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徐渭顿时有些坐不住,翻箱倒柜地想找些东西出来。偏偏中军大营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片碎木头都没有,徐渭想了半天,终于静下心来,铺纸磨墨,一边思量,一边写下礼单。

罢了,又吩咐下去,照上头的单子好好准备,另买十来个一模一样的匣子,至于里头装的,就由着下人去布置了。

腊月二十九,崔府的少爷小姐们各得了一个木匣子,说是徐渭托人送来的。老太太连夸徐渭客气又懂事,文颜则不客气地立刻开了匣子,里头赫然装着十几朵栩栩如生的绢花,这腊月的天,除了腊梅,院子里再找不到鲜花,难得这绢花做得与真花一般无二,文颜一见就甚是欢喜,立刻挑了两朵鹅黄色的绢花让侍女帮忙戴上。

文清则紧紧抱着匣子,脸上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怎么也不肯打开来看。

文颜也懒得去和她磨,扭过头来要看幼桐的匣子。

幼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好推辞,只好若无其事地打开来。没有绢花,没有香囊,里头赫然装着十来个木头雕成的小娃娃,一个个憨态可掬,可爱无比。文颜高呼一声,立马抢过了一只,口中还嚷嚷道:“徐大哥偏心,这娃娃可比绢花可爱多了。”她只顾着把玩手里的木偶,并未发现匣子底还有一枚碧玉制成的小老虎。

幼桐笑着端起匣子,广袖从匣子上掠过,悄无声息地将那小老虎握在手心。崔文凤是乙卯年出生,年十五,属兔,而幼桐却是甲寅年的小老虎…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要牺牲了。。。。

除夕风波

十六

大年三十,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大清早打开门,屋外已是一片冰雪景象。

这在陇西未免寻常,可对自幼生长在钱塘的幼桐来说,却是别有一番景象。一时不由得起了兴致,效仿古人拂下梅花花瓣上的积雪,用细白的瓷坛子装好,吩咐慧巧待雪化后埋在梅树底下去。

拢共也就收集了小半坛子雪,却将幼桐雪白的小手冻得犹如胡萝卜一般,慧英一面端了热水过来帮她捂,一面又责备慧巧不曾阻拦,道:“眼看着九小姐就要成亲的人了,若是冻坏了手脚可要如何是好。小姐喜欢用天泉泡茶喝,便让我们去收集就是,何必自己动手。”

慧巧不服气地狡辩道:“你就光会训我。我们自然也想帮忙的,可不是小姐不让。许是——许是小姐要给姑爷积的,我们这些丫鬟毛手毛脚的,岂不是生生地坏了小姐这一份好意。”

这好好的怎么就说到了沈三身上去了?幼桐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慧英听到此处,语气方缓了些,小声道:“难得小姐有这份心,日后姑爷晓得了,定会欢喜感动的。”

欢喜感动?幼桐闻言一挑眉,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两声。慧英见她不说话,只当她羞怯,又继续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倒是慧巧安安静静地没再说话,也不知怎地,方才幼桐那一声笑,竟听得她心里头渗得慌。

捂热了手,慧英又用护肤的蜜脂在幼桐手上涂了厚厚的一层,再用丝帕将她的两只手裹起来,待蜜脂渗入肌肤后方才打开。“不愧是京里珍雪堂秘制的,效果就是好。”慧英轻轻摸了摸幼桐的指尖,满意地道。

慧巧插言道:“要不怎么一两银子一罐呢,单就贵也罢了,听说连宫里的娘娘公主们也爱用呢,没有门道根本买不着。也就是五少爷素来想得周到,连姐妹们的脂粉都放在心上。”

幼桐微微诧异,“这东西是五哥送来的?”

