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桐讪讪道:“活该他们倒霉,正赶上我心情不好,还非赶着惹我发火,不发作他们还能发作谁?这些人最是欺软怕硬,我若是不厉害些,在这里可过不上好日子。还不晓得要住多久的,若是一来就被他们拿捏住了,日后要翻身都难。”

徐渭点点头,同意道:“说的也是,你一个人在庄子里,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若是连下人都压制不住,少不得要吃亏。以前在广北的时候,徐家老宅的下人也看不上我们这些旁支,平日里没几个好脸色,后来被我娘寻了机会好生发作了几个,这才规矩些。只是庄子里的这些人平日里无人督促,懒散惯了,怕不是一两日纠得过来的,你也别太在意,省得惹自已不快。”

幼桐笑道:“我理会的,内宅这些事,你一个大男人难道比我还清楚。”见他方才提到广北时的不以为然,忍不住又问起他幼时在徐家的生活。

徐渭顿时摇头,苦笑道:“真是一言难言,所幸我娘性子泼辣,才没被人往死里欺,她却还被族里的妇人们讽刺挖苦,说她是妒妇。那会儿我爹未出仕,家里头只靠着族里一点微博的田产度日,若是遇到点什么白喜事,还得靠母亲变卖嫁妆才能凑出点像样的礼来。后来我爹做了小官,有了俸禄,加上他变卖些画作,日子才渐渐好过了些。可族里长辈见不得我们好,有个婶子非要把自已的婢女送到我们家给我爹做妾,我娘一气之下就逼着我爹离了徐家,这才来了京城......”

他语气平静地说起了十余年前一家人初至京城的窘迫,除了变卖家产所得的几百两银子,一家人身无长物,无处容身,只得在城隍庙附近的贫民区与人一起凭了处小院子。徐父四处奔波也跑不到缺,无奈之下只得在当时的李大将军府里寻了个西席的差事,之后由李大将军举荐才得了个七品的官职。一路艰难地磨了十来年,这才渐渐在京中站稳了脚......

幼桐还是头一回听说起徐家的过去,一时百感交集,对徐夫人也愈加尊敬起来。若非她如此果敢坚毅,也许徐渭还在广北徐家苦苦争扎,而她们两个也再也遇不上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的日头也渐渐升起来,惠英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低声道:“小姐,您可曾醒了?”

幼桐赶紧回道:“还睡着呢,什么事儿?”

“是沈公子,他又来了,这回送了些东西过来,您看”

徐渭闻言眉头一皱,略微不解,压低了声音问道:“哪个沈公子?是沈”

“就是他!”幼桐恨恨地回道。她曾跟徐渭说起过沈三害得她险些丧命的事,故一提到姓沈的,徐渭马上就晓得是谁。他不解的是,这沈家老三为何会来庄子里求见幼桐,且听丫鬟话里的意思,他还不是头一回来了。

“你就跟他说,他的心意我心领了,我这边什么也不缺,不必劳烦他送东西。还有,前程往事一笔勾销,让他好生待那位姑娘就是。”幼桐高声朝惠英道,又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继续道:“我昨儿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而今还困着,再多睡一会儿,你且先去忙,不必管我。”

惠英低声应了,尔后便听到一阵低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幼桐心中略定。

徐渭则笑道:“你何时这般大度了,要与沈三一笑泯恩仇?”

幼桐嗤笑:“怎么可能?不过是先定一定他的心,省得他日夜提防。”他当初假扮个痴傻儿博得她同情,一转身就烧了她的庄子去博得土匪的信任。既然他做了初一,就怪不得她来做十五,若不能教训教训他,怎能泄她心头恨。

徐渭只是笑,眉头却微微皱起,随口问道:“他这是知道你身份了,要不,怎会巴巴地过来道歉?”

幼桐点点头,将那日来别庄时巧遇沈三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徐渭听罢了,开玩笑地说道:“说起来的话,我也该去找沈公子好生聊一聊。”

“聊什么?”幼桐警觉地朝他看过来,“你可不要打草惊蛇!”

