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桐又一派自然地给太后见了礼,恭谨而柔顺。太后也““慈祥而和蔼地问候了她一番,罢了,又赏赐了些东西。至于其他的话,却是没有再说。

静仪似乎故意和太后过不去,又特特地提起幼桐和徐渭的婚事,笑道:“还别说,我这干女儿貌美如花又温柔贤惠,徐大将军能娶到她也算是有福气了,这婚事定要办的热热闹闹的,对了,这婚期可定了?”这话却是问二夫人了。

二夫人赶紧应道:“才刚小定了没多久,等徐家那边下聘时再议定婚期,左右出不了今年。”

静仪点头道:“好,定下来就好。”说着,又笑起来,道:“我这也是头一回嫁女儿,心里头竟有些舍不得,只是这女孩子年纪大了,到底不好总留在身边,徐大将军是个实在人,想来绝不会亏待了文凤。”

幼桐不好插话,只低头作羞涩状。一旁的孙太妃开玩笑般道:“有长公主您给九小姐撑腰呢,谁这么大胆子敢和九小姐过不起,岂不是要跟您作对么?”

太后脸上又是一僵,冷冷地看了孙太妃一眼。孙太妃却看也不看她,只朝幼桐笑道:“上回见九小姐的时候我就说了,这姑娘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看我说的多准,这不,又有长公主疼,又订了门好婚事,哎——”她说罢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朝二夫人看了一眼。

二夫人心如明镜,孙太妃这是在催她了,虽说四公主而今还在孝期,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一直等着。想象府里头那几位尚未定亲的崔家子侄,二夫人又有些头疼。但凡是有些心气的,谁愿意尚公主房,可若是挑个出身低微又无才无貌的,孙太妃又哪里瞧得上。更何况,离公主出嫁还有两年半,适龄的男子又怎么等得了。

几位太妃十分配合地说说笑笑,不时地打趣幼桐一番。幼桐只低着脑袋羞怯不已,静仪看不过去了,便出声帮忙。太妃们又笑她才认了个干女儿,就当眼珠子一般心疼。静仪也不辩解,只是大笑,算是默认了。

太后则一直板着脸沉默寡言,直到众人最后告辞时,她也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竟是连客气的话也懒得说了。

48章 身世之谜

自中午起,徐渭就守在宫门口,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直通深宫的那条长廊.依照常理,太后召见命妇进宫,少有在宫中用膳的,他预计午时之前幼桐总能出宫.可一连等了好几个时辰,依旧不见她的人影,宫里又没有消息传出来,如何让徐渭不心急如焚.

监门卫的诸位属下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早上的时候徐大将军还如沐春风,到了中午就开始由晴转阴,紧接着漫漫地变成了乌云笼罩,且看这趋势,随时有暴风骤雨的可能.一时间众人人人自危,无人胆敢上前找他说话,生怕不留神就招惹了他,活生生地成了出气桶.

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徐渭的脸上愈加地阴沉起来,咬着牙在宫门口来来回回地走,手握住腰间的长剑,看那架势,仿佛随时可能冲进宫去

“来了.”不晓得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将将转过身的徐渭赶紧转过身来,睁大眼睛朝长廊那边看去,却只瞧见两顶二人抬的红色小轿,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走过来.现在的宫里头,除了一品诰命夫人,便太妃和公主才能在宫中坐轿,没听说宫里哪位太妃或是公主要出宫啊?

徐渭心中正讶然,那两辆小轿已缓缓走到了宫门口.轿帘掀开,二夫人先从轿子里出来,徐渭一愣,不敢置信地朝后面那顶轿子看过去,果然瞧见一身华服的幼桐缓缓下了轿子.看到徐渭,幼桐朝他示意地笑了笑,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徐渭沉沉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虽不明白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幼桐而今好生生地站在面前,徐渭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朝她使了个眼色后,公事公办地将二夫人和幼桐送上了宫门外的轿子.

回了崔府,幼桐与二夫人招呼了一声后便回了降雪斋.她倒是一派镇定,二夫人心里头却是满怀疑惑,迫不及待地想抓着她询问到底跟大长公主是怎么回事,可略一思考,还是决定等跟崔二爷商议后再说.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再加上当时在场人又多,这消息自然也传得陕,到晚上崔二爷下衙的时候,他就已经得了信,急匆匆地来寻二夫人问起白天宫里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二夫人便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罢了,却还是摸不着头脑,道:“大长公主说什么一见如故的话分明是敷衍,我看她今儿那架势,仿佛是早猜到我们要进宫,早早地在路上候着的.我没受跟着去,也不晓得余家小姐到底怎么就入了她的眼,居然还被认作了干女儿.”

