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气,就想动手打他,他也不还手,就那么直直地站着,让我打。他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小鹿似的,我的心立刻就软了。手伸到半空中就下不去手了,从小我就很疼爱久远,他也跟我感情最好,可现在居然为了个女人闹成这样,这么一想我就又气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出那种事,也许是我当时喝醉了吧。

我居然抱住了久远,当时他就愣住了,之后开始疯狂地反抗。我一急,干脆给了他几拳,打得很重,当时他就不动了。打完之后,我就有点后悔,拼命地摇他,他也不醒,摸了下鼻息,已经没有了。

我很怕,又很伤心,我根本不想伤害久远的,现在居然把他打死了。但是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呢?我坐到旁边边哭边想。

久远虽然已经没气了,模样倒是还跟平时一样,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他真的很漂亮,跟二娘一模一样,有时候我真怀疑其实他就是个姑娘。

我想要一直看着这张脸,这个念头突然变得很强烈。

接下来,我就干了件鬼使神差的事,我用随身的匕首把他的脸割了下来,装到荷包里带走了,打算用冰镇起来,然后再回来料理久远的后事。

可是当我匆匆赶回来之后,发现停在园子里的久远不见了!

那是个很偏僻的园子,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但是久远的确不见了!也许他刚刚就没死,可我割下了他的脸!〗

男人捂住自己的脸,声音变得很惊慌。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当时很怕,四处都没找到久远之后,我也再不敢回家,于是我去了外地,带着久远的脸。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荷包里的脸皮不见了!我四处找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发现它长到了我的脸上,它选择了我,久远想要和我在一起!

我想要变成久远,久远也想要变成我!〗

男人的情绪很激动,我很无语。照我的理解,遇到这种情况还兴奋的人,绝对是变态。

我打断他的叙述,你都已经变成久远了,还找他干什么?

他却更加激动,那张漂亮的脸上燃起了可以称之为疯狂的表情。

〖得到久远的容貌之后,我发现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了,这张脸好像拥有魔力一样,吸引着我到处寻找久远,我想要他的声音,想要他的心,想要他整个人都属于我!〗

完了,绝对是个大变态。

我不自然地挪动着椅子,企图悄悄地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遥被我的动作弄醒了,喵喵的叫个不停。

他突然停了下来,一把抓住我的肩,“告诉我久远在哪里?告诉我!”

我根本不知道久远在哪里,但这么说眼前的人一定不会信。我要怎么办呢?离天黑还早得很,遥又变成了猫的样子,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不知道久远在哪里。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抚摸着我的脸,那手冰凉冰凉,滑不溜秋的。他说,那么就把你的脸给我吧?

虽然我的脸不美,但我还是不想失去它。遥在我怀里大概被挤得不舒服了,往男人面前一蹿,男人顿时松开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脸上几道血痕,历历在目。

好样的!遥!就是现在!

我抱着黑猫飞快地跑到店堂后面的院子里,这地方还是上次我晕倒之后发现的,从遥房间里的后门出去就是,我插上门,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砰砰砰!”我听到男人在那边使劲踹门的声音,那扇薄薄的门板在他的大力破坏下,显得弱不禁风,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我躲在盆景架子后面,不敢看那里。

“谁啊?”一个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院子里居然有人?

我偷偷寻找声音的来源,这才看见院子里居然有个男人,衣着怪异,一身黑衣,尖尖黑帽,看样子大约三十多岁。

大概是敲门声打扰了他的清修,只见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这时候那扇薄门板也终于被撞开了,看到院子里的人,男人显然很意外,两个黑衣黑帽的男人面对面站着,这情景实在不常见。仔细看来,院里的这个男人长得还挺不错的,剑眉朗目,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就是穿着有点怪异,还好丝毫无损于他的形象。

“下次敲门之前你最好打听一下里面住的是谁…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大叔的声音低沉而浑厚,我觉得脑袋里面都是嗡嗡的回声,如果请他回家,一定不用买低音炮了。

宽边帽男大概是被大叔的低音炮气势震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低音炮大叔只是抱着肩,冷冷地看着他。

好有型啊!我在心里暗暗赞叹,说时迟那时快,宽边帽男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匕首,猛的往大叔身上刺去。

“危险!大叔!”我不禁喊了出来,没想到久远的哥哥那么无耻,居然偷袭。

大叔却仍然原地不动,匕首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他的身体,没有意料中的血腥,没有伤痕,匕首就那么脱手而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看来低音炮大叔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枉我白为他担心,还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怀里的遥,蹭的一下从我怀里挣脱出去,一下子跳上了低音炮大叔的肩头。

“遥,快回来啊!”我急了,一下子追了出去。

宽边帽男看见我,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捡起地上的匕首,居然朝我冲过来。

完了,我简直是专门出来给人家做靶子的,还是高科技的移动靶。

不过他还没走两步,就摔倒了,而且是结结实实的狗啃泥,因为有人绊了他一脚。

我看着低音炮大叔,他仍然是一副酷得要命的表情,可惜还没收回来的长腿出卖了他。这人居然还会做这种事…

如果我不是处在这种境况的话,我一定会笑出来,之所以我笑不出来,是因为久远的哥哥已经爬了起来。

他慢慢抬起头,脸上不但留有血红的爪痕,还沾满了尘土,漂亮的脸被弄得面目全非,被他神经兮兮地盯着,我不觉好笑,只觉恐怖。

“你还我的久远来…”他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低音炮大叔在旁边一声冷哼。

“小小魍魉,居然祸害到我头上了?”

