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顿时面无人色,刷地站起身,浑身发抖地指着文颜,尔后又指向幼桐,嘴唇上下哆嗦,却是发不出声。

幼桐不理她,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针线。文颜却是跟着站起来,朝她高高地扬起头,下巴挑得高高的,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文清却不看她,一脸怨毒地瞪着幼桐,咬牙切齿地问道:“这。。。可是真的?”

幼桐微微皱眉,低声朝她身后伺候的丫鬟道:“八姐姐怕是身体有些不适,你们还不快扶她回去休息。”她声音虽低,可语气中却分明带着些不容置否的意思。那些丫鬟听得身上一凛,不由自主地上前来,欲扶文清出门。

文清迷迷糊糊被她们拉着走了两步,这才陡然醒过来,大怒地甩开她们的手,猛地冲上前来,—把就将幼桐面前的桌子给掀了,满桌的针线衣料洒了一地。。。。。。

“你待怎地?”不等幼桐发作,文颜先跳了出来.还未开骂,那边文清却猛地扑过来.二人顿时抱作一团。你掐我生发,我拽你的胳膊.厮打成一团。众丫鬟大惊,慌忙上前来拉,却哪里拉得开。

幼桐也是目瞪口呆,愣了半响,这才想到上前拉架。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她们拉开,但两人都已挂了彩,文颜伤在手腕处,破了一大块皮,文清则被抓破了脖子,隐隐透出一长条血痕。幼桐赶紧吩咐慧巧去取药膏,扔了一瓶给文清的丫鬟,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帮文颜涂抹。

那文清却还不甘心,好几次想冲破丫鬟们的阻拦来抓幼桐,都被人拦了住,气得直跺脚,嘴里也不干不净地冲着幼桐直骂,什么“小贱人,小娼妇”不绝于耳。

幼桐这会儿懒得理她,先将文颜胳膊上的伤口处置好了,这才回头板着脸道:“去把二夫人、三夫人请过来,我倒是要问问,我怎么就成了小贱人,小娼妇了。”

文清的丫鬟们还欲上前说情,但见幼桐面上一片森冷,也鼓不起勇气出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二夫人和三夫人这才急匆匆地赶过来,蒋姨娘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也一脸不安地跟在她们后头。

一进大门,三人齐齐地抽了口冷气,二夫人面上一板,先行发难,指着地上一片狼藉责问道:“这是谁做的?”

众丫鬟不敢回话,文颜欲开口告状,被幼桐拉住。她淡淡地看了文清一眼,指着文清身后那丫鬟道;“你来说.省得别人说我们血口喷人。”说罢.又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蒋姨娘。三夫人心知她的意思,赶紧出声道:“九姑娘放心,三婶定会给你主持公道。”

那被幼桐叫出来的丫鬟被众主子冷冷地盯着,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强撑着没晕过去。因一旁还有幼桐和文颜的丫鬟,她也不敢瞎编或是把责任推到幼桐身上,只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待两位夫人听到文清得知幼桐与徐渭定亲后就开始发难时,二人面色顿时变得铁青,蒋姨娘则是一副又气又急的神情,左右看了一阵,悄悄地退到众人后面,吩咐贴身丫鬟胭脂赶紧去请三爷过来。

胭脂不敢耽误,赶紧出门去寻崔三爷。

这边那丫鬟已经开始说到二人打架的事了,最后,却不敢提起文清骂幼桐的那些字眼,只模模糊糊地说八小姐辱骂九小姐。幼桐这会儿却是不干了,起身冷冷道:“你怎么不把八姐姐骂的话重复一遍?我却不晓得,我们崔家还有这样的家教。”

两位夫人见幼桐说得郑重,便猜到定是文清嘴里不干净,说了不中听的话。待听那丫鬟怯怯地学了两句,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文清怒道;“好。。。好。。。真是好家教,真是比市井泼妇还要无耻,我们崔家养不出这样的小姐来。”

说罢,二夫人也不管了,朝三夫人道,“文清到底是侄女儿,没有正经娘亲在,由我这婶子发落的道理。三弟妹你看.这一一”

