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性子活泼,在马车里根本坐不住,一会儿掀开帘子唤崔维远,一会儿又叫徐渭两声。二夫人见她实在过分,终于忍不住低声训了两句。文颜被她教训过了,却是不依,非闹着要来幼桐车上坐。

二夫人哪里拗得过她,只得应了。文颜马上就抱了手炉欢欢喜喜地来了幼桐车上。

这边顿时热闹起来,虽说因幼桐车小,文颜没有带丫鬟过来,但单单是她一个,就已经够能闹腾的了。一路上笑话说个不停,只将慧英和慧巧两个丫鬟逗弄得咯咯直笑。外头跟着的徐渭也忍不住将马儿驱得近了些,依稀可听见马车里幼桐低低的声音,只可惜隔着厚厚的帘子,根本看不见车里的人。

正哀怨着,车窗帘子忽然被掀开,露出文颜娇俏的小脸来,瞧见徐渭,她似乎也愣了下,尔后马上笑起来,问道:“徐大哥,现在到了哪里了?我们什么时候打尖?”

徐渭正愁着没机会接近幼桐,这会儿见文颜主动开了车帘,顿时高兴起来,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温柔的颜色,低声道:“才走了五十余里路呢,离最近的镇子还有二十多里路,不过我记得前方有个茶寮,十小姐若是累了,可在茶寮暂时歇息。”

文颜听说可以停车休息,一双眼睛马上笑成了月牙,转过身来朝幼桐笑道:“九姐姐,你也累了吧,前头就能歇了。我们也好暂时用些点心茶水。这一路上真够颠簸的。”

幼桐应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朝外瞟,因窗户小,只瞧见一截马身子和跨在马腰间的长腿长脚,脚上踏了双黑色素面薄底靴,随着马匹的节奏时前时后,偏偏瞧不见人。心里有些恼,偏又说不出来,只觉得乱成一团糟。

有时候人忽然会冲动,就连幼桐也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一伸手,越过文颜掀开了车帘子,娇俏的脸遂不提防地出现在徐渭眼前。

徐渭一时呆住,握着缰绳的手也不知该往何处放,迷迷糊糊间手一扯,□马儿吃痛,忽然撒开蹄子往前冲,竟破天荒地将马上木头人一般的徐大将军给甩了下来。

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众人齐齐回首看,就只见徐渭的马儿正往前冲,而赫赫有名的号称“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徐大将军居然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人群中顿时一种难言的寂静,崔府众人也就罢了,徐渭身边那百来号亲卫却是一个个目瞪口呆,好半天不曾回过神来。这可是…他们最崇拜的将军…

倒是徐聪反应快,一见不对劲就立马冲了过来,一面掩饰道:“这个该死的畜生,今儿是吃错了药了吧。”一面又赶紧将他扶起来,说话时,还不免偷偷地朝马车里瞧一眼,不意外地看到幼桐啼笑皆非的神情。

“大哥,真丢人!”徐聪在徐渭耳边小声道。

徐渭绷着脸不发一言,脸上涨得通红,根本不敢再往车里瞧。

文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关切地高声叫道:“徐大哥,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着?”

“无碍,无碍!”徐聪赶紧替他答道。

说话这会儿崔维远也听到动静驱马回头,见徐渭一身狼狈,微微惊讶,再看一旁马车里的幼桐,他眉头一皱,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老徐今天丢脸丢大发了

俺也来说个俺的笑话,前几天不是被同事抓去打麻将么,才刚开始第一把呢,俺坐庄,狠狠地丢了一个九条出来,口中喊道:“十条......”

然后,大家都笑喷了。

俺很郁闷。。。这个已经成为了年度经典笑话之一,俺已经预见了未来的半年至一年的时间里,俺的绰号就叫做“十条”

九姑爷?

十九

虽说在众多亲卫面前丢了脸,可徐渭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镇定,面上无波无澜,仿佛之前的那场意外只是大家的错觉。亲卫们不提起,崔府下人们也不提起,甚至连崔维远都知趣地不提起,但每次经过幼桐的马车时,徐渭还是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热。

文颜却是毫无顾忌地开玩笑,徐渭一脸坦然,幼桐则一改之前的沉默,时不时地与徐渭和崔维远说两句话。因心中早有准备,徐渭恢复了世家子弟应有的风度翩翩,恰到好处地与诸人寒暄,客气而疏离,只是偶尔与幼桐目光接触时眸中才有柔色一闪而过。

