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呼一声,手指紧紧抓着茶盏,看见她双手结一施展幻术将围攻叶玖的对手全部控制,四周一下空出来,她跌跌撞撞跑向他。

  他终于看见她,却将重剑对准了她,毫不留情刺过来,被卫辞一手抓住。剑刃割破她的手掌,鲜血汩汩流于刀身,映着她凄冷面容。

  “叶玖,醒醒。”

  剑奴自然不会清醒,稍稍用力,重剑便刺穿她的手掌,深深刺进了她的肩头。似乎能听见刀剑割破血肉的声音,而她一声不吭,只用那双如水一般温柔的眼看着他。

  “你让我等你回来,可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来,我只有来找你了。叶玖,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朝他伸出手,手指纤细,指尖却泛凉颤抖。叶玖眼底似有挣扎,缓缓握住她的手,却猛地用力将她扯近,重剑从她肩头穿过。

  卫辞喷出一口鲜血。

  她伏在他肩上,如同温柔的拥抱。归一宗修行幻术,自然知道叶玖为何会变成这样,自然,也知道如何让他恢复如常。

  她抬起头来,带着眼泪的吻落在他的唇边:“叶玖,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直在你身边。”

  身体一点点抽离重剑,她忍着剧痛,一手结印施展法术,一手握住剑身,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

  叶玖似乎感应到什么,重剑猛地脱手,她跪倒在地,血液在剑身流淌,手指却紧紧拽着他半片衣角。

  白光闪耀,咒语声起,剑身铮铮作响,良久,一切回归平静。

  叶玖晕倒在地,重剑安静地躺在地上,而世上再无卫辞。画面跳到几日之后,归一宗宗主出现,目光怜悯打量那把重剑,最终将叶玖送到了郊外村庄。

  流笙能感觉到他竭力压制的颤抖,嗓音断断续续,透着惊慌:“我……杀了卫辞?”

  她摇摇头:“不。她为了解除剑奴禁制,牺牲自己化作了剑魂,你在找的姑娘,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

  叶玖猛地抱住重剑,颤抖着手指抚摸剑身,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心爱的女子就在这把剑里面。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想活着,她明明那么怕死。

  他从来没有哭过,哪怕是家门灭绝。可现在他却低低哭出声来,捂着脸,呜咽得像个孩子。

  流笙看着窗外天色,红云翻滚,似被染了人血。她想,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他知道。

  “十七年前,国君为得到神兽骸骨不慎破坏祭天神坛招惹天怒,降下旱灾导致大饥荒,卫辞的父母就是死于那场饥荒。”

  叶玖猛地抬头,听她继续道:“而后骸骨作为珍宝赏赐给铸剑山庄,因你母亲喜爱,便切下一块打造成为骨笛,剩余的熔于铸剑炉中,铸成一把重剑。”

  重剑从他手中滑落,发出沉闷撞击声,叶玖捏着拳头,久久无法言语。

  “兽之诅咒啊,哪里是轻易可以破解的。”流笙叹着气放下轩窗准备打烊。而叶玖抱着重剑离开,像是怀抱心爱之人。

  但流笙觉得他并不应该悲伤,起码,他深爱的人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他身边。可有些人啊,你就算穷一生之力也再无法寻得他半分影子。

第五卷 忘川·顾辛

  他抚摸她逐渐冰冷的脸,好像她还活着一样,“阿辛,我们成亲了。”

  第壹章

  极少有人会在夜里登门拜访。屋外星明云淡,落叶细碎,流笙罩一件单衣,素来清淡的模样被衬出几分艳丽味道。

  她将门打开,墨发柔顺垂至胸前,斜提着一盏曲纹蓝釉铜灯,暖黄烛光映着眉眼有浅淡倦意:“公子可是扰人清梦了。”

  来人一袭月白锦衣,袖口以紫线勾勒重瓣菩提花,斜长眼眸映着清冷月光,唇角却有温润笑意。无名花香冲散如墨夜色,他长身玉立,风流无拘。

  “上门便是生意,姑娘要将在下拒之门外吗?”

