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桐心中颇以为然,连连点头,怂恿道:“好容易才来了京城,都还没好好歇歇呢,就被这婆子先立了威风。府里有二婶在,哪里轮得到二姐姐来插手这些家务事。不过——”

她顿了顿,正色朝文颜道:“二姐姐是一番好心,我们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我们两个自幼娇生惯养的,身体不好,这一路舟车劳顿,来了京城又难免水土不服,哪里有力气再去学什么规矩。左右这婚期也延后了,待我们身体养好些,让二婶再去寻个好些的嬷嬷来不迟。”

“九姐姐让我们装病?”文颜不笨,很快就听出了幼桐的言外之意,眼睛立马亮起来。

幼桐又气又好笑,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道:“哪里就是装病了,方才不是说了么,舟车劳顿,水土不服。”

文颜嘿嘿地笑了两声,连连点头,夸赞道:“我晓得了,九姐姐果然聪明。”

且不说文颜怎么跟二夫人撒娇耍赖,反正那夏嬷嬷没再回来。幼桐总算放下心,她虽一门心思地想要找沈三报仇,可到底不想因此而弄得自己没好日子过。若果真闹得鸡犬不宁,还不如早早地离开崔家,左右晓得了那沈三的身份,他也逃不掉。

进京后第三天,幼桐总算见到了崔家二爷。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轻,个子高,相貌堂堂,蓄有短须,修剪得十分整齐,衣着打扮也很考究,总的说来,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幼桐是和文颜一齐来拜见的,崔二爷想来也是晓得幼桐代嫁的身份的,看着她的眼神里多是审视和疏离,面上却是十二分的关爱,还和蔼地问她在京中是否习惯,若有什么不便只管去找二夫人之类。

幼桐也很合作地演着戏,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一旁的二夫人神色则有些不自然,想来这两天的工夫,二爷早已将她的身份告之了。

幼桐反正是装模作样,该说的说,不该说话的时候就端坐一旁,嘴角含笑,面容端庄,举止形容都挑不出半分错。反倒是文颜,因在父母面前才格外淘气些,可劲儿地在二爷面前撒娇,扭头摇腰,尽显小女儿家的憨态。二爷也十分疼爱这个女儿,面上一直带着笑,眼中尽是慈爱。只有崔维远时不时地偷看幼桐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顿晚饭吃完,幼桐知趣地先行告退,罢了,二夫人也拉着幼桐去说些体己话儿,二爷则叫上崔维远,一起进了书房。

书童随风见他们父子面上一派严肃,知道定是有话要说,泡好茶后,就赶紧退了出去。

“这两日在宫里头可还顺利?”二爷吹了吹浮在杯子上方的茶叶,低声问道。

崔维远恭敬地回道:“柳大人对孩儿十分照顾,其余的诸位同僚也还算客气。不过接连在重华宫守了两天的宫门,并未见过新帝。”

二爷冷笑道:“大长公主可将他藏得严实,身边全都是她的心腹,哪里是那么容易见得到的。不过没关系,而今新帝继位,朝中多有不服,大长公主想要威慑群臣,只有依靠我们这些老臣和世家。且再静心等些日子,她总会主动来找我们。”

先帝忽然驾崩,使得这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周王朝愈加衰败,顿时乱军四起,反对声声,朝中上下,谁不想趁机分一杯羹。却不料半途杀出个大长公主,先是快刀斩乱麻地将宫中肃清,尔后又联络禁军,又不知怎么说服了手握军权的庄亲王,竟在这短短的两三个月里将大权紧握。

但无论如何,终究是女人,新帝年幼,要等到他亲政尚需十余年,大长公主再怎么能干,也不能做孤家寡人,唯有笼络世家大族方才能保住大周的稳固。

崔家,总算是到了要出头的时候了。

“那个女人的身份你可查清楚了?”二爷忽然又问道。

崔维远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口中所说的女人是幼桐,心中无缘由地一乱,轻轻地吸了口气,他定了定心,沉声回道:“是湖州那边的世家小姐。”

二爷蹙眉不语,想了一会儿,却是更加不放心,“我看她言谈举止皆是不俗,想来也并非普通人家的小姐。可既是世家出身,如何会孤身一人,又如何会应了你的要求来给文凤代嫁?”

