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酒楼乃是湖州城最有名气的酒楼,又因在太湖湖畔,端坐楼上可尽揽太湖美景,生意自然兴旺。余幼桐一行人上了楼,店里伙计赶紧上前迎接,殷勤地将三人引至窗边座位坐下,又连报了一长串菜名。

余幼桐只让他拣店里拿手的上几样,罢了,又让他送了壶花雕来,主仆三人边聊天边喝酒,且边竖起耳朵听大厅里诸位食客高谈阔论。

酒楼里龙蛇混杂,所谈之事亦是五花八门,一会儿是小红楼的姑娘谁最身娇体软,一会儿又是从苏州来了个四喜班,唱腔婉转而销魂,又有说起京城里风起云涌,几大世家相互倾轧…

余幼桐听得津津有味,青黛素来不爱多话,只在一旁伺候,白灵却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只拉着余幼桐小声地求她让她去外头逛一逛。余幼桐见她一脸希翼,实在不忍拒绝,好生叮嘱了一番,才应了。

白灵欢欢喜喜地朝余幼桐道了谢,连饭也懒得吃,只随手拿了几块点心,就笑嘻嘻地朝幼桐二人挥了挥手,下楼去了。

剩下幼桐和青黛二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罢了又让小二沏了壶茶,二人坐在窗前欣赏湖滨美景。厅里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谈论的话题亦千变万化,幼桐原本已充耳不闻了,谁料忽听得身旁那桌客人竟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得一震。抬眼看青黛,她亦是怔住。

“那余家大小姐果真如此美貌?”男人质疑的声音

“那是自然——”另一个男人抿了口小酒,酡红着脸摇头晃脑地说道:“若非是国色天香,焉能引得徐将军魂牵梦绕,这美人都香消玉损了他还千里迢迢地赶到钱塘来吊丧。如此情深,真是让人感叹不已啊。只可惜红颜薄命,那余家大小姐可真是…”

“刘兄这可就不知道了吧,”又有人神秘兮兮地接上了话头,“我可听说,那位余小姐是被人给害死的。”

“什么?”男人大吃一惊。

“…”

桌上那几个男人压低嗓门窃窃私语,这边幼桐与青黛交换了个眼神,各自不语。待出了酒楼,沿着湖畔走了一段,四周渐无人烟,青黛才犹豫着小声道:“小姐,徐将军那里,我们是不是去捎个信,毕竟是夫人——”

“别胡说了。”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打断,幼桐冷冷道:“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一会儿高恒,一会儿徐渭,还有完没完。”

青黛见她脸色不好,再不敢多说半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垂首不语。

幼桐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又有些后悔方才说了重话。青黛和白灵这两个丫环都是自幼就跟在她身边的,虽不能说情同姐妹,但幼桐也素来敬重,平日里半句重话也不曾说,何时这般疾声厉色过。想了想,她又回头朝青黛看了两眼,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方才是我太冲动了,说话没轻没重,你莫要往心里去。”

青黛诚惶诚恐地回道:“小姐您快别这么说,都是奴婢多嘴,奴婢只是想着,那徐将军他——”

“我哪会不晓得你的意思,”幼桐叹道:“只是我诈死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徐渭那里,虽说是母亲为我定下的,但他人品如何我们却毫不知晓,若也是像余老头子那么个笑面虎,我岂不是又要重蹈我母亲的覆辙。”

青黛听罢,想想崔氏在余家过的日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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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救人

晚上就在天上酒楼旁的云来客栈歇了,白灵回来得晚,却没如幼桐所料那般抱回一大堆小玩意儿,而是两手空空地进了屋,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几次都犹豫着似乎想跟幼桐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幼桐只当不晓得,该吃吃,该喝喝,仿佛根本看不懂白灵的欲言又止。青黛见状,自然也当做没看见。

到晚上就寝时,白灵终于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挤到幼桐床边,一边殷勤的帮她更衣,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小姐,我…我有个事儿想跟您说。”

幼桐和青黛相视而笑,青黛掩嘴道:“小姐还跟我打赌你到底能忍到几时呢,我说好歹能到明儿早上,还是小姐了解你,竟是连一晚上都耐不住。”

白灵脸一红,状似恼怒地瞪了青黛一眼,小声嘟囔道:“你就会看我笑话。”