徐渭大笑道:“你想做什么只管做,我绝不拦着。只要记着别太过分就行,沈家老三虽说太过功利了些,也算不上大恶之人,小惩大诫就好,万不可伤其性命。至于我去寻他聊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笑了笑,继续道:“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那可就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幼桐见他一脸神秘,也晓得问不出来,索性不问,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日头都挂上树梢了,徐渭这才不舍地告辞。

39 又见故人来

等徐渭走后,幼桐又在屋里磨蹭了一阵才起床开门。慧英慧巧一直注意着她这边,一见房门打开,就赶紧端了热水过来伺候她更衣洗漱。原本见她一反常态地睡到怎么晚才起床还有些担心,但见她脸色红润,精神焕发才终于放下心来。

惠英笑道:“原本就该多睡一睡,瞧瞧今儿气色多好。”慧巧也在一旁应和。幼桐只笑不语,对着铜镜中含笑的自已微微挑眉。

“哎呀”慧巧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这脖子上怎么红了一大块?”

惠英赶紧凑过去看,皱眉道:“是蚊子咬的吧,庄子里的蚊子又多又大,昨儿晚上我还特意熏了驱蚊草,还是不顶事。地让府里再送些好点的香料过来。”二人又急急忙忙去柜子里找药匣子,从一个绿色小瓷瓶里倒了些透明的药膏抹在幼桐脖子上,又叮嘱道:“千万不要挠,若是抓破了皮,怕是要留下疤痕的。”

幼桐扭着脖子盯着镜子里的红色印记看了半响,纳闷道:“什么时候咬的我居然不知道,真是睡死过去了。倒是也不痒”她话说到一半,忽觉不对,脑子里迅速闪过徐渭的脸,顿时想到了什么,脸上徒然涨得通红。

“小姐,你没事吧?”惠英被她脸上的异样吓得大惊失色,急道:“您哪里不舒服么?”

幼桐红着脸连连摇头,“无妨无妨,只是忽然有些热。”说话时,还顺手拿起一旁的绢扇挥了挥企图掩饰。这两个丫鬟到底未经人事,再加上幼桐独自住在这冷清的别庄,自然不会往别处想,心中虽略有不解,但并未多问。

洗漱罢了,又用了早饭,幼桐惯常要去庄子附近走一走。

因此地临近温泉,故京中达官显贵都在此置办别庄,附近的低价也随之飙升,一个寻常的小院子能卖到上万两银子,就这还十分抢手。崔家这庄子有三进院落并一片池塘,算起来也得值好几万两。但这在此地还不算大的,据红芸说崔家别庄东面百余丈还有处庄子足足有五十多亩大,可想而知得费多少银两。

因此时已是夏天,来别庄泡温泉的人就少了,四下里安安静静的,只偶尔有附近庄子里的下人走过,神色也俱是悠闲。崔家别庄外有一条小河,河边全是高大的香樟树,沿着河边小路一直往东,走不多远便是一处凉亭,平日里幼桐会在此地暂歇,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当她们主仆三人走到凉亭附近时,才发现亭子里已经有人了。端坐凉亭石椅上的是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正对着幼桐她们,故能看清楚模样,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银红色滚边绣花长襦裙,杏眼桃腮,活泼可爱,作未出嫁的少女打扮。另一位则背对着他们坐着,只瞧见她穿了身银色素面长袍并石青色百褶裙,乌丫丫的头发盘成留仙髻,只在脑后插了支素色珠钗,除此之外不见旁的饰物。

另外还有三四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都低头不语,十分有规矩。

幼桐见亭子里有人,不好进去打扰,便欲绕过亭子再多走几步,去不远处树下的石凳上休息。谁知那穿银红色长裙的少女忽然朝她们看过来,看清幼桐眼睛一亮,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她们走过来,脸红红盯着幼桐身上的衣服上下打量,眼巴巴地问道:“这位姐姐,你这身衣裳真好看,请问这料子是在京城买的么?”

