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不敢说话了,良久,才低低地回道:“沈家大公子今日凯旋回京,想来三公子实在抽不出空来.”

“抽不出空?”白灵冷笑一声,随手将床边桌上的一把瓷壶甩了出去.瓷壶砸在门板上,继而落地,摔得粉碎.丫鬟在外头听得浑身一抖,好半天也不敢进门.白灵仿佛脱了力一般软软地倒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眸中闪过怨毒之色.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尔后是小丫鬟为难的声音,“小姐,那大夫——”

“让他滚回去!”白灵怒道.

屋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又过了两日,白灵才终于想通了,从床上爬起来起来,吩咐丫鬟从衣柜里找了件簇新的大红色流彩暗花半袖宫装换上,梳了如意高环髻,又在首饰匣里挑了半天,才终于寻了两支鎏金掐丝镶红宝石的海棠珠花插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让丫鬟跟着,准备去沈府找人.

这别院里没有备车,二人便先从胡同里出来,准备再雇车.谁知才出巷子,就瞧见大街上熙熙攘攘几无立足之地,行人都站在路边对着路上经过的马车指指点点,口中议论纷纷.白灵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透过人群的缝隙,依稀可见那些马车上都系着红绸,想来是京中权贵家下聘的聘礼.也不知是谁家府上如此大手笔,单单是聘礼就有六十四抬.

白灵身边的丫鬟年纪小,正是好奇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一旁的路人.那路人顿作艳羡之色,摇头晃脑地说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徐崔两家联姻.徐大将军出手甚大方,过几日崔家送妆只怕更不得了,谁不晓得崔家那九小姐刚被大长公主收做了义女,不说崔家,大长公主那边,还不晓得要添多少嫁妆.当初旁人还取笑他找谁不好,偏偏看上个被人退过婚的,如今看来,那徐大将军才是真正有眼力的…”

那人还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个不停,一旁的白灵早已色变,脸上一会儿惨白,一会儿铁青,最后咬牙狠狠一甩手,竟然又原路折了回去.那丫鬟不明所以,回头羡慕地再看了两眼,又赶紧跟在她身后往回跑.

一回屋,白灵就气恼地脱□上的红色宫装,狠狠甩在地上,还嫌恶地上前踩了两脚.随后进门的丫鬟不晓得她又在发什么脾气,也不敢进门,低着头站在门口,只等她气消后再进屋收拾.

谁知这次白灵却没有很快消气,一转头瞧见那丫鬟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口,心头火气,反手拿了桌上的杯子朝她砸过去.那丫鬟本就不甚伶俐,也不晓得躲,顿时被砸在额头上,破了皮,渗出鲜红的血来.

到底是个女儿家,一见流了血,脸上顿时就变了色,眼睛一红,眼泪都掉了下来,偏生又不敢出声,只咬着唇低低地哭,听得白灵愈加地烦躁起来,怒骂道:“哭什么哭,不就是破了点皮,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还不赶紧收拾.”

小丫鬟不敢出声辩解,低着脑袋赶紧进屋收拾地上的衣服,末了,又抱着衣服急急忙忙地躲了出去,走到院子中央时,依稀听到身后白灵断断续续地抽泣的声音,“明明是我…明明是我…”

崔府这边,幼桐却是另一幅场景,不说是二夫人,便是幼桐自己也被徐家的大排场吓了一跳.徐家不比崔家这样的大家族,家底并不算深厚,这整整六十四抬聘礼,怕不是要将徐家家底给淘空了.

二夫人则是又喜又忧,徐家这么大的架势,崔家也是面上有光,只是既然人家给面子,到时候幼桐出嫁,崔家的嫁妆也不能寒酸,总不能让京里的百姓说崔家占了人徐家的便宜,依照京城的规矩,女方的陪奁要以增一倍之数还礼,她原本计划的嫁妆单子是六十四抬,本就超出了府里嫡出小姐的规格,而今看来,没个一百二十抬,根本就出不了门.一想想自己亲生的儿子女儿都尚未婚配,这嫁妆就被送出去了这么多,二夫人就忍不住肉疼.

崔二爷今日也在府中,一见二夫人脸色就猜到她心中所想,暗地里劝道:“你放心,过些日子添箱,大长公主那里定不会小气,还有京里其他的叔伯兄弟,也会趁着这机会仔细跟将来的侄女婿好好联络感情.”