三夫人素来不喜文清,上回因文清害得儿子受伤之事就恨得她牙痒痒,费尽了气力才将她送去庙里关了近一年,却也没能让三夫人消气。而今好不容易又拿捏到了她的错处,三夫人自然巴不得,赶紧应道;“你施心,我定会给文凤和文颜一个交待。”

蒋姨娘听她二人说得严肃,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只恨得立刻抽身去求三爷来帮忙。

文清却是一副不知错的神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对话,只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幼桐,眼睛里恨不得射出刀子来将幼桐活剐了。幼桐却不看她,只柔声跟文颜说话,又小心翼翼地去看她胳膊上的伤,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三夫人不好在绛雪斋大动干戈,吩咐下人将文清叉走,又让丫鬟去三爷那里打了身招呼,尔后跟二夫人道了别,又和颜悦色地和幼桐、文颜说了几句话,叮嘱文颜好生养伤,罢了,这才沉着脸出了门。

她一走,蒋姨娘也只得跟在后头,临走前可怜巴巴地要跪下来朝二夫人磕头求二夫人为文清说句话。二夫人却让人将她拦住,客客气气地说道:“蒋姨娘说的是什么话,那八小姐是三夫人的女儿,自然有她管教,我们也插不上手。”说罢,又端起茶杯送客了。

待众人陆陆续续地走远,二夫人这才又气又恨地朝文颜瞪了一眼,想骂她几句,只见她胳膊上狰狞的伤口,一时又骂不出声来。

文颜最会哄人,红着眼睛巴巴地上前拉了拉二夫人的衣角,求饶道:“娘,女儿再也不敢了,以后八姐姐再来,我躲着她就是。”

二夫人怒道:“躲什么躲,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妾生子,难不成还让我们让着她不成。这回三夫人下得了狠手也就罢了,若是不如我的意,我定要去寻三叔好好地说道说道。”

三房那边嫡庶不分,弄得妻不像妻,妾不成妾,她原本就十分不满,更加上上回文清欲暗算幼桐和文颜而不得,二夫人便对文清起了恨心,今儿更是不得了,一个妾生子居然胆敢出手打她的女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夫人拉着文颜去了楼上,慧巧和丫鬟们赶紧收拾屋里的狼藉。幼桐则端坐窗边发呆,她却是早已料到文清会来寻她的麻烦,原本还想着要如何应付,却不料今儿被文颜给撞上了。虽说文清得了报应,可想到文颜胳膊上的伤,她又隐隐有些愧疚。

晚上徐渭又来了,幼桐不免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罢了,又笑道:“你到底给文清吃了什么药,把她迷得神魂颠倒的,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不顾了。”

徐渭连呼“冤枉”,急道:“我拢共才见她几回面,每次都是跟维远一道儿,都是客客气气的,连一句多话都没说过。”他见多了旁人家里头女人间吃醋拈酸的场景,生怕幼桐因此生气,故面上一副紧张神情。

幼桐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着急什么?”心里头却是欢喜得紧,笑了笑,又想到一事,面上顿时一板,叮嘱道:“不止是以前不准说,以后也不许说。若是你往后学着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一个劲儿地往家里头领女人,我就”她说到此处却不再继续,低低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神情一时黯然。

徐渭也晓得她心中的顾虑,赶紧上前抱了抱她的肩,柔声道:“我也不晓得要如何说才能让你信我。我只想告诉你一句,幼桐,这辈子我只想和你白头到老。”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每一句都发自肺腑。

白头到老,虽然只有四个字,可却沉甸甸地直暖人心。幼桐抬头看着他,眼中有淡淡泪光,还有隐约的感动。眨了眨眼,将己到了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幼桐低着头在徐渭胸口蹭了蹭,笑着说道:“你就会哄人。”声音软绵绵的,却带了些哭腔。

45章、无题........

