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

他好言好语的,我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算了,将死之人,也别讲究这么多了。

这袋子细看倒也精致,比起随便拿张破席一卷,似乎还更阔气些。

我闭上嘴,安静地坐着。

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有点难受,所幸这种局面很快就改变了。我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声音,是遥。

他在喊我的名字。

袋子被人从外面打开,我顺势钻了出去。

迎面是熟悉的忘川堂,遥站在我面前,神情有些激动,张开双臂,轻声唤着我的名字。

我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就朝他飞奔过去。

然后,我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随之到来的,还有脚踏实地的安定感。

“你终于回来了。”

遥紧紧地抱着我,他抱得太紧,我感觉骨头快被他捏碎了,觉得有点疼,于是想要推开他。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居然有痛感了!

我似乎回到了躯壳里。

“喂,我还活着吗?”

“当然!”遥松开我,他睁大眼睛,里面满是笑意。

“我好像有点饿了…”

“几天不吃饭,不饿才怪吧?”

他拍拍我的头。

“厨房里有吃的。”

我像得令的小兵一般,迅速地往店里冲去。

“喂,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几天后,我在忘川堂里见到了苏扬。

她初来我工作的地方,精神极佳,到处摸来摸去,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我们聊了很久,最后我终于还是向她问起了那天在判官府的事情,毕竟一般人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出入,而且还提着长剑PK饿鬼来着,又不是游戏。

她的回答让我大跌眼镜。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苏家是驱邪世家吗?”

鬼才知道哩!我又不是电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况且这种事情也不会写到学生资料里吧?

“你真的不知道吗?”她显得很疑惑的样子。

“你又没告诉我!”

“还记得咱们大三暑假时的那次旅行吗?”

“记得。”我仍然没有好气。

“嗯,那个客栈里的鱼妖,就是我接到的委托。”

我立刻想起了当时被庄迷得神魂颠倒的苏扬,那副模样,不说的话,谁也不会认为是在做戏,但是后来庄却把矛头转向了我。其实这样很正常,毕竟我从小到大都属于能招引鬼怪的体质。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做诱饵了吧?”

“没有!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当诱饵?再说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啦。”

苏扬打着哈哈。

说到遥,我又想起了当时看到的那只黑猫,虽然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幻境,那只黑猫,会是遥吗?

“苏苏…”

“嗯?怎么?”

“那次旅行时,你有没有见过一只黑猫?”

“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或许真是我眼花了。

距我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

清明一直没有出现,我也没有开口问过他的去向。

遥根本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天睡起来擦擦柜台,打打算盘,末了就是坐在柜台旁边打瞌睡,有时也跟我拌拌嘴皮子,看见美女顾客也还是亲热得不得了。

仿佛忘川堂从来都是这样,根本没有一个叫清明的人存在过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白夜来店里的次数多了,隔三岔五就会过来一趟,多半时间没什么正事,他的乐趣是跟遥吵架,两人对着,一吵就是小半天。

我常常在旁边坐着,捧一杯热茶看他俩吵,有时候真是觉得,这是天生一对冤家。

托他的福,空气里倒也不显得那么寂寞了。

没事的时候,我常常发呆,眼神常常落在柜台里面的位置上,那里一如既往的洁净,一本走之前翻开的书摊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合上。

坐在那里的主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我的眼前,常常会映出那个专注读书的俊朗身影。

一切如常,只是物是人非,我常常有一种,似乎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他的错觉。

只要握住拳头,掌心的红月就看不到了。

人类是很善于遗忘的动物。

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消失在目光范围以外,就会很快被忘记。

遗忘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第七个故事:枕梦书

〔“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坐在这里?”果实里传来清脆声音。“因为我想要看着你出世啊。”少年微笑答道。〕

白天似乎越来越短了。

七点钟不到,屋子里就已经暗下来了,我踩在凳子上,费劲地清点着架子上的东西,做着开店前的准备。

正当我快要清理完的时候,突然听见阁楼上面“扑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下来了。

阁楼是放置杂物的地方,说是杂物,其实多半是店堂里搁不下的大件儿古董之类的,常年锁着,平时也很少会有人上去。我也只是刚来店里不久时,跟着清明上去捡过一回东西,里面黑乎乎的,有着一股子陈旧的霉味儿。

这会儿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想上去,但是想想刚才的声音,说不定是哪个大件东西倒了,万一砸到些什么就麻烦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去看看。

轻轻击两下掌,木质的狭长楼梯就悄无声息地自墙壁里滑出,我看着它,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和清明来这里的情景。

