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伸出手,那双握抢执剑的手修长而有力,映着斑驳的花影:“阿兮,我们一起回家。”

回到南境时,军营外来了稀客。是神剑门的人。

东方兮本以为是自己下药一事被发现了,缩在叶慕身后,直到神剑门门主开口:“杨某平生只有这一对儿女,寄托了整个神剑门的希望,如今身中剧毒,求药圣出手相救,杨某自当厚报。”

叶慕握住她的手,带着体温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令人心安:“阿兮,你先回去休息,我和杨门主谈谈。”

她听话地点头离开,直到深夜叶慕才回来。她其实不太乐意帮神剑门解毒,毕竟那两人前不久还出言不逊,果真是报应吧。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嗓音裹了一丝夜里的凉意:“阿兮,我答应杨门主让你和他一起去神剑门。你身为药圣,自然有你的责任,一定要竭尽全力救活他们,知道吗?”

她用被子捂住头:“可我不想去。”

身子蓦然被抱住,他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第一次抱得这样轻而温柔,几乎是呢喃的嗓音响起。

“阿兮,答应我,一定要救活他们。”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当夜,她便和杨门主一起离开。骑着马踏出军营时,她回身望了一眼,月夜下叶慕的身段仍如高松修竹,他静静地望着她,眼底却有她看不懂的意味。

几日之后他们到了神剑门,她检查了两人的症状,惊讶地发现两人所中之毒竟与叶慕当年所中之毒有几分相像,却比那毒性还要烈。

她不敢耽搁,当即开始准备解毒一事。

当年叶慕中毒,东方淳花了足足一个月才将他从地狱拉了回来,她如今的医术虽已高深,可比起东方淳仍旧差了一截,此刻拿这毒竟也没有办法。

时间一日日过去,不知度过多少折磨的日夜,她没能找出解毒之法,两人相继断气。她看着两具冰凉的尸体,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她答应叶慕会救活他们的,现在可怎么办啊?

杨门主收到消息后冲过来,抱着两具尸体号啕大哭,她木讷地站在一旁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却突然转身一剑刺穿她的肩头,通红的眼底满是怨恨。

之后便是昏迷。

黑暗中,她听见充满怨恨的声音。

“我知道是你下的毒,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报我丧子之仇。”

巨大的疼痛袭来,她一次又一次疼晕过去,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她紧紧地咬着牙,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叶慕,你什么时候才来啊?

一直打瞌睡的老天不知何时终于听见了她的心愿,光芒照射进来的那一刻,她看见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朝她奔过来。

她已经虚弱得不能说话,却仍用尽力气委屈地指责他:“叶慕,你怎么才来啊,我好痛。”

抱住她的人颤抖得厉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慕。他冰凉的嘴唇吻过她伤痕遍布的脸,是那样痛苦的声音。

“对不起,阿兮,对不起。”

所幸叶慕来了,他像英雄救美一样救出了她。而在她备受折磨的这段时间,却不知外面风云变幻,南境军渡过渭河,大胜秦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入盛京。

秦帝于皇宫自焚,传承百年的大秦终于覆灭。叶慕登基为皇,改国号为晋。

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率军攻入云水,攻破神剑门,救出自己心爱的姑娘。

东方兮被接到宫中,听照顾她的丫鬟说,陛下就要娶她为后了。野丫头一样的自己,竟然也有母仪天下的一天吗?

她想想就觉得好笑。

叶慕国事繁忙,很少来看她,但婚事却是毫不迟缓地准备着。那些日子,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在神剑门经历了什么,他没有问,她也没有提。

直到成亲的前一天,她逃了出来。她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她听到那个传说,来到了忘川。

尾声

“他不嫌弃我毁容了,他要娶这么丑的我,我本来应该高兴的。”她捂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为什么呢?我一点都不高兴。”

她低下头,看见赤红之水已变得清澈,渐有画面浮现。下一刻,一双手遮在了水面上,她迷茫地望着流笙。

“他爱你,要娶你,安心嫁给他不好吗?何必去追寻那些残忍的真相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流笙的手掰开,看着那些她所不知道的画面一一闪过。

起兵几年,大秦限制了兵器的铸造,叶慕军中兵器缺乏,唯一能依仗的便是神剑门。可江湖门派历来不涉朝政,同神剑门直言定然会被拒绝,于是他利用了东方兮。

叶慕在杨门主十分溺爱的一对儿女体内下了毒,就是他曾所中的黄泉香。举兵起义后,他便拿到了秦帝当年给他下的这种毒。他想,既然东方淳能治好他,那么东方兮一定知道此毒的解法,治好神剑门的长子和独女。

神剑门门主走投无路只能来求药圣,他以此为条件,答应让东方兮去神剑门帮他们解毒,但神剑门要在三日之内提供大军所需的兵器。

杨门主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东方兮离开后,兵器源源不断送到南境。叶慕相信她能解毒,却没想到天意弄人,就在不久前,因为神剑门对他出言不逊,她曾出手下毒想要教训他们。虽是小毒,混合黄泉香后却成了另一种无解的剧毒。

