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芸想了想,又道:“要不,还是奴俾去那边车上吧,那边车大,便是再多个人也不闲挤,省得在这里碍到五少爷休息.

这回霍维远便不作声了,红芸见状,赶紧跟车夫说了一声,匆匆地转去另一辆马车。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幼桐忽觉尴尬,不由得有些后悔,方才早该随红芸一起下车,这会儿若是再提出来,未免大着于痕迹。

霍维远倒是一副怡然白得,朝幼桐点点头后,便闭上了眼目青。

幼桐不是忸怩之人 见他如此坦然,也放开了,靠在马车角落里打起盹儿来。

许是人蜷缩着,睡得不舒服,也不知眯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发酸,揉着酸痛的胳膊 腿儿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崔维远的眼神。

他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眼目青微微眯着,目中有清澈的光。

“五一一”

幼桐一开口,又觉得有些别扭,素性不唤他的名字,打着哈欠问道:“你何时醒来的?'

崔维远低头回道:“刚醒.

说罢,便不再说话。

幼桐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得掀开车帘子欣赏窗外的景色。

马车里静了一阵,最后还是霍维远忽然开口间道:“当初你原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走的,为什么要随我去崔府?'

幼桐一愣,还未想出什么话来回他,他又自言自语地回道:“是因为沈家三公子?

幼桐不说话地默认了。

霍维远又笑了笑,语气中难掩白嘲,“你原本打算怎么对付他?'

幼桐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说过九小姐与沈三公子有婚约,我便想着假借她的身份嫁进沈家,趁婚礼混乱时放一把火,让他也尝一尝被人烧庄子的滋味。

尔后九小姐白然死在沈府,崔家想来不会善罢甘休,沈家又闹着九小姐放火烧宅,两家少不得要再大闹几场.

当时她一门心思地想着报仇,除了沈三外,半路上掳人的崔维远也一样可恨。

她只是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变化,更让她意料不到的是会再次遇见徐渭,还会对他产生感情。

人一旦有了感情,做事便会有顾虑,也会开始心软,到了如今,就算对着当初她恨得牙痒痒的崔维远,她也能心平气和地放他一马了。

霍维远听罢只是苦笑,连自吕和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得多谢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把了.'

事情果真如她所说那般发展下去,崔沈两家必定要闹出大矛盾来。

而今京中局势本就不稳,强敌环伺,着是再多沈家一个敌人,他们崔家难免要陷入不利的境地。

“你和徐大哥一一”

霍维远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他特特地问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白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我们以前见过.

幼桐回答得却是干脆,“六年前刚议亲的时候,徐夫人曾领着徐大哥一起去钱塘余家拜访.

虽说一别经年,虽说当年对这桩婚事颇有不满,可却只有到了现在,才晓得当日的荒唐。

崔氏也许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但她为女儿着想的心思却是日月可鉴。

她能相中徐渭作为幼桐一身的伴侣,想来对他的人品坚信不疑。

只可惜那时候幼桐还年幼,从父母的身上只看到了婚姻的伤害和痛苦,所以才拒绝接受这段感情,于是,趁着余婉母女要算计她的机会反咬一口,诈死逃婚。

若是没有她逃婚的这一出戏,徐渭也不会被她所累,千里奔丧,风尘仆仆,她和徐渭也不会一波三折,走得这么艰难。

虽说而今尝算苦尽甘来,可一日不成,她心中总带着傀疚,总有些不安,仿佛事情总还有些变数。

得了幼桐这句话,霍维远终于彻彻底底地死了心,默默地闭上眼,再不说话。

幼桐原本还打算问她三公王而今如何了,毕竟她昨儿扇了她两耳光,密太妃那边若是计较起来,少不得要把帐算到她头上。

只是见他如此神色,幼桐也不好再开口。

二人又一次陷入沉默,一直到京城。

马车一路驶入崔府大门后方才停下,霍维远出乎意料地睡得沉,幼桐连唤了他好几声也没唤醒,只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他好似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猛地抖了下身子,惊恐地睁开眼,看见幼桐,目中一片迷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揉揉眉心,低声道:“到家了?'