这也正是崔维远一直不解的问题,当时他将幼桐掳来时,准备了不少威逼利诱的法子,可没有一个用得上,幼桐居然轻轻松松地就应下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若非是怕文凤离家出逃的消息外泄,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将她带进崔府了。

“孩儿听说,沈家那边——似乎有退婚的意思?”崔维远没有回话,反而试探地问道:“若是他们要退婚,那文凤这边,索性就作罢吧。孩儿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未将幼桐的事情向父亲一一告之,她高明的武艺,睚眦必报又聪明狡猾的性子,似乎全身上下都是秘密。

二爷狠狠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笑道:“沈家那老狐狸!想退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崔家的小姐,岂是想退就能退的,若不让他出点血,他还当我们崔家跟以前一样好欺负。”

崔维远心中一凛,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但眸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又赶紧住了嘴。

久别重逢

二十二

崔家女眷初至京城,难免要四处走动应酬,作为嫡出的九小姐,又是沈家未过门的媳妇,幼桐自然也得跟着。京城不比陇西,随处都是达官显贵,崔家众人自不如在陇西时那般自在,说话行事都带了几分小心。

虽说幼桐在钱塘时也曾跟随崔氏往来于钱塘权贵之家,但江南之地怎比得上京城的显贵,那些贵妇人们眼睛最是毒,稍稍行差就错了半点,便有人不怀好意地嘲笑讽刺。

幼桐虽不耐烦和那些女人们打交道,但也不愿被人嘲笑,遂认认真真地听了二夫人的叮嘱,乖顺地跟在她身后,大多数的时候都屏气凝神作温顺乖巧状,偶尔有旁的贵妇们提到她,她也只是浅笑颔首,十分有规矩的模样。这样的事她不是头一回做,以前在钱塘,谁不夸赞余家大小姐气度雍容,举止优雅。倒是文颜,跟着窜了两回门,就开始叫苦不迭,宁可独自一人在府里关着也不肯再出来了。

二夫人晓得她的性子,若是真将她惹发了,只怕不管不顾地要在外人面前吵闹的,只得依了她。至于幼桐这边,因二夫人晓得她的身份后,便多少有些顾忌,虽说崔维远未曾和她提过幼桐的来历,可在她看来,若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断不会无端地答应替人代嫁,再想想幼桐平日里的温顺乖巧,心中有些寒意。她却是完全忘了人家幼桐是崔维远掳回来的事实。

既如此,二夫人自然巴不得她也和文颜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头不出门,故使人过来请时,就有意无意地说起文颜抱病不能出门的事儿。文颜也乖觉,跟着托病不出。二夫人甚是满意地走了。

待她一走,文颜又马上活泼起来,蹦蹦跳跳地下楼来寻幼桐,非拉着她一起出门,说是要去城南李府,去寻她的好姐妹,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李玉棋。幼桐有些不想动,如今外头的桃花开得甚好,她早让慧巧去找崔维远要了些朱砂过来准备画一幅春日桃花图,因这几日总要随二夫人出门才一直耽搁了,若是再这般拖下去,怕是连桃花谢完了也画不成。

可文颜的性子,又岂是容得下她这些借口的,不由分说地就拽着她上了马车,待离了崔府,幼桐才想起来问道:“你不是才和二婶说病了么,这么明目张胆地出门,也不怕二婶回头说你。”

文颜笑嘻嘻地无所谓道:“就让她说呗,左右我也被她训惯了,也不多这一回两回。”见幼桐一脸无奈之色,她又安慰道:“我的好姐姐,你别皱着眉头板着脸了,我带你去的地方可不像别家那么无聊。你不是喜欢画画么,李姐姐家里头藏了不少名画呢,回头你见了,保准喜欢。”

“真的?”幼桐一听到有名画可赏鉴,精神终于好了些,眼睛里也带了些希翼,问道:“都有哪些画作?”