路上还算太平,虽说总有一两撮小毛贼来犯,但基本上不用徐渭的亲卫出手,永兴镖局的镖师们三拳两脚就将他们打退了。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陇东镇原县,此地乃是京西重镇,城外有驻军护城,比别处自然要太平许多。崔家众人也都放下心来。

一行人在城内的驿站暂时住下,因人数太多,驿站实在接待不下,崔维远只得安排府里一部分下人住在附近的客栈。

永兴镖局的镖师们自然不能离开,便在驿站的院子里搭了帐篷暂时安置一晚。至于徐渭的亲卫,则大多被他遣到附近的客栈住下,只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住在崔维远隔壁。

颠簸了好些天,虽说这不是头一回进京,可文颜却还是累得苦不堪言。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千金小姐,哪里有练过武的幼桐这般皮实,一进屋就扑倒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起来。罢了,还苦着脸问道:“九姐姐你怎么精神还这么好,我可是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了。”

幼桐接过慧英递过来的热帕子擦净了脸,又洗净了手,才回头笑道:“我在南山庙里的时候跟着师傅学过些吐纳的功夫,不觉得有多辛苦。倒是你,再累也不能这么趴着不动,赶紧起来洗把脸,吃点东西,一会儿跟着我在院子里走一走,明儿精神才会好些。”

“还要走啊?”文颜扁嘴不悦,“我可是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了。”

幼桐起身走到她跟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起床。

文颜拗不过,撅着嘴一边抱怨一边无可奈何地由着丫鬟给她洗手擦脸,又喝了两口热茶,吃了些点心。一会儿,二夫人又让下人送了热饭菜过来,到底不在府里,虽说也有鸡鸭鱼肉,可弄得却是粗糙,二人胡乱地用了些,才让下人撤退了。

因外头院子里住了镖师,她们两个女儿家不好随意走动,二人只得在走廊里活动活动手脚。才说了几句话,崔维远的房门就开了,徐渭和他一齐走出来,沉着脸,一派严肃。他二人陡然见幼桐和文颜在走廊里,顿时一愣,尔后迅速地换过张笑脸来。

文颜见了他们,方才还念叨着浑身痛,这会儿却是活蹦乱跳起来,快步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声“五哥,徐大哥”,又道:“五哥,要不我们在镇原多待几天吧,我们都快累死了,好歹歇一歇,先缓过气儿来。”

崔维远却是不答应,为难道:“再过个四五天就能到京城了,何必再在路上耽误时间。父亲早在京里候着,生怕我们在路上有什么闪失,这般走走停停,少不得让父亲多操心。”

文颜并非骄纵不讲理之人,见崔维远说得有道理,遂不再坚持,只是难免还要再拖着撒撒娇。徐渭一边看着他兄妹二人说话,一面偷偷地打量幼桐的神色,见她面上一片淡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失望,又有些黯然。

“九小姐一路辛苦了。”想了想,徐渭还是主动朝幼桐开口。

“该是徐公子辛苦才对,”幼桐客气道:“这一路过来,若非徐公子护送,怕是没这般太平。”她说话时微微低垂着脑袋,从徐渭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她小巧的脑袋和柔和的下颌,明亮的眼睛掩藏在羽翼般浓密的睫毛下,说话时,那羽翼就微微地颤动,像一根羽毛一般撩拨过他的心。

可她却偏偏不肯抬起头看徐渭一眼,安静羞怯好似只胆小的兔子,这可不像幼桐。

寒暄过后,徐渭与崔维远暂先告辞。待他们走远,文颜才满脸狐疑地朝幼桐问道:“九姐姐素来大方,怎么今儿在徐大哥面前如此谨慎,莫非是怕他不成?徐大哥虽不如我五哥那般温柔和煦,却是个实在人,性子也是极好的。在府里的时候也就对文清不理不睬,对我们旁的姐妹却是好得很。”

幼桐闻言,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眉眼间全是笑,手捂着嘴,一时笑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我一瞧见他…就想着…那天他摔下马…”还没说完,已是捂着肚子弯下腰去,“…要怎么忍得住…”

文颜原本都已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听幼桐提起此事,也跟着笑起来,二人笑的正酣,忽听得走廊尽头又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循声望去,笑声戛然而止,徐渭赫然站在前方,面色严肃,眼神复杂。