慧巧道:“可不是,小年那晚送来的,小姐不是还看过吗?”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徐渭送来的玉老虎,哪里会注意旁人的礼物,便是看过了,那也没放在心上,如何还记得。

一想起那只玉老虎,幼桐心上又涌起一阵热意,不自觉地捂了捂胸口处。也不知是怕被旁人瞧见还是有旁的心思,那日她收到玉老虎后,鬼使神差地竟打了根络子将它穿起来,贴身挂在衣服里头。每每一想起徐渭,胸口处就一阵阵发烫。

看看外头的天色已经不早,慧英和慧巧又开始给幼桐更衣,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吃饭。

天气这般严寒,若是平日老太太定早已传话免了众人的请安,可今儿到底是大年,各房的夫人小姐们还是穿戴齐整,老老实实地来给老太太请安问好。

月影堂离老太太的住处近,路上积雪早有下人扫得七七八八,幼桐穿了上回崔维远送来的白狐裘披风,捂着手笼,这一路行来倒也没吃多大的亏。

进门时正好碰到文颜,她瞧见幼桐,大老远地就呼叫起来,“蹬蹬蹬”地一路奔过来,睁大眼睛盯着幼桐的披风,羡慕道:“九姐姐这件披风真好看,我前年的时候也得过一件,就是毛色没这般亮泽,后来被我烤火时不小心烫了个洞,气得五哥说以后再也不给我买了。”

幼桐这才发现文颜虽也穿着件狐裘披风,却是黄褐色的皮毛,自不如她身上这件成色好。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穿得这般打眼,旁人不说,一会儿遇到文清,还不被她拿眼刀子刮死。

不由得苦笑,小声搪塞道:“我也是今年刚得的,早知道就不穿它了。”

“为何不穿?”文颜眼睛闪闪发光,“这件衣服多好看啊,这皮子,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说着,她眼睛一亮,面上顿时显出促狭之色,小声笑道:“难道这披风是沈家三哥哥送来的?”

“快别胡说。”幼桐顿时涨得一脸通红,满脸羞涩之意,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这话可不要乱说,要不,你也晓得府里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指不定就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若是说我们私相授受,我岂不是…”说着,都快要急出眼泪来了。

文颜吓了一大跳,赶紧安慰道:“九姐姐你莫恼,是我唐突了,我不问了就是。”

幼桐这才作出松了一口气的姿态。

姐妹二人这才亲亲热热地挽了手,一通进屋去给老太太请安。

正如幼桐所料,她这身狐裘着实打眼,尤其是夫人和小姐们,都忍不住朝她身上多看了几眼。四夫人还半开玩笑地说道:“到底是我们府上的小姐们贵气,瞧瞧九小姐,这通身的气派,便是跟宫里的公主郡主们相比也毫不逊色。九小姐这身衣服怕是价值不菲吧,上回十小姐那身狐裘还有所不及,听说都费了两千两银子呢。”

幼桐只笑笑,低声说了句“四婶过誉了”,对她后面的问题却是跳过不答。四夫人见她避重就轻,轻轻松松地就将自己打发了,心中不悦,正要再说话,上首的老太太将她打断,道:“维远怎么还不来?”

话刚落音,就见崔维远一脸铁青地进来屋,见老太太在,顿时换了张笑脸,恭恭敬敬地朝老太太见礼,笑道:“是孙儿的错,方才在外头耽误了些时间。”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老太太笑眯眯地招呼他坐到身边,让郑妈妈端了热茶奉上,柔声细语地和他说话。二夫人在下首瞧着,一脸的慈爱和自豪,四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圆圆的脸上笑容僵硬,和一旁的丫鬟耳语了两句后,那丫鬟赶紧低头出了屋。

幼桐这才发现,四房的六少爷居然还没有来。说起来,她来崔府这么久,却是从未见过这位六少爷的面,只听丫鬟们说起此人的丰功伟绩,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好色□,难怪府里上下都对他避之不及。

崔四爷不在府里,去年年中的时候崔二爷给他谋了个缺,下半年他就带着妾室夏氏去了沧州上任,年底时还送了年礼过来,甚是丰厚。因四爷不在,四夫人又好面子,闹出了事儿她定压着藏着,这位六少爷就愈加地肆无忌惮起来,老太太却是早对他灰了心,只当没这么个孙子,也懒得管束,只吩咐了府里的管事,绝不能让六少爷打着崔家的幌子在外头胡来。

