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寻他为名找到拔也伽假意通敌,要求是攻破晋城后救出自己的父亲,拔也伽毫不怀疑地答应。她发现许万里寻来的身影,躲到山洞之中,假装相遇。她又模仿他的笔迹和突厥传递书信,告诉拔也伽晋军军资的运送路途而获取拔也伽的信任后,拿到突厥的作战计划又转而传递给皇帝,令安王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赶来,不仅抢了许万里的战功,甚至给他扣上奸细之名。

皇帝不能在琅玡关内对他出手,所以利用谢辞疆将他引回京城,请君入瓮。

一切只是一场骗局,她说为了救出家人,她什么都愿意做。她做的不是通敌突厥,而是置他于死地。

她想,他算什么呢。

天牢光线晦暗,他在阴影中抬头,并不能看清此刻的表情,她只是听见轻轻的、带笑的,犹如冬月冰雪的嗓音响起。

“辞疆,你爱过我吗?”

她蹲下身来,就和他隔着一扇牢门,声音是那样无情:“从未。”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纯澈的姑娘了。

五日之后,许万里通敌的文书被昭告天下,在他的书房不仅有与突厥将领拔也伽的书信往来,还有彼此的信物坐实他通敌之罪。若不是安王及时赶到,突厥的铁骑便踏过了琅玡关。天下哗然。

谢家查明陷害真相,虽被释放,谢真却因此事再无心朝政,告老还乡,携一家离京。皇帝收回兵权,又打压了谢真在朝廷上的势力,所谓皆大欢喜。

那个叛国的将军,他会如何死去,已无人在意了。

谢家离京的前一天,谢辞疆只身入宫,面见了皇帝。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当她离开时,望着头顶那轮荒寒的月,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尾声

茶舍一时静寂无声,他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水波荡漾的茶盏眉头越皱越紧。

已变为清澈之水的茶盏仍有画面继续展现。

是那样荒寒的一个夜,说从未爱过他的女子跪在皇帝的脚下,不住地磕头求情,求皇帝放他一条生路。

她说,如今许万里名声已臭,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卖国通敌的罪人,兵权已被收回,他的生死已不重要,只要放他安然离开,那些她与皇帝来往如何陷害许万里的书信她会立即销毁。一旦许万里死去,书信就会被她早已安排的人公之于众。

她果然还是为他留了一条后路。

若书信流出,皇室对许万里所做的陷害之事便会暴露,届时的局面势必难以处理。就算皇帝心有不甘,也只能按照她的要求放许万里离开。

只是遭受了严刑拷打的他忘记了一些事情。他只记得要逃离上京,逃离朝廷,记得他曾与一个人有过约定。

他们约定在孤雪山下盖一间屋子,看尽秋日,赏遍桐花。

而那个明明陷害他又不顾一切救他一命的姑娘呢?

他向流笙问出这个问题。

“那个姑娘啊。”流笙笑了笑,看向风雪四溢的天,“她竟敢威胁这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你说她能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皇帝派去的杀手找到她时,她就站在孤雪山上的那棵桐花树下。

他透过晶莹茶盏,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嗓音:“我答应陪你看这桐花,便不会食言,我会在这里,永远陪你。”

最后的画面,是迸溅的鲜血染红了树冠枝丫,那个姑娘睡在树下,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他笑了笑,将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像是没有半分悲痛:“多谢你让我想起一切,我该去履行约定了。”

他走出茶舍,走进风雪,走向那个口是心非的姑娘。

第2卷 忘川·长谙

半山荒寒月,不照长安人。

第壹章

春起晨时,青白竹舍隐在霏霏烟雨间,似一幅泼墨山水画等人揭开。当竹林间响起轻碎的脚步声,寂静茶舍已传出淡淡的茶香,房门无声而开,女子缥缈的嗓音伴着晨风而来。

“忘川的茶只给有故事的人喝,你说给我一个好听的故事,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上天入地,无论古今。不知姑娘今日来此,带来什么样的故事?”

来人在门前站定,一袭白衣衬着满头的白发,似从阴司归来,没有半分人气,唯一的颜色唯腰间一根束腰的黑稠。

“我的故事……”她缓缓踏入茶舍,在窗前落座,周身萦绕一抹药香,令人神清心怡,“便要从这满头白发说起了。”

第贰章

暮春四月,海棠初放,三年一度的试医大赛即将在云水举办。若是能在比赛中脱颖而出,便有机会进入药圣家族的东方城学习医术,这是所有医者都梦寐以求的机会,长谙也不例外。

进山的路因昨夜一场雨有些湿滑,草滴雨露间青苔斑驳,白丝软鞋在石阶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轮廓,惊起花间的蜂蝶。