第二日大早上,文颜就笑嘻嘻地过来告诉幼桐,说文清被三夫人施了家法,挨了十几板子,而今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着实出了一口恶气。幼桐听罢,只是摇头不己。你说耶文清性子跋扈也就罢了,偏生脑子还不好使,连个坏女人也做不来。那蒋姨娘那么的心机和手段,怎么文清就没学到一丝半点。

幼桐又问了三老爷的反应,得知他从始至终都只沉着脸一言不发,幼桐心中微讶,不由得对这位三爷另眼相看。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耽于美色、是非不分的庸人,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有些分寸的。

虽说文清受了这样的教训,可幼桐总还是有些怀疑她到底记不记性,照理说,上回被关在庙里近一年,本应有些长进的,可而今看来,不止没有清醒些,反而愈加地弄不清状况。想来也是自幼就宠得太过了,忘了自己的身份,总觉得她跟文颜是一样的。殊不知这世家大族最重规矩,从蒋姨娘非赶着要嫁给三老爷做小起,文清就注定了这辈子都没法与文颜平等。

“。。。却是好好的表小姐不做,非要做小,这不是明摆着打老太太的脸么。。。。。”文颜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扭头一看,见幼桐坐在原地发呆,不由得又气又好笑,道:“九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幼桐“唔”地一声转过身来,茫然地朝文颜看了一眼,终于缓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说罢,便再也不提及此事,转而和文颜讨论起最近京中流行的花样来。

下午又有客来,高太博府上的夫人领了两个嫡出的孙女儿来府里拜访。二夫人出面接待的,文颜和幼桐也出来见客,说了一会儿话后,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便一起去绛雪斋说话儿。路上,文颜一直朝幼桐使眼色,幼桐会意,心知面前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中定有一位是二夫人相中的儿媳妇人选,不由得仔细地将她二人打量了一番。

虽说是堂姐妹,这两个姑娘生得却不像,其中一个要漂亮许多,鹅蛋脸,樱桃嘴,雪白皮肤,眉眼生得极动人,性子也活泼,才刚见面就自来熟,拉着幼桐和文颜叽叽喳喳地说话,尤其是跟文颜一见如故。

另一位身穿淡绿色绣缠枝莲纹的女孩儿要文静稳重些,相貌端庄,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举止落落大方。她话不多,但也不沉默,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众人说话,偶尔会插一两句,却总能说到点子上,让人不能忽视。

趁着幼桐回屋换衣服的当儿,文颜也急急忙忙挤了进来,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说是哪个?”

幼桐笑着反问:“你说呢?”

文颜道:“我当然是喜欢二小姐,”她顿了下,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可是,依母亲的意思,相中的定是大小姐。”大小姐便是那位稳重文静的绿衣少女,文颜平日里活蹦乱跳瞧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头却是明镜一般。

二房只有崔维远一个嫡子,将来崔家迟早都是他当家,他的妻子便是崔家将来的主母,自然得千挑万选。那位高家二小姐虽是美貌惊人,但性子到底浮躁了些,不如大小姐那般持重。若崔维远非嫡出,亦或是另有嫡出的长兄,和那二小姐倒是相配。

幼桐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这些事儿可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说罢,二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又赶紧出来招呼客人。

高夫人和二位小姐用了晚饭后方才告辞,自然免不了与下衙回府的崔维远碰面。崔维远面上先是一僵,好半天才缓缓恢复常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与高家众人打了招呼。高夫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他一番,二小姐满腔好奇地盯着他看,那位大小姐则微微红着脸不好意思抬头。

原本以为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谁料等了好几日,也没听说崔家派人去高府提亲的事。文颜琢磨不透,幼桐自然也不知道,任由文颜在屋里头乱猜。

日子原本这么平平静静地过着,只待过些天就要大定,商议婚期了,这晚上徐渭忽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跟幼桐说道:“出了点事。”幼桐心中一突,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徐渭生怕吓到她,又赶紧道:“你别慌,虽说有些意外,但好在我们事先知晓,只需防范得当,便是太后也无可奈何。”

幼桐想起当日在马车上曾听那个什么吴家小侯爷说起过,原本要将他府上的三小姐许配给徐渭,却被他婉拒了。那吴家乃是太后娘家,被徐渭折了面子,难怪要寻她们的麻烦。她只是奇怪,怎么之前一直毫无动静,等这会儿都小定了,这才想起来为难她们。