二夫人道:“便是添得再多,我们也得出大头.”

二爷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掏钱.当初五弟和弟媳过世的时候,五房的家产都留在老太太手里,仔细算起来,少说值个几万两银子.再加上老太太也要给孙女儿添妆的,余下的部分才是公中出,折算到我们这房,也不算多.”

可二夫人心里头可不是这么想的,若是没有这个九小姐,那老太太手里的银钱到时候还不是大多留给自己儿女,这无端端地冒出来一个外人,倒分去了如此多的财物,让她如何心甘.只是这话到底不好跟二爷说,悉数憋在心里头,多少难受得紧.

到了第二日,大长公主居然又召了二夫人进宫,问起她嫁妆备得如何了.不止如此,她连家具的材质、款式,古玩字画的朝代,首饰的式样,房产铺面的地点.外加田庄的大小都一一过问清楚,不晓得的,还真以为她在嫁女儿.

二夫人提起精神俱一一答了,大长公主却还不满意,又将原本备下的花梨木的梳妆台、琴桌等都换成了紫檀,一应生活用具都撤换成宫中内造,又加了两座田庄共约有三百余亩地,和城西的一座四进院落的宅子,旁的古玩字画、金银首饰,说是第二日再令人送去府上.

二夫人飞快地算了下,这些东西都是大头,加上崔家老太太的,怕不是占了嫁妆的一大半,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回府的路上,身上也多了些力气.

两家定了九月十八的日子,不冷不热,倒是个好时候.幼桐反正是再也不好出门了,整日被关在府里头备嫁,徐渭也忙,虽说婚事自有徐夫人操心,可衙门里的事也多得闹心.沈大公子遇刺一案虽说与他没什么关系,但那京兆尹周大人却不晓得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总是一脸哀怨地来找他求助.

这个周大人是李上将军女婿的表兄,因着这点关系,徐渭实在拉不下脸来回绝他,也是能帮就尽量帮忙,查了一阵,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那些刺客非常明显是南疆人,不仅手里拿着南疆地域特有的武器,且面容特征十分明显.让徐渭奇怪的只是,京城城防如此之严,如此多的刺客,若是没有内应,这些人究竟是如何混入城里来的.

因没有留下活口,这个案子也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查,周大人无奈,只得将结果报了上去.好在沈大公子没有深究,又有徐渭私底下帮忙说和,他也就罚了一年的俸禄,并未丢官.

周大人是暗自庆幸,徐渭却是轻松不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暗地里仔细叮嘱了他一番,嘱咐他注意城防,检查进出城门的车辆,便是权贵府中的也不能放过.周大人对他最是信服,一回衙门便下了令,京城里似乎忽然就紧张起来.

幼桐在府里做了两天的女工,累得头晕眼花,文颜也在府里头憋得难受,正撺掇着她出门走一走,大长公主又派人来宣旨,召幼桐进宫.

自从师徒二人相认后,大长公主隔三岔五地就召幼桐进宫陪她说话,来得次数多了,幼桐对这皇宫也没了之前抵触的情绪,再加上太后近日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幼桐便更觉自在了许多.

才与静仪师太说了一会儿话,安惠就过来通报,说是吏部有官员求见.静仪师太让她自便,自己匆匆地走了.幼桐也晓得她忙,并不以为意,在殿里转了一阵后,便让宫人领着她去御花园走走.

刚刚过了盛夏,御花园里仍是一片青葱,花匠们将花草打理得极好,园里总开着各色鲜花,幼桐看了半天,也只认出了一两种,其余的都叫不出名字来.身后伺候的宫人见她对这些花草感兴趣,便笑着道:“崔小姐若是喜欢花草,不如去花园东南角的花坛看一看,那里朝阳,花儿开得更好.”

幼桐点头应了,那宫人忙上前引路,将她带去花园东南角.

沿着湖边的小路走了不远,正要过桥时,忽见桥廊的另一头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一大群人,走在最前头满脸冰霜、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赫然就是被幼桐扇过两耳光的三公主.

幼桐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52 、撺缀

幼桐不愿生事,见到三公主的第一反应就是折身躲开,可为时己晚,三公主眼尖,早就瞅见了她,眼睛顿时瞪圆,提着裙子就朝她冲了过来.

“是你!”三公主银牙紧咬,面上隐有得色,冷笑道:“你胆子倒不小,居然还敢进宫来,不怕我打断你的腿.”