  流笙侧身将他迎进来,笑意盈盈:“不敢。公子要喝什么茶?”

  他踱步而入,略有兴趣地打量茶室:“都说讲一个故事才能换忘川一杯茶,如今我尚未开口,姑娘怎知我就是有故事的人?”

  她点燃六莲壁灯,屋内登时明亮。

  “公子大半夜不睡觉,不是为了来找我闲聊八卦的吧。若是,城外林员外的独子昨日结亲宴上倒有些八卦可以聊一下。”

  他失笑,就着木椅坐下,面前已布两三茶具,一杯清茶。

  “我不想问什么问题,我只希望,姑娘能帮我一个忙。”

  第贰章

  世有传说,神医华佗著医书《青囊经》,后因祸事失传,令人扼腕惋惜。

  世事变迁,记载《青囊经》的真实资料逐渐失传,竟被后人传得玄乎其玄。说其是天将神书,有起死回生之术,有长生不老之法,有修炼成仙之方。

  于是人人都很向往得到它,连君王都忍不住诱惑派人四处找寻了一番,结果无果。

  十年前,突然传出药谷得到《青囊经》的消息,天下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月之后药谷便被灭谷,放置《青囊经》的高阁也被大火吞噬,片瓦不留。至此,《青囊经》算是彻底毁绝于世。

  其实经书并没有外人传得那么神乎其神。它不过是一部医书,前半部记载医人之术,后半部记载杀人之术。扉页入目两行大字:医人杀人为人之两极,不可双修,否则经脉尽毁,药石无医。

  《青囊经》并没有被烧毁,它在顾辛手上。

  药谷被灭那日,她正拿着经书在藏天洞研究,因地势隐蔽才逃过一劫。之后她离开药谷,钻研经书,誓要为谷内冤魂报仇。

  正值乱世,北狄攻克十四城邦,国君出逃,太子亲征,京城尚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被战火波及的城镇却已乱作一团,民不聊生。

  一个阴雨之夜,无月无星,夜色如墨,邸宅却灯火通明。在江湖上素有名声的合青派众弟子途经此地,在当地富商府宅借住一宿,半夜却遭了暗杀。

  合青弟子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坚信刺客尚未离开,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花圃假山后,紫衣女子鬓发湿透,裙褥湿漉漉贴着身子,透着冰冷味道。火光人影渐近,她正思索如何脱身,腰间突然环上来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袖中银针毕现,来人却仿佛知晓她下一步动作,及时捏住她的手腕。

  “别紧张,我是来帮你的,跟我走。”

  她僵硬着身子,连声音都绷得紧紧的:“不用,放开。”

  他笑了一声,透着无奈:“府邸上下都被围住,你不清楚地势很容易暴露。我没有恶意,你不必如此戒备。”

  人声已近在咫尺,她终于认命,任由他抱着离开。雨幕倾盆,他的怀抱却异常温暖,夜风从耳畔拂过,带着他绵长呼吸散在雨中。

  他将她带到一处山洞,她立即一掌将他推开,冷着脸站在那里。紫衣还湿淋淋滴着水,鬓发贴在脸颊,一派冰冷。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边生火一边笑言:“我救了你,你却一副要杀了我的模样。”

  她将银针捏在指间:“你是谁?”

  他缓步走近,玄青衣衫修得身姿高大颀长,唇角微微翘起:“你竟然,忘了我。”

  他不顾她冰冷脸色,将她扯到火边烘烤衣服,将往事娓娓道来。

  他是家族争权的失败者,受到当权者的追杀,重伤之际却被她所救。他还记得她紫衣墨发,袖口黑线勾勒大片盛放的重瓣菩提花。素手银针,医者仁心,她将他背回去,血迹斑驳了她的裙褥如暗夜红昙点缀。

  说尽这段往事,衣衫已干,他掸掸衣袖,一本正经:“我的命十分贵重,姑娘救了我,我必须以身相许才对得起我的身价。”

  她垂着眼,已卸了冰冷气息,整个人如初放菩提,温婉静好,嗓音似春日细雨:“你认错人了。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他却笑出声,面上浮现难辨神色。

  “白日里于乱世中行医,济世救人留下白衣医仙美名,夜晚却用同一双手取人性命,银针可救人也可杀人,你究竟,如何看待人命呢?”

