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进行,抱着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把他弄死的心态,果然把他弄得快死了。

  变故却发生在这一刻。一支弩箭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从她肩头擦过,虽是皮外伤却给了毒师谷主反扑的机会。她被他一掌击中后背,瞬间灼痛不已。

  她自知中毒却不甘心,还要不怕死地扑上去,此时蜀葵中却钻出一个人,肩上扛着一架弓弩,蓝色劲装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满脸茫然地看了看,突然一拍手:“哎呀,又找错人了。”

  他看着顾辛,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啊,我要去刺杀魔头斛白弈,结果找错地方了。”

  说话间,毒师谷主已翻身上马逃离,顾辛还要再追,却突然倒地喷出一口血来。男子惊慌失措地背起她,一边念叨着‘完了又干扰同伴任务了’,一边朝最近的城镇飞奔而去。

  她撑着一口气,银针封穴,阻止毒素在体内蔓延。男子将她带到镇上的医馆,大夫束手无策,她已面目青黑,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中,有人将她抱在怀里,急促呼吸喷在她脸上,她感受他身子颤抖得厉害,怀抱却异常温暖。

  “阿辛,撑着点。”

  她固执得睁着眼,却恍惚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后背贴上来温软物体,冰凉肌肤感受到温热气息。

  良久,他将她重新抱在怀里,喂她吃了什么,柔软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别怕,没事了。阿辛,我在这里。”

  她失去意识前,仿佛看见的是萧晏关切的脸,还有替她吸过毒血后鲜红的唇。

  九冥堂有规定,刺杀不允许失手,否则自断一指。只因头次失败后对方便会加大防卫,下次刺杀就会难上许多。顾辛能行动时便被九冥堂的人带了回去,本该陪在她身边的萧晏却不知所踪。

  九冥堂分堂主将小刀放在桌上:“规矩不用我多说吧。”

  她抿着唇,毫不犹豫拿起刀就要砍下,被门外冲进来的人拽住。

  “分堂主,这次都怪我,我又认错人了,干扰了顾辛才导致她刺杀失败。”

  作为九冥堂永远认错人的刺客,顾辛对唐千翎还是有所耳闻,听闻他身手了得,弓弩百发百中,但唯一的缺点是他总认错刺杀对象,往往是扛着弓弩跑到对方面前才发现,啊对不起我杀错人了。

  实在令人无语。

  他一脸凛然,夺过顾辛手中的刀:“是我的责任便由我来承担。”

  被顾辛捏住手腕,纤纤手指力道却大:“不用。任务是我接的,与外人无关。”

  争执间,门口有微光暗倾,萧晏抿着凉薄的唇,将手中用布包着的东西扔到地上,嗓音有浅浅疲意:“毒师谷主的首级。顾辛的任务我代她完成了,你的规矩还要继续吗?”

  她转身看着他,而他似有感应,深海似的黑眸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他朝她伸出手:“阿辛,过来。”

  她偏着头,云袖交缠黑发,袖口绣花似要攀着墨发生长。见她没有动作,他索性走到她面前,取出一个玉瓶:“体内的毒还有残留,这是我回家取来的玉清丹,快服了吧。”

  她低头接过,嗓音压得极细:“多谢。”

  他笑着伸手揉她的头发,动作熟稔至极,她却略有不适,侧身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好半天笑了一声,抓住她的手腕:“走吧,我带你去吃些好东西补身子。”

  顾辛不管他自己走了。

  唐千翎追出来,清朗嗓音顺风而来:“顾辛,下次你再出任务记得告诉我啊,我一定来帮你。”

  没几天,江湖上便流传开来,毒师谷主在炼药大会上被人当场取其首级,杀手一袭白衣,面上半张银箔面具,有万人难敌之勇。毒师谷主死前曾受过袭击,还将伤到自己的几根银针与众人研究了一番。

  这些年顾辛在九冥堂接了很多任务,死在她手上的人多是些在江湖上大有名声的侠士剑客,他们都被银针刺中动脉而亡。合青派恰好在大肆寻找凶手,联合了死于银针的武林人士的门派家族,势要将擅使银针的杀手捉拿。