魍魉?树精?

我听不太明白,大叔一把将宽边帽男揪了起来,那顶黑色宽边帽掉落在地上,沾满泥土。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在额头处有一条细细的线,肉红色的,仔细一看下巴和耳根也有,像是伤疤一样。

他脸上的皮肤从那几条抓痕处开始成块成块脱落,速度很快,没一会儿整张脸就变了个样子,变回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

估计这是他原来的长相,的确普通,走在街上可能没人会多看一眼。

随着面孔的变化,他的表情也变了,变得很绝望,绝望又忧伤。整个人随着大叔的松手,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死了?不会这么容易吧。我突然想到了这位低音炮大叔的身份,他的装扮跟那个明明白衣却非自称黑无常的家伙是一样的。

我试探着问他,“您不会是白无常吧?”

“哦?”他显然很意外,估计是因为我没叫他黑无常。他没有否认,这算是默认了吧。

“那个,可以把遥还给我吗?”我指指在他肩膀上牢牢蹲着的黑猫。

“这可不行!”他居然笑起来了,差点没把我的鼓膜震破。

我连忙后退了一步,“为什么?”

“这小家伙可不是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蹲在他肩头上的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小男孩,浓眉大眼的,煞是可爱。

敢情是遥的弟弟,看起来比遥可爱多了。我冲着小家伙笑了笑,他也扑闪着大眼睛对我笑。

“那个,他怎么办呢?”我又指了指地上的男人。

“白大人,请饶恕他吧!”是久远的声音,他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并不是哥哥的错。”

久远居然请求饶恕他,真是个好人啊。

“他阳寿早就到头了,现在魍魉已除,你跟他告别一下吧。”

瘫在地上的男人已经不是刚刚的年轻模样了,皮肤就像风干的橘子皮一样又皱又黑,头发灰白灰白的,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在空落落的衣服里,分明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久远蹲下身来,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把头靠近在他的脸边,老人的嘴一动一动的,似乎在说什么。

风把他零碎的话语吹了过来,我只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弟…弟,对…不起…

之后没有任何动静了。

久远白皙的手抚上那枯树皮一样的脸,那两点微微的光终于熄灭了。

他死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久远抱着那个佝偻的身体,慢慢走了出去。不大的院子,他走得很慢很慢,终于在我视线中消失。

我觉得很难受,心里头堵得厉害,想要大声地喊出来,却又不知道要喊些什么。有人轻轻地摸了下我的头,顺着那只大手看上去,是清明的眼睛,水一样的眼神。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了,白大叔和小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风送来了很多,却带走了一切。

忘川堂早已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遥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只剩我和清明,相对无言。

我发现每次单独面对清明时,总是有无穷的疑问。例如久远的事,例如白大叔口中的魍魉,例如那张漂亮得有些诡异的脸。

好在清明在这方面相当博学多才,让人简直想封他个活词典的称号。

所谓魍魉,是传说中的一种精怪。一指鬼怪,一指疫神,但其实还有一种,就是指影子。附在人身上的影子,藏身于人心的黑暗处,时间久了,就成了专门呑食人心黑暗及欲望的东西。

久远的哥哥会做出那种事情,多半也是因为魍魉吧。

“为什么久远的脸会长到那个人的脸上呢?”这点我仍不明白。

“因为魍魉感受到了那个男人心中的欲望。”

久远的脸是魍魉?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但我相信这是真的。只是久远现在的容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乐观地想,不管什么样子,藏在面具后面的久远,一定是幸福的。对他而言,多余的美丽绝对是灾难。

“小夏,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个伪思想家,满脸深刻…”遥嬉皮笑脸地说道。

这回轮到我给他一栗暴了。

不要再想久远的事情了,到此为止吧。

遥手里捧着一把没见过的黑色茶壶,样式古朴。

看到我注意,他朝我扬了扬:“开店准备,来泡茶吧!”

“嗯!”