徐渭一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遂解释道:“你也晓得最近太后和大长公主为了右监门卫大将军一职在斗来斗去,今儿总算尘埃落定,落在了刚刚回京叙职的谭将军身上。这位谭将军是庄亲王的老部下,庄亲王又素来与大长公主亲近,这位自然也偏向了大长公主一边。太后气极,又无可奈何,这会儿才想起我来。左右监门卫掌管宫廷门禁,右监门卫如今落在了大长公主手里,她自然要抓住左监门卫。虽说而今我们订了亲,但到底未成婚,她若是将你召进宫去,设个局让你跳,到时候随意捏造什么罪名,这桩婚事都算是毁了。”

他还有话连说都不敢跟幼桐说,便是他果真娶了幼桐,那太后那边也指不定下旨抬个吴姓的妾室进来。想到此处,徐渭便有些窝火,他自诩为纯臣,从不站队表功,只忠于陛下。可越是如此,却越是被人步步逼退。若是太后欺人太甚,到时候

幼桐心中却如明镜,既愤怒又有些伤心,只是晓得徐渭这会儿心中定是更不好受,才勉强压制住了,笑了笑,柔声安慰道:“我晓得了,从明儿起我就告病不出就是。那太后娘娘便是再厉害,总不能非逼着我一个连床都起不了的人进宫吧。”

“只怕她舍让太医过来”

“我理会的,”幼桐笑道:“装病这种事儿我又不是头一回干了,保准连太医也看不出蛛丝马迹。”她练过武功,知道如何控制心跳和脉搏,那太医再怎么厉害,隔着帷帐把把脉,又能看出什么端倪。

徐渭也晓得她的本事,只是到底关心则乱,不安地抱了她一阵,待渐渐沉下心来,才缓缓放开手,一脸认真地道:“无论如何,便是拼着性命不要,我也要护你同全。”

幼桐赶紧伸手掩住他的嘴,没好气道:“好端端地,乱说什么死呀活的。若是连性命都没有了,这些承诺又有何用。我有自保的本事,你不必总担心,且做你自己的事去,不要被旁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出了事,这婚事没捞到,反而把官职给丢了。小心到时候我不要你.”

徐渭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拥住,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满腔豪气道:“我若果真丢了官,到时候就携你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看塞外风情,江南烟波,好不快哉。”

幼桐见他眉目舒展,心知他己暂时放下心中的包袱,遂也放下心来。二人不再提及这些烦心事,歪歪腻腻地缠绵了一阵,这才进徐渭离开。

到了窗口,徐渭忽又想起一事,转头朝幼桐道:“余婉那里,你打算怎么办?我派人将她送出京可好?”

幼桐一愣,余婉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怎么忽然又提起她了。

徐渭也是一脸无奈,解释道:“不知李翰林到底有什么把柄抓在余老爷手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府也没把余婉送走。接连好几个月,李家给钱塘送了不少信去,提及了你的事,我都使人将信给截住了。李家不见钱塘来人,怕是早起了疑心,前两日便亲自派了人去钱塘报信。我怕到时候把余老爷招过来,思来想去,只有先将余婉送走才好。”

幼桐对那个害过她无数次的妹子实在没有什么感情,讶道:“余婉在李家待得好好的,你要如何将她进走?”

徐渭只是笑,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一副憨直模样,“反正我有办法就是。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我就使人将她进到城外去,到时候就算余老爷来了,也投鼠忌器,不敢妄为。”

幼桐想到余老爷那副嘴脸,心里无端地生出厌恶之情,赶紧甩甩头将他抛去脑后,跟徐渭笑着道了别。

第二日大早,幼桐果然就病了,声音嘶哑,浑身发热,晕晕乎乎地根本起不了床。二夫人赶紧派人请了大夫过来,把过了脉,大夫只说她吹了风,感染风寒,得卧床好生调养一阵。

这才将药给抓回来,太后娘娘就遣了宫人过来宣崔九小姐入宫觐见。二夫人跟幼桐说了,幼桐一边虚弱地喘着气,一边让慧巧帮她换衣服,好不容易站起身,身子又一软,顿时晕倒在地。

屋里一时混乱,二夫人见她连站也站不稳,自然不好再提入宫的事,只得亲自进宫去向太后娘娘告罪。

果如徐渭所料,太后听得幼桐卧床不起的事,顿时起了疑心,立马派了宫中太医来府里给幼桐诊治。那太医隔着帷帐把了脉,又问了一阵,一言不发地回了宫。太后那边,也没再说什么。