崔二爷想了一阵,皱眉道:“大长公主素来多疑,因她膝下无子,京里没少有人动过心思,想将府里的子女过继到她膝下,却都没得逞.没缘由她会无缘无故地瞧上余家姑娘.我看,这事儿有蹊跷.”

二夫人笑道:“我早先不是说,这姑娘是不是当初庄亲王留下的种,老爷您还不信.而今看来,若不是庄亲王的闺女,那大长公主能这般待她.”

崔二爷捋了捋下颚的胡须,依旧有些想不通,摇头道:“若果真是庄亲王的血脉,又怎会留在民间.我听维远说过,这余幼桐在余家过得很不好,连个妾室所出的庶女都不如.庄亲王性子放荡不羁,这么多年一直未娶妻,想来对那崔家大小姐始终未能忘情,若二人果真珠胎暗结,便是负了全天下的骂名,也定要将妻儿讨还回来,环怎会容得亲身女儿在外流浪.”

二夫人听崔二爷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有道理,只是愈加地想不通为何大长公主为何会对幼桐另眼相看

“想来,还是看在徐家的面子.”崔二爷想了半天,最后低声道:“这些天朝中都在传,说是太后因丢了右监门卫的缺,便相中了徐渭,想把吴家三小姐许配于他,无奈他又订了亲,这才想方设法地把余家丫头召进宫,打算寻个借口将她发作了.”

二夫人顿时会意,再联想到这些日子幼桐抱病的事儿,似乎信了一大半,无奈道:“这太后也真是失策,这京里头谁不晓得徐家老大最是痴情,她这么一折腾,便是成功了,怕是也要寒了徐家的心.便是塞进个女人又如何,徐府里头惯是徐夫人掌家,她又能起什么风浪.还是大长公主明智,轻轻巧巧地认个干女儿,徐家怕不是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可不是.”崔二爷摇头晃脑道:“都是女人,太后跟大长公主比起来,差了可不只一两点.”要不,崔家也不会舍了吴家,早早地站在了大长公主这一边.

虽说崔家把功劳都推在了徐家身上,可徐夫人却晓得自己府里的斤两,反倒是跟二夫人想到了一起去,居然开始怀疑起幼桐的身份来.这会儿徐渭还在衙门里当差,只有徐老爷早早地下了衙在书房里画画,她也不找旁人,专凑到他跟前说话.

听得她的猜测,徐老爷手一抖,一滴墨汁好巧不巧地落在他刚刚勾好的梅花上,顿时染成了一朵墨梅.徐老爷顿时发出一声哀嚎,再也顾不上听徐夫人唠叨,手忙脚乱地去救他的画.

徐夫人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心中着实脑火,一把将书桌上的画抽走,怒道:“画什么画,弄得浑身昊烘烘的,也没见挣几两银子.”

徐老爷好脾气地解释,“不过是消遣之物,谈到阿堵物就俗了.”

“俗!”徐夫人气哄哄地一把捏住袖耳朵,怒骂道:“你现在晓得银子俗了,当初连我们娘几个都养不活的时候怎么不说银子俗,今儿嫌弃银子俗,明儿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徐广智啊徐广智,我看你是在外头瞧上了别的妖娇女人,怎么看都看我不顺眼了是吧......”

“夫人轻点,轻点一一”徐老爷被她拧着耳朵也不气,直呲牙咧嘴地直告饶.二人在屋里闹得正欢,那房门忽然被推开,却是徐聪忽然进了门,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二人一眼,见怪不怪地招呼了一声,道:“您二位继续,就是,马上吃晚饭了.”

徐夫人这才松开手,自自白然然地朝徐聪笑了笑,和颜悦色地回道:“聪儿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你大哥呢?”

徐聪笑嘻嘻地回道:“还没回呢,不过我琢磨着,他今儿晚上怕是不会回来吃饭了.”不止是吃饭,子夜前能不能回府都还是个问题.当然这事儿他可不能说给徐夫人听,若是徐渭晓得是他告的状,他少说也得脱层皮.

