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姐姐,你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文颜原本在檐下和几位小姐说笑,忽然瞧见她,赶紧冲过来,一把抓住了,问道:“你瞧见五哥没?他方才还在呢。”

幼桐道:“怎么五哥也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文颜正待回话,又眼尖地瞥见了不远处板着脸的崔维远,赶紧招呼道:“五哥,九姐姐在这边。”

幼桐侧身望去,却一眼对上了崔维远身后朝她微笑的徐渭。

“孙家面子还真大,”文颜笑道:“原本以为也就是我们这些女儿家爱凑热闹,没想到五哥和徐大哥居然也来了,若是再加上沈家大公子和吴家小侯爷,这京城四杰可都到齐了。”

“什么京城四杰?”幼桐却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号,不由得低声问道。

“不过是胡乱编排的,这也值得拿来说。”崔维远朝文颜瞪了一眼,教训道。

文颜素来最怕他,被他这么一瞪,马上就不敢说话了。一旁的徐渭笑道:“我说维远你什么时候这么古板了,文颜不过是凑个热闹,左右这话也不是她传出来的,你训她做什么。”说罢,他又朝幼桐深深地看了一眼,低低地唤了一声“九小姐。”

幼桐也朝他轻施一礼,口中谢道:“徐大哥,上回你送来的画我极是喜欢,多谢了。”

徐渭欣喜道:“你喜欢就好。”

“咳——”一声突兀的咳嗽打断了她二人的对话,崔维远插嘴道:“你们两个谢来谢去这么客气做什么。徐大哥是我兄弟,算起来也是九妹的大哥,兄妹之间哪里用得着这般客套。”刚说完心里又有些膈应,徐渭和她是兄妹,他们俩岂是更是“亲兄妹”,一时又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

“九姐姐方才去哪里了,我四处都没找到你。”文颜忽又想起这事儿,复又问道。

崔维远也应和道:“可不是,方才在院子里寻了个遍,却是没瞧见你的影子。”

幼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歪着脑袋看着他,打趣道:“五哥没瞧见我,我可是瞧见你了。那位穿绿衣服的小姐可真是清秀可人呢。”

“什么穿绿衣服的小姐?”文颜顿时兴奋起来,两眼发光,恨不得立刻拉着幼桐追问到底。

崔维远的脸上顿时沉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幼桐,冷冷道:“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九妹妹可不要胡乱编排,省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见他开不起玩笑,幼桐也知趣地没再继续,只跟文颜说瞧见崔维远和一位小姐说了两句话。文颜追问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有些讪讪的。徐渭则坏心眼地朝她直笑。

四人说了一会儿话,忽见有人急匆匆地从后院奔出来,一会儿,又马上有一大群人冲了回去。

花园里的众人都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团小声地谈论起来。幼桐心念一动,顿时想到了什么,低头检查了自己的衣物,确定无恙后,才小心翼翼地退到徐渭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困...困死了,又跑了整整一天的建材市场,晚上连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呜呜,可是还要码字,真辛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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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各位的留言,俺明天再回复。

摊牌

二十七

这是孙府的地盘,只要不是出了人命案子,自然轮不到旁人插手,故徐渭和崔维远都只皱眉看了两眼,尔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幼桐她们说话。幼桐心里头到底有些虚,一面心不在焉地跟凑着热闹,一面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侯爷…被打了”“赶紧去请老爷”…

看这架势,怕是被打的那个纨绔还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就连孙家老爷也惊动了,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院子里顿时有些乱。

虽说幼桐伪装得极好,但她的底细崔维远和徐渭却是晓得的,又因方才有阵子没瞧见她人,这会儿又闹出打人的事来,二人都忍不住朝她多看了两眼,见她面上虽一派镇定,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朝后院那边瞟,顿时起了疑心。

幼桐这还没发觉,反倒文颜不解地问道:“你们俩盯着九姐姐看做什么?”