46 大长公主

装病也是个有学问的活儿,一不能太轻,不然就没了效果,二来又不能太过,要不,就得提防有乱七八糟的传言流出来,要死不活都是轻的,最怕的就是那些长舌的妇人们胡乱联想,吃醋拈酸什么也就罢了,居然还传出徐家退婚的谣言来。

外头虽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崔家众人却还是一派镇定,该干啥干啥。因幼桐屋里晚上多了守夜的人,徐渭便没法再来探望,只得托徐夫人送了些药材和补品过来。徐夫人拜访了几次后,外头的谣言也渐渐散了。

只是这病总不能一直装下去,眼看着都要定婚期了,总不能因为太后的事儿就把婚事给拖了。徐渭一想到太后步步紧逼就难免有些焦躁和不耐烦,再加上一连好些日子都见不着幼桐的面,脾气就愈加地暴躁起来。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三尺以内的空气都是冷的,监门卫上下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一不留神就惹怒了他。

徐夫人见状又气又好笑,逮着空儿就骂他沉不住气。徐渭也不反嘴,只反过来问她该怎么办。徐夫人却也无奈,摇头道:“太后那边死盯着,而今除了拖着还能怎么办?要太后放过幼桐倒也容易,你应她的旨意把吴家姑娘抬进府来。可别说幼桐不干,我也不干。”

虽说而今太后嚣张得很,可朝中上下长眼睛的都晓得,她却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如今大长公主明显得势,只怕过不了几年,太后也得老老实实地回崇福宫养老去了,徐家这会儿跟她们扯上干系,岂不是自寻死路。

见徐渭一脸铁青,徐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笑道:“你看看你,平日里也算聪明机敏的,怎么一碰到幼桐的事儿脑袋就变成榆木疙瘩了。你仔细想想,你而今在左监门卫做得好好的,太后非逼着你跟她站一队,旁人不说,大长公主首先就不会干。这宫里头而今谁说了算,不是太后,那是大长公主。就算你不去求她,她也会出面干涉的。”

徐渭终于恍然大悟,又是欢喜又是气恼,怪道:“娘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整日提心吊胆的。”立刻又开始兴奋地琢磨着怎么跟幼桐报信了。

幼桐这边病了六七天,终于开始好转,府里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担心了这么多天,就连文颜都瘦了些,更不用说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慧巧和红芸。这些天她在床上躺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到这会儿才晓得三房一家子已经搬去了城东的宅子,三夫人早先几日还在给文清张罗婚事,已经瞧了好几户人家,蒋姨娘都瞧不上,三夫人气了,已经发出话来,说是再也不管了。

另外,得知幼桐卧病在床,沈家也派人送了药过来,弄得二夫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十分为难。只是这些事之前不好说给幼桐听,等到她病好了,才偶尔说笑话般地提一提。文颜还嗤笑道:“我看那沈家三公子脑子有些毛病,那会儿九姐姐跟他定亲的时候他不珍惜,而今许给了徐大哥,他反倒摆出这一副关心备至的样子,也不晓得做给谁看?”

一说起沈三,幼桐心里头就有些不痛快,赶紧转过话题去,道:“提他作什么,没来由地跟自己过不去。最近京里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说给我听听,这几日天天躺在床上,骨头都锈了。”

文颜皱眉想了想,摇头道:“外头太阳毒,我娘拦着也不让我出门,什么事儿都是听下面的丫头们传来的,也不知真假。听说——”她眼睛一亮,脸上顿时显出神秘兮兮的神色,“那个余婉被钱塘来的人接走了。”