“去崔府了?”徐夫人哪里不晓得徐渭的心思,点头道:“去问问清楚也好,要不,承了大长公主这么大的人情,日后可要怎么还.”徐家不站队,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会轻易放过他们,尤其是自从徐渭当上了左监门卫大将军一来,太后那边没少拉拢威胁,大长公主虽从未说过什么,但总有些人不断地来府里拜访走动,什么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崔府这边,府里上下很快都晓得了幼桐被大长公主认作干女儿的事,文颜是单纯地为她欢喜,旁的人,则是又羡又妒,只恨自己怎么没受有那般好命被大长公主看上.晚上不免要庆贺一番,幼桐虽不愿应酬,但终究不好缺席,只耐着性子一直守到最后,天全黑了,这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屋休息.

“只是说笑的,”徐渭见她如此激动,心中大悔,暗恨自己怎么这般多嘴,赶紧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哪家府里头没有早产的孩子,你莫要住心里去.”

“可若是真的呢?”幼桐抬头看他,目中一片茫然.

“幼桐一一”

“罢了!”幼桐抚了抚胸口,长长地呼了口气,努力地挤出笑容来,“不管是不是真的,我而今都是崔家九小姐.便是真的,我娘生前也从未跟我提起,想来也没有让我认他的意思.”面上虽挂着笑,可怎么看怎么有种嘲讽和心酸的意味.

徐渭心中大助,紧紧抱住她,揉了揉她的乱发,偎依了半晌,低低地安慰道:“你放心,此事我定会去查个明白,不会让你受委屈.”想到那位深居简出,却在军中被敬畏天神一般的庄亲王,徐渭忍不住狠狠捏了捏拳头.

49、真相

徐渭在庄亲王府的大门口站了有小半个时辰,依旧没想好进府后怎么跟庄亲王开口,踌躇不定地在门口转悠着,直到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徐渭抬头一看,马上抬头挺胸,恭恭敬敬地朝那人行了一礼,口中唤道:“庄亲王安好。”

庄亲王穿得极随意,一身青色棉布长衫,脚上踩着双羊皮短靴,头发束在脑后,只用纶巾包住,若不是这浑身的气度隐藏不住,倒像是个普通的文士。

这一代的年轻将领,除了沈家大公子之外,就数徐渭了,故庄亲王认得他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待徐渭的态度,疏离中似乎又透着一股子亲切,淡然的脸上虽没有笑容,可目光却是温暖。这让徐渭更加相信起幼桐的猜测来。

庄亲王招呼徐渭进了门,径直领到书房去。二人一边品茶一边唱古论今,谈得倒也融洽,只是徐渭想着幼桐交代的事,总有些心不在焉,回答起庄亲王的问题来,有时候还会愣上半天。

庄亲王心如细发,见徐渭屡屡欲言又止,哪里猜不出他有话说,索性自己主动开口问道:“徐将军有话直说。”

徐渭僵着脸笑了笑,脑子里组织了下语言,小心翼翼地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庄亲王听罢,却只是一脸无奈和哀伤,目中闪过痛苦之色,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事…说来话长…”

二人聊了有一个多时辰,徐渭方才满脸严肃地告辞出了王府,径直奔往崔家。

因是大白天,徐渭也没有翻窗户,直接从大门求见。照理说,他和幼桐虽订了亲,但终究没有成亲,不好这般随便见面的,只是崔家下人见他一脸严肃,只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多说什么,急急忙忙地进去通报了。

幼桐得了信,心知他定是为了自己身世的事回来找她,一时忍不住紧张起来,不安地搓了搓手,调整好呼吸,才让慧巧引徐渭进花厅。

徐渭一进门,就看见幼桐端端正正地坐在花厅靠北面墙壁的榻上,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方,雪白的手背上隐有青筋显出,眼睛低垂,目光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地板,安安静静的样子。敛去了平日里的强硬的刺,现在的幼桐看起来有些紧张和无措,那强撑的平静让她显得比平常多了份柔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没有出声问,甚至连头也未曾抬起来看一眼,但徐渭明白她此时的心中定是汹涌澎湃。屋里的下人都已被屏退,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俩。徐渭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搓了搓,柔声道:“不是。”

“不是!”幼桐猛地抬头,脸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只喃喃地重复了两声,尔后,忽然笑起来,眸中却是一片苦涩,“既然如此,为何他要如此待我。”直到现在,幼桐也不愿再称呼余沆为父亲,实在是这些年来被伤害得太多太深,所以,当听到那些猜测,幼桐的第一反应就是相信。

