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抱着陷入昏迷的男子大步朝前,一瞬间被他身上不知名的幽香包裹。小五小跑两步低声道:“寨主,我们没伤人,应该是之前就带了伤,挺重的。”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男子,他紧闭着眼,嘴角抿起好看的弧度,雪白的脸色令她想起前些时日被她不小心摔碎的白玉瓷盏。

“别废话,快把秀才找来,让他把这个人救活。”

没多久秀才提着药箱赶来,寒鸦将其他人赶出去,又掩上灌入山风的木窗,屋内满是伤药的味道。

“我尽力了,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他自己了。”

一炷香后秀才这么对她说,她翻着白眼挥手让他离开,又转身去看男子的情况。他的面色依旧惨白,呼吸却缓缓平稳下来,只是眉头仍然皱得紧。寒鸦替他捻了捻被子,男子却突然睁眼,古井无波的双眼,像后山那口落满山色月光的深井。

应是习武之人的戒备习惯,他睁眼的同时捏住了她的手腕,虽然伤重,力道却不轻,寒鸦跟他大眼瞪小眼半天,正要说话,小五突然跑进来。

“寨主!有一群人冲上山来,兄弟们已经拦住了,他们让我们把早上劫的人交出去,多少钱都行。”

寒鸦双眼一亮,看来这果真是个贵公子。她掰开男子的手站起来:“走,我去和他们谈价钱。”

踏出房门时她听见男子沉沉的嗓音:“姑娘留步。”

她没回头,眼神示意小五看好人质,带着发财梦匆匆下山了。

寒鸦再次出现在男子养伤的房间时,已经是一日后。她神采飞扬,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金元宝,看来这次谈判她拿到了不菲的赎金。

“大兄弟,这两天我可没有虐待你,还给你治了伤,你不要恩将仇报哦。你家人给我的钱是你的买命钱,你公子气度,就不要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了。”

她一边绑他一边絮叨,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会亲自送你下山,把你交到你家人手上。今后啊,你要再从这伏龙山下过,我保证不动你了。”

男子还是不说话,阴森森的眼神看得她心慌。她避开他的伤口将他弄上马,又翻身跃到他身后勒紧缰绳。两人同乘一匹黑马,她回头冲寨子内的兄弟喊:“我去去就回,拿了赎金我们下山吃肉。”

寨内一片欢呼。

黑马驶入绿林山道,耳边只有寂静的风声,一直没有动作的男子突然勒住缰绳,马蹄前扬,寒鸦差点被摔下去。她气急败坏地正要骂他,男子却先她开口。

“他们给你多少钱,我翻倍。”

她一脸茫然:“什么?”

男子已从马背上跃下,秀才的青衣长衫被他穿在身上,如松柏修竹一般挺拔。

“来赎我的人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把我交给他们,我给你双倍,只要你带我从他们不知道的山路离开,不让他们发现我的踪迹。”

寒鸦拍拍脸:“大兄弟,你没病吧?他们可是来救你的。”

他仿佛笑了一下,笑意散在山林中:“他们要抓我回去和我不喜欢的女子成亲,我这趟亲逃得可不容易。你随我一起下山,我将赎金给你。届时你只需告诉他们我逃了,伏龙山陷阱重重,他们不会硬闯,我会露出踪迹让他们相信我已下山,如何?”

寒鸦想了半天,没抵挡住双倍赎金的诱惑,朝他伸出手:“成交,上来。”

他打量半刻她修长的手指,又轻轻地笑了,终于翻身跃上。寒鸦掉转马头,朝着另一条路飞奔离开。

第叁章

没有谁逃亲还带着几百两银子,云深领着寒鸦去了当铺,典当了一只玉镯。老掌柜小心翼翼地琢磨半天,颤声问:“这可是前秦苏皇后下葬时,由琢玉大师陆朽亲自雕琢陪葬的那只玉镯?”

老掌柜见识不凡,既认出这东西,自然不会多问,立即签了银票给云深。云深转手递给寒鸦,她美滋滋地数了片刻,将银票揣进怀里。

城外黑马被拴在老树下,树后黄昏落日,她跃上马对他道:“你要去关岭必须经过伏龙山,我知道一条小路,送你出山吧?”

云深捂住发疼的伤口,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为了赶时间寒鸦加快速度,山路颠得云深面色惨白。行至山下时,寒鸦闻见隐隐的血腥味。她勒住马头转身问他:“是不是伤口出血了?”

他的目光却落在远处的山头,寒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绿树乱石间风声呼啸,吹来阵阵血腥气。

她一愣,随即掉转方向朝山寨跑去,绿荫映着半山残阳,曾经威风凛凛的伏龙寨此刻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小五!秀才!”她几乎是摔下马扑过去的,浓郁的血腥气熏得人头晕,山寨已无一活口。黄昏褪去,月色凄凉,她仿佛脱力般跪坐在地,呜咽声低低传出来,怀里紧紧抱着毫无生机的尸体。

一片凄然寂静中,他踩着鲜血走到她身后,将手指放在她的肩头,说出沉沉的两个字:“抱歉。”

她猛地回头,嗓音从齿缝中挤出来:“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攻上来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古井般的深眸不知望着何处,良久,淡淡道:“把他们葬了吧。”

合葬坑挖在山寨后那片紫木兰丛中,寒鸦跪在坟前一字一句发誓:“我必手刃仇人,替你们报仇!”