罢了,又眨巴着眼一脸祈求地看着幼桐道:“却是不敢瞒大小姐,今儿我在城里遇见了个傻子,极是可怜。听路人说,他原本是个秀才,家中也颇有些资产,前些日子在城里救了个卖身葬父的小童。谁料那小童竟是个拆白党,当晚上就伙同贼人卷了他的财物逃走不说,竟还将他给打了。那书生伤了脑袋,一醒来就忘却旧事成了个傻子。他本是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脑子又不好使,哪能谋生,如今就在城隍庙前乞讨为生。旁的乞丐们见他又傻又老实,便常欺负他。可怜一个富家公子,竟落得如此田地,好不凄惨。”说着,白灵的眼眶都红了。

幼桐素来谨慎,自不会被白灵这一般说辞给打动,越是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待白灵说完了,才缓缓坐下,手指轻叩床板,却是不说话。

白灵有些急,还待再开口劝说,一旁的青黛赶紧朝她拽住她的袖子扯了扯,示意她不要多话。

过了好一会儿,幼桐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白灵的眼睛缓缓道:“你有如此善心是件好事,只是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切不可轻信于人。不说他是个成年男子,便是个小童,也不可随便收留。若是个良家子倒也罢了,若是遇到个拆白党演戏给我们看,我们几个女儿家如何收场?”

白灵闻言急道:“我都找附近铺子的伙计仔细问过了,那书生在城里乞讨了有几天了,一直都痴痴傻傻了,被旁人欺负得不行。再说,我这身打扮,哪里看得出半分富贵,他若是歹人,自然不愿跟我走的。”

她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连青黛也略有所动,眼巴巴地看了幼桐一眼,虽未开口求她,但眼中的意思却十分明显。她们两个丫鬟原本也是富家子,只因后来家道败落才流离失所,无奈卖身进了余家,如今瞧见那秀才,想来也是回忆起旧事,起了恻隐之心。

若果真是个歹人——罢了罢了,幼桐苦笑摇头,凭她的本事,自然也无所畏惧,想到此处,她才终于松了口,“既然如此,那明儿我们一齐去瞧瞧就是。”

白灵得了她这句话自是欢喜,又拉着幼桐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儿在城里见到的热闹,那溜竿卖艺的如何身手敏捷,沿街卖唱的如何凄婉可怜…

第二日大早上,白灵就领着幼桐和青黛去了城隍庙,可到了地儿却没瞧见人。白灵赶紧去问了,才晓得是附近的酒楼掌柜见那书生可怜,将他领回去帮工洗碗了。白灵有些失望,转过身来别扭地看着幼桐,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

她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幼桐哪里会猜不到,只是她原本就来得勉强,如今既然那书生有了落脚的地儿,她又何必再多事。

见白灵一脸失望,青黛赶紧在一旁圆场道:“小姐,听说那南风酒楼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炙鱼味道绝佳,不如我们顺道过去尝尝。”

这才巳时初,哪里就到了用午饭的时辰。幼桐淡淡地看了青黛一眼,她赶紧低下头去。“既如此,那就去吧。”幼桐摇头苦笑。

因时辰尚早,酒楼里只有两个伙计在整理桌椅板凳,见她们一行三人进来,先是一愣,尔后赶紧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三位公子楼上请,楼上有雅座。”

幼桐当先一步上楼,白灵与青黛紧随其后。

点的自然是酒楼里的招牌菜,伙计见她们三人似有私密话说,伺候了茶水后便主动告退下楼,再不来打扰。待他们都退了,白灵马上就坐不住了,四下里东张西望,若非幼桐还端坐在上首,只怕她立马就要冲出去寻人了。

幼桐见状,嘱咐了她一声“勿轻举妄动”后,便挥手让她下去了。白灵一得令,连告退的话也来不及说,欢欢喜喜地就冲下了楼。

“她这性子,真是——”青黛笑着摇头。

酒楼里的茶水虽不及庄上自产的茶叶,但仔细品来也有一股清香。幼桐让青黛在一旁坐下,二人喝了一盅茶,又说了一会儿话,依旧不见白灵回来。青黛正要起身去寻,忽听得后院一阵喧闹争吵之声,隐隐约约的似乎有白灵的声音。

幼桐与青黛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快步朝后院奔去。

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白灵气势汹汹地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她面前三尺处站着同样凶悍的一位老妪,手里拿着抹布,一边用湖州方言破口大骂,一边还朝白灵握拳挥手,仿佛随时要冲上前厮打。