到最后六少爷依旧没能到,四夫人有些坐立不安,三夫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二夫人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老太太下方,优雅而端庄。

众人说笑了一阵后便开了席,幼桐与几位同龄的姐妹们一起坐下,除了文颜和文清外,还有四房的两位庶出小姐文娴和文兰。因她们俩刚从别庄回来,与幼桐是头一回见,未免有些生疏,好在有文颜在一旁说和,场面也不算太尴尬。

只是文清一直板着脸,一副旁人都欠她东西一般,弄得文娴和文兰十分拘谨。幼桐左右不理她,只与文颜说笑,又时不时地朝文娴文兰问两句,分明将文清一人撇开。

文清原本心眼就小,今日见幼桐穿那一身狐裘出来时早已嫉恨不已,而今又被她这般无视,更是气得银牙紧咬,只恨不得立刻抽身离去。只是老太太都尚且未走,她又怎敢造次,只得生生忍着,手里的筷子都快被掰成了两截。

正巧下人过来上菜,紫砂煲里不知盛的是什么汤,满满的一大钵。文清心念一动,顿时有了主意,待那丫鬟端着汤煲刚举到半空时,她忽然一转身,手肘猛地撞上丫鬟的手臂。那丫鬟一时不察,顿时失了重心,手一松,满满一大钵滚汤竟直朝幼桐的脸面而去。

幼桐到底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不说,又对文清早有防备,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那汤汁就要溅到脸上,她身子微侧,一个漂亮的转身,竟已连着一旁的文颜一齐拉了开来。那钵滚汤顺势往前,径直扑向文颜旁边的三少爷维清…

只听得一声惨叫,三少爷已然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屋里顿时一片混乱,三夫人眼看爱子受伤,心痛如绞,哪里还顾得上风度,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就扑了过来。

桌上众人吓得连连后退,文娴和文兰原本就胆子小,这会儿更是面无人色,文颜却是脑子清醒的,只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指着文清大怒道:“你…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文清万万没想到,自己算计不成,竟连累了胞兄,若是坐实了她的罪责,老太太岂能饶过她。一面后退,她一面狡辩道:“十妹你莫要血口喷人,分明是这个丫头办事不利——”

“你才血口喷人!我看得清楚,你分明是想冲着九姐姐和我来的,若非我们躲得快,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两个了。你——”文颜指着早已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丫头道:“你说,方才是不是她故意推你。”

那丫鬟哪里敢回话,只连连磕头,一面哭一面偷偷抬眼看文清,虽不明说,但这意思众人哪里不明晓。

幼桐低着头,拉住仿佛随时要冲上前去厮打的文颜,小声地火上浇油,“十妹妹,你冷静些,也许八姐只是无意。”

“你也看到了不是!”文颜立刻抓住她话里的“漏洞”。

幼桐为难地看了文清一眼,不再说话。

“你们吵什么吵!”老太太终于气不过,厉声发话道:“维清还伤着呢,你们倒好,先闹起来。还不快给我回屋去!”

屋里顿时一片肃静。文颜眼睛红红的,还想再说什么,被幼桐掐了一把,生拉硬拽地向老太太告了退。

出了门,文颜忍不住抱怨道:“九姐姐,你干嘛拉我出来?分明是——”

“你别傻了,”幼桐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这会儿可不是算账的时候,三哥伤成那样,老太太哪里有心思处理此事。待三哥伤势稳定下来,便是你我不说,三夫人也要出来闹的。她素来与蒋姨娘不和,如今好不容易才拿捏到八姐的错处,怎会轻易罢手。你且待看好戏就是。”

文颜恍然大悟,想了想,又拍拍脑袋道:“我就是冲动得很,幸好九姐姐将我拉住了,要不,老太太定要恼我的。”又郑重地谢了幼桐方才救人的举动,才满脸凝重地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用同事电脑发文,这个键盘用着真不习惯。。。

希望明天网络能修好

文清被罚

十七

且不说维清伤势如何,第二日大早,幼桐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尚未进门,就听见屋里一阵呜咽,听那声音依稀是三夫人,幼桐知趣地停在了门外。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慧如见状,便将幼桐先引至偏厅候着,说是待三夫人走后再来通报。

饮了一盅茶,仍不见慧如过来,倒是听到了外头文颜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赶紧起身,走到门口处朝文颜打了个手势。文颜见是她,立刻欢喜起来,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过来,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三婶在跟老太太告状呢,我们过去听一听!”说着,就要拉着幼桐去偷听。

幼桐忙道:“这可怎么好?”