幼桐顿作惶恐之色,怯怯地躲到宫人身后,胆小地只探出个脑袋来,话也不敢说,委委屈屈地看着三公主,那副模样,任谁见了,都只当是三公主要仗势欺人.

三公主见她这副样子更是来气,回头朝身后伺候的宫女们怒道:“都看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打,狠狠地打!”说罢,又仰着脑袋瞪着幼桐冷笑不己.

她等了半响,却不见身后有任何动静,诧异地回头看,却只见宫女们一个个全都低着脑袋,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动手.三公主见状,气得浑身直发抖,手指着那些宫女们,好半丢没说出话来.

宫女中有个胆子稍大些的,生怕她又乱发脾气,好心上前劝道:“殿下,这位崔姑娘是大长公主刚认的义女,大长公主甚是看重,殿下还是消消气,莫要与她为难.”宫里上下,谁不晓得而今大梁朝都是大长公主说了算,就算是当今太后也不敢乱来,更何况她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受宠的公主.

可三公主的脾气又是哪里能听得下劝告的,不仅没有就此罢手,反而愈加地暴跳如雷,也不唤人帮忙了,自己亲自冲上前来扇幼桐的耳光.幼桐也不躲,自有她身前的宫人急急地拦住,口中软语相劝,手里却不含糊,轻轻一推,就将三公主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一个下贱的奴才居然敢朝我动手!”三公主好不容易站定了,旋即气得一脸煞白.她自幼娇生惯养,仗着先帝的宠爱在宫里头横行无忌,即便是先帝过世后恩宠不在,宫里人也顾忌她的脾气对她恭恭敬敬的,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一时连眼眶都红了,偏偏忍住了没掉眼泪.

幼桐也没想到静仪身边随便一个宫人也有这样的功夫,原本还打算东躲西藏地戏弄三公主一番的,这会儿也熄了这心思,睁大眼睛从那宫人身后探出脑袋来,一脸无辜地问道:“三公主殿下,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何苦非要和我过不去.相反的,上回你那一剑害得我那侍女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到现在疤痕都没消呢.”

三公主怒道:“你无耻,做了又不敢认账,非君子所为.”她堂堂的金枝玉叶,居然被这么个下贱女人打了耳光,这种事,连她自己也羞于说出口.

幼桐一脸茫然,委委屈屈地辩解道:“我做了什么了,引得三公主您发这么大的火.那日您忽然冲过来,我胡乱躲闪,一转身,就瞧见五哥进了屋.他下手没个轻重,莫不是伤到了殿下?”她笃定了崔维远没把自己下手教训三公主的事儿说出去,故撒起谎来连眼睛也不眨.

三公主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也开始起了疑,难道真不是她出手,那么,又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她耳光.她心里马上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顿时又推翻了去,连道自己多想,可不知怎么地,一想到崔维远待她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的态度,她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我...我才不信你的话!”三公主强自镇定,大声喝道:“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你敢不敢发誓?”

幼桐也不含糊,立马举手朝天,凛然道:“老天在上,我崔文凤以过世的父亲之名发誓,今日所说绝无虚假.”

三公主哪里晓得她是个西贝货,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原本的疑心也都烟梢云散,只是一想到可能是崔维远对她动的手,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伺候的宫女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她好好的怎么忽然又哭起来,纷纷上前劝慰,可是又不知从何劝起.幼桐见她这样的反应,心中却是明了,敢情这三公主也跟京里其他的姑娘一样,看上了崔维远,而今被幼桐一糊弄,见崔维远不仅不喜欢她,反而厌恶得要扇她耳光出气,如何不又气恼又伤心.

幼桐倒也不怕给崔维远惹麻烦,相反的,如此绝了三公主的念头,省得她日后再纠缠,说起来,崔维远还得谢她才是.脑子里灵光一闪,幼桐顿时想到一个主意,朝围在一旁的宫女们使了眼色,将她们悉数屏退后,这才低声道:“三公主可是为了我五哥而伤心?”

三公主抽抽噎噎地不说话,通红的眼朝她狠狠瞪了一眼,继续哭.

幼桐叹了一口气,靠着她身边走廊的美人靠坐下,微微皱眉看着她,小声劝道:“三公主不要哭了,我五哥他不值得你这么伤心.”