幼桐“嗯”了一声,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才下车,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抬头看时,不出所料地瞧见文颜急匆匆的身影。

“九姐姐,”

文颜瞧见她,顿时喜形于色,快步蹦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最后撅嘴道:“真是的,人家过夏天都晒黑了不少,九姐姐怎么反而愈加白哲了?'

幼桐也不晓得怎么回她,只笑道:“不是说你也去了别庄避暑么,怎么就回来了?

文颜顿作苦色,连连摇头道:“都别提了,那庄子里冷冷清清 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聊死了。

我就在庄子里住了两天,马上就搬了回来。

可是府里头也没有旁的姐妹,我娘又怕我在外头晒黑了,非拦着不让我出门。

再这么闷下去,都要憋出病来了。

好在九姐姐你回来了,我也算是得救了.

说罢,又摆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崔府里幼桐最鲁欢的就是文颜这个妹子,心里头是真把她当妹子疼爱的,一阵子不见,也是想念得紧,两个女孩子亲亲热热地拉着说话,彻彻底底地把崔维远忘在了一旁。

直到霍维远没好气地口亥了两声,文颜方才想起他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红着脸道:“五哥,你也在啊?'

霍维远白然不会跟她生气,笑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便与众人告辞,先去二夫人那里请安去了。

文颜则拉着幼桐往绛雪斋走,一边走又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别后种种,罢了,又神神秘秘地道:“九姐姐,你晓不晓得,那个讨厌的人也要来京城了?'

“谁?'

幼桐一时没反应过来。

文颜朝她伸出手,做了个“八” 字,幼桐一愣,愕然道:“文清要来京城?'

43章、小定

当初三少爷维清被烫伤后,文清就被催老夫人罚去了庙里,原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她的面,没想到她不仅被放了出来,还来了京城。想来那位蒋姨娘到底还是厉害的,却不知这回随同三爷进京的人中有没有她。

文颜与文清不和,崔府上下人尽皆知,当然,幼桐对那个狠辣的八小姐也没有什么好感,故一听文颜提及她要来京,也顿作厌恶之色,摇头道:“真真地怕什么来什么,她那性子,没几个人受得了。”

忽又想起当初文清对徐渭的觊觎,心里头陡然生出一种自己东西被人虎视眈眈的不快感,以文清那怨气冲天的性子,待晓得她跟徐渭订了亲,怕不是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虽说幼桐不俱她,可心里头总有些不舒服,喉咙里仿佛卡了什么东西似的,如刺在哽。

晚上文颜拉着幼桐说了好久的话,到子时才上楼。等她走后,幼桐这才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起文清回京的这回事来。

虽说文清脑子不算好使,但她心胸狭窄,行事狠毒,性格又极为冲动。一旦晓得她和徐渭订婚的事,到时候少不得要闹起来,上次她能泼滚汤,这回怕是连刀子都能直接上。幼桐虽有武功傍身,但在崔府里头到底不方便施,更何况,她眼看着就要小定了,总不好再多生事端,再引得京中议论纷纷。

最后还是没能琢磨出个解决办法来,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再怎么说,她而今算是徐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这崔家上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就算二夫人虽不喜她,可面上不还是客客气气的,想来也早料到这一点,不会让文清乱来。

想通这一点后,幼桐便放下心来,安安心心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许久没在京城待,这忽然回来,竟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比庄子里炎热就不说了,这院子里竟没个安静的时候,丫鬟下人进进出出的,虽说脚步都放得极轻,可幼桐耳朵尖,想不听都不成.

倒是几个丫鬟都欢喜得很,别庄那边虽凉快又无人管束,却是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因慧英受了伤,幼桐身边大丫环的名额就暂空下出来,她原本打算将提拔红芸的,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了。那两个丫鬟一起被二夫人送到她身边来,若是独独提拔一个,定会惹得红叶不满,到时候,反倒多生事端。

文清一行人还在路上,徐家那边来下定了。请的是京里德高望重的上将军府李将军的夫人高氏做的全福太太,幼桐之前曾听徐渭提及徐家与李府的交情,当年徐家举家赴京时,便是李上将军将其收留,又举荐了徐老爷出仕,这才有了后来徐家的兴旺。而今徐夫人特意请李夫人出面,显然也是对幼桐的重视,令幼桐十分感动。