幼桐闻言猛地抬头,朝他二人各看了一眼,眯起眼睛笑了笑,却不说话。这副神情,分明是已经承认了。

崔维远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徐渭则忍不住直笑,低声道:“那吴家小侯爷行事素来放荡不羁,想来又是怎么得罪了人,让人给教训了一通。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倒是让我们看了场热闹。”

“被打的是吴家小侯爷!早就听说这京城四杰里头就他最不着调,原来是真的。”文颜瞠目结舌,惊道:“徐大哥你如何晓得的?不是说那位侯爷本事不小么,怎么还能被人给打了,难不成这孙府里头还进了刺客?”

徐渭笑道:“我们练武之人,耳朵总比旁人好使些。再说,能把孙家闹出这样的动静来,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小侯爷虽说有些拳脚功夫,但方才我进门的时候瞥见过他一眼,喝得有些高了,连路都走不稳,哪里还能动手。”

幼桐方才晓得自己打的那个人竟是先前文颜口中京城四杰之一的吴小侯爷,就那男人的德行,难免让她对这所谓的京城四杰的名声有了些怀疑。徐渭倒也罢了,崔维远面上一派温和,私底下却是个不折手段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强行掳了她来代嫁,至于沈家大公子,她不仅未曾见过,就连名字也听得少。

因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孙家难免顾不上这边,一行人便主动告辞回府。孙夫人特特地将众人送到门口,她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人,容貌与其肖似,只是神情略微腼腆,红着脸不大好意思看人。幼桐估摸着此人便是与文颜有婚约的孙家少爷。

临上马车,院子里又出来了一群人,幼桐不经意地转头过去看,一旁的徐渭忽然身影一动,挡在她身前,低声道:“别转头,快上马车。”

幼桐心中微讶,但还是听话地垂下脑袋,麻利地上了马车。待上了车,她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朝院门口偷瞄了一眼,余婉和那绿衫少女赫然就站在门口。

难怪徐渭他——不对,幼桐忽然意识到关键所在,徐渭如何会认得余婉?

心念一动,不由得凝目朝徐渭看过去,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二人目光一接触,幼桐便有些尴尬,想要挪开,却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偏偏动不了。

“路上小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渭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声地叮嘱了一句,眼中一片柔色。幼桐心跳得厉害,慌忙点了点头,落下帘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文颜也很快上了马车,二夫人则和孙夫人又说了会儿寒暄的话后方才上来。待她们的马车缓缓驶离孙家大门,那边的余婉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刚才那些人是哪家府上的?”

绿衫少女白了她一眼,一脸不耐烦,“连崔家的马车都不认得,真是没见过世面。方才不是还跟崔家五少爷见过么,那两位小姐就是府里的九小姐和十小姐。”

“九小姐?就是那个跟沈家订了亲的九小姐?”余婉愈加地疑惑起来,虽说方才只是一瞥,可她却看得分明,走在众人最前边一身华服的九小姐竟和早该魂飞湮灭的余幼桐十分相像。

“崔家,难道是清河崔家?”她想起幼桐之母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似乎正是清河崔家的旁支。

“什么清河崔家。”绿衫少女鄙夷道:“那可是陇西崔家!清河崔家这些年早已没落了,哪里比得上陇西那一支。”

余婉没再说话,面上忽明忽暗,却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回崔府后,不断地有关于那吴家小侯爷挨打的后续事件传出来,说是连太医都惊动了,却不晓得到底伤了哪里。行凶之人却是始终没有线索,想来那小侯爷挨了打,又不好意思说连个女人都敌不过,只说一片漆黑没看清,故大伙儿虽是众说纷纭,有说是外头来的盗贼,有说是府里没规矩的家丁,却是没一个想到凶手居然是那天去赏花的千金小姐之一。

因忙着准备进宫事宜,一连好几日,幼桐都和文颜待在府里头没出去。没想到白灵却找了过来,在崔府外头候了几日始终见不着人,竟花钱托了人送信进来,说是想与九小姐“聊一聊”。