见三公主仍不理她,她又继续诽谤崔维远道:“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五哥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性子最暴躁,府里上下没有谁不怕他的,就连他的亲妹子文颜在他跟前都是战战兢兢的.要不,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成亲.以前他在陇西的名声就不好,原本都说了亲的,后来人家又上门退了,生怕自己女儿进了府受委屈.这也是到了京城,大伙儿不晓得他的秉性,见他出身名门,又才貌出众,这才趋之若鹜.二婶子迟迟地没给他定下亲事,还不就是想看到底谁家小姐的性子最是软弱好欺,吃了亏也不敢作声.三公主您性子倔强,我那五哥自然就有些不喜.....”

“崔维远竟是这样的人?”三公主也不哭了,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幼桐,“你莫不是在骗我吧,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啊.”

幼桐急得都快哭了,朝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四周并无人烟,这才急切地说道:“他可是我堂兄,我难道还编造谎言诓你不成?说他的坏话对我可没有好处.旁人就算了,您贵为公主,我也是不想看您这么一位金枝玉叶受他的愚弄.”说罢,又小声叮嘱道:“这些话公主您可千万别传出去,若是晓得是我说的,五哥可饶不过我.”说话,面上又带了些惊恐的神色.

三公主哪里想到她这么会骗人,心里头早己信了八九分,原本对崔维远的那点好感顿时消失无踪,甚至还生出一丝厌恶来. ^

幼桐察颜观色,见状又道:“三公主您是金枝玉叶,生得又貌美如花,值得更好的人.我五哥那里,就作罢吧.京里这么多世家子弟,够您挑得眼花了.”

三公主这会儿居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涨红着脸,小声道:“我被太后关在宫里头出不了门,外头那些人,连面也见不到,哪里还有得挑.而今要为父皇守孝,等三年孝满,怕是京里适龄的男子都娶了亲了.”

幼桐闻言也作担忧之色,想了想,故意叹道:“说起来,反倒是我见的人还多些,平日里跟着二婶和文颜在各府走动,倒也见过不少出色的人.不过,这么多人里面,最最出众的,还是沈家大公子,那容貌,那才情,真是独一无二.”

三公主嗤笑道:“你这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想着别的男人.若是被徐将军听到了,怕不是要气死.”

幼桐脸上一红,喃喃道:“我也就跟你偷偷说,旁人都不晓得,他自然也更不晓得.”三公主见她连这些私密的话都跟自己说,愈发地相信她是为了自己着想,心里对她更加信任起来.

“沈家大公子,再出众又有何用,人家都已经娶亲了.”三公主叹了口气,无奈道.沈家大公子比她们要大不少,不仅早己娶妻,膝下连孩子都有了.幼桐此事故意提及沈大公子,当然并不是要怂恿三公主打他的主意.

幼桐也跟着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小声附和道:“君生我未生,真可惜,要不,三公主您与大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尔后又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三公主见她这样,便有些不耐烦,自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幼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摇头道:“我...我只是想到了沈家三公子,他...他和大公子生得倒是像.”

三公主眉一皱,面上有些不快.沈崔两家的婚事当初也曾闹得沸沸扬扬,三公主虽在深宫,却也听人说起过,只听人说沈三为了个外室跟崔家退婚,当时心里对沈三就极为反感,没想到幼桐居然会提及他,更没想到,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对他并无恨意.

幼桐似乎猜出了三公主的心思,苦笑道:“也难怪三公主不喜他,困我们两家退婚一事,三公子名声有些不大好.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说起来,也是我们有缘无分,都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她便将白灵如何跟着沈三的经过说给三公主听,当然巧妙地隐去了自己的事,又道:“那沈公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当是收留个可怜人,谁晓得那个白姑娘私底下会来找我,还传得街巷尽知.二叔二婶怕我嫁过去被人欺负,这才退了婚.外面的人不晓得,才传出那样的谣言.”

三公主听罢,顿时义愤填膺,怒道:“那个贱女人好生无耻,沈三公子也傻,怎能任自她在外头胡闹,而今弄成这样,不说别的,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嫁给他.”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女人到底曾救过他,三公子最重情义,便是毁了自己的名声要护着她.”幼桐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三公主不再说话,眼睛眨巴眨巴,眸中已有同情之色.

幼桐见她己上钩,心中暗喜.以三公主的性子,只怕过不了两日就要去缠着扰三了.虽说不能硬逼着沈三尚公主,但多少能给他上上眼药,不让他有安生日子过.