“徐…徐大哥…”文颜担忧地看了幼桐一眼,脸上挤出僵硬的笑,“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渭一脸尴尬,目光却盯着幼桐看,口中道:“落了点东西,回来取。”说罢,转身进了房,很快又出来,手里拿了个小油纸包,朝二人笑笑,折向走廊尽头走去。临拐弯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再朝幼桐看了一眼,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夕阳的霞光从窗口照进来,有一片落在她的肩头,照亮她半边侧脸,光影间,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犹如黑夜中的星辰…

待确定徐渭终于走远,文颜这才送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徐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晚上文颜非要和幼桐睡一起,幼桐无奈,只得让慧英多铺了床被褥。屋里只留了慧英和幼桐的贴身大丫鬟兰心伺候。因想着傍晚时徐渭和崔维远脸色不好,幼桐猜测镇原城里也不甚太平,晚上便多留了个心眼,睡得甚是警醒。

刚过了丑时,幼桐忽然惊醒,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外头有隐约的人声,呵斥声、叫骂声,乱作一团。她起床来点了灯,屋里伺候的慧英马上就醒过来,披了衣服从地铺上爬起床,道:“小姐,您怎么了?”说着,眉一皱,显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喧闹。

“这是怎么了?”慧英顿作惊恐之色,声音有些发抖。

幼桐朝她挥挥手,示意不要将文颜吵醒,自披了衣裳,欲开门一探究竟。刚开门时,外头就有人低声问道:“九小姐?”

幼桐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徐渭的贴身亲卫。想了想,她低声应道:“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那人回道:“厨房那边走水了,崔公子已唤了人去灭火。将军怕这边有什么闪失,吩咐属下在此守护。”

幼桐闻言稍安,心中继而涌出一丝感动,朝那人谢了一句,复又回去床上。这说话的工夫,外头愈加闹起来,一会儿,竟有打斗声传来,这会儿竟是连文颜也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坐起床,见屋里点了灯,幼桐靠坐在床边,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走水了。”幼桐低声回道,眉头紧锁。

“不会吧,”文颜从床上跳下来,披了件衣服奔到窗边,先侧耳听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朝外看,“呀——”她顿时两腿发软,惊恐道:“好像是来了贼人!”

幼桐赶紧将她来回来,一面关上窗户一面道:“无妨,外头有徐将军和五哥在呢,出不了事儿。若是果真有什么事,他们也会派人过来。”

文颜见她如此镇定,身上似乎也跟着多了些力气,扶着幼桐的手面前回床上坐定了,忽又想起什么,左右看了看,见兰心竟然还躺在地铺上呼呼大睡,一时有些恼,朝地上踢了一脚,怒道:“作死的丫头,比猪还懒,还不快给我起来。”

兰心迷迷糊糊地被踢醒,睁开眼见文颜满脸怒色,吓得赶紧跳起身跪在地上,只晓得磕头求饶。慧英见状,赶紧上前劝慰道:“十小姐别生气,犯不着为了这丫头气坏了自己身子。”一面又使劲朝兰心使眼色。

幼桐也低声劝道:“外头还乱着呢,你这会儿跟个丫头置什么气。”

文颜也晓得如今不是发作的时候,好容易才忍下了,瞪了兰心一眼,怒道:“还不快穿上衣服去外头探一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兰心这会儿正迷糊着,也不晓得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见文颜这么吩咐,也不推辞,披了件袄子立马就出了门。幼桐好气又好笑,朝她道:“她也是个小丫头,胆子不比我们大,这会儿出去,还不晓得被吓成什么样子。”

文颜并非刁蛮之人,方才也是气急了才逼着兰心出门,听幼桐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面上一片赧然,羞愧道:“我…我…方才…”又开始担心起兰心的安危来。

三人在屋里坐了一阵,只听得外头不断有打打杀杀的声响,虽然都离得远,但仍把这几个素来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们吓得够呛。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外头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文颜吓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慧英也是一脸煞白,根本走不了路。幼桐无奈,只得亲自出来开门,低声问道:“是谁?”

外头传来兰心兴奋的声音,“九小姐,是我。”

幼桐疑惑地开门,兰心猫着腰溜进来,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贼人…来了…援军…是…九姑爷…”

文颜听得摸头不知脑,幼桐却是心中巨震,九…姑爷…难道是沈三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把网络连好了,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短,无语啊。。。

如果我晚上没有出去健身的话,那就再码一章^_^

大家的留言我晚上再回复,谢谢

近在咫尺

二十

“什么九姑爷?”许是被吓得傻了,文颜竟一时半活儿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兰心,不明所以的样子。

兰心朝幼桐看了看,脸上显出世故而讨好的笑容来,“就是九小姐的姑爷呀,沈家三公子!”