徐渭心中也是感叹万千,但还是没忘了把庄亲王所说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再说给幼桐听。待幼桐听得当初竟是余沆设计散播庄亲王战死的谣言,又故意引那好赌成性的舅舅输掉了一条胳膊,才逼得崔氏下嫁时,她激动得难以自制,怒道:“他费尽了心思,用尽了手段才将我娘骗进了余家门,为何还要如此待她。如不是他,我娘…我娘…”若不然,崔氏早就与庄亲王双宿双栖,又怎么会郁郁寡欢,最后在痛苦和落寞中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幼桐不明白,徐渭自然也不会比他清楚,只将她拥在怀中,轻轻抚摩她的后背让她的情绪缓和下来,口中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除了崔氏和余沆,没有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两个人中,一位早已作古,而另一位,只怕终其一生幼桐也不愿再见。过去的一切,势必只将淹没在不能回首的时光中,而今再去追究,不过是让幼桐徒生烦恼罢了。

幼桐心性坚忍,只因有徐渭在一旁才泄露出内心的脆弱,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吸了吸鼻子,甩甩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烦恼全部抛开。徐渭揉了揉她的头发,想开口劝慰几句,可憋了半天仍是想不出什么话,只无声地看着她,眸中一片担忧。

“无妨,”幼桐扭过头来看他,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鉴定,“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就习惯了。”说到此处忽然又笑出声来,“呵呵,也亏得你傻兮兮地跑去问,怕是人家庄亲王心里头只笑话咱们呢。”她语气虽轻松,可徐渭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落寞,心中愈加地难受和心疼起来,将她拥在怀中,久久不能放开。

“小姐——”慧巧在门外轻声道:“二夫人过来了。”

二人慌忙分开,又各自往后退了两步,低头检查身上衣服是否平整,罢了,徐渭又将一旁的屏风摆放到幼桐所坐的榻前,他自己则在门口处寻了个椅子坐下,敛去面上的情绪,摆出镇定又严肃的神情来。

二夫人进门时,所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端庄又严肃的情景,不由得诧异地看了看徐渭。徐渭赶紧起身朝二夫人行了一礼,低低了打了声招呼,又沉声解释道:“家母托我送了些东西过来。”

且不论二夫人心里头信不信,但她绝不会拆他的台,笑着跟他说了几句话后,方朝幼桐道:“礼部方才来了人,说是定了这个月24过礼。”

幼桐明白她所说的是静仪师太认她做义女之事,虽说只是认作义女并非过继,但因静仪师太的身份使然,该走的礼仪程序却是一步不能少。幼桐颇觉无奈,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徐渭一来插不上话,二来也不好久留,便出声向二夫人告辞离开。

与二夫人说了一阵话,一会儿文颜也下楼来了,跟二夫人撒娇逗乐,屋里倒是其乐融融。

待二夫人一走,文颜立刻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来,将一干伺候的丫鬟们都屏退了去,又仔细将门关上,一转身,笑眯眯地朝幼桐道:“九姐姐,明儿我们一起溜出府玩儿,可好?”

幼桐顿时哭笑不得,对于文颜的古灵精怪她是早有领教,却不晓得她而今居然会冒出如此大胆的念头。京城的民风还算开放,世家小姐也常有出门走动的,但大多前呼后拥,仆从成群,绝少有说单独两个人出门的。一来不和规矩,二来也不安全。

“你要出门,怎么不跟二婶说,她又不会拦着你。”二夫人对文颜管束得并不严厉,平日里只要文颜撒个娇求一求她,她也绝不为难,何至于拉着她偷溜出府。

文颜顿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撅嘴道:“九姐姐你不晓得,明儿街上太热闹,马车根本上不了姐,我娘肯定不会让我出门。”

幼桐有些疑惑,仔细想想,明儿似乎并不是什么节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格外热闹?文颜见她一脸茫然,顿作痛心疾首之色,非常严肃地批评道:“九姐姐,我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虽说而今订了亲,可也不必整日窝在府里头,连外头是什么样子都不晓得。”

幼桐一时啼笑皆非,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反驳她,只得摇头苦笑。文颜只当她默认了,这才摆出一副说教的语气道:“你可听过京城四杰的说法?”