徐家的家底自然比不上崔家这样的大族,但还是体面地备了三套头面首饰,一套赤金,一套鎏金掐丝镶珍珠的,还有一套祖母玉的。一旁观礼的众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二夫人也甚觉脸上有光,精神头也格外地好起来。

幼桐反正就是低头作端庄温柔状,偶尔有哪家夫人打趣她,她就红着脸不说话,十足娇羞模样。待礼成,众人少不得又是一通祝贺,二夫人浅笑着一一回礼,幼桐则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只偶尔抬头红着脸笑一笑,满面羞赧。

晚上照例还是把慧巧打发去守着慧英了,自个儿则开了窗,点了灯,一面漫不经心地看着书,一面等徐渭过来。虽说他未曾留言说今晚过府,但幼桐想着一来今儿到底非比寻常,二来她们也着实有些日子未曾见过面,他只要不太忙,也该过来瞧瞧她了。

因白天应酬得累了,晚上就有些晕晕乎乎,靠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身上一暖,睁开眼来,正看见徐渭笨手笨脚地抱着床被子往她身上盖。见她醒来,徐渭脸上顿作愧疚之色,柔声道:“我动作太大,吵到你了。”

幼桐摇摇头,拉了拉被子盖住上半身,想想又坐起身,伸出手来将徐渭抱住,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徐渭身子先是一僵,尔后渐渐缓过来,也跟着伸手环住幼桐的头,柔声道,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幼桐起先不说话,在他身上靠了好一会儿,末了才道:“白天李夫人过来下定了,带了三套头面,二夫人满意得很。”

徐渭笑道: “她满意就好,这些事,原本就是做给她们看的。”这婚姻大事,原本就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幼桐而今崔家九小姐的身份,对他们来说,也多少是个助力。若不然,她而今还只是见不光的身份, 那惊世骇俗诈死逃婚的过去,徐渭虽不介意,但京城上下却要如何看她。她日后进了徐家门,便是徐家长媳,一府的当家主母,若是因此事被人非议,那日子也不好过。

幼桐自然也晓得,心中虽对二夫人当初无缘由地发配她去别庄有些不满,但却一直没有做什么,面上对她也还算敬重。二人有阵子不见了,这会儿自然有许多话说,只是时候已晚,幼桐怕影响徐渭第二日的早朝,二人只互诉了一番衷情后,她便催着徐渭早早回府休息。

等他一走,幼桐又想起文清回京的事来,原本还打算跟徐渭提一句,却是一时疏忽着就给忘了。

接连好几日徐渭都没有再来,幼桐偶尔听崔维远说起,仿佛监门卫那边有了变动,原来的右监门卫大将军因故被贬,而今朝中为了这个空缺闹得不可开交。因监门卫主管宫廷门禁,可以算得上是将整个皇室贵族的安全全都交付于手,资历什么的不说,最重要的还是忠心。

若论资历,左监门卫大将军实在轮不到徐渭身上,但而今朝中实在无人,徐渭年纪虽轻,却是实打实地在边疆打出来的功勋,更重要的是,徐家乃是纯臣,只知忠于朝廷和陛下,从不钻营,故先帝临终前,才特意下了密旨,千里迢迢将徐渭召了回来。

之前的右监门卫大将军孟将军乃是太傅刘大人的女婿,也是个耿直良善之人,并非大长公主或是太后门下。而今被贬,想来也是受之前小皇帝逃出宫之事所牵连。而今空出个关键职位来,大长公主和太后自然争得头破血流,不亦乐乎。此事说来与徐渭并无多大关系,但孟将军一走,右监门卫一时无人主持,只得暂由徐渭接管,待此事有了决断,他方能卸下重担。

朝中的这些事幼桐原本是从不打听的,而今却因徐渭之故而处处留意,甚至有时候还会有所心得,俱一一记下来,准备待徐渭下次再来时说给他听

徐渭尚未过来,文清可终于到了京城。她是随同三老爷一道进的京,一同来京的,还有三房其余的少爷小姐,加上行李,满满地装了十几辆马车

崔家这片宅子不大,幼桐她们来京的时候就住得满满的了,这会儿再加上三房,自然是人满为患。二夫人早已为她们备下了城东的另一处宅邸, 也早跟崔二爷报备过,二爷却有些犹豫不决,说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要分开住,传出去,人家还道是崔府分了家。

二夫人笑道:“老爷说的是哪里话,我这也是为三叔他们着想。这老宅原本就不大,虽说住得不算挤,但到底还是不敞亮。不说旁的,就是文凤文颜那里,一个小绣楼一上一下就住了两个小姐,而今文清又来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把她安置到哪里去.”