幼桐冷着脸不说话,文颜终于恍然大悟,顿时高兴起来,方才的惊恐马上抛诸脑后,一脸兴奋地上前来抓住幼桐的手,激动道:“九姐姐,我们偷偷过去瞧一瞧,看看咱们九姑爷长什么模样?”

幼桐淡淡地笑,轻轻推开文颜的手,低声道:“十妹妹别胡说了,外头乱糟糟的又是大晚上,我们几个女儿家怎好随意出门。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怕是要说我们崔府管教不严了。”

“谁敢?”文颜眼一瞪,眸中怒气上涌,“谁不要命了胆敢乱嚼舌根子,我非绞了她舌头不可。”

兰心闻言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闪烁不定,低着脑袋不敢看人。幼桐淡然地瞥了她一眼,回头朝文颜道:“我们府里的下人自然是有规矩的,可院子里还有外人在呢,再说了,我到底是和他有婚约,这么大刺刺地出去看他,旁人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文颜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可又心有不甘,在屋里急躁躁地跳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抓着幼桐的袖子求道:“九姐姐,你就让我去瞧瞧吧,我就瞧一眼,偷偷的,保证不让人发现。”

幼桐哪里不晓得她的性子,若是今儿晚上不让她看到沈三,怕是这几日都别想安静了,叹了口气,朝慧英吩咐道:“你也跟着十小姐,别让她到处乱跑。看完了马上就回来,千万不要惹麻烦。”

慧英乖巧地应了,文颜也高兴起来,狠狠握了握幼桐的手,罢了,赶紧换了衣服,由兰心引领着出了门。屋里很快安静下来,依稀听到外头院子里传来高亢的说话声,还时不时地一阵大笑,因离得远了些,听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但想来这里头,总有徐渭的,亦或是…沈三…

一想到沈三,幼桐就无缘由地烦躁起来,那个男人曾经轻而易举地骗过了她,烧了她的庄子,带走了她的侍女,还险些害得她命丧九泉。一时恨得牙痒痒,对付沈三这样的人,要怎样才算是彻底报仇?他所爱的,所恨的,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这么久以来,幼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门外有浅浅的呼吸声,与远处的喧闹形成明显的对比,幼桐缓步走到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马上就有人应道:“九小姐?”还是之前那位。

幼桐问道:“你怎么还在?”

那人回道:“将军吩咐属下保护九小姐。”

幼桐“哦”了一声,转身,缓缓回到床上坐下。徐渭,还有一个徐渭。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等到文颜兴高采烈地进屋时,才发现外面天色竟隐隐发白,原来已是黎明了。

“真可惜,”文颜一脸惋惜道:“九姐姐你没有亲自去看,那沈三公子生得极好,比我五哥还要英俊呢。”她脱下身上的长披风,蹭掉靴子,一骨碌躲进被子里,眼睛亮亮的,“他个子那么高,皮肤白净,看起来像个书生,可是本事却不小,听说还打过土匪呢。不过——”

她顿了顿,故意地将尾音拖得常常的,满目期待地等着幼桐发问。可幼桐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连眼角都不曾抬一下,似乎丝毫不敢兴趣的样子。文颜有些失望,讪讪道:“你果真一点也不好奇么?那可是你将来的夫君呢。”

“哦,”幼桐抬头看了她一眼,配合地问:“不过什么?”

文颜顿时笑起来,眉目都弯弯的,“不过那位沈公子太冷淡了些,跟五哥说话都客客气气的,这还是未来的亲家呢。反倒是跟徐大哥有话说,不过徐大哥似乎不大喜欢他,老是盯着他看,凶巴巴的,也不晓得沈公子哪里得罪他了。”

“是么?”幼桐仿佛有了些兴趣,眨巴眨巴眼,但还是没有往下问。

“他的声音也好听。”文颜又道,捧着脸看着幼桐,很乖巧的样子,“九姐姐你真有福气呢。”

“哦,”幼桐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倒是听得仔细。跟他说话了吗?”