幼桐依稀有些印象,“说的可是五哥、徐大哥、沈家大公子,还有那个什么吴家的小侯爷。”除了沈家大公子之外,其余的三个人她都见过,徐渭和崔维远就不说了,那个吴家的小侯爷却实在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这难免让她生出一种所谓的“京城四杰”徒有虚名的感觉。

“没错!”文颜的眼睛里闪着憧憬的亮光,“可是,这顺序你却说得不对。这四个人当中,尤以沈家大公子名声最大。他比徐大哥还要年长三岁,早年曾是京中出名的神童,后投身军中,立下汗马功劳。更难得的是,大公子生得风度翩翩,风姿勃发,便是女人也要自愧不如。当初在京中时,每每上街,总引得行人驻足,道路拥塞,京城上下,无人能出其右。”

虽说文颜说话有些夸张,但想到沈三的长相,想来那大公子也必定不会差。只不过,一个大男人,生得好看又有何用。若果真嫁了个比自己还漂亮的男子,只怕这日子也不好过。幼桐心中正腹诽着,没留神文颜猛地上前拉住她的手,激动道:“明儿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幼桐顿作惊诧之色,“那位大公子不是在南疆么?”

“所以说九姐姐你整日深锁闺中,不知世事。明日沈家大公子得胜还朝,皇帝陛下亲自迎接。我们若是不早些出去,寻个好位子,到时候怕是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

幼桐到底比文颜谨慎些,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她,只摇头道:“明儿外头定是人山人海,指不定就有宵小趁机作乱,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轻易涉险。还是回头去跟二夫人好生商量——”

她话未说完,文颜已经气呼呼地跳了起来,郁郁道:“九姐姐就是胆小,不管你了,我去找五哥。”说罢,一转身,又撒开腿冲了出门。

50、长街

也不知文颜到底怎么跟崔维远说的,第二日大早上,幼桐迷迷糊糊地就被文颜拽了出来,塞进马车一齐上了街.

街上果如文颜所说那般摩肩接踵,崔府的马车走了不多远便再也无法前行.崔维远无奈,只得吩咐车夫将马车靠边停下,自己则唤上府里的侍卫将幼桐和文颜围在中央,一行人决步朝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崔维远早在二楼的雅间订了座儿,才刚进店门,马上有伙计殷勤地过来招呼,嘴里“崔五少”地唤个不停.楼下大厅里也早坐满了人,听见这边的动静,都纷纷转过头来看,有认识的崔维远的,也远远地起身朝他示意,只是见他身边还有两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不便上前招呼.

这二楼的雅间位置极好,坐在窗前,正可一览楼下风光,一进门,文颜就赶紧摘下帷帽朝窗口奔去,待见视野极好,顿作欢呼之声,又赶紧回头来拉幼桐一道儿.崔维远则紧随其身后,神情一贯地淡然,眉目间比以前更多了份成熟和稳重.

发现幼桐在看他,崔维远迅速地转过目光看了她一眼,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已经将所有的心事都放下.幼桐也赶紧转过脸去,跟在文颜身后听她大呼小叫地喝彩,偶尔应上一句,也能让文颜雀跃不已.

街上人多,她们两个大家小姐这么大刺刺地站在窗口探看也不像话,幼桐便拉着文颜要回座位坐下.文觑撅嘴不肯,嘟嘟囔囔地小声反对.崔维远只板着脸看了她一眼,她就马上乖乖地坐了回来.

幼桐见她一脸不悦,遂出声安慰道:“这会儿沈家大公子还未过来呢,你趴在窗口也瞧不见人.他若果真来了,外头也定跟着热闹起来,到时候我们再去看也不迟.”

文颜心知她说得有理,扁扁嘴不再争辩,只是委委屈屈地看了崔维远一眼,眼巴巴地唤了他一声“五哥”.崔维远起先还板着脸,被她又拽着手摇晃了几下,便再也装不下去,无奈地摇头道:“你这丫头,再这么无赖下去,日后嫁了人,可要如何是好.”他平日里待文颜极好,从不摆兄长的架子教训她,今儿虽也和颜悦色,可话里话外却带着些训导的意味.文颜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想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缘由来.

窗外忽一阵喧哗,继而鞭炮声响,文颜“啊”了一声赶紧起身冲至窗前,果见大街上已是另一幅场景.长街两岸全是伫立的百姓,而街道中央则是一身步履整齐的队伍.他们都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军服,手肘和袖口等地方还磨出了毛边,整齐而安静地走着,偌大的一支队伍.竟然听不到丝毫动静.