  萧晏劝她不要在风口浪尖出任务,她只看着远处迷蒙的天不说话。好在唐千翎说话算话,每次都陪着她一起,想来他也听说了江湖门派在捉拿她的消息,每次都用自己的弩箭代替她的银针,结果暴露目标两人一起被追杀。

  他抓着她的手在风里疾驰,笑声飞扬,一点都没有正在被追杀的感觉。凭着出色轻功终于甩掉追杀者,他朝身后做了个鬼脸。

  她抚顺掠在唇边的青丝:“唐千翎,你没必要如此帮我。”

  他挺直胸膛拍拍胸口:“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我说了要帮你就要帮到底。”他凑近她,挠挠头,俊朗眉目映入她的眼帘,“我以前就听说过你,一直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她拧着眉:“什么样的人?”

  他咧着嘴绽放大大的笑容:“从来不笑的美人。”

  说罢猛地做了一个猪脸,一只手放在耳旁招摇:“笑一笑,笑一笑。”

  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却满不在乎,月光映着滑稽模样,终于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第肆章

  顾辛再去九冥堂接任务的时候,分堂主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对不起啊顾辛,你已被九冥堂除名了。”

  她还没说什么,唐千翎已经跳起来:“凭什么!任务失败三次才会被除名,顾辛可从来没有失败过啊。”

  她依旧是清淡模样,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要走。唐千翎拽住她,握着拳信誓旦旦:“别怕,以后我养你。”

  她蓦然便想起萧晏,他勾着唇角笑若春风,对她说他养她。她被九冥堂除名,大概能猜到是萧晏从中干涉。

  这些时日他一直住在难民林,每天和那些难民混作一团,她对他视而不见,可他从不在意。每日依旧对她关怀备至,甚至她每次出任务时,萧晏都跟着她。

  他以为她不知道,可他太小看她的武功。有几次她和唐千翎失手被发现,都是萧晏替他们断后。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这样默默地对她好。

  可就是这样,他对她越好,她越不能接受。

  哪怕没有接到九冥堂的任务,她依旧要行动,这次的目标是水月宫宫主,江湖上最能魅惑男人的女人。

  任务进行得无比顺利,顺利得让她觉得诡异。直到银针出手的那一刹那,本是静谧的四周突然火光大作,无数人影涌上来将她围住。

  面纱下薄唇紧抿,她深知今夜凶多吉少,但并不打算收手。困兽之斗尤为勇,便让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试试,他们一直想要得到的《青囊经》都教了她什么吧。

  银针寒光衬着清冷月色,映着她逐渐苍白的容颜。紫裙上晕染大朵血红的花,袖口菩提饱满而鲜艳,开出人血的颜色。

  她终于力竭倒地,耳旁是哄闹人声,她却独独听见萧晏温雅嗓音:“阿辛,别怕,我来了。”

  似在梦中。

  突然陷入熟悉的怀抱,她艰难抬头,看见紧抿的凉薄的唇,弧线优美的下颌,和半张银箔面具。

  他带着她杀出重围,将刀光剑影抛在身后,她快要支撑不住,却紧紧拽着他的领子:“带我回药谷。”

  她醒过来时躺在熟悉的床上,鼻尖缭绕菩提花香,窗外有游蜂戏蝶,山岭上成海的菩提花开到天边,几间木屋隐在半人高的花海中。

  她挣扎着坐起身,伤口已被处理好。萧晏就站在她对面,神情十分古怪,拧着眉不说话。她将目光投向门口,唇角攒出浅浅笑意。

  “阿萝。”

  白衣少女欣喜地跑进来将她抱住,眉目和她五分相似:“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笑着揉揉她的头,是宠爱的模样:“我知道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阿萝都能医治。你可是大家敬重的医仙呀。”

  顾萝捂着嘴嗤嗤地笑,一派天真单纯。她嘱咐顾萝去煎药,待她离开了才淡淡看向萧晏,恢复一贯清丽模样。

  “你现在可明白?救你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妹妹。她自小身子弱,前些时日重病一场我便不让她出谷了,是以最近白衣医仙才没有出现。”