53、“推心置腹”

与三公主说了好一阵话,直到三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过来说密太妃使人过来寻她,三公主这才告辞离去,临走时,对幼桐已是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情。

待她走远,幼桐也欲回崇福宫,方起身,忽觉不对劲。方才她只顾着跟三公主说话,没留意附近的动静,这会儿安静下来,才发现周围似乎藏着人。

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到走廊边上往下一瞧,果然瞧见一身脏兮兮的小皇帝趴在底下的湖边上,竖起耳朵听得正认真。察觉头上的动静,小皇帝也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巴巴地瞧着幼桐,目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神色。

也不晓得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去了多少话,幼桐忽然有种被人撞破了好事的尴尬,同时又有些头痛。旁的不说,若是她编排崔维远的那些话传了出去,他可真要娶不上媳妇儿了。

这厢幼桐脑子里还千回百转地想着怎么哄着小皇帝不要多嘴乱传话,底下的脏小孩忽然朝她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趁着幼桐一呆的工夫,他已经撒开腿跑得老远。幼桐正欲开口唤他,忽听得走廊尽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马上又缄口不语,转身看过去。

却是安惠过来寻她,说是大长公主忙完了事儿,这会儿正在找人了。她眼睛好使,依稀瞧见不远处还在狂奔的小身影,眉头顿时皱起来,小声问道:“那是陛下?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御书房么?”

幼桐没回她的话。

回了崇福宫,静仪师太总算清净了下来,一见幼桐,就赶紧招呼她过来坐,指着桌上切好的西瓜道:“刚刚进贡上来的西瓜,我让人冰镇了两个,回头带两个去崔府。”想了想,又摇头道:“罢了,这两日热得厉害,你索性就在宫里住着,崇福宫的偏殿不当阳,晚上凉快,正好也可以陪我说说话,再过些日子等你嫁了人,我想再让你陪着我也难了。”

幼桐想想也是这个理,便笑着应了。静仪师太见她应下,赶紧吩咐安惠派人去崔府送信,晚上师徒俩一起用了膳,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话,直到安惠进来凑到静仪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她才变了脸色,眸中闪过一丝怒气,沉声道:“去把陛下请过来?”

幼桐马上猜到定是小皇帝下午逃学的事捅了出来,脑子里闪过他巴巴的眼神和灿烂的笑,一时竟有些心软。旁人家的小孩,这个年纪正是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时候,看小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出宫去的行径,也晓得他是个好玩好动的性子,这么硬生生地被禁锢在宫里头,委实有些可怜。

正想着,小皇帝就被带到了,早已换了身干净衣裳,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安惠身后,一进门就乖巧地唤了一声“姑母”,抬头见幼桐也在,稍稍有些意外,不安分地一直偷偷瞧她。幼桐见状便朝他笑了笑,他马上又别过脸去不看她,一副别别扭扭的神情。

静仪师太好生教训了他一番,小皇帝认错态度良好,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听着,面上也作出真诚悔改的神情。只是那样子有些过,让幼桐不得不怀疑他平素是不是演得太多了。

静仪师太拿小皇帝也没有办法,教训了一阵,见他一直低着脑袋不作声,也不好再继续,无奈地挥挥手让安惠送他回去。可小皇帝这回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逃似地跑得飞快,而是笑嘻嘻地上前指着幼桐道:“这个姐姐是谁?看着好生面善。”

分明是见了好几回了,却还偏偏装作头一回见面,这皇宫里头的人都不一般,演起戏来连眼睛也不眨。

一说到幼桐身上,静仪师太面上立刻柔和起来,微微笑着道:“这是你幼——是崔家的九小姐,姑母前不久刚认的义女。”

“崔姐姐好。”小皇帝乖巧地唤道,一脸笑意。幼桐无端地心里头一阵恶寒,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赶紧道:“陛下切勿如此唤文凤,折煞我了。”

小皇帝马上调转脑袋去看静仪师太,委委屈屈地小声问道:“姑母,我唤姐姐不对么?崔姐姐长得好像我娘亲,我第一眼就觉得甚是亲切。崔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愿我这么唤她?”