原本喧嚣的大街渐渐静下来,最后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面前走过的军士,他们的长相并非凶神恶煞,面容只是肃穆,眉宇间笼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气,那是在疆场中俗血厮杀后才能留下的痕迹,阴冷森然,充满寒意.

文颜也不说话了,双手汗津津地拽着幼桐的胳膊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崔维远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楼下,一副心驰神住.大概所有男儿都有征战沙场的英雄情结吧,浴血奋战,保卫家国.

“男儿生当带吴钩.”崔维远看着下方络绎而过的士兵,忍不住叹道.

“说得好.”门后忽闪出一个人来,幼桐惊喜地回头,果然是徐渭.因有外人在,幼桐只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眼,二人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后,便匆匆错开.徐渭大步踏进雅间,朝崔维远笑道:“刚到门口就听到老五在大发感慨,怎么,也在京城待不住了.”

崔维远苦笑,转身招呼徐渭坐下,无奈道:“徐大哥你也晓得我府里的境况一一”他不再往下说,徐渭亦心神领会.崔维远是崔家嫡子,日后的崔氏家主,无论如何,崔家也绝不会将他送去战场博功名.更何况,而今朝廷对世家子弟防范甚重,不止是崔维远不可能去军中效力,便是沈家大公子,此番回了京城,只怕也要被留下了.

二人长吁短叹地感慨万千,幼桐则不时地回头看他们一眼,并未注意外面街上的动静.一旁的文颜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幼桐抬头看她,她却一个劲地朝街对面使眼色,幼桐循着她的目光朝对面看,竟是一身常服打扮的沈三站在对面酒楼的窗口.

沈三应该是将将起身,故并未发现幼桐在对面,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楼下经过的士兵,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直到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才眯了眯眼睛,瞳孔微缩,目中闪过复杂的清绪.

“沈大公子!”文颜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来,对面的沈三也听到了,漫不经心地朝她们扫了一眼,目光在半途中忽然顿住,定定地放在了幼桐身上.幼桐朝他看了一眼,并未多作停留,低头望向传说中的沈家大公子.

屋里的徐渭和崔维远也听到了文颜的惊呼声,都起身过来探看,不免与沈三的视线交互.气氛一时有些尴价,尤其是徐渭,居然还隔着一条街似笑非笑跟沈三打了声招呼.沈三铁青着脸朝他颔首,尔后便回了屋里,再瞧不见人影.

沈家老大果如文颜所说风姿勃发,俊眉星目.乌发白衣,就相貌来说,怕是连沈三也要稍稍逊色.只是他眉目凌厉,身上仿佛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让人不忍逼视.

“这大公子真是一一闻名不如见面,好生了得.”文颜缩了缩脖子,怯怯地小声道.虽说那位大公子离得远,断听不到她们说话,可不知为何,文颜却不敢高声.街道两旁迎接的百姓比文颜还不如,竟然不敢抬头去看,都不由自主地低着脑袋静静地等众人经过.

徐渭也微微颔首,面露认同之色,只不过,他所看的并非大公子,而是他身后的沉默安静却步伐一致的近卫军.

变故在寂静中陡生.

“沈涌霖,纳命来!”一声厉喝下,紧接着十几个人影忽然从街道两侧的人群中飞跃而出,利剑泛着寒光直逼沈大公子面门而去.

沈大公子头也不回,伸手一捞,卷起身侧一侍卫的长矛,凌空将那几柄长剑悉数格住,一使劲,那几位竟被齐齐地甩了开来.但不待沈大公子回防,另一方向又有长剑刺来一一

说时迟那时快,“嗖一一”的一声响,一根羽箭忽然凌空而至,险险地将离沈大公子最近的那柄长剑格了开来,尔后又是三连发,竟齐齐射中了三个迫近的刺客.三人连叫唤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命丧黄泉.

大公子凝目望去,却是徐渭手持弓箭站在窗口朝他微微颔首.

“我先下去,幼桐她们由你护着.”徐渭只给崔维远留了一句话,尔后立刻从窗口跳下街去,手中箭不虚发,每每出手,便要射死好几个刺客.大街上早已一片混乱,围观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真刀真枪的干仗,顿时吓得腿软,还能动的都作鸟兽散,不能动的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那些刺客原本就作寻常百姓打扮,这会儿与百姓混杂在一起,更是无法分辨.场面一时混乱得无法控制.