第三个故事:玄铁壶

〔打开壶盖看了一下,里面是清亮亮的白水,一根茶叶也没有,合上盖子,倒出来的居然是正宗的祁门红茶。〕

遥将茶壶小心翼翼地摆到桌面中间,然后挥挥手叫我打开水来。我打完水,顺便拿了最常喝的祁门红茶打算丢进去,却被遥一手按住。

他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我变个魔术,泡出不用茶叶的红茶来。

我看了看那把生铁质地的壶,黑黝黝的,旧得要命,看上去相当诡异。不用茶叶的话,这家伙该不会想泡铁锈汤给我喝吧。

我有些半信半疑,看着遥把开水倒进去,盖上盖子,倒出来的茶汤红亮亮的,盛在白瓷杯里颜色分明,格外好看。

这真的能喝吗?

虽然看起来的确很像红茶,可我还是不敢喝。正迟疑中,清明伸手从桌子上取走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喝了,他真的喝下去了!

眼看着清明毫不犹豫地喝下了这奇怪的茶,我也凑到跟前闻了闻,的确是红茶的香味没错。好吧,那我也喝了,应该喝不死人吧…

我犹犹豫豫地抿了一口,顿时吃了一惊,居然是正宗的祁门红茶。

打开壶盖看了一下,里面是清亮亮的白水,一根茶叶也没有,合上盖子,倒出来的又是红茶了。

这是宝壶啊!绝对是宝壶!用这个来沏茶,一年得省多少茶叶啊!

虽然很兴奋,我还是没有忘记问遥:“这个壶是怎么回事?”

“真想知道?确定?”遥的表情十分欠揍。

“到底说不说啊…美少年啊…”我又使出杀手锏。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分上,本大爷就告诉你!”

〖据说啊,很早很早以前,有个很厉害的铁匠,他打铁的手艺精湛,远近闻名。铁匠年届四十,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女,性格温柔,容貌娇美,被铁匠视若掌上明珠,给心爱的女儿取名为铁姬。〗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名字算哪门子掌上明珠啊。

〖铁匠非常宝贝这个独生女儿,从来不让她接近危险的熔炉,女儿渐渐长大了,有时也帮父亲看护火候之类的,女孩子家细心,从来没出过差错,久而久之,父亲也就对铁姬非常放心,偶尔也会教女儿一些铁器的知识。父女相依为命,生活倒也简单快乐。

那年中秋节,铁匠奉命铸造献给王府的器皿。王爷早听闻铁匠的艺名,于是指名要铁匠制造一把铁壶,一把比上等昆仑玉壶还要珍贵的铁壶。

铁匠非常犯愁,这铁壶再精美也比不上美玉雕成的壶啊,但是王爷的命令又不能违抗。于是铁匠愁得吃不香睡不着,日夜不停地造壶,虽然一把比一把精巧,但是始终也比不上玉壶的珍贵。

铁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某天趁父亲出去的功夫,偷偷跑到铸造炉边观望火候时,不慎掉了下去,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灰飞烟灭了,只剩炉边一只绣鞋。

铁匠是老泪纵横啊,但是意外的这回铸出来的壶十分奇异,冷却的时候整个水池里的水都变成了红茶,茶香四溢。

铁匠将这把女儿用生命换来的壶进献给了王爷,随后一头扎进了铸造炉里,追随女儿于黄泉之下。〗

好啦,这把壶的典故就是这样。遥说完了,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完了?”我问。

“完了。”

闹了半天,这壶之所以白水能泡出茶来,是因为铁姬跳了铸造炉?那么说,这红茶岂不是…

“你没想错,这红茶都是铁姬姑娘的血泪啊…”遥凑到我身边,阴森森地说道。

我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到旁边,我才不信,我才不信呢!

我真的不想相信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刚刚岂不是在喝血水…

“其实铁姬根本不是不小心掉到铸造炉里的哦,你想不想知道原因呢?…嗯?”

遥换上非常灿烂的笑容,再次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我。

喂,这家伙绝对是得寸进尺吧!

“不想!”我飞快地拒绝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唉呀,真可惜呢…”遥又凑到茶壶上,掀开壶盖看了看,又朝我招招手,“五十年一次的红茶,再喝杯吧,等会儿你就喝不到了哦。”

“免了,谢谢。”听完了故事之后,喝得下才怪。

“那好吧。”遥颇为遗憾地放弃了继续劝我,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拿着小茶杯,头微微倾斜着,姿态相当优雅。当然,前提是忽略他手中诡异的茶水。

只要一想到他喝的东西是血水,我就觉得一阵恶寒。

遥啜了口红茶,眼睛一瞥,发现我在看他,还故意飞了个恶俗至极的香吻过来,作为回报,我送了他一记不小的白眼。

结果那家伙只是晃了晃脑袋,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我炯炯有神地盯了他半天,突然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端详了一会儿,才发现遥身后的墙上有一片奇怪的黑影,仔细看的话,似乎有点像个人形。

而且更诡异的是,那影子是活动的!

慢慢的,慢慢的,朝四周扩大起来,最后,那影子渐渐地鼓胀了起来,就像被充满了气的气球一般,从影子变成了立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