一双儿女双双中毒而亡,而在云水的酒楼中,曾有人看见东方兮下毒。杨门主联想到叶慕向他讨要兵器一事,自然便认为是东方兮和叶慕联手算计了他。

神剑门一脉自此断绝,已年过古稀的他不可能再生育儿女,既然如此,便鱼死网破,东方兮的生不如死,便是他最大的报复。

叶慕收到神剑门长子中毒而亡一事后,便觉大事不妙,派了人来想要将东方兮抢回去,神剑门却早已闭门,神剑冢外机关重重,根本无法冲破。

与秦兵的大战一触在即,他只能先将她的事放在一边,加快称帝的步伐,才能将她救出来。

所幸当他率军冲入神剑冢时,东方兮还活着。可是那样活着,比死还痛苦。

他不敢去想,她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石室里都经历了什么。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她,说着无用的道歉。

将东方兮接进宫后,他很少来看她。因为他怕她看出他眼底的愧疚与慌张,他只敢远远站在宫外那棵棣棠树下,看着曾爱笑爱闹的黄衫姑娘静静地坐在门槛上,像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春风卷着一朵棣棠花飘进来,她伸手接住细细打量,含着笑问流笙:“你说我该不该原谅他呢?”

流笙不知该如何回答。直到东方兮起身离开,她仍不知道,这个姑娘是否会原谅那个明明深爱她却算计她的男子。

几日之后,有黑衣男子来到忘川,风尘仆仆,一脸憔悴,询问流笙是否见过一名戴着面纱的黄衫姑娘。

流笙拿着花锄在林间松土,头也不抬地回答:“如果不能确定她是否原谅你,那就永远也别出现在她的面前。”

男子愣了一下,低声道了句多谢,转身离开。

第9卷 忘川·寒鸦

云深不知处,寒鸦夜未归。

第壹章

晨起雾霭在日光中寸寸退去,露出竹舍原本的模样,穿着一身绿衣的流笙执了壶茶慢悠悠地靠在竹间,发尾还沾着雨露。远处一声鸦啼,竹叶无风而动,绿意盎然的幽道尽头出现一位黑衣劲装的姑娘。

她佩一把弯刀,刀柄黝黑光亮,每行一步,雪白的脸色便在雾色中清晰一寸。流笙微仰着头看她,和曾经那些来到忘川茶舍的人一样,她眉目间也有万分的迷茫。

这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姑娘,而忘川可以告知她所有有关爱的真相。

流笙抬手邀她坐下,那只盛满忘川之水的茶盏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两人面前。流笙轻轻摇晃茶杯,直到林间溢出茶香,方将热茶递上。

她伸手接过,清澈的茶水映出漆黑的双眸:“我希望能想起来陪他经历的一切,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深重的爱。没有曾经的记忆……”她抚着心口,微微苦笑,“我不安心。”

第贰章

伏龙山曾经有一个风雅的名字叫作木兰山,取处倒不是那个家喻户晓的女将军,而是漫山遍野的紫木兰。

但自多年前一群落寇占山为王后,便拔了木兰花,露出连绵的山峦,远处看去竟像一条青龙伏西朝东。于是山贼便以伏龙为号,从此,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美人和钱财。

伏龙山山贼猖獗,诡计多端,官兵派人围剿几次都失败了。这地方山高皇帝远,县令索性放任不管,大家都心照不宣,尽量远离此地。

这导致伏龙山业绩惨淡,寨主不得不带着手下小弟集体下山要饭。

这一日,山谷却出现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从两崖之间的绿荫中飞驰而过。

暗哨早已回禀,寨主带着一群人埋伏在嶙峋的乱石中,待马车进入包围后一哄而上。马儿受惊嘶鸣,赶车的侍卫挡不住山贼人多势众,马车的车顶很快被掀翻,露出里面的光景来。

那是一个锦衣裘服、拥炉而卧的公子,跳上马车的寒鸦一把将他提起来,翻找一番后怒骂:“什么都没有!把他绑上山,放了那个侍卫,让侍卫拿银子来赎人。”

伏龙山山贼进退有度,很快扛着车内的公子消失在山谷。侍卫朝来路看了一眼,似有阵阵马蹄声传来,他吐了口血水,翻身跃上马背匆匆离开。

扛着人质的是伏四,刚踏入山寨,寒鸦就听见他在身后哇哇大叫:“血!好多血!”

她回头一看,人质原本的白衣锦服已被鲜血湿透,伏四怕血,大叫之后直接将扛在肩上的人质丢了出去。血珠在空中洒落,寒鸦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面无血色的人质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不是说过不许伤人!这人死了还怎么拿赎金,快去把秀才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