幼桐一甩手就将她送来的信扔了出去,心中莫名地一阵烦躁。这写信的字还是当初她教的呢,真真地讽刺。

“真是不要脸!”慧巧也气得脸色发白,怒道:“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大刺刺地说要见小姐你。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外室,连妾都不如,有什么资格和小姐您说话…”

慧英也应和着跟着骂了一通,一脸忿忿然。

幼桐却是安静下来,冷冷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我生气。”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幼桐起身踱到窗前,沉声吩咐道:“把那副没绣完的喜鹊登枝的帕子拿过来,左右无事,我也好打发打发时间。”却是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一般。

慧巧赶紧应了,拉拉慧英的衣服,朝她使了个眼色,二人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方才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崔维远。

“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幼桐笑着起身,客气道。自从崔维远进宫做了侍卫后,就变得格外忙碌,便是偶尔轮休,也不大往这边走,仿佛有些故意要避开她的意思。

崔维远迅速地看了她一眼,而马上垂下眼帘不再看她,“听说沈家那个外室来找你?”

幼桐嗤笑了一声,满脸不屑。慧英和慧巧相互看了一眼,放下绣帕,悄悄退下。

“我跟父亲商量过了,若是沈家果真来退婚的话,那此事便作罢了。”

幼桐眉一挑,抬头看他,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崔维远心中发苦,暗叹一声,又道:“先前是我不好,强行将你掳过来。你若是愿意的话,等此事一了解,我便送你回钱塘。”

“不必,”幼桐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一直灌进胃里,尔后便是五脏六腑,“我在京城还有事未了结。”

“可是——”崔维远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日在孙府大门口她与徐渭“依依不舍”的情境,无缘由地烦躁起来。

“崔公子请放心,我断不会顶着九小姐的名头在外头胡来,也不会连累崔家的名声。待与沈家的婚事了结,我自出府就是。”幼桐打断他的话,冷冷道。

“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崔维远急道,想了想,竭力地将态度放得更陈恳些,“只要你愿意留在崔府,你就是永远的九小姐。我只是担心你在京城待不惯,这里,毕竟不是陇西。”

他更怕的,却是幼桐口中所说的未了结的事。虽说相处的时日不长,可他对幼桐的性子却是了解得很,有人待她好,她便加倍地待人好,可若是有人惹怒了她,她必定要加倍地偿还。看她眼下这副神情,只怕又是谁开罪了她,而今正憋足了气要报仇的。可京畿之地,藏龙卧虎,她一个女儿家,若是没有家族庇佑,自保都难,更何况还要去报仇,便是有武功又能如何。

“沈家的那些人,你不必管,我自然会去应付。”崔维远见她一言不发,晓得自己那些话她并没有听进去,不由得一阵失落,一时又胡乱猜测,若是徐渭来劝她,是不是结果会有所不同…

越是这么想,脑子里就越是乱,心里头似乎还憋着一股子火气,偏偏无处发泄,难受得紧。说了几句话后,见幼桐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脸,他也气恼得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气鼓鼓地走了。

出了绛雪斋,远远地就见书童飞白快步走过来,瞧见崔维远,他赶紧迎上前,低声道:“小的去查过了,是厨房李家的带的信。”

崔维远眼一眯,目中有厉色闪过,也不再多问,只说了一句,“赶出去。”

飞白见他脸色不对,猜测他是在绛雪斋受了气,心里头不由得暗自琢磨到底是九小姐还是十小姐惹怒了他,却是不敢多嘴替人讨饶,只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有大纲,为什么就是写不出来了,从五点一直坐到晚上九点才挤了这么一点点出来,难道又到了瓶颈了吗,抓头发~~~~

入宫事宜

二十八

接连好几日,幼桐总是有些不痛快,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战战兢兢,就连文颜也会察颜观色,在她跟前老老实实地不敢乱说话。