她却是还有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完,那文清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初她朝幼桐和文颜下暗手的事儿二夫人还记得真切,说起来还得感谢幼桐,若不然,文颜少不得要受伤。她一个女儿家,若真在脸上留下了什么疤痕,她可就不像三夫人那么好说话,定不会饶过那个小娼妇。

文颜与文清原本就不和,所以,无论如何,二夫人可不敢再把她们两个安置在一起.虽说幼桐城府深,但看她行事,却还是顾全大局,对文颜也极是照顾,跟着她,总比和文清那个心狠手辣的小蹄子强.

见二爷仍是捋须不语,二夫人又道:“罢了罢了,我也就是这么一提,难道还真的将三叔他们赶到城东的宅子去不成?回头我去跟三弟妹说一句,她若是也有这心思,自然会自己跟三叔说。”二夫人心里头却是有八九成把握,哪个女人不想自己当家作主的,三夫人若是住在老宅子里,府里的事务都插不上手,什么事都得听二夫人调配,可若是去了城东,那便是她们三房的天下,她想怎么为难蒋姨娘都是她的事,旁人连说都不好说的。

崔二爷也晓得府里的难处,遂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事,提醒道:

“我看徐家对这婚事十分上心,琢磨着怕是今年年底前就要娶九小姐过门。她的嫁妆,你可曾准备妥当了?”

二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转身去柜子里取了嫁妆单子过来,递给崔二爷,小声道:“也不知二小姐怎么想的,她一出嫁的姑娘,难不成还要跟九小姐比不成,三天两头地过府来问起九小姐嫁妆的事,我都不晓得怎么回她. ”

崔二爷闻言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她是被人给惯坏了,不必理会。她出嫁都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再说,嫁的又是史家,难道还能跟徐家比不成。”说罢,又摇了摇头,低头查看那嫁妆单子.

“嗯,依照这单子上的例,每样再添两成.”崔二爷吩咐道.

二夫人微微诧异,“这一一会不会太多了,这单子原本是当初大小姐出嫁时的嫁妆,我还每样添了一成,若是再添一一”

“无妨!”崔二爷捋须而笑,“我今儿下朝的时候,遇到了庄亲王。他老人家可终于忍不住了。”

44章、大闹

幼桐当然不知道崔二爷和二夫人的心思,这会儿她正埋头跟面前—大堆布料和丝线作斗争。

眼看着婚事都定了,可她却连嫁衣喜帕都还没开始准备,就算那些大件的如衣服被子什么的有二夫人预备,可贴身用的香囊鞋袜之类总要她自个儿缝制,于是自回府起幼桐便跟着红芸做女工,真真地忙得不可开交。

文清进府时,幼桐和文颜并没有去迎接,二夫人也没说什么。文清再怎么得三老爷的宠,也不过是个庶出,实在没必要搞得那般郑重。

一同来京城的,除了文清外,还有三房另外两位庶出的小姐,文敏和文萱,但都年幼,大的也才八岁,小的文萱才六岁不到。二夫人一骨碌将她们全都安排在崔府西苑的一个小别院里,离绛雪斋远远的。

因那处院子极偏,平日里都荒着,一直等到三房来人才急急忙忙收拾出来,不管是屋里的陈设还是院子里的布置和景致都比绛雪斋差了许多。文清一进门,马上就发作起来,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地闹了一场,非要去寻二夫人说理。

蒋姨娘好歹才特她拉住,劝道:“这里不比陇西,府里的事都是二夫人一个人说了算。你爹刚进京,谋缺的事还得靠你二伯父周旋,而今可不是任性妄为的时候。莫说二夫人不过是让你住得偏了些,便是她给我们脸色看,我们这会儿也得忍气吞声。”