“是呀,不——”文颜脱口而出,尔后又马上否认,一脸涨得通红,气鼓鼓地道:“九姐姐坏死了,套我的话。”停了一下,又笑起来,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在躲在外头偷偷看,被五哥发现了。后来索性就出来打了招呼,不过沈公子只看了我一眼,连客套话都没怎么说,真是冷淡。好歹,我也是他未来的小姨子啊。”

幼桐没回话,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文颜自顾自地说了一阵,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折腾了一晚上,第二日大家都起得晚,幼桐洗漱后不敢出门,生怕再撞见沈三。虽说日后她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但至少不能是现在。

早饭后二夫人特特地过来探望文颜和幼桐,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文颜一脸兴趣地问起沈三的行踪,才晓得他也要和众人一道回京。幼桐顿时色变。

文颜却是兴致勃勃,收拾东西动身时就不时地开文颜和沈三的玩笑,言语间早已将她和沈三看成了一家人。

幼桐心中不无恼意,只是不好朝文颜发作,只板着脸,正色朝文颜道:“十妹妹,这些玩笑的话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外人听到,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嫁不出去,非赖上他们沈家了。说到底,这婚事只是提了提,也没定下来,他们家若是果真有心,从我搬回崔府到而今也有好几个月了,怎么就不见遣人过来说亲。你也说了,昨儿晚上那沈公子甚是冷淡,说不定人家根本就瞧不上我呢。”

“这怎么可能!”文颜气得一脸通红,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愤懑,“以九姐姐的才貌,便是进宫做娘娘也使得,他怎会瞧不上,除非是他眼睛瞎了。”

想了想幼桐方才说的话,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打从沈家去年来使人提亲到现在足足有半年时间了,就连孙家都急着想将儿媳妇娶进门,那沈三比孙公子年岁还要大些,怎么就不着急了。莫非,果真是想悔婚不成?

“九姐姐,”文颜上前抱住幼桐,小声安慰道:“我看沈公子也就是生得好看些,却是没什么好的。一个大男人,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他们要悔婚,就让他们悔好了,我们还瞧不上呢。这京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大好男儿,个个都英俊能干,不说旁人,就是徐大哥也比他强几百倍。索性你就嫁给徐大哥好了,他人好又痴情,你们又认得,岂不是再好不过。”

幼桐一时哭笑不得,小声道:“你浑说些什么,怎么无缘无故地扯到了徐大哥身上。我又没说沈家真悔婚,只是让你说话小心些,不要让旁人拿捏住了把柄而已。你这般大大咧咧地说悔婚,人家还以为是我们崔家瞧不上他们呢。”

文颜吐了吐舌头,朝一旁伺候的慧英和兰心看了眼,吩咐道:“若是胆敢在外头乱嚼舌根——”

慧英和兰心吓得连道不敢。

文颜扭头又露出笑脸,道:“你看,就我们几个晓得,定不会传出去的。”

幼桐实在拿她没办法,摇头而笑。

想着之前在田庄时她的女装多以素淡为主,临上车时,幼桐特意让慧英找了件大红色的绣襟短袄换上,外头再披上那条白狐裘红缎大披风,远远地瞧着已是富贵逼人,再寻了顶帷帽,垂下长长的丝幔将脸挡住,便是幼桐自己也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文颜却是眼红那顶帷帽样子好看,戴在头上,丝幔随风飘动,摇摆间便多了些女儿家的风情,便让兰心也买了顶帷帽一并戴上。

其实也是幼桐多心,虽说沈三与众人一道,但崔家这队伍拉得有好几里长,从头看不到尾的,那沈三又特意地避着崔家女眷,哪能瞧见马车里的两个女儿家。倒是徐渭一直关注着她们,瞧见她们这副奇怪的打扮,一面疑惑,一面又为看不到幼桐的容貌而失望着。

崔维远心思重,不动声色地问过文颜,但这丫头连自己都迷迷糊糊的,只随口说好看,崔维远便没有再多心,毕竟,那京城里打扮得比这古怪的多得是。更何况,将那如花似玉的面孔隐藏在薄纱之下,影影绰绰的的确更有风情。

一路太太平平地到了京城,崔府里早得了消息,崔家长孙崔维哲领着府里的总管并十来个下人在城门口候着。见马车过来,赶紧过来迎接。因此处人来人往,二夫人不好出来说话,便在马车里与维哲寒暄了两句。罢了,由崔维远上前接应。

一进城门,沈三便与崔维远告辞,领兵速离,徐渭则十分殷勤地一直将他们送到西城南石胡同的崔府大门口。他这般客气,崔维远自然不肯放他走,非拉着他进府来要好生喝一盅。

徐渭这回却是回绝了,道:“宫里召得急,我此番路上用了不少时间,而今好不容易进了京,自然要先进宫面圣。”

既然是公事,崔维远自不好再坚持,只说回头定要好生感谢。罢了,这才松手让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_