幼桐微微愕然,徐渭不是说会——她一个激灵,顿时想到了缘由。便是李家派的人到了钱塘,也没有回来得这么快的道理。那么,所谓的钱塘来人,十有八九是徐渭指使的。

文颜絮絮叨叨地继续说起余婉的事,不免又提及余家那位可怜的大小姐,忍不住撒了一把同情的泪。最后又拍了拍胸口,有些不安地朝幼桐道:“九姐姐,有些话我一直都想跟你说的,就是——”她咬了咬唇,有些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小声道:“徐大哥他——对那位余小姐情深意重,我怕他…对你…”她言尽于此,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幼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起来,这崔家二房诸人中,大概也就是文颜一个人蒙在鼓里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了,如此一门心思地待她好,幼桐自然感动。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道:“徐大哥是好人,定会善待于我,你放心就是。”

第二日,太后果然下了旨意召见幼桐。二夫人这会儿也发现不对劲了,太后并不常召见命妇进宫,更不用说诸府的千金小姐们,而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召见幼桐,原本就有些不寻常,再加上这时间与幼桐抱病掐得如此之巧,不能不让人怀疑。

若不是幼桐整日待在崔府不曾出门,二夫人恨不得要立刻寻了她来询问一通的。思来想去,二夫人还是决定与幼桐一齐进宫,赶紧往孙太妃那里递了牌子,第二日大早就与幼桐一齐上了轿子。

徐渭那边也早得了消息,虽说他料定了大长公主不会袖手旁观,但以防万一,还是让徐夫人进宫一趟,请了几位说话又分量的太妃一道儿去了太后宫里,就算到时候太后有心拿捏幼桐,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做得太过。

为了见幼桐一面,徐渭特意守在宫门口,一双眼睛只盯着路上看,好不容易才瞧见了崔家的轿子,他一颗心顿时跳得飞快,咳了两声,立马站起身作巡视状,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轿子的方向看。随行的侍从们看得都忍不住想笑,只因徐渭就在跟前不敢放肆,一个个都憋得满脸通红。

顺利地进了宫门,轿子便留在了宫外,幼桐穿一身石青色长裙缓缓地从轿子里出来,因是“大病初愈“,脸色略嫌苍白,嘴唇也失去了一贯的嫣红,只有浅浅的粉色,瞧着十分柔弱的模样。

虽明知她这是特意做给旁人看的,可徐渭见着,心里头还是一痛,眼巴巴地瞧着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她拥在怀中好好疼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连自己都觉得眼神有些太放肆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转过头来朝一直盯着他二人看的随从们瞪了一眼。这一眼却是再也没有了凶狠之气,属下们不仅不怕,反而你瞧我,我瞧你,挤眉弄眼地嘻嘻笑起来。

宫门口早有人候着,径直领着二夫人和幼桐去太后所在的崇福宫。

幼桐不是头一回进宫了,到进了宫门还是迷迷糊糊的,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看不到边的长廊,两侧是高高的红色围墙,华丽而富贵,让人无端地心生敬畏。在迷宫一般的长廊中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欲转弯,忽见前方大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过来。

前头的宫人早已跪了下去,二夫人也恭恭敬敬地靠在路边跪下,幼桐迅速地抬头瞥了一眼,正欲随她们一起委身跪下,却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脑子里轰了一声,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二夫人察觉身后幼桐的异样,又急又气,赶紧拉了她一把,心中忖道,这姑娘平日里大大方方的,怎么今儿忽然有些反常。

幼桐被二夫人一拽,脑子里这才清醒些,怔怔地跟在她身后跪了下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前方步撵上的那人看。那群人也不忙着过去,就在幼桐前方不到十尺远的地方停下了,有个穿葱绿色宫装的女子出声问道:“下面是何人?”

二夫人赶紧应了,那宫女赶紧回头跟步撵上的贵妇说了句话。那贵妇嘴角含笑地朝她看过来,目中一片慈爱。幼桐顿时眼睛发酸,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公主与崔家九小姐一见如故,想邀她去殿里说说话。你且先领二夫人去崇福宫,九小姐回头再过去。”那宫女朝先前太后派来的宫人道,面上虽还算温和,但语气中总难免有命令的嫌疑。

那宫人为难地说了两句话,宫女顿时变脸,怒道:“莫非还要公主亲自下来跟你说不成?”