三老爷为了谋缺的事跟着二爷在京里四处游走,他在沧州时原本是个儿六品的游击,若是继续外放,便是正六品职位也不难,只是京官不易做,能谋个从六品的职位已是不易。好在崔家交友广泛,加上这半年来崔二爷与吏部尚书颇有些交情,送了三千两银子,居然给三爷谋了个正六品的前锋校的肥缺,直把三老爷乐得合不拢嘴.对二爷也甚是感激。

宫里的旨意虽未下来,但吏部那边已经给出了准信,崔家上下也都放下心来。二老爷这才特特地将三爷请进书房,好生叮嘱了一番,内容不外乎京中为官的种种,尤其提醒他要管好内宅,切勿多生事端,以免御史参他帷簿不修之罪。

二爷虽未明说,三爷心中却如明镜,这不是分明提点他不可过宠蒋氏,引得内宅不稳么。面上不由得有些尴尬,又想到兄长在京中谨小慎微地行事作风,一时颇觉羞愧.连连自责道:“是我行事太孟浪,日后还请二哥多担待。”

待从二爷书房里出来,三爷才刚回屋,就见文清哭哭啼啼冲了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二夫人待她如何不公。

三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面上一片嘲讽之色,却根本不出声干涉。

蒋姨娘则冲出来作势来拉文清,脸上却是一副凄凄惨惨仿佛被人欺负过的委屈表情,偶尔看三爷一眼,眼睛里还带着盈盈泪光。

三爷脑子里顿时闪过二爷方才教训过他的话,再看文清哭得眼睛发红的模样,心里头却陡然生出一丝不耐烦,平日里的慈爱也都通通消失不见,冷冷道:“这院子里原本就挤,你不愿住西苑,难不成还能让文凤文颜跟你换地方不成?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懂事,也不知你母亲到底怎么教的。”

说罢,又和颜悦色地朝三夫人道:“明儿托二嫂去请个教养嬷嬷回来,这八丫头平日里骄纵得太过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若不好生调教.日后嫁了出去,指不定要丢我们崔家的脸面。”

众人没想到他会这般反应,不仅是文清吓得连哭也不会哭,蒋姨娘傻傻地看着他,就连三夫人也愣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他半晌,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起身道:“是妾身管教不力,明儿就去跟二嫂说。”

说罢,又迎上前来,笑着朝三爷道:“爷在外头走了一天,可是乏了。”赶紧又吩咐下人去奉茶。

蒋姨娘这会儿也差不多惊醒了,赶紧拉了文清一把,一骨碌跪在了地上,放低了姿态道,“是妾身没有把文清管教好,请老爷夫人责罚。”说罢,又双眼含泪地朝他拜下。

三夫人见她这般惺惺作志,心中冷笑不已,面上也难免带上两份。

三爷原本见蒋姨娘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有些心软,但抬头见三夫人这态度,心里头又有些打鼓,想了想,还是板着脸回道:“你回自己院子里去,没事别四处乱转。还有一一”他有些忐忑地看了三夫人一眼,幼低声吩咐道:“从明儿起,每日晨昏定省,不可一日耽误。”

他一言既出.屋里众人又齐齐色变,蒋姨娘自是被他一句话吓得面不见人色,三夫人则是又惊又喜,眼睛顿时有些发酸。

当初她刚嫁人崔府,三爷就急匆匆地要娶蒋氏为平妻,还是崔老夫人气极,险些将蒋氏赶了出门,三爷这才委委屈屈地纳了蒋氏作妾。名义上说是妾,一切待遇却与夫人无异,蒋姨娘仗着三爷的宠爱,平日里连三夫人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不用说什么晨昏定省了。而今三老爷这—句话,却是分明将她着着实实地打回了原形。

“老。。。老爷。。。。。”蒋姨娘哆哆嗦嗦地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眼泪唰地淌了下来,沿着面颊一骨碌淌到腮边,眼睛红红的,眸中水光盈盈,哭得那个叫梨花带雨。

三老爷心里头只想着二爷的话.却是不肯看她,狠狠心别过头去.朝她挥了挥手,道:“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还不快回自己屋里去。”