徐渭侧身砍翻了一个刺客,顺手拉下一位在马上惊惶不定的官员,翻身上马,持弓高声喝道:“但凡我大梁子弟,即伏地不动,十声之内,再有起身者,格杀勿论!”

一旁的士兵们虽骁勇,但素来在疆场作战,何时打过这种连敌人是谁都辨认不出的窝襄仗,听得徐渭这般说话,也都纷纷出声附和.

“但凡我大梁子弟,即伏地不动,十声之内,再有起身者,格杀勿论!”

“但凡我大梁子弟......”

百姓们听得此言,俱俯首跪地,不敢抬头.十声过后,大街上除了军装的士兵,便只有那一群刺客.

徐渭长箭列无虚发,箭箭毙命,沈大公子长矛犹如灵蛇,招招制敌,众士兵们憋在心里的一口气这会儿总算有了发泄之地,怪叫着朝那些刺客冲上去厮打......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街上才终于安静下来,百姓们俱蹲坐在街道两侧瑟瑟发抖,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尸体,空气中流淌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就连茶楼里躲在窗户后的文颜也忍不住干呕了好几声.

到了这会儿,京兆尹才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见街上恶战后的境况,一时吓得面白如纸.天子脚下居然无声无息地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罪责可相而知,丢官还是小的,只怕还要被问难.

好在沈大公子无碍,京兆尹赶紧上前郑重地谢过了徐渭,又战战兢兢地上前朝沈大公子道:“下...下官失职,请...请......”

沈大公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吩咐道:“请周大人吩咐下属将街上情理干净,莫要吓到了百姓.”

周大人连连应了,擦了擦汗,又哆哆嗦嗦地问道:“那这些刺客一一”

沈大公子冷笑一声,淡然道:“没一个活的,周大人查看过后就全烧了吧.”

徐渭闻言往后一看,顿时皱眉,果如大公子所说,这满地的刺客竟没有一个活口.他方才杀得兴起,故并未留意那些受伤的刺客到底是自己了断还是大公子让人下的手.若是他们自行了断,这说明大公子怕不是头一回碰到他们了,可若是大公子让人下的手,那其中的深意可就有得琢磨了.

“徐师弟!”沈大公子策马朝徐渭走过来,伸手在他胸口敲了一拳,笑道:“几年不见,愈发地沉稳了.”

徐渭笑着道:“师兄也是.”二人相互看了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又相互击了掌,这才并马齐驱地边走边说话.

茶楼里的幼桐甚是不解地问道:“徐大哥唤大公子作师兄?他们俩是同一个师父”

“可不是!”崔维远低声回道:“他二人都师出白山老人,沈大公子年长,自幼便拜在白山老人门下,徐大哥则是后来李上将军引荐的,起先只在白山老人身边伺候笔墨,后来才被收为关门弟子.不过沈大公子出山早,与徐大哥见面并不多.”所以,他二人关系并不如普通师兄弟那般亲密一一当然,这话崔维远并没有说给她们听.

幼桐心细,却从他面上讥讽的笑容中看出些端倪来,皱眉想了一阵,陷入沉思.

沈府

长街上大公子遇袭一事尚未传过来,故沈家仍是一派喜气洋洋.沈三从后门刚溜进府,就被一首守在门口的随从临风给拉到了一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少爷,白姑娘早上又派人过来了.”

沈三面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耐烦,皱眉道:“她又有何事?”

临风道:“说是身子又有些不舒服,想请少爷您过去看看.”

沈三不悦道:“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何用?”说罢,甩开袖子住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耐着隆子问道:“这个月的银子送过去了没?”

临风回道:“早送过去了.”

沈三点了点头,又吩咐临风去请个大夫,罢了,又道:“日后再有什么事,你自己决断就好,不必再来回复我.每月的银子定时送过去不耽误,旁的事,就别管了.”说罢,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临风待他走远,自己也赶紧拍了拍衣服去请大夫,又吩咐门房,日后再瞧见白姑娘派来的人,万不可再通报.

51、嫁妆

听到外头院子里的动静,原本奄奄地躺在床上的白灵忽然惊醒,一面手忙脚乱地收拾头发,一面让丫鬟出门去看究竟.丫鬟很快回报,语气怯生生地,“小姐,是三公子派人请了大夫过来.”

“只有大夫一个?”白灵失望地道:“三公子没有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