文颜不以为然,“无碍的,三婶这么大声音哭诉,就怕旁人听不见。我们过去听,反倒正合了她的意。”

幼桐却是再也想不出回绝的借口,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一道儿躲到大门后听壁角。

三夫人在屋里抽抽泣泣的,声音却听得分明,“…每回出了事,三爷还要怪我这个嫡母疏于管教。老太太却是清楚,我又哪里管得了她。三爷把她当眼珠子一般地宠着,平日里比府里嫡出的小姐还要架子大。您看看文娴文兰,再看看她,不是我说,谁家府里的庶出小姐像她这般没上没下。摆摆大小姐的架子也就罢了,偏生还这般狠毒,到现在英姐儿还给我托梦呢,怪我当初不曾给她主持公道。可三爷非要护着,我又有什么法子。两个都是他的女儿,怎生这般偏心。”说罢,又哀哀地哭了一阵。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却是没说话。

三夫人又继续道:“昨儿老太太也瞧见了,可不是我胡诌,文颜文凤也都亲口证实了的,她竟然这般狠毒,要对维清下毒手。可别说什么失手之过,怎么不见旁人失手,每回都是她?可怜我嫁进崔府这么多年,拢共也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比我的性命还要看得重。她对维清下毒手,岂不是冲着我来的。这回我也不管不顾了,什么脸面也不要了,若是老太太不给我主持公道,我就——索性收拾东西领着维清回益州去,好歹也能保住性命…”尔后便是一阵痛哭。

幼桐与文颜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回偏厅。进了门,文颜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这回三婶是动了真怒,连收拾东西回娘家的话也说了出来,老太太定不会旁观,就是三叔亲自过来也保不住她了。”

幼桐皱着眉头,有些不解,“要说三叔膝下不是有几位姐姐,怎么偏生这般宠她。听三婶话里的意思,七姐姐的死好似是文清下的手?”三夫人口中的英姐儿名唤崔文英,是三爷的妾室曹氏所出,只比文清大两天,排行七。崔维远当初提及她时,只说是十岁那年夭折了,幼桐也没多问,而今看来,却是跟文清有关联。

文颜忿忿不平地啐了一口,怒道:“可不就是她!七姐姐虽说比她大两天,身子骨却不好,又瘦又小,不得三叔喜欢,偏偏三婶待她如同亲身女儿一般。那年冬天三婶娘家来了客,见七姐姐乖巧,就送了只玉老鼠给她,却不料被文清看到了,非缠着要。七姐姐哪里肯给,结果,她居然趁着下人不注意,抢了东西不说,还将七姐姐推进了池塘里。那天寒地冻的,七姐姐身子原本就弱,哪里受得住,救起来没两天就去了。三婶一怒之下要将她家法处置,硬被三叔给拦了,只发作了两个丫鬟,她却是毫发无损。作下这样的孽,她居然还若无其事,真不要脸。”

幼桐万万没想到文清手里居然还有一条人命,一时又想起自己在余府时的遭遇,余老头子宠妾灭妻,她也是一样地不受待见,若不是她机警,早被害死了不知道多少回。就算她设计让余婉然担上了杀人凶手的罪责,那老头子可不一样护着她,隐姓埋名地继续过日子。

不由得也跟着气恼起来,怒道:“这般心狠手辣之人,留在世上也只是祸害。三叔他——”刚一开口,猛地想到这是在崔府,她这做小辈的怎好说长辈的不是,赶紧又隐下心中的愤怒,低声道:“到底三哥是三房嫡子,三叔便是再偏袒,老太太那里也说不过去。”