幼桐一愣,尚未回话,忽见先前背对着她们而坐的那个女子也缓缓转过身来,徒然撞上幼桐的视线,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浑身一颤,手中的青花瓷杯“啪”地一声咱在石板地上,摔得粉碎......

“小”青黛眼一红,眼泪顿时决堤,一旁的丫鬟不明所以,只吓得赶紧上前问道:“青姨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红衣少女听到身后的动静,循声回头看,见青黛忽然哭起来,也吓了一大跳,再顾不上问幼桐衣服的事,赶紧三步并两步地冲回亭子,急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哭起来,可是哪里痛?”

青黛浑身瘫软无力,张张嘴却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睛还在不停地往外淌眼泪。

幼桐见她失态,赶紧也跟着走过去,默默地看着她,朝她微微摇头。她主仆二人相处好些年,一个眼神就足以表达所有的意思。青黛见她身后跟的那两个丫鬟的做派和她这身打扮,便知道她离开后定是有什么意外的境遇,自然不会随意喝破她的身份,只擦了擦脸,哽咽道:“是我失态了方才瞧见这位姑娘,竟与一位故人有几分神似,故才让诸位见笑了。”

红衣少女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我的好嫂子,您可是把我给吓死了。若是你出什么意外,不说顺哥儿那里,我可怎么跟高大哥交待啊。”说罢,又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眼睛眨巴眨巴,脑袋一歪,问道:“你说的故人,不会就是你成天提在嘴边的那位余家小姐吧。”

青黛求助地看了幼桐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幼桐笑着插嘴道:“这位姑娘所说的余家小姐不会就是近日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余幼桐姑娘吧,倒不是头一回有人说我和那位余小姐生得相像了。”

红衣少女一愣,尔后作恍然大悟状,指着幼桐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就是那个崔家九小姐...”

幼桐嘴角含笑地点点头,青黛则一脸茫然,红衣少女则作出一副好奇的神情,“大家都说你长得跟余家大小姐相像,没想到,居然连青黛都认错了。'

说罢,又毫不掩饰地羡慕道:“你可不晓得,京城里的那些小姐们了羡慕你了。自从余家小姐过世后,多少人想嫁进徐家都不成,结果没想到被你给抢了先,大伙儿都气得吐血,前几日还有几位小姐非赶着去崔府想要找你的麻烦,崔家二夫人说你不在府里,大家还当她是托词,没想到你还真不在啊。”

这红衣少女说起话来就跟放珠炮似的,性子也爽直,跟文颜有几分相似,虽说直来直往的但却不让人反感。

青黛听到徐渭的名字顿时作不解之色,忍不住朝幼桐看了两眼,幼桐只笑不语,面上却难得地带了一丝羞涩。青黛是过来人,心中略动,虽不明白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但见幼桐气色比以前更好,便放下心来。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幼桐方才晓得这红衣少女的身份,原来她名字唤作高雅竹,是高恒二叔家庶出的小姐,因高二老爷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看得重,故衣着打扮与寻常人家嫡出的小姐一般。

高恒没有出仕,只帮着打理府里的店铺,也是上个月才到的京城,青黛跟着他到了之后并未进京,一直住在高家在城外的别庄,这也是青黛一直未能听到幼桐消息的原因。

因高雅竹和诸位丫鬟在,许多事二人都不好说,幼桐只得笑着邀请她二人到崔家别庄小坐。高雅竹正寻不到说话的人,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到了第二日,她们两个果然就来别庄拜访。高雅竹性子活泼,一进庄子就蹦蹦跳跳地到处看。这崔家乃是本朝最大的世家,这庄子虽不大,但陈设摆件无一不是独具匠心,直把雅竹看得目瞪口呆。

幼桐趁机让惠英和慧巧领着她去周围转转,尔后拉着青黛进到屋里。屏退下人后,幼桐方才关上门,一转身,就见青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口中唤道:“小姐”喉咙一哽,眼泪又掉了下来。

幼桐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身,拉着她到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低声道:“好不容易才见了面,该笑才是,哭什么。”说着,自已的眼睛竟也隐隐地发酸。

