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桐想着左右主意都已经出了,也不差这一两句,咬咬牙,又道:“陛下您说太后在宫里最大的敌人是谁?”

小皇帝想也不想地回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我明白了!”他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地使劲点头,“只要让太后误以为周嬷嬷投向了姑母,不劳我动手,她自然容不下周嬷嬷的性命。”这些年来,周嬷嬷私底下不知帮太后做了多少龌龊事,若是晓得她投向大长公主,太后只怕马上就要坐卧不安了。

小皇帝忽然朝幼桐郑重地作了个揖,吓得幼桐赶紧上前来扶他,口中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岂不是要折煞了妾身。”

小皇帝面上一片严肃,郑重道:“此事若成,你于我便有大恩,日后你若有所求,我定允之。”

幼桐却不肯受,摇头道:“陛下您在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今儿妾身只跟您讲了个故事罢了,怎敢胡乱居功。”

小皇帝也不坚持,只朝她笑笑,罢了挥挥手,心满意足地回了宫。

等小皇帝一走,幼桐又开始头疼起来,先前徐渭还特意叮嘱过她,让她不要插手宫里的事,而今她却食了言,晚上要如何跟他解释才好。她不是没想过装傻,只是一旦小皇帝成事,周嬷嬷的事儿早晚得传出宫来,以徐渭的脑子和对她的了解,保准马上就能猜到是她暗地里使的手脚。与其等到那时候支支吾吾地不好解释,还不如现在就老实坦白。

痛苦了一下午,幼桐最后还是决定老实交代,等徐渭一回来,她就低着脑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了他听。徐渭只是苦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道:“我早就晓得你要被陛下给骗了的,他若是果真那么冲动,怎会一直拖到现在,不过是看你心肠软罢了。”

幼桐顿时郁闷得不行,一向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而今居然轮到她被人算计了,不得不说能做皇帝的都非比寻常,大长公主能从先帝一众子嗣中挑中小皇帝继位,他又岂是个单纯如白纸的娃儿。

见幼桐郁闷得抓得头发都掉了,徐渭原本还打算再责备她两句的,这会儿瞧着,又说不出口了,心疼地将她的手拽进手心,安慰道:“你莫要恼了,被陛下算计也不是什么坏事,好歹他承了你的情,自然要投桃报李,日后你便是横着在宫里头走也没人敢拦了。”

幼桐被他逗得一下子又笑起来,轻轻锤了下他的胸口,哭笑不得道:“偏你就会说笑。”

虽说徐渭未曾责怪她,可幼桐却还是下定主意不再多管闲事,接连好些天都不曾再进宫。但宫里的消息却传了出来,周嬷嬷醉酒后在御花园的湖里溺死了。到底只是个下人,便是太后的亲信,众人也都只提了一句,并未深究,但幼桐听到此处,还是暗暗感叹小皇帝的手脚真是迅速。

腊月十二这一日,天气总算晴过来,徐夫人便拉着幼桐要去庙里烧香,说是年前在庙里许过愿,这会儿得去还,又说那庙里的斋面极美味,徐渭每回去都要吃两大碗云云。幼桐一来不想扫她的兴,二来左右在府里也闲着,婆媳二人一拍即合,大早上便出门去庙里烧香。

幼桐不在家,徐渭也觉得无聊得发慌,抓了本书翻了几页,没看几眼就开始瞌睡,迷迷糊糊间,听到下人在门外道:“大少爷,外头有人求见。”

“谁啊?”徐渭眼睛也懒得睁,躺在靠椅上懒洋洋地问道:“不会又是来找我喝酒的吧,就说我不在府里。”

“不是,”下人小声道:“是位带着面纱的妇人,说是您的旧识,什么流芳馆的。小的没听过名字,原本想将她打发了,她非不肯走,一直在门口守着,都等了老半天了。”

徐渭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依稀觉得流芳馆的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从椅子上跳起身,急急忙忙地道:“啊,赶紧请她进来,唔,把人先请到花厅,我马上就到。”说罢,又想到一事,紧张地问道:“可还有其他人看到?”

那下人见徐渭反应有些异常,心中也是疑惑,但不敢出声问,只赶紧应道:“那妇人带着面纱低着头,虽一直守在府门口,但并无旁人注意。”

徐渭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他退下,自个儿则赶紧换了身衣服出来见客。

74误会

徐渭换了衣服赶到花厅,崔九小姐早已在厅里坐下,见他进来,她赶紧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还未开口,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淌。

“你——”徐渭正要开口问,忽然想到一旁还有伺候的下人,赶紧让她们退下。两个丫鬟相互对视了一眼,又认真地看了看徐渭,眸中毫不掩饰其怀疑的意思。徐渭见状,心中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好跟她们解释,只使劲挥了挥手,让她们通通退下。

等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徐渭才正色问道:“九小姐特意来找我,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崔文凤眼睛红红的,偷偷用袖子拭了拭泪道:“昨儿晚上店里来了几个地痞,吃了东西不肯给钱,相公一时气恼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差点把店都给砸了。不想那些地痞却是有来头的,今儿一大早,就纠集了官差将相公给抓进了衙门。我实在是求救无门,这才想到来找将军您。”