文颜顿时被问住,她对画画素来不感兴趣,更不晓得名家名作,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小声道:“我好像听李姐姐说起过那个什么锋,画的那个叫什么…寒山…什么游图…”

“是藏锋的寒山夜游图!”幼桐略一思考,马上想到了名字,一时又惊又喜,“那李家果真有此画的真迹么?这是藏锋早年的画作,我曾在字画店里见过临摹的赝品,画风十分凌厉,与他晚期的内敛稳重截然不同。”

文颜“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却是听不懂。

自从听到藏锋的名字后,幼桐便开始变得有些兴奋,也不管文颜听不听得懂,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起书画界的名家名作。她口齿伶俐,声音婉约,说起书画也不止夸赞,还细细地说起每幅画每个人的典故,倒是引人入胜,不说慧英和兰心,就连文颜这样素来坐不住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因路上有话说,故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等到到李府时,文颜还愣了一下,喃喃道:“怎么就到了。”

慧英先下去通报,幼桐和文颜随后才下车。待下了车,幼桐才发现这李府所在的这条巷子甚是狭窄幽深,只容一辆马车通过,脚下的青石板破烂不堪,路边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似乎少有人践踏,生得格外繁茂,也更显得这条巷子阴湿而黑暗,两侧都是斑驳的高墙,也是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文颜不是说李家老爷是礼部侍郎么,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幼桐心中有疑,但并未说出口,只微皱着眉头跟在文颜身后,一双眼睛却是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李家的院子不大,进了头门,李家二小姐玉棋就迎了出来,她瞧着跟文颜差不多年纪,生得极是白净,眉眼清秀,相貌虽不出彩,却比寻常的官宦小姐多了一股子书卷气,这是她看起来格外地与众不同。

见到文颜,李玉棋的眼睛顿时完成了月牙,脸上一下子生动起来,方才还只有三分姿色,这会儿一笑,却是极为动人。“果真文颜妹妹,方才月丫头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她亲热地上前牵住文颜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抿嘴一笑,打趣道:“果真是订了亲的人,真是红光满面,这气色好得——”

文颜虽说大大咧咧的,可到底是女儿家,被她这么笑话,脸都红了,撅着嘴,将幼桐拉到身前,道:“这是我九姐姐文凤,她性子极好,和我最是投缘,所以今儿我特特地将她也带来了。九姐姐比我大半岁,比你也要大两天,以后你也跟着我一起唤她姐姐吧。”

“文凤姐姐,”李玉棋亲切地朝文颜笑道:“文颜妹妹说你性子好,那定是极好的,要不,她也不会带你过来我这里。”

文颜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这九姐姐可不是一般人。你们家里头不是有那个什么锋的画儿么,赶紧拿出来让我九姐姐看看。她若不是听说你们家里有这画儿,还险些不跟我来了。”

“什么锋?”李玉棋想了想,马上又悟道:“你说的是藏锋!”看向幼桐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诧,又掩嘴笑道:“亏得文凤姐姐也能跟文颜这样的俗人玩到一块儿,这丫头,竟是连藏锋大师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的。”

文颜急道:“那还不是我五哥他教得不好,整天让我描红,腻烦得很。若是他像九姐姐那般给我讲故事听,说不准我就喜欢上画画了。”

“你倒是什么事儿都能推到五哥身上去。”幼桐连连摇头,想想崔维远平日里端着的那张优雅又矜持的脸,不由得有些想笑。那个男人也是个惯能装模作样的家伙,崔府里头谁不说他的好,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不折手段的人。

李玉棋将她二人引进后院花厅,府里下人奉上热茶后便告退离开,李玉棋道:“文凤姐姐你且先在此地稍候,我去父亲书房里取画过来。”

幼桐赶紧起身谢过。待她走远,幼桐方低声问文颜道:“这李大人身居礼部侍郎之位,府中怎会如此清贫?”

这一路行来,幼桐看得真切,李府的院子才两进,不过一亩地大小,屋里家具都是些陈年旧货,也不是什么好材料,花厅里虽也摆了个多宝格子,却大多空着,只在中间的位置摆了两只花瓶,瞧着像古物,可仔细端详,那瓶身上赫然有些做旧的痕迹。

文颜回道:“还不都是这些画给害的。”她朝外头看了看,见李玉棋尚未回来,忙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你却是不晓得,李大人是京里有名的画痴,最爱收集古今名画,若是看中了哪副画作,便是变卖家产也在所不惜。这李家原本就不是什么大户,李大人又不善经营,单靠朝中那么点俸禄,怎么养得活一大家子人。”