  火光映着她云容清颜,素淡模样被修饰得冷丽。她拨弄着木柴,并没有被揭穿时的慌张:“那不是我。你口中的白衣医仙我也听说过,但我素来不爱穿白衣,容易脏,不好洗。”

  对于他为何会出现在府邸并发现她躲藏之处,她并不十分想知道。他如今借着报恩的名义来到她面前有何目的她也没兴趣询问,她冷清惯了,和着衣衫席地而睡,不再理会他。

  翌日她拿着合青派信物到九冥堂去领取报酬,萧晏十分惊讶她竟为这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做事。她将金珠贴身放好,微抬眼角。

  “我只有杀人这个本事,不然如何在乱世活下去。”

  他貌似认真地思考:“我可以养你,我很有钱。”

  他以报恩为由跟在她身边,尽管她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她救过他。九冥堂最新任务是刺杀毒师谷主,赏金虽高但无人愿接,她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在任务栏签上自己的名字——顾辛。

  萧晏面色复杂,劝她放弃这个高难度任务,不要为钱丢了性命。她置若罔闻,先去医庐选了些草药,又去大户人家手里买了些粥米拿到难民林。

  她住在其中一个破旧的草棚里,周围充斥着哭喊啜泣,居住在此的人皆是因战争连累家破人亡,一派惨淡光景。她煮了粥,香味立即吸引无数难民涌过来,她只吃了一小碗,剩余的都任由难民分了。

  她靠在枯树上,目光看向远处虚无:“我救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有这样。”

  萧晏听见佝偻老人一边喝粥一边怀念,曾有白衣胜雪的医女为他们看病,今有心地善良的姑娘为他们施粥,君王虽不仁,天地却存爱。

  他跟着她在难民林宿了几日,每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时常会被腐烂骚臭熏得睡不着,几日下来,风雅公子变成了落魄流浪者。

  梅子时雨,夜晚天气说变就变,他全身湿透站在草棚外苦着脸:“就让我进来避避雨吧。”

  回应他的是几根飞射而出的银针。他侧身避过,哀叹一声,环胸抱臂靠在树下。草棚内熄了烛光,落雨垂枝,天地静寂。他目光深远,良久,极其沉重地叹了一声。

  第叁章

  萧晏让她不要刺杀毒师谷主,她当然不会听。趁着他去给难民买粥米的时候离开,回来已寻不见半分踪影。

  毒师谷主,人如其名必定一身是毒,传闻他所经之处花草立死,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毒瘤。这些年想杀他的人很多,却都成了他的试毒品。

  九冥堂起初接到这个委托,委实忧心了一阵,堂内的挂牌杀手没人愿意为了高价酬金丢了性命。好在有个为了钱不要命的顾辛,着实令其他杀手佩服有加。

  她已获得毒师谷主的行踪,听闻他就要在这几天赶往金陵参加炼药大会,她在他所经之途布下陷阱,埋伏在山石中。

  岭上蜀葵开得正好,铺天盖地织成一幅鲜艳画卷连绵天际,摇曳花枝轻拂她飘扬紫裙,袖口的菩提花似要挣脱束缚夺目盛放。她极轻的呼吸散在花香中,嫣红花盏衬着雪白脸颊,清丽得夺人心魄了。

  有人策马而近,空气蓦然有些刺鼻味道,她将素白面纱抬起来一些,因提前服了辟毒丹故而并无不适。山石轰然滚落,黑马嘶鸣,来人滚落在地却迅速起身,手指一抬周身已腾起黑雾,连空气都爆裂开来,可见毒性猛烈。

  她从花丛掠过,身影如魅,银针已射向毒师谷主。她其实占了武器的优势,那些持刀剑的杀手必须近身战斗,是以容易中毒。而她离他还有百丈远,银针仍能直取他命门,实在是身手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