那宫人立马偃旗息鼓,再不敢作声。二夫人心中虽疑,但也没多问,只朝步撵上的大长公主福了福身子,尔后随着那宫人一齐去了崇福宫。幼桐则低着脑袋跟在那宫女身后,生怕被旁人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

“大小姐过得可好?”走了一段,先前说话的那宫女忽然凑到幼桐身边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幼桐一愣,抬头看她,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待再仔细端详,终于认出她来,一时又惊又喜,掩嘴小声道:“安惠,是你——”

安惠抿嘴笑道:“奴婢跟着大长公主一道儿回的京,这不,才换了身衣服,大小姐就险些认不出了。”

幼桐抬头看了看步撵上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又低下头来,小声道:“我实在没想到,师父她竟然会是——”她再怎么聪明也料不到,在静安庵里一住二十余年的静仪师太居然会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大长公主。

又想到还在宫里头等着挑她刺的太后,一时又忍不住有些解气,有师父做靠山,看那太后娘娘要如何为难她。

47、过招

到了大长公主所在的安宁宫,除了安惠外,其余的宫女太监悉数退下。

静仪师太这才一把抱住幼桐,师徒俩也不说话,先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说起来,她们两个都不是寻常弱女子,惯不做这柔弱痛哭之态,知识分开这么久,二人各有境遇,都过得极不容易,一想到这些诶,便忍不住掉眼泪。

待哭过了,算是将心里头的苦闷和憋屈都发作了出来,幼桐这会儿总算想起来发文道:“师父你虽在宫里头,可耳目众多,想来早已经晓得我的身份,如何不过来寻我?害得我还一直琢磨着您到底去了哪里。”

静仪师太帮她擦了擦脸,又将她额角的乱发捋到耳后,柔声道:“这会儿深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更何况,而今有和朝政搅在一起,怎一个乱字了得。便是我自己,也是只想躲开。若不是先帝临危授命,我也不会回来收拾这乱摊子。我出身皇家,为朝廷鞠躬尽瘁是我的责任,却怎能将你卷进来。”

自从京城里传出崔家九小姐身世之争,静仪师太就赶紧派人偷偷查过,得知果真是幼桐,委实惊喜了一阵,险些没忍住马上宣召她进宫。知识后来仔细一想,还是作罢了,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了她们的关系,幼桐那边,也没有安生日子过。

只是到了而今,太后步步紧逼,若她再不出面,幼桐少不得要遭暗算,静仪思来想去,才决定中途将她劫走。

静仪当初一回到京城,就赶上先帝弥留,临危受命,接管朝政。起先因屡屡有叛军作乱,太后尚能与之共进退,之后时局渐稳,太后就开始坐不住借她娘家的势力与静仪争起权来。只可惜吴家到底不不上崔、沈等世家,烂泥扶不上墙,这才一年,就渐渐撑不住了,要不,怎么会想起使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来逼迫徐渭。

想到徐渭,静仪师太又浮现古怪的神色,一脸孤疑地盯着幼桐看,问道:“这一年多来我忙的不可开交,也不曾回去湖州那边探问过,更不晓得,你如何进了崔家,还成了崔家九小姐?和沈家退婚的事也就罢了,怎么而今有和徐渭订了婚?”幼桐当初既然下了决心诈死,这才逃了婚,按理说,该不至于又让自己跳进去才对。

这话当初青黛也曾问过,但就算幼桐第二回提起,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红着脸将徐渭如何待她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与静仪。静仪听罢了,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感慨道:“这果真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是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脱。”

说罢,有摇头笑道:“崔家老五我也常见,没想到,竟是他把你给掳来的。这孩子平日里看着循规蹈矩的,原来私底下还有这般手段。他这般蛮横无理,怎么没见你报复回来。”宽宏大量不是幼桐的作风,静仪对她的性子是了如指掌。

幼桐不好说崔维远对自己仿佛有情,只笑笑道:“虽说他当初手段有些不光彩,但说起来也算是帮了我和徐大哥一个大忙。若不是他,只怕我和徐大哥也见不上面。再说,这一年多来,他待我不薄,我也不好做的太过。”

静仪闻言点了点头,至于沈三那里,幼桐没说打算怎么做,她也没有多问,这毕竟是小儿女之间的情仇之争,她也不好插手。师徒二人又拉着说了好一阵话,都是离别后的种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眼看着在安宁宫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安惠连茶水都添了好几壶,点心也上了好几盘,大长公主这才想起太后那里还等着幼桐的事,只笑着道:“一会儿我送你过去,就说认了你做干女儿。那个老妖婆子胆子再大,也不敢为难你。”