幼桐恍然大悟。

说话这会儿,李玉棋已经小心翼翼地捧着画走了回来。

“父亲最爱藏锋的画作,平日里都锁在箱子里,正巧今儿将钥匙落下了,这才能取出来。要不,文凤姐姐还得等父亲下朝才能看得到。”说着,走上前将画卷放在花厅桌子上,一点点将画卷打开。

寒山夜游图乃是当朝名家藏锋年轻时的画作,彼时藏锋年轻气盛,画风凌厉,锋芒毕露,这副画一展开,就隐见寒意从画中透出,树木丛林,山间寒舍,林中游人,聊聊几笔,却将孤寒意境勾勒得淋漓尽致…

只是——幼桐皱起眉头,仔细地查看下方的印鉴,又弯腰侧身从旁查看,脸色微沉,低声道:“这副画…似乎有些问题。”

李玉棋方才见她这番动作,心中早已生疑,又听她这么说,微微惊讶,倒也没生气,只凑近了仔细端详那枚印章,末了,神色剧变,猛地将画作抓起,冲出大门对着阳光看了一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怎么会这样?”

“李姐姐,你没事吧?”文颜见状,有些慌忙,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声问道:“这画怎么了?”

李玉棋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眼睛无意识地东看西看,最后终于想到了什么,丢下一句“我有事先失陪一下”后匆匆离去。

文颜见她人影消失在院外,心中甚是担心,又赶紧回头,朝幼桐问道:“李姐姐这是怎么了?九姐姐,那副画有什么古怪?”

幼桐苦笑:“那副画是赝品。”虽说是赝品,可临摹得极像,不仅形似,更难得的是连神似,若不是那枚印章中有些小小的问题,就连她也分辨不出来。

“不会吧!”文颜顿时咋舌,“我听李姐姐说过,那副画李大人画了三千两银子才买到手呢。”

幼桐不说话,藏锋的画作市面上极少,三千两银子也不算多。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李玉棋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手里也还拿着那副画,可明显没有了之前的小心。

“李姐姐——”文颜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三千两银子,便是在崔家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如此清贫的李家。

“那副画是我弟弟偷偷拿去书画店卖掉的。”李玉棋闭上眼睛,满脸无奈:“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父亲爱画成痴,家里但凡有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换了银两去买画。我们家里头而今实在拮据,幼弟不懂事,见一家人过得辛苦,便偷偷地从书房里偷了副画卖掉。又怕被父亲发现,便用二百两银子换了这副赝品回来。”

文颜和幼桐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文颜心里头反而还生出几分庆幸,幸好是卖了钱,而并非买到了赝品,倒也不算亏。她脑袋里还正猜测着那副画到底后来卖了多少银子,忽又听得李玉棋一脸坚定地说道:“不行,我得去店里把那副画给赎回来。”说罢,一跺脚,竟转身就要出门。

文颜生怕她吃亏,赶紧跟上。幼桐也不好一个人留在此地,只得硬着头皮一起。

一路无话,到了字画店大门口,李玉棋率先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文颜赶紧跟上,幼桐也跟着掀开帘子正待下车,忽然瞥见前方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色变。

那两个…不正是沈三和白灵?

作者有话要说:去年年底买的房子,今天开始正式准备装修了,真是辛苦啊,%>_<%

关于更新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太忙,会日更,周三晚上原则上不更新,因为周三工作最多,周四看情况。但是如果有榜单的话,那就必须按照榜单最低要求更了。本周是两万字,我算了一下,从周五到现在更了有大概一万多一点,也就是说,我在周五中午之前还至少有一万字的任务%>_<%

藏锋与九鼎

二十三

几乎是下意识的,幼桐一低头,迅速缩回了马车里,车帘垂下,立刻将车外的一切都遮挡在帘后。

文颜和李玉棋急着进店,并非发觉身后少了人。幼桐沉着脸端坐车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侧边的车帘掀开一条缝,仔细观察不远处缓缓走过来的那两个人。