“奴婢以为您...”青黛赶紧又打了自已一个嘴巴,气道:“您看我说什么混帐话,小姐您吉人天相,怎么会出事。我只是回头怎么也找不到人,见屋里东西又没动,这才胡思乱想。对了”她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幼桐,小声道:“小姐,您仔细点一点,看看落了什么没有。”

幼桐疑惑地接过了,将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住,喃喃道:“这是”

“是您落在湖州城里的物事,除了这几张大额的银票和房契外,还有后来从别庄里运出来的几样古董字画,奴婢都一一造了册,而今存在湖州的隆兴钱庄里。”

幼桐心里一暖,她当时被崔维远掳走时,除了切身衣物里藏着的几张银票外,其余的财产不是留在田庄池塘下的暗室,就是在湖州那处小院子里,零零碎碎算起来也能值好几万两银子,没想到青黛竟然一直好好地帮她收着。虽说她出嫁时幼桐也给她置办了嫁妆,但与这些东西相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可她却没有丝毫的贪财之心。想想白灵的背叛,再对比面前的青黛,幼桐一时感慨莫名。

二人不免要说起离别后的种种。关于幼桐至今的身份,青黛早已向雅竹询问清楚,就连跟沈家婚事的纠葛,甚至白灵坠山的事略有所闻,提到白灵,未免又气又急,道:“没想到那个小蹄子竟然是个白眼狼,小姐,您可要小心些,她既然能污蔑您推她下山,日后就恐会站出来指证您的身份。”

幼桐冷笑道:“我又怎么惧她,而今放她一把不过是看在她伺候我这么多年的份上,她若真要恩将仇报,可别忘了,她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

这两个丫鬟说来都是心腹,要不当初诈死时她也不会特特地只带她二人一起,可也不知是她早有预见还是怎地,当初心念一动,却只将青黛的卖身契还了,而白灵的那一份,则一直在田庄池塘下埋着。

40 回京之前

青黛闻言微微一愣,当初崔氏过世后,幼桐便将卖身契还了她,所以她以为白灵也早就是自由身,没想到幼桐竟还留了这么一手,一时又惊又喜,道:“幸好小姐早有防范,既然如此,便是白灵有那沈家三公子撑腰也不怕,她一个叛主的逃奴,证言自不可信。”

幼桐只是苦笑,摇头道:“哪里是我防范她,依母亲的意思,原本是等她年满十五岁就放出去的,只是后来出了童家三爷要纳她为妾的那件事,我怕她被人骗,才将她的卖身契收着,准备等她出嫁的时候再还给她,没想到...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这一天。”说到此处,声音里已带了许多无奈。也许,从当初拦着她嫁给童家三爷为妾的时候起,白灵就已经对她起了二心吧。

青黛见状,也跟着叹息不已。她跟在幼桐身边许多年,自然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那个烧了幼桐庄子的沈三也远远比不上白灵的背叛所带来的伤害,只因白灵有照顾她近十年的情谊令她无法下手,便将所有的恨意全都放在了沈三的身上。

幼桐不愿将气氛弄得太凝重,便笑着将话题转向青黛婚后的生活,昨儿从雅竹的口中以依稀猜到青黛得了个儿子,这会儿便问起来。青黛一提及儿子顺哥儿,面上顿时显出柔和慈祥的神情,笑着道:“这才两个月,简直就是个小磨人精,怀孕的时候我原本还长胖了些,这一做完月子就全瘦了回去,都是被他给磨的。”

幼桐闻言心中一动,青黛去年七月才嫁进高家,到而今还不到一年,怎么孩子就已经有两个多月,莫非是早产?不由凝目朝她脸上看去,一副询问的神情。青黛见她目光灼灼,知道瞒不过她,垂首苦笑道:“原本是该六月才生的,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早产了。”

她虽未提及幕后的种种,但幼桐又怎会猜不出这深宅大院里的腌臜勾当,青黛一个妾室,进门不久就怀上孩子,能保住孩子的性命已是不易。只是离孩子长大还有这么多年,又如何能过得下去。

许是看出了幼桐的顾虑,青黛赶紧安慰道:“小姐不必为奴婢担心,打从孩子满月,老夫人就让大爷带着我和孩子一起来了京城。这边的下人丫鬟都是大爷仔细挑选过的,全都是信得过的老人。”

幼桐点了点头,却仍是不放心,叮嘱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底还是谨慎些好。尤其是孩子入口的东西要注意,能自已做的就尽量不要假于她手......”

