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忘川·凉裟

  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到使你更年轻。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

楔子

  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到使你更年轻。

  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

  第壹章

  屋外蝉鸣绕耳,流笙正在午睡,听见敲门声不紧不慢响起。她饮了一口清茶祛了睡意,摇着罗扇将门打开。

  青衣僧人怀抱四四方方的木盒,斑驳日光透过竹林洒在他身上,像幽然的禅意滋生。

  “天气太热,小僧想向姑娘讨一杯清茶。”他唇边笑意安然,“来之前,也曾听过姑娘茶舍的规矩。不巧小僧前日途经大漠,遇上一名女子,她向小僧讲述了一则传说,倒有几分意思。便想用他人之故事,换姑娘一杯热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流笙笑意融融看着僧人,侧身将他迎进来,净手煮了清茶,顿时室内茶香醉人。僧人将木盒端端正正放好,品了茶,终于开口。

  “人们在传说,她的眼神缓缓掠过天空,风雪就马上停止;她的手指缓缓拂过土地,花朵就马上开放;她的嘴唇轻轻微笑,整个大漠就为她倾倒。”他看着流笙,“不知姑娘是否听过这段在大漠里流传甚广的传说?”

  流笙摇摇头,嗓音带着浅浅慵懒:“不曾听过,但这名女子想来是十分美丽的,若有机会,倒想见上一见。”

  僧人笑了笑,手指抚着木盒,面上是回忆的神情。

  “她找到我,要找我做一个交易。她可以告诉我关于这个传说所有的真相,作为交换,我将她死去朋友的尸骨,带回他的家乡安葬。”

  流笙将目光落在木盒上,盒面有繁复木纹。她看了一会儿,唇边突然露出莫名笑意,听见僧人浅淡声音。

  “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到使你更年轻;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

  第贰章

  圣火从坛顶燃烧至山脚,在伸手可触星辰的圣坛上看下去,犹如大漠中两条缠绕的火龙,将夜间冰凉的沙子都撩惹得燥热起来。

  风里传来驼铃的声音,像是来自天际,又似乎近在耳边。山下的教徒从房屋里走出来,抚摸心口单膝跪地,他们知道,今晚教中的护法又要去执行任务了。

  一切都是为了圣教大业,他们内心澎湃,期待着自己能成为护法的那一天。

  圣坛之上,星月如阳,这些被教徒所羡慕的护法们正垂着头等待接受圣女的祝福,然后不惧刀剑,虽死犹荣。

  良久,女子自月光下而来,莲足上一串铃铛作响。想象中应是及腰长发,却被头上白色连帽笼住看不真切。她垂着眼,红色面纱遮住了脸,步履轻盈,转眼已来到众人身边。

  她将吻轻轻印在为首护法的额头上,像是完成任务一般转身欲走,听见身后低低的嗓音。

  “传说得到圣女的吻,死后便可前往极乐之地,那是真的吗?”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得到她的吻后提出质疑,她觉得很有趣。她转身细细打量眼前这名护法,白袍加身,面貌隐在连帽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凑近他,浅浅的嗓音就响在他耳边。

  “若你没有死在此次任务中,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你。”

  十日之后,中原光明寺被焚,各大门派围剿明教教众,仅一人逃脱。他们将这些魔教之人的尸体挂在光明寺山前的佛像之下,扬言要将明教彻底逐出中原。

  凉裟听见这个消息,中肯的评价了一句:“不知道佛祖会怎么想。”

  十三天的风带着一丝凉意,程天衣将瓷瓶中最后一滴佛陀泪倒进菩提池,刹那幽香四溢。凉裟从水中浮出来,鬓间湿发贴着脸颊,面容氤氲在水雾里,似乎下一刻便要羽化。

  “你会越来越美丽。”

  她仰着头,似笑非笑,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浅淡:“最后一滴佛陀泪用完,又得麻烦教主闭关为我炼制了。”

  他笑了笑:“待我出关,该有一场大动作了。”

  凉裟颔首,见他从池岸跃下,赤黑斗篷扬起如大漠之鹰,消失在月光之下。她嗤笑一声:“这么高,迟早有一天摔死你。”

  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佛陀泪渗进她的肌肤,体若白玉,眼眸更添魅惑之色。程天衣说得对,她越来越美丽,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曾经的模样了。

  那些虔诚的教徒们都以为圣女是极乐之地的使者,她永远年轻,不会死去。他们等待着她的救赎,将她作为精神信念的支柱,虔诚地信奉着圣教,将她的传说广布大漠。

  可有谁知道啊,她不过是上任圣女自杀后程天衣随意捡来的孤女。

  他坐在白骆驼身上,问她:“我可以让你变得很漂亮,让很多人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将好不容易抓到的沙蝎塞进嘴里囫囵吞下,缓解了饥饿感,才终于有力气说话:“我跟你走。”

  她只想吃饱穿暖,却得到了更多,譬如地位,譬如美貌。只是从那日起,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十三天。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到底得到了更多,还是失去了更多。

  一丝血腥味飘来,她侧耳,听见本不该属于十三天的沉重脚步声,转瞬已近在咫尺。

  是苍白却俊朗的面容,白色连袍上血迹斑斑,他将弯刀扔在脚下,深若寒潭的眸子看着她:“你说我若活着回来,就会告诉我。”

  她偏着头,水珠从额头一路划下,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是假的。”

  他笑了笑,又问:“传说看见你的眼睛,可以变得年轻,是真的吗?”