这是自湖州田庄出事后幼桐头一回见到他二人,沈三已完全褪去了当日假扮石头时的青涩和单纯,眉宇间是一派世家子弟所特有的孤傲,穿一身藏蓝色滚银边长袍,脚踏同色丝履,腰系纹佩,头戴玉冠,更衬得面如冠玉,器宇轩昂,一路行来,引得无数行人回头张望。

而一旁的白灵也是一副富家千金的打扮,上身穿着件葱绿色素绒绣花短袄,下身着湖蓝色留仙长裙,梳着百合髻,左右两边各插了一支蓝宝石蜻蜓头花,耳上垂着一双水滴形的苍山碧玉坠,腰间则系着个宝蓝色绣着喜鹊登枝的香囊。这样的华丽,便是当处尚在钱塘时的幼桐也有所不如。

二人越走越近,一路说笑,白灵仍是一贯的活泼,笑容甜美,声如百灵,沈大哥前沈大哥后的,叫得甚是亲热。沈三倒是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点头应一声,有时候会低头看她一眼,只这一眼,就让白灵整个人都绽放开来。

幼桐一时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虽说当初青黛曾委婉地提醒过她,可她总是选择相信白灵,到底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又怎会被一个男人三两天就破坏掉。可如今看来,当初的她还是太蠢了些。

那两人自不会想到幼桐居然会在京城,更想不到她还会坐在一旁的马车里冷冷地看着她二人走过。在经过字画店门口的时候,白灵不知一眼相中了什么,非拉着沈三进了店。沈三没作声,面无表情地跟着她进了店。

幼桐仍旧不动,静静地坐在车里,脸色忽明忽暗,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字画店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文颜和李玉棋风风火火地冲进店内,跟店里掌柜说明来意,谁料掌柜只是摇头,道:“不是小店要刻意为难两位姑娘,实在是此画太过抢手,李公子送来的第二日便已被人买走,小店便是想还给姑娘你,手里头也没货了。”

李玉棋急道:“那可怎么办才好,若是父亲晓得了,怕不是要打折我二弟的腿。”想了想,又哀求道:“要不,你跟我说是谁买走了,我去求他卖给我,可好。”

掌柜连连摇头,道:“这不行,我们做这一行的有这一行的规矩,怎可随意透露客人的身份。这要是传出去了,谁还会来我们店里买东西。”

李玉棋还待再求,可掌柜只是不应她,无论她如何哀求,他都只摇头不语。

文颜也听崔维远说起过字画古玩店的规矩,晓得这样哀求只是无济于事,遂小声相劝,想要将她劝回家去。可说了一阵,李玉棋只当听不见,形影不离地跟着那掌柜,只盼着他能松口。

许是外头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打扰到了里间的客人,便有人出来探看。文颜眼尖,顿时认出此人正是徐渭的贴身亲卫,名字唤作冷常的。

“十小姐?”冷常显然也认出了文颜,低声招呼了一声,又赶紧回头朝里屋道:“将军,是崔府的十小姐。”

话刚落音,那门帘就立刻被掀开,一身常服的徐渭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瞧见文颜后,他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看去,却并没有他所想见的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朝文颜笑道:“十妹妹今儿怎么又闲情来字画店,可是看中了哪副画作?”

文颜不好意思道:“我哪里懂什么画,原本是陪着九姐姐一起去李姐姐家看她家收藏的寒山夜游图的…”她一五一十地将此事的经过说给徐渭听,只不过徐渭一听到幼桐的名字,耳朵里就再也听不见旁的事了,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说九小姐也过来了,怎么没瞧见她?”

“咦?”文颜闻言回头,这才猛然发觉幼桐竟然不在身后,一时愣住,站在原地抓了抓耳朵,十分疑惑的模样。“方才明明跟着我们一道儿来的,怎么没进来?莫非还在车上?”说着,就要去车上寻人。徐渭也紧随其后。

正要出门,大门口赫然又进来两个人,正是沈三和白灵。

文颜之前曾与沈三有过一面之缘,故一对面便认了出来,心中一喜,正要打趣地开口唤姐夫,忽瞥见一旁的白灵,心中一突,这到了嘴边的称呼又生生咽了回去,皱着眉头,唤了一声“沈公子”,同时不客气地盯着白灵上下打量了一番。