蒋姨娘哪里还走得动,墼个人软软地瘫在原地,悲声凄凄。

三夫人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立刻会意,齐齐上前合力将蒋姨娘叉了出去。文清早已吓傻了.失魂落魄地朝三爷看了几眼,最后被Y鬟们一起簇拥着推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大早.三老爷看着身着一身素衣,脂粉未施、容颜憔悴的蒋姨娘低着脑袋低三下气地给三夫人请安时,他又开始自有些心疼,只是碍着三夫人就在一旁不好做什么。一回头,又让随从送了些衣料首饰去哄她。但无论如何,却是没有开口免了她每日的请安。

他暗地里这些事儿自然瞒不过三夫人,但三夫人聪明地没有说什么。她心里头清楚得很,那蒋姨媳得宠了这么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本事,而今三爷好不容易才想起要压制她,自然得一步一步来。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正是这个理儿。

幼桐这边,二夫人见她整日乖乖巧巧地窝在房里做女工甚是满意,想着文颜明年年初也要出嫁,便逼着她也跟着在一旁准备。文颜无奈,只得也跟着窝在绛雪斋发呆。

文清在西苑里哭了两日,最后还是被蒋姨娘给逼了出来,非让她寻幼桐二人联络感情。文清这几日原本就六神无主.这会儿被蒋姨娘一说,心里头更没了头绪,也顾不上之前跟文颜她们不和了.厚着脸皮带了一大群丫鬟来绛雪斋“唠嗑”。

幼桐和文颜都歪在楼下小厅的榻上,说说笑笑地好不自在,忽听红芸通报说八小姐来了,二人顿时—愣,尔后皱起眉头,你看我,我看你,屋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文清这都到了门口,自然没有拦着不让她进门的道理,幼桐只得让红芸请她进屋.自己则深深地吐了口气,整了整衣衫,端端正正地坐好。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幼桐和文颜偶尔亲亲热热地说两句话,虽然也不是不搭理文清,但对着她却是客客气气的.面上毫不掩饰地带着些疏离。

文清原本就是个敏感的,哪里看不出来,心里头只恨不得起身就走,只是念想着方才出门前蒋姨娘苦口婆心的叮嘱,这才硬生生地压制住了,看了眼桌上零零碎碎的布料,挤出一丝笑容来,随口道.“十妹妹不是明年才嫁人么,怎么现在就开始备嫁妆了,还真是心急。”

幼桐和徐渭的婚事虽说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但陇西那边却是—直瞒着,直到前些日子小定了,二夫人才派人送信回去。三房这边因尚在途中,故并不知晓。进京后,因文清整日在西苑不出门,也不曾听人说起过幼桐的婚事,这才有此一问。

文颜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没好气道:“谁心急了,谁说这是我的嫁妆了。你当谁都跟你似一一”她话未说完,已被幼桐的眼色止住,闷闷不乐地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不情愿地小声道:“她就是会埋汰人,讨厌。”

说罢,文颜忽又想到了什么.大眼睛一眨,面上顿时显出得意又狡黠的笑容,“八姐姐你刚来京城,还不晓得九姐姐的婚事吧?”

文清不解地朝幼桐瞥了一眼,目中难掩不屑,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讥讽的笑意,小声道:“是沈家那桩婚事吧?退了就退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嘴里这么说.语气中却难掩幸灾乐祸.“不是说那沈家三公子在外头养了外室么,哎,我就说么,若真是个人品上佳的,也不会落到九妹妹头上。哎哟哟你看我这张嘴,就是嘴快!”说罢,又假惺惺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幼桐看,眸中一片嘲讽。

幼桐只笑不语。文颜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腰身都直不起来。一旁伺候的慧巧和红芸则不悦地看着文清,不住地摇头。

文颜笑罢了.终于缓过来.一面捂着胸口一面道:“我的八姐姐,好歹您也进京了.怎么消息这般不灵通。那沈家三公子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这还有人提呢。京城上下,谁不晓得我们九姐姐许给了左监门卫大将军徐渭,连小定都下了,再过两个月都要过门。九姐姐而今可是徐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我娘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你说话可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