幼桐眼波一转,离二人一丈远的柴房处,正怯生生地站着一个年轻人,穿一身破旧的灰色短衫长裤,虽是旧了些,浆洗得倒也干净,乌黑的头发随意地在头顶束起,有两缕碎发从额头处落下来,面容却是难得一见的俊秀,一双眼睛漆黑清澈,只是目光中带着些懵懂。一会儿看看白灵,一会儿又看看那老妪,仿佛有些弄不懂。

白灵到底是个女儿家,哪里敌得过那荤素不忌的老妪,再加上那老妪声音高亢,气势凶悍,又说一通完全听不懂的方言,白灵硬是招架不住,直气得浑身发抖,半晌发不出一声。直到她瞧见了幼桐和青黛,面上才一凛,放下叉在腰间的手,喃喃地唤了一声“少爷”。

“怎么回事?”幼桐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悦。

白灵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小声回道:“那老妪欺负人,我实在看不过了,才——”却是不敢再往下说了。

“这…这怎么回事?”外头又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个中年人,一身绸布褂子,瞧着像是个掌柜。他见幼桐一行人衣着华贵,不敢上前责问,只冲着那年轻男子喝问道:“让你洗碗,你傻站着这里作甚?还不快赶紧干活儿去!”

那老妪见了他,赶紧上前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么,一边说话,还一边朝白灵指指点点。那中年人脸色越变越难看,罢了,又朝幼桐看了几眼,好一会儿,才缓步走上前,朝幼桐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贵姓?”

幼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沉声回道:“免贵姓崔。”

“崔公子是否认识我店里这个伙计?”不待幼桐回话,那中年人又接着道:“这孩子被人打坏了脑袋,有些痴痴傻傻的,我见他可怜,便将他领了回来在店里帮点小忙,也好挣碗饭吃。哎,只是这孩子实在是——您瞧瞧,这碗没洗几个,盘子倒摔坏了不少…”

幼桐瞥了一眼柴房门口一脸懵懂的年轻人,许是察觉到幼桐的目光,他也看过来,眨了眨眼,讨好地朝她笑笑,露出一口珠玉般的牙齿。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幼桐的心忽然一软。

“是我府里的亲戚。”话一说出口,想再反悔已经来不及。

白灵满脸喜色,青黛微微愕然。

幼桐皱皱眉头,抹去脑中那一丝不自在,很快恢复常态,朗声朝那掌柜谢道:“多谢掌柜这两日照顾舍弟,不胜感激。”说罢,朝青黛点点头。青黛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到那掌柜手里。

掌柜顿时满脸堆笑,喜不自胜。

回客栈的途中,白灵一直追问那年轻人的名字,他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依旧毫无所获,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不说话。白灵见状,便不再追问,反而回过头来问幼桐,要唤他什么才好。

幼桐没好气地回道:“随意取个名字就是,名儿贱才好养活。要不,就叫石头好了。”

“少爷——”白灵哭笑不得,“他原本也是个读书人呢,你就给他取这么个名字。”

青黛小声道:“石头便石头,我们带他回来可不是当少爷伺候的,回去庄子里,还得干活儿呢,要那么风雅的名字作甚?”

“可是——”白灵还待再说,那年轻人却笑嘻嘻地跟着唤了声“石头”。这是他头一回在众人面前说话,声音十分清朗。

幼桐看着他这副痴痴的模样,再看他俊秀的眉眼五官,不由得叹了口气。倒真是有副好皮囊,若非是个傻子,配白灵也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俺发完这章,电脑里就只剩下一千字存稿了。。。

似是故人来

石头不爱多话,一路上都老老实实的,连眼睛都不到处乱瞟,这让幼桐多少打消了些疑心。

回客栈后,幼桐让白灵买了两套干净衣衫让石头换上,待他换好了衣服再从屋里出来,就连幼桐也忍不住慨叹不已,难怪说天妒英才,便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他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这男人若是没变成傻子,得祸害多少天真少女啊。

因多了个男子,行动多有不便,幼桐便让青黛准备着尽快回庄子。白灵这会儿终于想起进城的目的来了,手忙脚乱地去铺子里买胭脂水粉并衣服首饰,急得直跳脚。

好歹在申时末才收拾好了行李,雇了马车,准备出城。

马车虽然宽敞,但幼桐还是让石头拿了个垫子坐在车夫旁边。石头也听话,半句多话也不说,老老实实地坐在外头,绝不随意往车里探看。到临出城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听说是京里来了大官,官兵将西城城门暂时封锁不许常人出入,马车只得在路边停了。