文颜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左右还有老太太在呢,再说,三婶娘家人也不是吃素的。三叔若果真做得过了,益州那边定要来人闹的。”想了想,又压低了嗓门小声道:“就是蒋姨娘那里怕是也要闹的。我娘说,她才厉害呢,瞧着柔柔弱弱,却是最有城府,要不,好好的表小姐不做,怎么偏偏要给三叔做妾,还教出那么那样的女儿来。”

幼桐一愣,一时哭笑不得,左右看了一阵,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道:“这话你怎么好在外头说,若是被旁人听到了,怕不是要去寻二婶的不是。”

文颜憨憨笑道:“我还没那么笨,怎么会到处跟人说。”说罢,又笑嘻嘻道:“你倒是像五哥说好了似的,都说一样的话。”

二人又说了一阵,直到听到外头传来二夫人和四夫人的声音。老太太请了她二人进屋,文颜想了想,也拉着幼桐一起进屋去给老太太请安。

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文颜不是蠢人,请安罢就和幼桐知趣地告退。

待她二人走远,四夫人才朝老太太道:“是我们来得晚了,早上文娴身边的秀巧过来说十一小姐身子又不大好,我和二嫂一起过去看了看,故耽误了些时间。”

老太太闻言,立刻关切地问道:“怎么又不好了,请了大夫没?”

四夫人不经意地看了三夫人一眼,回道:“已经请了林大夫过来瞧过,说是受了惊吓,心神不宁,开了几天的药先吃着。亏得二嫂又送了支老参过去,要不,我们那边都只剩几支三五年的,便是用了,怕也没甚效用。”

老太太点点头,朝二夫人道:“辛苦你了。”又让郑妈妈去屋里取了两支老参出来给四夫人,道:“十一丫头那里就烦你多看着些,她也是个可怜的,亲娘去得早不说,从小到大,身子骨就没好过。”

四夫人赶紧应了,起身接过老参,代文娴谢过了老太太。

三夫人这会儿倒是没哭了,可眼睛还红着,低着头,满脸委屈的模样。老太太让人端了热水和帕子过来,安慰道:“你瞧瞧,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就哭,幸好文颜和文凤都懂事,赶紧告辞走了,要不,你在她们面前哭闹,也不怕她们这些小辈笑话。”

三夫人就着热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我儿子都快没了,还管什么脸面不脸面。要是维清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

老太太见她撒泼,不气也不恼,转朝二夫人和四夫人道:“正好你们两妯娌也在,大家一起议一议,看这事儿到底怎么处理?”

四夫人笑笑道:“这个…我们怕是不好插手吧。到底是三房屋里的事,三嫂看着办就是。”这分明是要撇清了。

二夫人正要开口,三夫人马上插言道:“二嫂可别跟着说此事与您无关。众人都看得真真的,那丫头分明是冲着文凤和文颜去的,也是那两个姑娘机警躲得快,要不,这会儿躺床上的,可不仅仅我们家维清一个了。维清到底是男孩子,皮糙肉厚些,便是脸上有了疤也碍不了多大的事儿,这两个小姑娘都娇娇俏俏的,若真坏了容貌,怕不是要寻死觅活,只怕连婚事都说不准了。”

二夫人尴尬地笑笑,她心里对文清也恨得紧,昨儿那场戏,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清楚,文清分明是冲着自己女儿和文凤下的毒手,若是她们两个躲得快,这会儿哭闹的就该是自己了。若不是念及三爷,她只怕当时就发作了。

遂低声道:“我哪里是要推脱了,文清这丫头实在不懂事,可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崔府的小姐,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难道还能动家法不成?若是三爷晓得了,回来了不定要恼我这个当嫂嫂的。”

三夫人冷哼一声,道:“女不教,父之过,他把这丫头惯成这样子,还不许旁人说么。她做出这样的事来,便是家法也是轻了。”