青黛好歹在高家住了近一年,这些事儿又是亲自经历过的,怕是比幼桐还要清楚,哪里需要她提醒,只是见着她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认真叮嘱,心中十分感动,含着泪一一答应了,又道:“小姐也要为自已多想想才是,奴婢听说您又和徐将军订了婚,可有此事?这可不是白忙活了一场么?”

她并不清楚幼桐与徐渭之间的感情,只道是天意弄人,自家小姐才逃掉的婚事又给摊了上来,不由得叹息不已。幼桐见她长吁短叹,颇觉不好意思,难得地红着脸小声道:“徐...徐渭他早就认出我来了。”

青黛大讶,一时也未能听出幼桐话中的羞涩之意,急道:“那可如何是好?他若是徐将军认出你来了?”她陡然反应过来,“那他还向崔家提亲,岂不是小姐!”青黛顿时又惊又喜,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徐将军对您真是痴情,小姐,您有福了。”

幼桐莞尔没有说话,但面上的神情却是瞒不过人的。青黛原本就不赞成她独身,而今见她终于有了依靠,心中才放下心来。二人又说了一阵话,不外乎别后的种种,又说起青黛之子顺哥儿的事,一时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第二日又换做幼桐去高家别院拜访,终于瞧见了青黛的儿子顺哥儿。这是高恒唯一的子嗣,故高家上下格外看重,连带着青黛也水涨船高,在府里颇有些威信。高恒去了京城办事,这几日都不在庄里,这也是幼桐胆敢过来的原因,要不然,若被他撞见,终究不好。

顺哥儿虽说早产了两个月,养得却还好,小脸小胳膊都圆滚滚的,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皮肤雪白,整个一粉雕玉琢的小金童。只要听到周围有人有话,他就机灵地转脑袋,嘴里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十分招人疼。

幼桐摸了摸他的软胳膊软腿儿,不敢上前抱。只趴是摇篮前笑眯眯地逗弄。顺哥儿似乎也能感觉到她的慈爱,笑得口水都淌了出来。府里伺候的丫鬟和嬷嬷不晓得幼桐的身份,见她跟顺哥儿玩得这般亲近,原本还待客气地阻拦,但见连青黛都只在一旁笑着看,心中遂有了计较,都只在一旁守着,不敢乱说话。

临走时,幼桐从怀中掏了个荷包塞进顺哥儿的小被褥里,说是给他的见面礼,青黛晓得推不掉,便笑着接了,尔后又亲自将她送出了门。待回到房里,只听见几个丫鬟嬷嬷齐齐惊呼出声,她赶紧进屋一看,只见那荷包里赫然装着尊鎏金掐丝小玉佛,那玉料碧绿通透水头极好,竟比满月时高老太太赏赐下来的那枚玉佩种头还要好些。

“这位崔小姐,真是好大的手笔。”

“可不是......”

青黛上前轻轻抚摸着玉佛,眼中忍不住渗出泪来。

因遇见了青黛,别庄这边的日子便没那么难过,时不时地约了一起散散步,喝一盅茶,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湖州田庄的日子。所不同的,只是少了一个白灵,但却多了个顺哥儿。

就这么一直到了六月底,天气愈加地炎热起来,别庄里还好些,京城里的文颜却是受不住,非缠着二夫人要到别庄来避暑,二夫人怕她跟幼桐走得近,嘴里应了,一回头却是将她送去了城外的另一处庄子,离幼桐反而更远了些。