因等候的人多,不免有些摩擦,不是这家的马挡了那家的路,就是那家的车撞到了这家的人,人群中先是几声嗡嗡地叫骂,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大,竟很快演变成喝斥,最后,竟有人拳脚相向,不管不顾地打了起来。

白灵最爱看热闹,听到外头的声音就有些坐不住,好几次都探头探脑地想掀开车帘一看究竟,只因碍着幼桐在一旁而不敢妄动。

外头又传来官兵的喝斥声,似乎是终于有人来插手了。白灵面上顿时显出失望的神色,正要开口说话,外头忽然又是一阵喧闹,马蹄声阵阵,幼桐眉头一皱,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猛地一震,身下的马车竟剧烈地抖了几下,尔后缓缓朝右侧倒下。

这一切来得突然,白灵张口就要尖叫,险险地被幼桐一把捂住嘴,同时挽住她的胳膊,麻利地跳下车来,青黛亦紧随其后。她们三人刚刚才站稳,那辆马车已彻底地倒在了地上,拉车的马匹被牵动缰绳,扯动了嚼头,痛得原地直撒蹄子,幸好三人躲得快,要不,非要挨一脚不可。

却是附近一辆拉车的马儿不知怎么受了惊,发了疯地四处乱窜,撞得到处人仰马翻,如今更是撒着蹄子朝城门那边冲去。幼桐见状,也不好去追究到底是谁的错儿,只得自认倒霉,转头来考虑如何将马车翻过来。

她正要掏银子找一旁围观的路人帮忙,忽听得四周众人齐刷刷的吸气声,抬头看去,连带着白灵和青黛,众人齐齐地把脑袋伸像城门的方向,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地转过身来,只见城门处正上演着一出人马大战。

那失控的马车在城们处赫然被人给拦住了,拦车的是个高壮的年轻汉子,约莫有近八尺高,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穿一身绛紫色的镶金边的长袍,腰间还跨着把蒙古刀,刀柄上赫然镶着三颗血红色宝石。

那年轻汉子生得一把好力气,手勒住缰绳狠狠用力,那一人多高的马儿赫然被拽得前蹄腾空,嘶叫不已。马匹虽停,那马车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前冲,眼看着就要撞到那年轻人身上,众人齐齐惊呼,纷纷闭上眼睛,不忍看那男子被车撞飞。

幼桐是个中行家,自然不会有此担心,只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人抬脚一踢,竟硬生生地将那马车踢退了好几步,“轱辘——轱辘”歪了几下,两个车轱辘都滚了出来,“啪嗒——”一声,车倒了。

四周诡异地静了一会儿,众人才恍然醒过来一般狠狠拍起掌来。之前一直躲在差役们身后吓得面无人色的官老爷也扶着官帽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口中夸赞声不断。年轻人低声说了句话,那官老爷脸上顿时变色,猛地回过头朝城外看,然后领着一大群人冲了出去。

一会儿,城门口就迎进了另一个年轻男子,作素衣常服的书生打扮,穿一身石青色长衫,同色的腰带,脚上踏一双黑色素面的布鞋,身形颀长,面容俊秀,只是略带憔悴,一双眼睛微微低垂着,似乎精神不济。

幼桐只觉得他有几分面熟,脑中有什么念头闪过,却又抓不住,不由得再次抬眼去看他。正好那年轻男子抬起头来,淡淡地朝人群中瞥了一眼,将将好与幼桐的目光对上。

幼桐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斜,险些跌倒在地,幸好石头就站在身旁,手疾眼快地拖了她一把,才勉强站稳了。身后青黛微觉有异,赶紧上前扶住她,低声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幼桐缓缓摇头,垂下脑袋往后退了几步,隐于人群之中。那年轻男子似乎并未注意到她,朝这边看了两眼,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什么都没说,低头和那官老爷说了句话,那官老爷顿时显出倍感荣耀的表情,一边躬身一边引路,一行人簇拥着走远了。

城门口很快恢复了原状,人群也渐渐散开,青黛请人帮忙将马车打整好,又让车夫检查了一番后,一行人继续上车回田庄。

白灵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并未注意到方才幼桐的异状,上了马车就开始瞌睡,但青黛却素来细心的,一路上时不时地看幼桐一眼,欲言又止。

幼桐也不瞒她,低声道:“方才在城门口撞见的那位,是徐渭。”

青黛惊得掩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您还认得他?”