这小皇帝未免也太能装了!幼桐瞪大眼睛盯着他,小皇帝也不退缩,反而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眼睛亮亮的,眉眼里都是笑。被他这么一瞧着,幼桐心里头又生不出气了。

小皇帝素来不爱跟宫里人说话,这会儿忽然对幼桐这么热络,静仪师太一面惊讶,一面又难得地欢喜,遂笑道:“你到底是当今天子,忽然对着文凤唤姐姐,她只是被惊吓到了,又怎会不喜欢你。”说罢,又朝幼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待小皇帝和善些。

幼桐无奈,只得勉强朝他笑笑,低声道:“陛下多想了。”

小皇帝立马顺杆儿往上爬,弯着眼睛上前笑道:“姑母,这个崔姐姐是不是就是跟徐大将军定亲的那位。崔姐姐长得这么好看,人又和善,难怪姑母会喜欢,便是我也喜欢得紧,看着倒比三姐姐和四姐姐还要可亲些。”

幼桐不晓得他到底要捣什么鬼,索性也不说话了,只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笑。小皇帝又朝静仪师太撒娇道:“姑母,你就留崔姐姐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好不好,我和三姐姐四姐姐她们说不上话,倒是觉得跟崔姐姐投缘。”

这拢共才说了几句话,如何就投缘了?幼桐看着小皇帝森森地笑,小皇帝也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笑。静仪师太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看了她二人两眼,却没有反对,应道:“文凤会在宫里住几日,你上完了学再来找她就是。”

小皇帝立马眉开眼笑地应了,拉着幼桐的衣袖扯了扯,尔后才“依依不舍”地跟静仪师太告了辞。待他走了,静仪师太才不经意似的问道:“白天你遇到三公主了?”

幼桐眉一挑,瞥了安惠一眼,笑着应道:“是啊,上回跟她有些误会,好不容易才说清楚了。”虽说安惠是静仪师太的心腹,可不知为什么,幼桐并不愿意将此事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静仪师太皱眉道:“三公主性子极坏,没有为难你吧。以后再瞧见她,远远地躲开些,省得她又要闹事。”说到此处面上又有些不喜,摇头道:“也是先帝太宠着她,才养成了那样不可一世的性子,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懂事些,日后怕是有的受了。”

静仪师太除了与太后斗之外,与宫中的诸位太妃们倒是相处得甚好,便是三公主在宫中如此横行,她也一贯地让着,要不,也不会特意叮嘱幼桐不要与三公主起冲突了。

幼桐笑道:“我理会的,不会乱来。”三公主今儿被她哄得团团转,这几日想来是绝对不会为难她。静仪师太也晓得她是个有分寸的,见她面上一副淡然,心里晓得她定是胸有成竹,便没有再说了。

第二日大早,三公主居然破天荒地来寻幼桐说话,直把崇福宫里的诸位宫女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谁不晓得三公主脾气坏,这宫里上下,她除了对生母密太妃还算恭敬外,什么时候对旁人和颜悦色过,而今见她居然对着幼桐笑意盈盈,哪里不惊诧。

三公主脾气虽坏,人却单纯得很,十分好哄,加上幼桐又不着痕迹地奉承,顿时让她生出一种知己难逢的感觉,拉着幼桐什么知心的话都说。但说了一阵,幼桐很快就猜到了她的来意,心中暗喜。

可不正是她昨儿一番话将三公主给说得动了心,这会儿却是回头来寻她出主意。幼桐见她这般急躁,赶紧先将她劝住了,柔声道:“三公主切勿冲动,而今您到底在守孝,若是有心人乱传什么话出去,坏了您的名声不说,传到三公子耳朵里,让他误会就不好了。”

三公主听到一半时还不以为然,待听到最后一句话,立马就蔫了,面上顿时显出焦躁不安的情绪,急道:“那可怎么办?”

幼桐笑道:“公主不要急,三公子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您若是听我一步步慢慢来,保证他手到擒来。”

三公主道:“我自然听你的,只是,那沈文朗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沈家忽然给他定了亲,那可如何是好。”

幼桐道:“我的公主殿下,这沈家也是世家大族,定亲之事非同小可,又岂是一两日就能说定的。只要他们一说亲,我们就偷偷地设计坏了他们的好事,要不,再弄些流言在京里传,总不让他说成就是。”

三公主闻言心中大定,愈发地堆幼桐言听计从起来。

沈府这边,沈三的日子也不好过。沈大公子一回府,家里头就热闹起来,从早到晚都有各色人物来府里拜访,大公子不得空招待,沈三就被抓了壮丁,整日地应酬这些客人。

这日好不容易才将最后一批客人送走,刚回屋打了一会儿盹,就听到外头有下人来唤,说是大公子有请。沈三只得赶紧换了衣服去书房找他。

方进门,就听见大公子冷冷的声音,“把门关上。”