一天写六千字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京城琐事

二十一

先帝刚驾崩,京中局势莫测,崔家曾因站错了对而被打压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等到新帝继位,正是表忠心的时候,故京城的诸位宗亲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家主的崔二爷自然也不在府里。

京城多皇亲国戚,崔家虽是百年士族,却也不得不低调行事。这南石胡同里的崔府看起来就远不及陇西本家那般气派,大门漆成朱色,上头却是斑斑驳驳仿佛经久未修。门口依旧立着两只石狮子,雕工和石材却是寻常得紧,只在门口留了三级台阶,显示着主人显贵身份。

因是女眷,二夫人和幼桐她们的马车都径直进了院,过了二门后方才停下。马上有人过来低声招呼,“九小姐,十小姐,到家了。”

有人殷勤地掀开车帘,文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提起裙子由下人搀扶着跳下马车,幼桐紧随其后。下得车来,环顾四周,只见面前赫然是一片小花园,园子里种了各色花木,因正是春日,都长得郁郁葱葱。

“这院子虽比本家那边小些,景致却是极佳,一会儿让文颜带你四处转转。”这一行人中,也就幼桐是头一回进京,二夫人担心她不习惯,便让文颜陪着,又道:“府里还住了些宗亲,故有些拥挤,便只有先将你们两个一起安置在东边靠湖的绛雪斋。左右你们姐妹素来亲近,住在一起反而更热闹些。”

幼桐尚未回话,文颜已是欢喜得跳起来,一把抱住二夫人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以前我一个人住着,总觉得有些寂寞,如今有九姐姐陪着,好歹也多个人说话。”又转头朝幼桐笑道:“九姐姐,你快过来,我带你去绛雪斋。”说着,上前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幼桐也不甩开,只回头朝二夫人低声道了谢,尔后跟着文颜一道儿去了绛雪斋。

绛雪斋是崔府东侧的一座小绣楼,三间正屋起了两层,因文颜喜欢住在高处,幼桐便将二楼让给了她。这院子比她之前在陇西本家所住的月影楼要小,但出门不远便是汪小湖,湖中且有座玲珑的六角小亭,故比那月影楼还要多几分雅致。

屋里早已收拾得干净,崔府的下人们都在门外候着,幼桐瞥了一眼,发现除了粗使丫鬟和婆子外,还有个打扮得甚是体面的嬷嬷,虽也如同旁的下人一般恭恭敬敬地站着,但脸上却带无半点谦卑恭顺。

文颜似乎是认识她的,一瞧见那人就马上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躲到幼桐身后,咬着牙低声私语道:“九姐姐,这可怎么得了,那个是二姐姐请来的教引嬷嬷,姓夏,凶得很呢。”

幼桐心中早已猜到那人的身份,而今听文颜说起,也跟着皱起眉头。京里有些酸腐人家爱讲规矩,女儿家出嫁前常要请教引嬷嬷好生□一番,不外乎礼仪规矩之类。不说这性子素来活泼的文颜,便是她也腻烦得很。只是,像崔家这样的士族,自幼都是依宫里的规矩□长大的,哪里用得着再从外头找教引嬷嬷?

虽说心中对那个夏嬷嬷实在不耐烦,但幼桐自不会似文颜那般表现在脸上,客客气气地与她打了招呼。夏嬷嬷板着脸朝幼桐点点头,又朝文颜道:“十小姐,您上回的规矩没学完就走了,史夫人跟老奴再三交代过,您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

文颜一脸郁闷,却老老实实地不敢回嘴,这样异常的乖顺,让幼桐甚感诧异。

因是刚刚回府,夏嬷嬷也不好马上多说什么,板着脸与二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先告辞退下。待她走远,文颜顿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哭道:“我还以为来京城总比在家里头好玩些,没想到这老妖婆居然还在府里。这可怎生是好?”

幼桐皱眉道:“好好的,怎么又来了这么一出?没听说二叔是古板酸腐之人啊?”

文颜气得直跺脚,怒道:“哪里是我爹请来的,却是二姐姐多事,她嫁了个穷酸翰林,就以为全京城的府里都如同二姐夫家里头一般古板。上回我来的时候娘亲不在,她就常插手管我的事儿,便是跟孙家的婚事她也爱多嘴。我爹看在大伯的面子上懒得驳回,却是苦了我。这回我也不管了,左右我娘也过来了,回头我就跟我娘说,那夏嬷嬷还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呢,便是早些年宫里头退下来的宫女,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规矩礼仪也不兴了。我们崔家的小姐,哪里轮得到她们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