幼桐闭上眼睛,满脸疲倦,“你却不晓得,三年前我在庙里曾见过他一回,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她顿了顿,不无侥幸地叹道:“好在这几年我变了样子,今儿又作了男装打扮,他并未认出我来。”

青黛怔怔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笑脸,心中一痛,张张嘴,却是没再作声。

到天黑时才到了庄子,石头自然是扔给了林管事,她和两个丫鬟回屋洗漱,又草草吃了顿饭,到亥时末才勉强睡下。

第二日睡到太阳升得老高了才起床,由青黛和白灵伺候着洗漱梳头后,又喝了碗粥,一会儿林管事在外头询问如何安置石头。幼桐想了想,道:“他原本是个书生,也不会干农活,如今脑子又坏了,更学不会算账,不如就让他帮忙摆弄院子里的花草吧。以前都是青黛她们做的,但到底是女儿家,每日搬进搬出的实在累得慌。”

林管事连声应了,回头去安排石头干活。

白灵听说石头要去摆弄花草,笑嘻嘻跟也要跟着去,幼桐也不拦她,由着她去了。只是待她走后,幼桐才皱眉道:“白灵这丫头却是留不住了,只可惜那石头是个傻子——”说到此处,她止于话音,一脸为难。

青黛心中一震,赶紧道:“白灵不过是见他可怜,心存同情,哪里就有男女之情。小姐你也晓得,那丫头素来没心没肺的,只一门心思想着服侍小姐,绝无半点二心。”

幼桐“噗嗤——”一笑,回头看她,道:“我又不是急着马上就要将她嫁出去,你不必如此惊慌。我只是想着,就算我打定主意日后不嫁人,却不能耽误了你们俩。若是遇到了合适的,自然要为你们打算。难不成,还要你们两个一辈子伺候我不成。”

她面上虽是说笑之色,可青黛最了解她不过,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必是心中早有了打算,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幼桐却不让她再多说,挥挥手让她下去休息,自个儿则铺了张画纸,磨了墨和颜料,对着窗外的景物画起画来。

石头比幼桐想象中要聪明许多,事实上,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就跟普通人一样,只是一开口就泄了底,语言幼稚如同七八岁幼童,高兴地时候还会傻傻地笑,学起东西来却是比白灵还快,就连一向挑剔的林管事对他也是赞不绝口,连说捡到了宝。

幼桐仗着自己学过医,给他开了几服药吃,但都不见成效,她也就作罢了。

私底下幼桐还遣林管事又去过一趟湖州,在城隍庙里托人留意着,看有没有人回来寻他。到底是个富家公子出身,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在田庄里当花匠。当然这事儿她没说给白灵听,至于青黛那里,自从她上回透出口风说要嫁掉她们后,那丫头就有些心事重重,幼桐也不开口,只等着她自己来找她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眼看着秋意越来越浓,早晚都有了凉意,幼桐让白灵又给石头送了两套夹衣过去。

过不多久,白灵过来回话说,石头要亲自过来谢她。

幼桐讶道:“是不是又是你在一旁撺掇着,要不,他如何晓得这些?”

白灵扁嘴道:“可不是我,还不是林管事一天到晚在他跟前叨念小姐您的好,要他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还让他日后要报答。前几日不是有庄子里的佃户过来磕头们,就被他瞧见了,倒是学得快。”

幼桐沉吟了一会儿,方回道:“他若是要来谢,你就领他过来就是。只是他到底不是我们家里头的下人,不必行这叩拜之礼。”

白灵笑吟吟地应了,不一会儿,就见石头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许是白灵实现提点过他,他进屋后只端端正正地躬身行礼,罢了,抬起头来,对上一身女装打扮的幼桐,顿时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码好,崭新崭新滴。。。

俺草草地看了一遍,不晓得还有米有错别字

变故之前

白灵和青黛回庄后就换回了女装,石头当日初见也是如此惊诧。可幼桐素来最爱男装的自在不羁,平日里在家里头也常作男儿打扮。再说自打石头进庄子以来,也就见过幼桐两次,每回她都穿着男装,以石头的脑子,自然是看不出来,这回忽然瞧见她变了装扮,无怪乎他这般惊诧。