但说要报仇,她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当她将弯刀搭在云深的脖颈上时,他似乎并不惊讶。他伤重未好,青衣浸出血色,此刻也毫无抵抗之力。

她冷冷地看着他:“带我去找他们,我可以放过你。”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话音刚落,刀刃向前一寸,割破了他颈边的皮肤,鲜血滴落下来,他将刀刃推开一些,“杀了我,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她被堵得无言,狠狠地瞪着他,最终还是收刀入鞘:“跟着你,总能找到他们,到时候连你一块儿杀!”

将黑马牵过来喂了草料,已是月上中天,她穿梭在成堆的冰冷尸体中收拾细软,又红了眼,只是生生忍住不哭出来。

可她的哭腔怎么也忍不住,幽幽的,如风泣:“我伏龙寨向来深明大义,你放心,不是你动的手,将来我绝不会找你麻烦……”她吸吸鼻涕,回头道,“还有……”

身后的云深摇晃一下,随即轰然倒下。她愣了一下,扑过去抱住他,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冰得吓人,嘴唇乌青,青衣上渗出大块血迹。

她这才想起来,他原本就受了很重的伤。

这漫山遍野的尸体,唯有他们两个活人,而其中一个正在她怀里渐渐变得冰冷,这让她怎能不害怕。她脱下披风将他紧紧裹住,费尽力气抱着他翻身上马,在夜风中疾驰开来。

到达山下小镇时,黑灯瞎火一片死寂,她背着他一家家敲医馆的门,长街偶有犬吠,她咬咬牙,将他勒得更紧。

挑着灯笼的老大夫接纳了她,床上的云深紧闭着眼,高挺的鼻梁、淡漠的眉眼,屋内烛灯摇晃,像在他脸上覆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姑娘,你夫君伤势太重,且毒入心脉,老夫实在无能为力,不过他脉象在缓缓恢复,应该是之前已经服过药,老夫也只能将这些外伤处理好,这体内的毒嘛,只能看造化了。”

“他中毒了?”她难以置信,转而又跺脚,“他不是我夫君!”

老大夫摆摆手:“我去给他煎药,劳烦姑娘好生照看,若有异常立即叫我。”

她回头看了眼面色惨白的云深,不明白他为何会受伤中毒。只是逃个亲而已,对方怎么会下杀手?她坐在床边东想西想,困倦袭来,伏在床头便睡了过去。

云深醒来的时候,偏头就看见伏在床边的姑娘,黑发凌乱地铺开,衣裙上有已干的血迹。

他翻身的动作惊醒了寒鸦,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副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模样。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先欠着吧。”她转身走到门口,“大夫,药熬好了吗?”

他坐在床上看着门口修长的身影,她的双肩并不单薄,可要背着他走那么远的路想必也不容易。她迎着晨光用一根木簪将长发绾起来,回过头来时,眼睛格外明亮。

他看了她半晌,将仍裹在身上的黑色披风取下来,木兰香拂过眼睫和眉心,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伸手接过披风在空中掸了掸,惊起漫空的幽香:“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寒鸦,我的名字。”

第肆章

云深在医馆休养了一段时间,伤势已恢复大半,只是眉心偶有青黑之气闪过,是毒入心脉的征兆。

这些天寒鸦总是进出忙碌,抓药煎药,还替他买了衣服和鞋子,她倒是明白他的喜好,一应皆是按他心仪的颜色样式选的。他站在铜镜前打量片刻,总算恢复了几分气色。

寒鸦坐在窗台上剥橘子,问他:“感动吗?”

他挑了挑一双淡漠的眼:“感动。”

她从窗台跳下来,露出失望的表情:“感动就赶紧还钱吧,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你花了我多少银子?”

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襟口,细长的手指衬得襟边翠竹越发栩栩如生:“这不是你自愿的吗?”

她气愤地将橘子皮扔过来,叉着腰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我这是逼不得已!你不仅欠我钱还欠我命,以身相许都还不完!”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以身相许?你想得还挺美。”

寒鸦气得抓起窗边一把紫木兰朝他砸过来,束花的白线丝绒在空中散开,木兰花在他眼前似雨飘洒,而花幕之后的姑娘明眸皓齿,发有幽香。

老大夫端药进来的时候,说她气势汹汹地出门了,云深一直等到傍晚她都没回来,他望了眼夕阳烧红的天边,想着她莫不是被自己气得一去不复返了吧?

他从长街一路寻过去,在街尾的酒肆看见了她。酒肆旁边拴了几匹挂满货物的马,应是走北向南的走货郎,寒鸦正在跟他们打听哪里有逃亲的云家公子。

云是少姓,江湖上倒有几家大户,但都无逃亲一说。她眼露失望,掏银子付了走货郎的酒钱,转身往回走,一眼便看见环胸抱臂倚在树下的云深。

他的衣领有些松垮,落日的云霞从树影间倾泻而下,往日凉薄的嘴角也勾勒出几分笑意。她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叫住她:“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报仇吗?”

她回身瞪着他:“早日报仇,早日离开你这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