二夫人为难地看了看老太太,没再说话。不管怎么说,蒋姨娘还是老太太的远亲,这发落的事,还得老太太开口。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三夫人抽抽泣泣的声音。二夫人小口小口地抿着茶,目光只在面前小几上,仿佛十分专注。四夫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忽明忽暗。

“罢了,”老太太终于开口,“八丫头实在是个不省心的,我看她近些日子的做派,实在不像个安分的。就先送去南山庙跟着惠安打坐念禅去吧,若是能学得九丫头一丝半点的稳重,日后也省得我们操心。至于老三那里,就统统推到我身上来,我倒要看看,他还真能为了个庶出的丫头来忤逆我。”说到最后,老太太声音里带了一丝厉色。众人哪里还敢再多话,纷纷应了。

得知自己被送去庙里,文清很是大闹了一场,蒋姨娘也在老太太跟前跪求了一晚。老太太始终不会所动,大年初三,便让人将文清送走了。

幼桐原本以为三老爷定要回来给文清撑腰的,没想到三爷那边一直安安静静的,不仅人没回来,连个传口信的人都没有。蒋姨娘这才安静下来。

事情过后好些日子,府里渐渐不再提及此事了,崔维远却忽然出现在月影堂,郑重其事地向幼桐谢过她当日救文颜之恩。

屋里下人早被屏退,二人说话并无顾忌,幼桐遂笑道:“文颜单纯善良,是个好姑娘,与我又情同手足,我出手救她只是本分,崔公子不必特意谢我。”

崔维远却道:“你是你的本分,我却有我的立场。文颜是我妹子,若不是你救她,她少不得要吃大亏。”到底是就要议嫁的人了,若真伤了脸面,婚事多少会受影响。每每念及如此,崔维远便有些后怕。

既然他非要谢,幼桐也懒得再阻拦,大刺刺地受了他的礼。

上巳节这一日,崔府却是闹出了大事,有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在崔府大门口怒斥一番后,就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给撞死了。

府里顿时紧张起来,幼桐只依稀听说是崔家六少爷维泰在外头干的好事,具体的却是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看在老徐人气这么高的份上,俺让他明天出来溜溜

网络还是没修好,继续霸占同事电脑。。。

“美色误人”

十八

因府里的长辈大多不在,这些事便统统落在了崔维远的身上,一面与衙门的人周旋,一面联络苦主,想方设法地把此事压下去。虽说陇西是崔家的地盘,可而今到底是非常时期,朝中局势不稳,若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少不得要定崔家一个治家不严之罪。

这一番忙下来,崔维远累得够呛,明显消瘦了许多。二夫人和文颜都十分心疼,变着法儿地给他补身体。

六少爷维泰被关在家里头不准出门,依老太太的意思,原本要送去城西的庄子好好管教的,谁料他却忽然得了病,上吐下泻,根本下不了床,这才暂时作罢了。

过了正月,孙家派了人过来议亲,定了三月初八的日子。沈家却是不见消息,老太太倒是不动声色,崔维远却开始有些焦躁不安。他在京里门路多,已经隐约有沈家欲退婚的消息传出来,虽说没有提到明面上,但任由这般下去,怕也是不好。

崔府这边还在大张旗鼓地筹办婚事,京里却出了大事,天子驾崩了。

朝中局势一时更加变幻莫测。孙家虽非显贵,府里早年却有位小姐进宫做到了九嫔之一,虽未留下子嗣,却勉强算得上皇亲。依照祖制,国丧时皇亲一年内不得婚嫁,孙崔两家的婚事便只能推后了。

未几,京中又有信来,崔二爷在京里给维远谋了个二等侍卫的缺,让他速速进京。虽说这二等侍卫的品级并不算高,但到底是天子近卫,比这小小的陇西致果校尉要强上数十倍。崔维远一得了心,就立刻开始准备赴京事宜了。

也不知几位长辈是怎么商量的,原本是维远一人上京的,到后来,却变成了幼桐和文颜随行,再到后来,老太太却是发下话来,让二夫人也收拾一动一同进京去。

因随行有女眷,再加上文凤和文颜都在京城订了亲,日后过门自然也要从京城崔府出嫁,少不得要从这边运些嫁妆行李过去,故这番出行,架势便摆得极大,丫鬟仆从就有好几十个,马车也有二十几辆,足足排了有好几里地长。