徐渭就更加诧异了,他不止认出了沈三,就连白灵也是认识的。当初他每年去余家探望幼桐,没少见过这个贴身丫鬟,如今见她居然跟在沈三身后,徐渭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沈三也没想到会遇见崔家人,面上却是一派自然,客气地朝文颜打了声招呼后,便领着白灵进店,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带着个女人上街有何不妥。

文颜又岂能忍得下这口气,眼刀子朝白灵上下刮了一阵,见她虽衣着华贵,可眼神却分外游离,生得还算漂亮,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不说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便是崔府的丫鬟也比她大方些。

白灵来京城时间虽不长,却也有几分眼色,自然知道天下脚下到处都是显贵,一看文颜这通身的气派,便晓得此人出身不低,而今这般盯着她看,难免有些心虚,低着脑袋怯生生地躲到沈三身后去,那举止神情愈加小气。

只这么几眼,文颜便有些瞧不上她,面带嘲讽地朝白灵笑了笑,问道:“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白灵低着头不说话,可怜巴巴地朝沈三看过去。沈三皱眉看了文颜一眼,低声回道:“这是我府上一个朋友的亲戚,名字唤作白灵。”说罢,又朝白灵道:“这位是崔家十小姐。”话说完了才瞧见文颜身后的徐渭,微微一愣,愕然招呼道:“徐将军?”

徐渭朝他点头笑笑,深深地看了白灵一眼,没说话。白灵却不认得他,皱着眉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文颜自然不会这般放过他们,听了沈三的话,又笑着道:“原来是白小姐,不知是凤翔府的白家还是孟州白家的小姐?”

沈三哪里听不出文颜话中的敌意,却不解释,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白灵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多嘴,躲在沈三身后一言不发。

文颜见她这副鬼样子愈加瞧不上,连敌对的兴致都没有了,也懒得再理她,回头朝徐渭道:“徐大哥,你且先等等,我去叫九姐姐进来。”说话时,又有意无意地朝沈三看了一眼。

沈三听到九小姐的名字,脸上终于显过一丝不自然,有心想走,却又不好开口。

白灵闻言却眼睛一亮,忍不住朝门外看了两眼。沈三见文颜走到门口的马车前,方知崔府九小姐一直坐在马车上,想来方才他与白灵一路说笑也都被她看在眼里,面上有些尴尬。

虽说他这些天一直闹着要退婚,可无论如何,这婚事一天未退,崔家九小姐便算是她的未婚妻。他这般大刺刺地领着别的女人上街,虽说他心中坦荡,可在别人看来,却是实实在在地折了崔家的脸面,难怪这十小姐一脸敌意了。

文颜起初只在马车外唤幼桐进店,幼桐却不作声。白灵到底跟了她这么多年,二人太过熟悉,只怕一开口就要泄了身份。若是这般冒冒失失地就让她二人给认了出来,岂不是将自己陷入被动,故不论文颜怎么叫唤,她只不出声。

文颜不见回音,还道她出了什么事,一急之下赶紧掀开帘子上得马车来,却见幼桐好端端地坐在车里,脸上阴晴不定,只道她也瞧见了沈三和白灵,这会儿正气着,也没想到幼桐如何会认得出沈三来,只顾着上前劝慰道:“九姐姐你莫气,我看那沈三也不像个良人。就他这副德行,便是他不提退婚,我爹他们也断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幼桐冷冷笑了笑,道:“十妹妹说的是,只是我实在不愿见那人,连话也不想说,故一直躲在车里不愿下去。”

文颜道:“我晓得了,我这就下去将那两个讨嫌的家伙赶走就是,保证碍不了你的眼。”说着,上前安慰似的拍了拍幼桐的肩膀,提着裙子下了车。

也不知文颜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幼桐就从马车窗帘的细缝里看到脸色不善的二人匆匆从店里出来。她心中冷笑,轻轻放下帘子,才叹了一口气,忽又听到外头传来白灵的声音,“九…九小姐…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也不知为何,听到白灵这么结结巴巴谦卑恭顺的声音,幼桐的心中油然生出一阵厌恶,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

“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九姐姐说话。”

文颜从店里跟出来,原本气跑了沈三二人,心中十分畅快,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丫头居然胆敢去找幼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沈三怒道:“沈公子,既然你府上的‘亲戚’,就请好好看着,别没脸没皮地往人家跟前凑。我们崔家的小姐,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可不同。”