历年的云水之赛都会吸引无数医者蜂拥而至,凡为医者,皆希望有妙手回春之术,掌握起死回生之法,而传承千年、历有药圣之名的东方家族,便具有这样的能力。他们不仅在江湖上备受尊重,朝堂之上也不乏背景,听闻大晋建国之初,御驾亲征的先皇便带着当时的药圣东方兮四处征战,多次于死路逢生。大晋建立之后,东方家族尽享尊荣,以云水为依筑东方城,令天下医者慕名而来。

长谙将一株青栀扔进药篓,望着雨雾弥漫的深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竞争残酷,三年前她便因药材不足连第一轮比赛都未进入,东方城挑选人才虽不看家世,却不会好心为参赛医者提供全部药材,疑难杂症,从诊断到医治皆由自身完成。

她自小立志悬壶济世,东拼西凑地学习医术,多年下来竟有小成,而她所有用来医人的药草,皆是从这座传闻住着山鬼的深山中采摘而来,不过她没遇到山鬼,野狼倒是撞见了几头,若不是猎户经过,恐怕她早已命丧狼腹。

为了不日后的比赛,如今她只得步步深入,希望能在这座深山中采到所需的珍贵药草。

天色渐暗,当她于野花乱草间起身时,落日已没,星月渐起,寂静深林响起鸟雀扑棱翅膀之音,头顶响起孤鸦凄凉的叫声。

回头已望不见来路,她不知身在何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荆棘刺伤了脚踝,踏出半人高的灌丛,大片古木之后隐有火光闪烁。

她离得近了,方看清那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泥塑神像的下方正燃着一堆篝火,火边坐着一位青衣少年,火光映着半张姣好的侧颜。

漂亮的事物总会让人减少恐惧,她轻手轻脚地踏入门口,略显局促的嗓音响起:“请问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火堆跳起一抹火星,浮云在头顶散开,门外高悬的明月洒下一地的清辉,少年在月光下缓缓回头,衣上绿萝织锦,袖有茂林修竹。

他静静地看着她,似月华清冷的一张脸,声如山泉:“我也是借住,你若要问……”指了指身后的山神像,“问他。”

冷冰冰的语调却莫名让她觉得亲近,她取下药篓在火边坐下,从药篓里挑了几株药草压碎敷在脚踝伤口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少年仍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没有半分情绪。

她却并不害怕,朝他露出笑容:“真开心能在这里遇到人,我叫长谙,你叫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夜幕下的明月,片刻:“阿月。”

夜晚的山林更显阴森,她有些害怕,不动声色地靠他更近一些,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花木清香。

“阿月。”她试探着叫出他的名字,微微偏头看他被火光映红的侧脸,“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火光照进他冷泉般的双眸:“等人。”

她笑了笑,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他的隐私,拨弄着火堆自言自语道:“我是进山采药的,云水的试医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没有钱去商市买药材,只能靠自己了。”

他似在思忖,片刻之后抬眸道:“我知道有个地方草药很多。”他起身望着她,“去吗?”

她眨眨眼,“扑哧”笑出了声。她想,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还蛮热心的嘛。

她似乎完全没想过要提防眼前这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她跟着他踏入夜色,在这荒野山林竟也觉得心安。

阿月好像对这里的地势很熟悉,穿过密林的幽道,一片山谷在眼前出现。入目是大片枯败野花,夜幕一颗星子也无,清月隐在重重浮云之后,谷内却有明亮的光辉。

她环顾四周,像是怕惊醒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片刻之后,惊喜的嗓音顺着夜风响起。

“是白梗!阿月你看,这株白梗起码有一百年了,天啦,这可是宝贝!”

随着她的喊声,更多的珍贵药草在月光下似雨后春笋冒了出来。月上中天,她踩着枯败花草跑到他面前,双颊因激动微微泛红,嗓音却明朗:“这地方是仙境吧?是仙境吧!”

他看了眼她背着的药篓:“不多采一些吗?”

她抿着唇摇头,双眼满是笑意:“不能贪多,能拿到这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阿月,谢谢你。”

夜风夹着花木清香拂过他半片衣角,少年袖襟间的青萝绿蔓似攀着花香生长,晃了她的眼。

回到山神庙后她便沉沉睡去,身边的火堆燃得正旺,令她在这寂静山林也备感温暖。

翌日一早,阿月提前醒来,用硕大的荷叶打来供她洗漱的泉水,日光透过树叶罅隙照亮草间晨露时,他已将她送到下山处。

斑驳的青石台阶蜿蜒山下,他站在逆光里,脚边匍匐着无名野花。

“阿月,你不和我一起下山吗?”

他摇摇头:“我在等人,不能走。”

她不强留,朝他挥挥手:“阿月,我一定会赢得比赛进入东方城。你若想找我,就到云水来,我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