京城里时局不稳,大长公主与太后势同水火,徐渭这个监门卫大将军也不好做,整日在衙门里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能抽出空来探望幼桐,只隔三岔五地派人送封信过来问候。幼桐也晓得他忙,并不打扰,只在信中嘱咐他好生休息,又跟着青黛学着做了几个香囊,填上安神镇定的香料给徐渭送过去。

别庄这边却是开始热闹起来,大多是京中权贵府里的女眷们受不得热,纷纷来庄里避暑。来的人多了,难免四下走动,便有不少夫人小姐们久闻“崔九小姐”大名,来庄里拜访。幼桐虽不爱应付她们,却还是耐着性子与她们寒暄,这样的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做了,以前在钱塘是时候,城里谁不夸余家大小姐大方得体,而今在京城,她照样游刃有余。

幼桐相貌本就不俗,谈吐举止也都落落大方,那些夫人小姐们原本还有些审视的心态,这会儿也都淡了去,只想着好生结交,日后她做了徐家少夫人,也多少有些情谊可谈。但总还是有一两个对幼桐颇含有敌意,言语间都带着刺,幼桐只当听不到,不管她们怎么说,都端着笑脸理也不理。

也不知徐渭怎么跟沈三“聊”的,自从那日起他就不再来别庄拜访,惠英和慧巧一面疑惑不解,一面又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前倒也罢了,这会儿别庄里头人来人往的,若是被人瞧见了,又被某些人添油加醋地传出去,这可如何收场。

崔家那边,二夫人不知怎么松了口,传消息过来说是等月中就接幼桐回京。幼桐心中还在琢磨二夫人怎么忽然变了性子,这厢徐渭的信就送到了,说是定了这个月底就下定。幼桐方才恍然大悟,一时又哭笑不得。她只是略微费解的是,二夫人先前待她虽不算好,但面上多少还过得去,怎么忽然就变得怎么不客气了。

得知幼桐即将回京,青黛甚是失落,幼桐也不知说什么来劝慰她,只笑着叮嘱她日后进京后一定要来崔家探望。

虽说离回京还有好些日子,但丫鬟们却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准备回京的事宜。这庄子里虽闲,却甚是无聊,总不如京城花花世界那般吸引人。

若说幼桐回京谁最高兴,那就莫过于刘庄头的媳妇儿了,自从幼桐来庄子后,她的差事就被卸了,庄子里的下人也都趁机落井下石,这些天来没少被人奚落。而今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位厉害的九小姐回京,她的霉运总算要到头了。

就在众人掐着时间算着回京的时候,崔维远到了。他此番却不是为了接幼桐回京,只说是有公务,到底是什么事却是不说,白天都不在庄子里住,只有晚上偶尔回来,但却没有与幼桐见面。

自从晓得崔维远在院子里站了一晚后,幼桐也多少猜到他的心思,十分小心自已的言行举止,尽量不与他多接触。她对崔维远起先还有些怨愤之心,在崔府的一年里没少想法设法地和他作对,而今回头想想,他待自已却是不可谓不好。更重要的是,她而今能与徐渭重逢,崔维远到底还能个“功臣”。

随同崔维远一齐出京的还有不少宫中侍卫,他们都不在崔家别庄住,但白天里会在附近四处打探什么人,神神秘秘的。不说府里的下人们,就连幼桐的好奇心也都勾了起来,只是不好随便问。

41、变故陡生

因崔维远在,庄子里几个有女儿的庄户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没少寻借口把女儿往院子里帝,只可惜崔维远白天大多不在,晚上庄子里又管得严,不准随意走动,她们忙活了几日,连崔维远的面都没见着,还被旁人寻机嘲笑了一番,这才安分下来。

幼桐这边院子里倒是清静,只因她当日初到别庄就杀鸡做猴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庄子里的下人们便有些心悸,不敢来打扰,平日里除了慧英慧巧两个贴身丫鬓外,就只有红芸红叶敢在外院走动。