幼桐也不推辞,笑眯眯地朝静仪磕了头,算是认下了这个义母。不过以静仪的身份,到时候定还有一番礼仪流程,这都是日后的事了。

整了整衣衫,静仪又让安惠从屋里抱了个首饰匣子出来,在里头挑了一件,找了支最大的金质桃花树叶步摇插在她头顶,又寻了两支碧绿通透的玉镯子给她戴上,整个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唯恐不够打眼。末了,索性把匣子往幼桐怀里一推,笑道:“我是老了,这些东西就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能戴出来。”

幼桐自然不会和她客气,笑着收了,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忍不住笑道“”师父,我这装扮会不会太俗气了。头上顶着这堆东西,走的久了怕是脖子受不住。“

静仪道:“哪里俗气了,先帝在位的时候,这宫里头上下谁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这算什么,我以前还见过有个妃子头上顶着十来支簪子,衣服上光是镶嵌的珍珠就有几斤重。你还是练武之人,说这话也不怕人笑话。”

说完了,盯着幼桐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摇头道:“这身衣服还是太素了。”又回头吩咐安惠去取几件艳丽些的衣裳过来。幼桐哭笑不得地想组织,却被静仪拦住,一本正经得道:“你别管,今儿非要震一震那老妖婆,看不气死她。”

幼桐最后还是拗不过静仪,换了身桃红色绣白梅花滚边长衫并石青色留仙长裙,头上插了五支金簪步摇,发髻顶端还别了朵鎏金掐丝芙蓉花,耳垂绿宝石长耳环,左右两支手各套了一对镯子,末了,安惠又在她腰间小心翼翼地配上了镶金嵌宝玉带,垂下一套玉组佩,从玉花到玉冲牙,无不巧夺天工。

这一身上下的配饰,少说也有好几斤,幼桐这会儿连走路都有些不自在了,静仪却甚是满意,看的直点头,赶紧吩咐安惠去准备步撵,她则来着幼桐一道儿去太后那里凑热闹。

幼桐他们是早上进的宫,这会儿早就过了午时,太后这边将将才用过午膳。徐夫人请来的几位太妃很敬业的,没有告辞离去,二夫人也一直心神不宁地等左崇福宫,生怕幼桐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冲撞了大长公主。

这会儿听到宫人通报大长公主过来的消息,二夫人好歹松了一口气。若是果真得罪了大长公主,想来她也不会亲自过来。

太后脸上却不太好看了,虽说也还挂着笑,但眼里却是一片厉色。二夫人不敢开口,几位太妃却是没有那么多顾忌,起身朝大长公主迎上去,笑道:“长公主怎么有时间过来了?哟,这姑娘瞧着面生,是哪家的千金?

二夫人循声望去,正好瞧见一身华服的幼桐,着着实实地吓了一跳,所幸反应快,马上又恢复了过来,朝幼桐点了点头。

静仪笑道:“是崔家的九姑娘,早上他跟崔夫人一道儿进宫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了,我见着姑娘长得面善,就招过来说说话。哎呦,这一聊下来可真是不得了,真真的投缘,我一高兴,就收了她做干女儿,正巧你们几个都在,也给我们娘俩儿做个见证。”说罢,又朝幼桐招了招手,道:“九丫头快过来,见过几位太妃娘娘。”

幼桐偷偷瞥了一眼太后,见她一脸铁青,直笑的肚子疼,偏生又不能发作,只勉强憋着,表情诡异的朝几位太妃行了礼。那几位太妃娘娘心里头也都纳闷,原来她们都受托来替崔家九小姐解围的,怎么一转眼,这姑娘就找了这么大的靠山。

不管心里头如何地千回百转,诸位面上都还是笑意盈盈。因为是头一回见面,少不得有见面礼,太妃们出手也痛快,幼桐竟然还小小地发了一笔财。

二夫人将将才镇定下来,又被这番变故弄得发了半天呆,直到大长公主跟她说话,她才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