  她咳嗽两声,萧晏紧张地冲过来,在床边又握着拳驻足,听她继续缓缓道:“所以,你需要以身相许的对象是我妹妹,但我绝不会让你接近他。”

  她抬眼看他,唇角有浅浅笑意,眼底却冰冷一片:“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罢。”

  这些年,她借着执行九冥堂任务为掩护,实则每一个下手的对象皆是当年参与围攻药谷的人。当合青派聚集了武林人士进行谋划时,很容易便看出端倪,自然而然推算出尚未被她刺杀的有哪些人,于是以水月宫宫主为饵将她引来。

  他们都能猜到这些,聪敏如萧晏,又怎会不知。

  外人只以为她是在报仇,可萧晏跟在她身边这样久,她的武功了得,妹妹医术出众,他怎会联想不到《青囊经》。

  她看见他脸色惨白,面容越发的古怪,向来天塌下来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人此刻竟然有些慌乱。他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有《青囊经》相助,她的伤势很快恢复。顾萝自小便想行医,是以修习了前半部的医术。她一心要为药谷报仇,何况身在乱世天下不平,便修习了后半部的杀人之术。后来顾萝身子渐弱,才想到了借九冥堂的名义一边报仇,一边赚钱买珍贵的药材。

  九月的风尚有夏日气息,撩起湖心亭白色帷幔,萧晏坐在其间,执一枚黑子,背对着踏风而来的她。

  “可有兴趣和我对弈一局?”

  她在他对面坐下,墨发散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萧晏,你该离开了。”

  他似没听见,将棋子搁下,手指微微撑着额头:“可还记得当初我教你如何看破棋盘风云,对阵杀局?你那时那样聪慧,总是能将我逼到绝路。”

  她咬着发白的唇,挥袖将一盘棋子扫落在地:“事到如今何必再演下去。你想得到《青囊经》便说明吧,可那是令我师门灭绝的东西,我绝不会将它交给你。”

  他紧紧捏着手中黑子,嗓音却是一贯的风轻云淡:“阿辛,我只是为了你。”

  她好笑地看着他,一向不爱笑的人此时却笑出声:“起先你将我当做你的救命恩人才跟着我,如今知道救你的人是阿萝却还敢说出这样的话。就算阿萝真的救了你,你救我两次也早已还清,萧晏,你说这些话,不觉得羞愧吗?”

  她甩袖离开,在亭口又驻足:“过些时日我便要和阿萝离开了,你想要《青囊经》,便凭本事来抢。”

  武林中人尚未想到她竟敢居住在药谷,但时日一长久寻她不到,未必想不到。她收拾了细软,打算翌日带着顾萝离开。

  是夜,谷内花香轻拢,萧晏在屋内放了迷香,开始在药谷搜寻。月色下身影迷离,他从藏天洞出来,看见本该昏迷的顾辛冷冷站在那里。

  他从未见过那样森冷的神色,像极寒之地结冰的深潭。她一步步走近,牙齿咬得紧紧地:“你说你不是为了《青囊经》,那你今夜是在做什么。”

  他突然生出巨大的疲惫,垂着眼睑:“把《青囊经》交给我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它会成为你的累赘。”

  她难以置信地看他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她早已知他的目的,也曾逼着他承认这个目的,可如今真的亲耳听到,才觉得这样的话是多么伤人。

  对视良久,她突然笑了一声,微微勾着唇角,她从未对他笑得这么美。

  “萧晏,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

  当夜,她带着顾萝离开,萧晏站在拂动的花簇中,看着她渐行渐远,未言一语。

  没想到在谷外遇到了唐千翎,他着急地扑过来,抓住她的手:“顾辛,我听到消息说他们要到药谷来抓你,赶紧来给你通风报信,你没事吧?”

  她笑了笑:“没事,我正要和妹妹离开。”

  “妹妹?”他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身边,她偏着头不解地眨眨眼,他摸摸鼻梁,恢复如常:“你妹妹挺可爱的。”

  他以保护她们为由跟在身边,顾辛没有拒绝。她其实并没有想好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是家?是唐千翎提议去扶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