眼看着一座真正的楼梯从平时完好无损的墙壁里浮现出来,当时的我可谓是目瞪口呆,吃惊极了。

当顺着楼梯爬到楼上时,我更加吃惊,谁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座房子,里面居然还暗藏了一层楼!而且还是面积很大的阁楼!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以及发黄的似乎一碰就会碎掉的旧书,数不清的卷宗,乱七八糟的小玩艺儿,旧家具,还有一些上了锁的箱子,说好听的像古玩仓库,说难听点儿,简直像收破烂大叔的秘密基地一样。

初来忘川堂的我对这些东西既好奇又害怕,现在虽然仍然害怕,却并不会太好奇了。

这世上,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同时也有着它的存在价值和意义,这些道理虽然我并不太懂,却也明白不应该去干涉它们应有的轨迹。

在阁楼上沉睡的物品,必然也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我伸出手,叩了下锈迹斑斑的虎头门环,老虎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谢谢你。”我摸了摸它,低头进了门。

阁楼里一片黑暗,我的眼睛陷入瞬间的失明状态中,听觉却相应的更加灵敏起来。

“扑咚、扑咚”,黑暗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持续地发出规律的声音。

待眼睛恢复视力之后,我就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微弱的光线将阁楼里的一切都渲染得更加模糊,远远看去,书架边似乎有个人站着,轮廓很模糊,存在感却很强,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握紧手心,里面全是汗,然而仗着这里是忘川堂,倒也有几分底气。

我抬高了声音,朝它问道:“是谁?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我,人影雾一样地散了。

或者是哪件古董寂寞了太久,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壮了下胆,用店员的口气喊起话来。

“我知道你们着急,但是机缘不到,是没办法的。再忍耐一段时间吧,缘分到了的话,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扑咚的声音停止了,是我的话起了效吗?

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想要走到跟前,看看是哪件器物在捣乱。

书架边的瓶罐卷宗看起来和以前并没什么两样,连大花瓶里的雀翎都老老实实地靠在一起,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我弯下腰,想要查看一下书架下面的物件,却冷不丁地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跌落在地上的,是一本书,封面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名字——枕梦书。

轻轻翻开书页,里面却全是空白的,微黄的纸张上,一个字都没有。

看样子,捣乱的就是它了。

也许是闷得太久了吧,只是机缘未到,是不能出去的。

我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在书架上寻了个空隙,将它放了进去,然后离开了阁楼。

再安静地等一段时间吧…

下来的时候,遥已经在店堂里了,看见我从上面下来,有些吃惊,一巴掌拍上我的头,狠狠地揉了几下。

“你上去了?”

“嗯,上去了。”

我没有提及那本不安分的书,遥也没有再问,只是在楼梯口处来来回回嗅了几下,便回到柜台前睡觉去了。

最近的生意一直很平淡,连串门的人都没有几个,店里只有我们两个,对坐一夜,下下棋,喝喝茶,有些无聊。

眼看着天快亮了,遥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关店吧。”

店里的事务整理完后,我也回房间准备睡觉了。

自从上次清明给我划了一间房后,我就很少回自己那个家住了,总觉得,在店里要有安全感得多。

虽然有些时候会碰到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过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我看着床头的那本书,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本书居然跟着我下来了。

算了,顺其自然好了。

我把它从枕边拿开,放到靠墙的书桌上,想了想,还拿了本书压在它上面。关灯之前还特意瞄了一眼,它安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于是我关掉灯,睡了。

【第一夜】

到处都是云,偶尔可以看到穿透云层的挺拔山尖,朝下看去,会让人顿生畏惧之心。

在造物主面前,所有人都会低下高傲的头。

这里是天都——昆仑。

在昆仑山的北侧山峰上,有一棵文玉树。

它全身皆是由玉石所化,异常高大,枝叶几乎覆盖了半个山头,终日散发着炫目的五色霞光。

相传,文玉树千年一次,开一花结一果。如今这时候,花期已过,枝叶中掩藏着一枚红玉果子,诱人至极,闪闪发光。

一个黑发少年坐在树枝上,用手轻轻抚着那碧玉果实,一副很爱惜的模样。

“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坐在这里?”

清脆的声音,竟然是从果实里面传来的。

“因为我想要看着你出世啊。”

少年微笑着答道。

“那我什么时候会出世?”

果子不禁问道。

“仙庭的聚会已经不远了,你很快就会出世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少年有些惆怅,却没有逃过果子的感应。

“你为什么叹气?”

“你的问题还真多…”

“你为什么叹气?”

“我没有叹气…”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不,你叹气了。”

“就算我叹了吧。”

“为什么?”果子不依不饶,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

少年摸了摸它光洁的外皮,有些不舍。

“睡吧…我期待着,你出世的那天。”

他敏捷地跳下树枝,向着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