愣了好半晌,石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白灵,似乎在向她确认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正牌少爷。白灵捂着肚子直笑,朝幼桐道:“小姐您看,石头他都快呆了。”

幼桐朝他笑笑,又客气地问了几句,并不愿与石头多说。正要让他下去休息,忽见他眼神有些不对,仔细看去,只见他正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挂画,眼睛一眨不眨,那神情却是严肃又认真,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痴傻。

白灵生怕石头这般无礼惹怒了幼桐,慌忙伸手去拉他,石头去不管不顾,难得地犟着非要瞪大眼睛看。幼桐见状,心中微讶,赶紧将白灵止住,道:“你让他仔细瞧瞧,看他这神色,倒像是个懂画的。”

白灵扁嘴道:“他不是傻了么,哪里还记得这些。”

幼桐并不回话,只仔细观察石头的脸色。石头盯着墙上的千山暮雪图看了一阵,眉头微皱,又快步走到另一幅春景图前看了半晌,最后小声地嘟囔道:“这是假的。”

“你浑说些什么。”白灵急得险些就要冲上前捂住他的嘴巴,旁人不晓得,她和青黛却是晓得的,墙上这几幅画都是幼桐花了大价钱在钱塘县最有名的字画店买来的,说是什么留园居士的画作,每一幅都价值千金。这石头如此乱说话,怕不是要惹幼桐生气。

幼桐闻言倒也没发火,只是秀眉微蹙,问道:“你如何得知?”

石头想了想,结结巴巴地回道:“线…线条…不对…印鉴…也…不对…”

“你一个傻子,莫要乱说话,赶紧给我下去。”白灵见他越说越过分,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拽他的胳膊,幼桐却一边摇头浅笑,一边示意她放手,道:“我原本以为他怕是没得治了,可照今儿这情形看,他却不是把什么都忘了。若是能寻得名医,还是有治愈的希望的。”

白灵却低头道:“他这样子,治不了才好了。”顿了一会儿,忽又抬起头来,朝幼桐讶道:“小姐您也不生气么,这画果真是假的?那岂不是被人骗了。”

“这两幅画是假的没错,”幼桐忍俊不禁,笑道:“却不是字画店的掌柜卖假货,而是我自个儿换的。来田庄前,我早就将字画田契什么的通通收了起来,如今墙上挂的,却是我自个儿画,自然不是留园居士的大作。不过先前连师父也没瞧出来,想来临摹得还算相似,石头虽说有些痴,眼神却是不错。”说罢,又轻叹了一声,低低地惋惜道:“这般才情,却是可惜了。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好。”

白灵闻言,没有回话。

自此以后,幼桐待石头又有了些不同,许是想着他既然记得这些,若是常接触着,指不定还能想起些什么,便时不时地唤他过来赏鉴书画。那石头也争气,话虽不多,却能说到点子上,只是每每幼桐不经意地问他从何处学得了这些,他却满头雾水,再也说不清楚。

一晃一个月过去,石头还是什么都没记起来,但他在田庄里过得却还不错。起先幼桐还疑心他是个骗子,如今却是半点怀疑也没有了。这般才情,岂是寻常人可及的。

也因如此,田庄里的事务便不再忌讳他,有时候林管事还会领着他去林子外转一转,甚至收租子的时候还会带上他。

田庄的西侧有一大片山头,也是余家的产业,租给了附近的佃户种果树,如今正是苹果成熟的季节,走在附近的田埂上也能闻到果香。石头这日收了租子回来,就絮絮叨叨地跟白灵说起苹果的事儿,白灵素来活泼,忍不住就跟幼桐说,要去山里看看。

想着她们三个也有阵子没出过门了,幼桐便应了,这日大早,就让青黛准备了吃食,她们三个再连带着石头一道儿去山里看苹果。

果园离院子并不远,她们几个也都不是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就连石头在田庄里住了一段时候也精神了不少,一路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地儿。果园这边的佃户先前曾进庄给幼桐叩过头,故还认得出她们一行,大老远地迎了出来,又赶紧让家里媳妇儿摘了新鲜的果子来招待。

待晓得幼桐她们只是过来游玩,那佃户却是面露疑惑之色,道:“这园子里乱糟糟的,哪有什么好景致,可千万不要脏了各位贵人们的鞋。”

幼桐笑笑,并不解释,只说是过来瞧瞧,让他自个儿忙去,不必管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