五月初一,宫里终于传来了旨意,太后宣召入宫。

这日大早,幼桐就被慧英慧巧唤醒,洗漱打扮,穿上新裁的衣服,梳上时下最风靡的发髻,好生拾掇了一番,这才出门。崔府这边进宫的只有二夫人和文颜她们三个,旁的府上的却还有不少,在宫门口远远地就瞧见了一队车子,屏气凝神地立着一大堆家丁侍卫。

众人都在宫门口下了车,由宫人引路,一路向北。途中红墙金瓦,金碧辉煌,然墙高路窄,走得也甚是压抑。幼桐低着脑袋规规矩矩地跟在二夫人身后,宛如寻常府里的大户千金,除了身量略高外,在一众莺莺燕燕中并不起眼。

众人都不说话,就连素来活泼好动的文颜也难得地安静,板着小脸,无比端庄。

七弯八拐地转了好半天,人群中有几个娇娇弱弱的小姐脸色都已经开始发红了,这才终于到了地儿。幼桐私下里打量,琢磨着这大抵有三四户人家,光是未出阁打扮的小姐就有八个,个个都生得水灵,一眼望去,真是美不胜收。

殿外早有女官迎候,将众人引至大殿正厅,马上有宫女奉上香茗,那女官让诸人稍候片刻,尔后转身离去。大伙儿候了一阵,不见人来,便有人小声地开始说话,幼桐左右不作声,低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品着茶,状似平静。

又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不见人来,殿里众人便有些坐不住,气氛也没有之前那般凝重,连二夫人都开始客客气气地和一旁不知哪家府上的夫人说起话来。

许是出门前二夫人好生警告过文颜,她也不敢找旁人说话,只偷偷地扯幼桐的衣服,压着嗓门问道:“太后娘娘怎么还没来?”

幼桐低声道:“别说话,耐心等着就是。”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这顾渚紫笋可是今年的新茶,千金难买。”

文颜嘟着嘴,不满地喝了一大口,皱起眉头,小声抱怨道:“太苦了。”

幼桐只笑不语。

又坐了有一刻钟,先前那位女官才终于折了回来,一脸歉色,道:“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今儿怕是来不了。”

众人一时愣住,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幼桐却是想笑,为了这一日,谁家府上不是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衣服首饰,规矩礼仪,长则数月,短的也要十天半月,好容易才进了宫,却连太后的面都没见着,说出来也真真地好笑。

诸人心里头怎么想的幼桐不清楚,至少大伙儿面上还是一片忧色,二夫人和几位夫人关切地询问了一番太后的身体状况。那女官俱一一答了,十分耐心。可幼桐到底是学过几日医术的,仔细听着,多少听出了些破绽来,这哪里是病了,怕是宫里头出了什么事,才累得太后想出装病这一招。

众人不便在宫中久候,遂告辞出宫。那女官唤了几个宫女来引路,幼桐和文颜照旧跟在二夫人身后,偶尔说上两句话,气氛比先前来的时候却是轻松了些。

才走出大殿后不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崔夫人”,二夫人脚步一顿,尚未回头,文颜已经拉着幼桐转过头来,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长得倒是伶俐,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路奔到二夫人跟前,笑着道:“好歹赶上了。”顿了顿,朝众人行了一礼,正色道:“崔夫人,我家太妃有请。”

二夫人恍然大悟,随即笑道:“你是落萍宫的宫女?”

那小宫女笑着应道:“奴婢荷香,是孙太妃娘娘的婢女。”

幼桐总算想起了这位孙太妃,她是与文颜定亲的那位孙公子的姑姑,早些年进的宫,虽不太受宠,却还是得了位公主。先帝去世后,她就以太妃的身份入主落萍宫,虽说寂寞了些,但比起旁的因没有子嗣而被送去庙中为尼的妃嫔们还是好太多了。

既是孙太妃有请,二夫人自然不会推让,遂跟太后宫里的宫女说了一声后,领着文颜和幼桐一齐去了落萍宫。

落萍宫离得不远,绕过太后所住的重华宫便到了门口,荷香并未去通报,径直领着三人进了门。殿里马上有个三十出头的女官迎出来,朝二夫人行了一礼,笑着道:“崔夫人您可来了,太妃娘娘一直念叨着呢。”