因定好了大后天就回京城,怕是日后再难与青黛想见,幼桐这几日都常在高府作客,到天黑时才回庄。

这日因高恒忽然传了信说要回来,幼桐怕与他撞见了,这才赶着大中午就告辞回庄。

她们所住的院子虽就在山脚下,但大白天也热得厉害。

慧英见屋里门窗都关着,怕进屋后热着幼桐,赶紧先走几步进屋去开门窗。

幼桐和慧巧都在后头跟着,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

一进房门,陡觉不对,抬眼看去,慧巧顿时大惊失色,两腿发软,险些没倒在地上。

只见慧英笔挺挺地站在窗口,脖子仰得高高的,一动不动,两眼有些发直,一脸煞白,最吓人的却是脖子上架着的一柄长剑,颤巍巍地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把门关上。”

慧英身后转出个年轻女子,长发红衣,眉眼帝煞,手里稳稳握着剑,看得出来应该有些拳脚功夫。

幼桐见慧巧早已吓得快要瘫倒在地,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晓得她这会儿靠不住,只得作出惊惶失措的样子白己转身关门,又拉了慧巧一把,靠着门边的椅子上坐了,颤着声音间道:“你你想做什么?

可千万不要伤人 那年轻女人朝她冷冷看了一眼,却不走近,手里长剑轻轻一抖,顿时在慧央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慧英厉声尖叫,鲜红的血马上淌下来。

一旁的慧巧眼一白,竟已吓得晕了过去。

幼桐暗道不好,却又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只得也跟着慧英叫了一声,尔后一脸惶恐地盯着那年轻女人看。

那女人面上显出轻蔑而嘲讽的神色,冷冷道:“霍维远呢?'

幼桐心中一突,这竟然是霍维远结下的梁子?

也不知她与霍维远到底是何关系?

忽又想到这几日霍维远一行神神秘秘地四处寻人,莫非找的就是面前这位?

想到此处,幼桐不动声色地将这年轻女人打量了一番。

她约莫十只七岁的年纪,生得还算漂亮,只是眉眼比较硬朗,眼神甚是凌厉,一看就是脾气不犬好的样子。

虽作一身侠女打扮,但露中的面孔和手都十分白哲娇嫩,站姿也甚是婀娜,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大户人家教弄出来的千金小姐。

幼桐见她一言不发就动手伤人,着实心狠手辣,而眼下屋里除了慧英被挟持,慧巧不仅顶不了事,怕是还会拖后腿。

她倒是能白保,可着惹怒了面前这个小煞星,只怕慧英的命就保不住。

虽说这两个丫鬓与她没有多深的感情,但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就这么被人杀死,幼桐又做不来。

她盯着那女子的手脚看了一阵,断定她的武功并不高,顶多也就是手脚比寻常人利素些,但因她占了先机,手里握着慧英的性命,这多少让幼桐投鼠忌器。

她着是出手,那女人必会向慧英下手,除非她一击毙命,不然,慧英定有性命危险。

只是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与霍维远相识,着她果真是霍维远要找的人,怕是身份不同寻常。

她泄露了白只懂武功的事先不说,着是把这个女人击毙了,怕是霍维远那里没法交待。

一时间,她脑中千回百转,一连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却都被否定。

那女人则一脸审视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陡然发间道:“你就是霍维远的妹妹?

果然生得美貌,难怪连徐渭都给迷住了

幼桐“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蜷缩着身子怯怯地望着她,一脸惶恐。

那女人见状,冷笑了两声,满脸不屑,不耐烦地间道:“崔维远怎么不在?

幼桐颤着声音道:“五五哥白天都不在去了营地”

“他在营地?'

女人气得跺了跺脚,一脸愤恨,手一动,将那柄长剑朝慧英脖子上又靠了靠,把慧英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威胁道:“你一一赶紧把霍维远给我叫回来,”

她朝房间里计时的沙漏看了一眼,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着是赶不到,你就等着给这两个丫头收尸.'

说罢,反手又在慧英的肩膀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甩出来,慧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那女人狠狠踢了她一脚,怒道:“哭什么哭,再哭杀了你

慧英马上住嘴,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哗哗地直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