  这么久以来,除了程天衣,已经很久没人和她说过话。她看着眼前这个伤重不去疗伤,却跑来求问的古怪男子,觉得十分有趣。

  “那也是假的。”

  他没有其他教徒眼中的狂热,就如他的嗓音一般,冷清的,低沉的。他在凉裟满含兴趣的眼神中晕厥,晕前留下一句话。

  但你的眼睛真的很美。

  除了教主和圣女,没有人可以待在十三天。这个叫沈玦的护法是第一个违背教令独自上到十三天的人。也亏得程天衣已经闭关,否则定会一掌打死他。

  凉裟并不会岐黄之术,但程天衣的房间有很多瓶瓶罐罐,她各样捡了一瓶,全部给沈玦用上,竟治好了他的伤。

  彼时凉裟站在抱月亭边,脚下是万丈深渊,白云漂浮在她指尖,伸手可触穹顶。今日的她将头发放下来,果真垂至腰间,红衣黑发不施粉黛,唯额间一颗月形坠饰,是惊心动魄的美,已无法用言语形容半分。明教教徒将她作为心中信仰不是没有道理。

  她看着远处黄沙莽莽,嗓音飘渺:“你知道为什么教令将十三天列为你们不可踏入的禁地吗?”

  沈玦摇头:“属下不知。”

  她靠着抱月亭坐下来,手指微微撑着额头,似睡非睡的模样,“以前,圣女和一名护法暗生情愫,妄图私奔,导致教内人心不稳,教徒信念崩塌。程天衣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所以将十三天列为禁地,除了祈福之时,圣女不能离开这里。”

  她转头指了指自己:“你听说过每个部落民族都有信奉的图腾吗?我,就是教徒的精神图腾。”

  她的嗓音那样轻,就像凉凉的月光,和她如火张扬的美貌大相径庭。

  沈玦看着她勾人心魄的眼眸,想了想:“传说圣女是长生不死的,圣教历来只有一位圣女,却不知圣女口中那位和护法私奔的女子,又是谁。”

  她揉揉脑袋:“你的问题可真多呐。所有的传说都是假的,都是程天衣编出来唬人的,为了使你们忠心地为他卖命罢了。哪里又有人可以真的长生不死呢,而且……”

  却是轻笑了声,没有说出口。而且,似乎历届圣女,死的比旁人还要快些。

  沈玦并未注意她没说出来的话,声音低低的,有种莫名的沉重:“不知,那位和护法私奔的圣女,后来如何了?”

  良久,听见凉裟浅浅嗓音,交合着风。

  “被程天衣杀了吧。就像不久之后杀掉你一样,你竟敢擅闯十三天,活不长啦。”

  第叁章

  沈玦离开十三天的时候,留下一句话。

  圣女千辛万苦才将属下救活,便真的忍心由教主杀掉属下吗。圣女不说,教主自然不知,毕竟属下还不想英年早逝。

  凉裟说:“其实并没有十分辛苦,随便一治你就活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明教在中原的分坛发展得如火如荼,无数教徒宣传着光明教义,声势直逼正道儒教。自上次光明寺一战,明教和中原的恩怨已不可调和,终于正面爆发了冲突,中原人士开始大规模地清除分坛。

  程天衣出关将佛陀泪交予凉裟后便离开了,带走了十一天的光明护法。沈玦竟然又不怕死地跑来十三天。

  凉裟对他居然没有随程天衣远行表示了惊讶。

  沈玦将一截开满紫花的枝丫递给她,从腰间摸出一个酒囊,饮了一口酒才笑意盈盈道:“教主出关后已将属下提为十二天圣火护法,圣女竟然不知,属下的心有点凉。”

  凉裟把玩着手中繁花,漫不经心:“那我要恭喜你了,沈护法。”

  酒气扑面,尤为醉人,他经过她身边,修长手指抓住她白皙手腕。他牵着她,绕过菩提池,踏过抱月亭,来到毫无凭靠的石台。

  周围是云雾缭绕,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黄沙茫茫。他站在她身边,鼻尖萦绕着酒香,手指却指向远方。

  “送你的花,是我从那里采摘而来。”

  凉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能看见湖泊状如铜镜,湖心岛蔓延十里,上面开满紫花。

  “那是三生树,是圣教恋人祈愿的地方。赠君三生花,一世长牵挂。”

  “我没有去过那里。”她眯着眼伸出手,似乎能将三生树抓在手中,“自我来到十三天,我从未离开过这里。”

  腰间突然环上来一双手,他将她紧搂在怀,温热的酒气就喷在她耳边:“我带你去。”

  话落,纵身从石台跃下,凉裟的惊呼声堵在喉间。他们在空中飞驰,烈风扬起她的长发,衣裙簌簌作响。

  只有程天衣才敢从十三天跃下,原来沈玦也可以。他的武功修为,竟然已至这般境地,难怪可以在光明寺之战中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