二夫人微微有些吃惊,她与这位孙太妃只在二十余年前见过一回,那会儿孙太妃尚未进宫,但也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交情,哪里值得她如此兴师动众地派人来请。心里想的是一回事,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笑着回道:“原本早该过来请安的,只是怕太妃娘娘这边太忙,才一直不敢递牌子。”

那女官笑道:“太妃娘娘平日里也是闲得很,只想寻几个得心的说说话,若是崔夫人得空,便常来聊一聊。若是您府里忙,便是让二位小姐过来也成的,左后日后都是亲戚。”说着,又笑着看了文颜两眼。文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脸上有些红,但还是大方笑笑,并无忸怩。

说话时,诸人便进了殿。这落萍宫不如太后的重华宫那般华贵,却胜在典雅质朴,大殿内陈设也简单,进门处搁了架红木屏风,上头刻着兰草图案,绕过屏风后则摆着一排矮榻,前头是两张案几,上头搁着两柄如意,转角的柜子上摆着一只绘着锦鸡花石的胆瓶。

孙太妃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见众人进来,面上顿时展出笑容,不待二夫人行礼,她已上前将其拉住,笑道:“都是亲戚,何必行这些虚礼。”一边说着,一边将二夫人拉到一旁坐下。

文颜和幼桐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抬头看时,只见这孙太妃极是年轻,面上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因先帝新丧,她只着了一身素衣,随意地在脑后绾了个发髻,用了根白玉簪子簪好,整个人素净而出尘,却让人生不出一丝疏远之意。

因是头一回见面,孙太妃自然免不得要有见面礼,二人各得了个小匣子,至于里头是什么却是不晓得。陪着说了会儿话,孙太妃似乎有话要与二夫人单独说,便笑着朝她二人道:“听我们两个老太婆说话怕是无聊得紧,不如让夏香带你们去御花园走走。园子里而今开了不少花,正是景致好的时候。”

二人赶紧应了,一旁伺候的宫女便过来引她们出殿。

宫里头的御花园有两处,一处在前殿,另一处就在重华宫之后,幼桐她们自然到的是最近的这一处园子。

到底是御花园,布置独具匠心,花草也多是名贵品种,一草一木都恰到好处,身处其中,一步一景,妙不可言,绝非孙家后院可媲美。文颜和幼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面对此景,亦是赞叹不已。

花园中有一片小湖,湖中有座六角小亭,红顶宝瓶,小巧可爱,小亭与湖边小道以曲桥相连,二人一面赏景,一面缓缓朝小亭踱去,方走到曲桥前,却见一素衣宫女跪在地上小声抽泣。

引路的宫女见了,也微微愕然,上前问道:“云雁,你这又是怎么了?”

那个叫云雁的宫女闻言缓缓抬起头来,文颜和幼桐方才瞧见她的脸,一时差点惊喝出声。这宫女两边脸颊肿得老高,眼睛红肿似桃子,脸上泪痕点点,分明是受了罚,却不晓得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被打成这样。

“夏…夏香姐姐…”云雁抽抽噎噎地哭道:“我…我不小心把三公主的茶打翻了。”

“就为了这——”夏香又气又无奈,咬咬嘴唇,却又不敢说主子的坏话。

幼桐和文颜交换了眼色,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愤怒。但这宫廷里的事其实她们两个能插手的,夏香也只小声安慰了云雁两句,便领着幼桐二人上了曲桥。

待进了亭子,看四下无人,文颜方才低声道:“那位三公主好不讲理,不过是打翻了一杯茶,让她重沏就是,何必还要打人。”

夏香无奈道:“三公主素来性子躁,先帝在位时,她最得宠,便是太后娘娘也管不了。自从先帝驾崩,密太妃便搬去了芳翠宫,位置较落萍宫偏些,就为这,三公主就去找太后娘娘闹了好几场。而今没了陛下撑腰,太后娘娘自然不卖她的帐,她这气儿没处撒,就可怜了芳翠宫里的宫女们。”