沈三心中一突,抬头去看,只见大公子端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卷文书在看,面孔隐藏在昏暗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大哥——”沈三无缘由地有些心虚,低低地唤了一声,在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公子缓缓抬起头,浓黑的剑眉微微皱起,看了他一眼,目光淡然,“我还以为你长进了,结果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声音不高,语气也平缓,可不知为何,听在沈三的耳朵里却像带了刺。他张张嘴想辩解两句,可又找不出话来说,最后只是咬唇不语。

“怎么,不服气?”大公子站起身,将文书甩到他面前,冷笑道:“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利用一个女人去立功?行,要么你就不择手段一直到底,我还算你有本事,偏偏又狠不下心肠,还留些祸端,反而败坏自己名声。如此优柔寡断,如何成事!”

沈三不敢反嘴,低低地垂着脑袋,也看不清面上到底什么表情。

大公子见状更是气恼,一脚将面前桌子踢开,怒道:“三天之内把那个女人的事解决了,若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别怪我多事。”

沈三没说话,转身出了门。

54、南疆传言

沈家大少奶奶方进院子,就见沈三沉着脸从书房里出来,见了她,僵硬地挤出丝笑容来,打了声招呼后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大少奶奶心知他定是又在丈夫跟前挨了训,朝他善意地点点头,赶紧进屋去寻大公子说话。

“怎么又跟三叔闹翻了?”大少奶奶一进屋就责备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回头婆婆晓得了,又要说你。”

大公子原本面上一片寒意,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敛去厉色,眉眼间笼上一片温柔,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浩儿呢?”

大少奶奶倒了杯茶给他,一面收拾桌上的文书一面柔声回道:“方才玩了一阵,累了,我让碧玉哄他先去睡了。”说话时又想到了什么,笑道:“他又新长了一颗牙,而今一共有七颗牙齿了,整天依依呀呀的,好像真能说话一般。”

大公子闻言笑道:“我幼时说话说得晚,他倒是比我聪明多了,不像我——”话说到一般忽又顿住,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苦笑一声,摇摇头,又道:“明儿我要带浩儿去师父坟上去拜祭,你回头准备准备。”

大少奶奶微微一愣,讶然道:“明儿不去衙门么?”

大公子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衙门里自然有人做主,我去了也是给人添乱,还不如偷个懒,大家还都自在些。”话虽这么说,可大少奶奶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甘。数年征战,最后得到的却只是怀疑与猜忌,换做是谁,也都不甘心。

“夫君——”

“罢了罢了,”大公子笑道:“这些年我总在外头,连浩儿出生也没能陪在你身边,于你们娘俩最是亏欠。以后能日日陪着,看着浩儿长大,也属难得。朝廷的这些事,便由着他们折腾就是,便是没了我,这不是还有老三么。”

他不说沈三还好,大少奶奶马上又想到了方才的事,忍不住低声劝道:“三叔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最是吃软不吃硬,你何苦总跟他过不去,弄得兄弟两个跟仇人似的。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沈家兄弟不和。”

大公子冷笑道:“嘴长在人家脸上,随他们说去。南边战事一了,我迟早要被架空,沈家日后便只能靠他。若还像以前那样行事,迟早要捅出大篓子,自己吃亏也就罢了,连累了府里头,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大少奶奶哪里不晓得这个理,只是一想到沈三的脸色,心里头就有些发怵,再见面前的丈夫这副无奈又颓废的神情,更是心疼不已。

大公子抬头看了看她,忽然笑起来,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柔声安慰道:“瞧瞧你,眼睛都红了。有什么好哭的,我当初出征的时候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能活着回来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朝廷再怎么顾忌我,也得寻个好听的由头将我搁置,我琢磨着这几日旨意就能下来,说不定还能得个爵位呢。”

大少奶奶听到此处,眼泪都掉下来了,强笑着说道:“那敢情好,日后浩儿还能蒙荫承爵,省得长大后学你一般在外头卖命,还落不得一个好字。”——

不等三日,大公子第二日派人再去胡同里打探消息时,那边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只要人不在京城里碍眼,随他到底怎么处置,大公子都懒得再过问。又过了两日,朝中终于有旨意下来,果然是封了爵,得了个一等侯兼云骑尉,每年有俸银三千两,禄米2500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