她心里头认定了白灵是沈三的外室,说话自然十分地不客气,不说沈三,就连跟在后头的徐渭也忍不住摇头苦笑。

白灵还欲再说什么,被沈三一个责怪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委屈地红了眼圈,不敢再说话,只得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迅速离开。

见他们走远了,文颜还忿忿地啐了一口,朝徐渭道:“徐大哥,京里不是还传言说沈家三公子如何儒雅多才,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看此人十分不着调。仗着自己生得好看些就拈花惹草,居然还胆敢带着外室四处招摇,真是不要脸。”

徐渭虽觉沈三并非如此不知轻重之人,但在文颜和幼桐面前,他自然不会开口为他辩护。更何况,这沈三还与幼桐有婚约,他还巴不得幼桐厌恶他,虽说不至于暗地里使手段败坏他的名声,但如此这般还是乐见其成的。

听得外头只剩下文颜和徐渭的声音,幼桐方才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确定那二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这才松了一口气,从马车上下来,朝徐渭行了一礼,道:“徐大哥,好久不见。”

徐渭生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我去府上拜访过两次,五公子说两位随二夫人出了门,故未曾见到。”自从回京以来,他就寻了不少借口去崔府拜访,却不知怎地,总见不着幼桐的面。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好随意去求见崔府未出阁的小姐,这一连十来天没见到幼桐的面,直把他急得不行。

文颜笑道:“也是,这些天总跟着母亲四处应酬,却是腻烦得很。今儿好不容易才寻了借口溜出来转一转,居然就遇到了徐大哥。唔,九姐姐和你还真是有缘。”

因徐渭与崔家交好,她们也是自小就识得的,文颜心里头把他当做亲哥哥一般。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似徐渭这样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文颜自然巴不得让他做崔家女婿才好。可几个姐姐全都已经出嫁了,唯一没嫁的文清又是那样的性子,不说徐渭,便是她也看不来。好容易才忽然出来个九姐姐,无论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更重要的是还能投她的脾胃,她自然恨不得他们两个能在一起。以前还有沈家的婚约约束着,而今既然沈家要退婚,且这沈三这般“无耻”,她当然要尽力撮合这两位,省得徐渭被旁人惦记上,误了崔家的好事。

这番话说得徐渭喜形于色,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朝幼桐道:“听文颜说,九小姐也喜欢画画。”

“可不是,九姐姐最喜欢那个叫什么藏锋的画作,只可惜李家那副寒山夜游图被李家二公子偷偷卖掉了,还弄了副赝品,让我们扑了个空。店里掌柜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们是谁买走了画,徐大哥,你帮帮忙,帮我们去查查看,到底是谁买走了那副画,可好?”文颜总算想起了还在店里缠着掌柜不放的李玉棋,忍不住开口想求徐渭帮忙。

还没等徐渭回应,幼桐已正色道:“既然掌柜不肯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如何能强人所难。便是徐大哥去查了,一来不一定能查出来,二来,若是果真查出来,事情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家掌柜难做。我看那副临摹的画也是一副难得的佳作,形神兼备,便是与藏锋相比,也不遑多让。李大夫府中藏品众多,想来也不会仔细查看,若想要瞒过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文凤姐姐却是不晓得,”李玉棋垂头丧气地从店里出来,无奈道:“这一副赝品的画风和技巧的确无懈可击,单看画卷就连我也辨不出真伪。可是,此画非常人所作,而是鼎鼎大名的‘九鼎’所临摹,此人性格怪异,虽有一身出众的画技,却独爱临摹古人画作,又生怕旁人辨不出,便在画卷右下角用一种特殊颜料印上自己的大名,只要对着阳光便可分辨。”

难怪当时幼桐一提出疑问,李玉棋就马上将画拿到阳光下查看,这其中还有这样缘由。她以前到底困于钱塘一地,竟从未听说过九鼎的大名,果真是孤陋寡闻了。

“罢了,”李玉棋摇头道:“我方才问过了掌柜,那副画他转手就卖了四千两银子。我便是果真寻到了买主,即便那人同意把画卖给我,我也凑不到这么多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