幼桐和文颜都是聪明人,不必夏香说那么直白,也晓得是什么回事。想来那位太后娘娘早就看密太妃和三公主不顺眼了,好不容易熬到先帝驾崩,自然要拿她们开刀,却不晓得是那位三公主认不清形势还是脑袋缺根筋,都这当口了还这般任性妄为。

但这些事到底和幼桐无关,虽说文颜对那个叫做云雁的宫女的遭遇十分同情,但她也懂事地没有再去问起。

一会儿,孙太妃派了宫女过来寻她们,二人赶紧回了落萍宫,随着二夫人一起出宫。

依旧是沿着先前进宫时的路线,孙太妃遣了两个女官一路将她们送至宫门口,崔家的马车就停在外头。

上了马车,一路朝皇城外驶去,才走没多远,马车又缓缓停下来。二夫人还未发问,外头的车夫已经回道:“夫人,监门卫的士兵们在查验马车。”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二夫人皱起眉头,仿佛自言自语。

幼桐则是听到监门卫三个字心中就一动,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徐渭而今的官职正是左监门卫大将军,主管宫廷门禁,却不知他是否就在此地。

还在想着,外头就传来了他的声音,隔着车壁,却听得真切,“这是崔家的马车吧。”

“是,二夫人和两位小姐入宫觐见太后娘娘,正要回府。”

“是徐大哥!”文颜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喜道:“娘,是徐大哥呢。”

二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责备道:“女孩子家,咋咋呼呼地做什么。便是你徐大哥,也不能这么大刺刺地出去打招呼。外头全是人呢。”

文颜不悦地嘟嘟嘴,虽有些不甘,却还是听话地没有出声。幼桐心里头也跳得厉害,双手微微发抖,好几次想掀开帘子看他一眼,最后还是忍住了。

外头的徐渭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一听说幼桐在车里,恨不得立刻冲上前来和她说两句话,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实不好造次,若是他胡来,少不得要让旁人说闲话,反倒坏了他的计划。

徐渭和属下吩咐了两句,便很快有人将崔家马车领到旁边去,也没人说起查验的事儿,径直出了门。

意外连连

 

马车一路平平安安地回了崔府,途中二夫人一直没说话,幼桐自然不会开口问,文颜却根本没把孙太妃召见的事儿放在心上,只顾着开了太妃娘娘赏赐的匣子,瞧见里头装着枚碧绿通透的如意,不由得惊叹有加。

进崔府大门时,马车忽然磕了一下,车底隐约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轻而短促,。夫人和文颜毫无察觉,只有幼桐皱起眉头,屏气凝神地听了一阵,脸色愈加地难看起来。

进得大门后,三人都下了马车,二夫人回了自己院子,文颜则一手捧着匣子一手牵着幼桐欲回绛雪斋。幼桐想了想,笑道:“还是你先回去吧,我在马车里坐得久了,有些气闷,先在院子里兜几圈再回去。”

文颜不疑有他,点点头应了,自先回了屋。

幼桐则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朝四周查看了一番后,径直朝马车房方向走去。

府里的马车共有四辆,平日里都停在院子西边的马车房,除了车夫进出外,并无旁人走动。幼桐轻手轻脚地走进院,猫在一根柱子后头观察。先前她们乘坐的马车而今正停在院子中央,车夫不晓得去了哪里,院内并无旁人。

原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没想到车底那人却是个急性子,幼桐方才站定,就见马车那边发出噌噌的声响,尔后“啪”地一声,有人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幼桐凝神看去,不由得大讶,这地上痛得呲牙咧嘴的竟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大眼睛白皮肤,虽穿着一身太监服,眉目间却是一片贵气。幼桐想起宫里如临大敌的气氛,再想想太后称病不出的事儿,脑袋顿时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