只是如今到处都不太平,崔府这般大张旗鼓难免被人觊觎,府里虽也有护卫,但一来人数有限,二来府里还有这么一大家子,总得留下一大半看守护院。如此一来,崔维远就只有去城里镖局请镖队护送。

最后定了陇西郡最大的镖局永兴镖局,由总镖头亲自带队,一行共有二十多个汉子。崔维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头与众人一一说明。幼桐反正是不说话,左右她有一身好本事,便是果真遇到了匪徒也能自保,只是随意地听一听。文颜却是一脸的忧心忡忡,道:“我听说陇西郡南边有乱党,我们拢共才这么些人,如何能敌得过?”

崔维远安慰道:“那些乱党都是些乌合之众,专门劫些路过的小商团,哪有胆子来寻我们的麻烦。聂总镖头号称西北神拳,一身武艺刀枪不入,手下镖师个个以一敌十,有他们在,不必担心。”

文颜总还是有些不安,二夫人见她如此,只得好言劝慰。说话时,门外下人上前通报道:“五少爷,徐公子派人送了信过来。”

幼桐听到“徐公子”这三个字,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屏气凝神地朝外看去。崔维远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从下人手里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面上顿时显出欣喜的神色来。

“太好了,”崔维远将信递给二夫人,笑道:“新帝急调阿渭进京,他听说我们也要回去,便来信问是否要一道。有他护着,便是乱党再多也不怕了。”

“果真如此?”二夫人亦是喜形于色,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我听说他手底下的兵勇猛强悍,便是对着那些蛮人也能以一敌十,有他同行,自是再好不过。”

幼桐皱眉不语,心中却胡思乱想起来,先帝驾崩,京中局势混乱,徐渭素来镇守西北,少与朝中派系纠缠,怎么会在此时忽然调职进京。若不是新帝器重许以重任,就是要剥夺其军权,将其闲置。却不知他此番回京是喜还是忧?

一时不免又担心起来,身旁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清,直到一旁的文颜使劲拽了下她的袖子,愕然道:“九姐姐在想什么呢,这么专心,五哥唤了你好几次都没回应。”

幼桐方才惊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敷衍道:“还能想什么,这不是没出过门么,心里头到底有些悬。”

文颜笑道:“不怕的,前年我也曾去过一回京城,虽说路上不好走,但到了京城却是好玩得紧。那热闹,远远不是我们陇西能比的,刚到那会儿,我还被人笑话,说是没见过世面呢。不过九姐姐别怕,此番有我带着你,便不会有人再乱嚼舌根了。”

幼桐勉强挤出笑容来朝她笑笑,道:“那就麻烦十妹妹了。”

临行前一晚,徐家兄弟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崔家。照例是崔维远出来接待,因第二日就要上路,故只说了一阵话,又谈起进京事宜。徐家兄弟虽赶了一天的路路,但精神仍好,和崔维远客套了一阵后,徐聪又不经意般问起九小姐可好,又说上次头一回见面却不曾备下礼物,十分失礼的话。

崔维远微微有些惊讶,不由得凝目朝他兄弟二人看了一遭,只见徐聪一脸关切,徐渭面上一片淡然,可端着茶杯的手却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目光在杯盏间游离,却不知究竟看向哪里。不知怎地,崔维远忽然又想起幼桐那日眉头深锁的神情来,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第二日大早,崔府众人浩浩荡荡地出发进京了。

徐家兄弟和崔维远自然是骑马,二夫人和文颜并几个丫鬟坐了一辆大车,幼桐与慧英慧巧则分了辆小马车。因四下里都有下人跟着,幼桐不好到处张望,只在上车时顺势回头看了一眼,正正好对上不远处马上那人幽深的眼睛。

候了整整一个早上,这才终于看到见到了她的面,徐渭紧锁的眉目顿时展开,面上一片和煦。幼桐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弯腰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