徐渭见她哭得满脸泪痕,心中也颇觉不好受。到底她才是正儿八经的崔家小姐,而今竟落到被地痞流氓任意欺辱的境地,让他如何不愧疚,遂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衙门,让他们放人。”

崔文凤见他发了话,悬了一上午的心总算放回了原处,赶紧朝徐渭道了谢。尔后徐渭让下人去套了马车,两人一起去了京兆衙门。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徐渭让崔文凤坐马车,他自个儿则骑马,到了衙门大门口,正要掀帘子请崔文凤下马车,忽听到身后有人呢大叫一声,“徐大哥!”

徐渭一听出那人的声音,顿时头大。

“大老远就瞧见了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文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笑眯眯地朝徐渭道:“九姐姐呢?在车里?”说话时手已朝车帘子掀过去。徐渭心中一紧,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下意识地上前一挡,道:“你九姐姐不在?”

“九姐姐不在?”文颜狐疑地看着他,又扭头看一眼马车,眼中有怀疑的神色,“那马车里是谁?”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没少听说权贵子弟置外室的事,而今见徐渭满脸惊慌,又拦着她不让看马车里的人,顿时犯了疑心,面上也有了些不悦。

徐渭哪里敢跟她多说,笑嘻嘻地将她拉开,哄道:“只是一个朋友,我们还赶着去衙门有事,你先回去吧,啊。”说着,又朝文颜身后的两个丫鬟吩咐道:“还不快送十小姐回府去,这外头冷,可别冻着了。”

他越是这样赶她走,文颜心里头就越是怀疑,不过她也聪明,晓得自己若是非赖着要探个究竟,徐渭定会不管不顾地将她赶走,于是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往后退了几步,小声埋怨道:“小气死了,不看就不看,我走就是。小心我回头跟九姐姐告一状,看你还对我这么不客气——”说罢,头一扭就要往回走。

徐渭方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料文颜脚才抬起来,身子忽然往前一倒,他惊诧间一时躲闪不及,文颜已经掀开了帘子。

“咦——”文颜发出一声惊呼,指着马车里的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虽说文凤面上戴了面纱,可文颜到底与幼桐朝夕相对达一年之久,一看那眉眼顿时猜到了什么,心中一紧,赶紧将车帘放下,一转头,朝徐渭怒目而视,骂道:“好你个徐渭,真真地痴情啊。你这么做,对得起九姐姐吗?”

徐渭被她骂得不明所以,略一思考,只当是文颜错认为文凤与自己有私情,赶紧解释道:“你莫要误会了,车上这位真是——”

“你当我这么好骗?”文颜气道:“她那眉眼,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跟九姐姐长得这般神似,不就是你传说中那个姓余的未婚妻么?你再怎么喜欢她又如何,而今都已经娶了九姐姐了,怎能再与她纠缠不清。九姐姐若是晓得了,怕不知道要多伤心。”

徐渭听到此处才晓得文颜张冠李戴把文凤认成了幼桐,一面好笑,一面又替幼桐欢喜,有文颜这么个掏心掏肺的妹子,她实在是幸运的。只是这会儿他又有些头大,总不能让文颜在大街上闹起来,虽说幼桐的身份在崔家早已不是秘密,可这事儿到底不好提到台面上说,更何况,文颜一直把幼桐当亲姐姐一般,若是晓得幼桐骗了她,不晓得要如何伤心。

想了想,徐渭半真半假地回道:“如你所想,车里的确是余小姐,只不过我和她绝非你所猜测的那般。余小姐早已是他人妇,今儿特意来寻我,不过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我帮忙救她的夫婿。”说罢,又将刘小哥儿被地痞敲诈又被冤入狱的事告知于她。

文颜听罢了,半信半疑,盯着马车看了两眼,想了想,才咬唇道:“罢了,我就先信你。不过,我得亲眼见你把那个什么刘相公救出来,要不,你就是在骗人。”

若是刘小哥儿一出来,张口唤文凤的名字,那岂不是要糟。徐渭赶紧摇头不肯,也不管文颜怎么反对,顺手在路边拦了辆马车,非押着她让下人送了她回崔府去。文颜见他如此蛮横,气得直跳,偏生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徐渭强塞进了马车,临走前还不忘了高声威胁道:“你且等着,明儿我就让五哥接九姐姐回来,我——我要让她跟你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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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四周路人纷纷朝自己看过来,徐渭赶紧举起袖子掩住脸,三步并作两步地朝衙门里走。京兆尹周大人与他相熟,听得他居然特意为了个平头百姓出头不免有些好奇,徐渭自然不好跟他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只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是自己的旧识,请周大人日后多关照之类。

周大人见他有推脱之语,便知趣地没有再继续问,两人打了一阵哈哈后,差役就将刘小哥儿带了回来。徐渭见刘小哥儿面上有几道伤口,心知他在牢里受了些罪,虽说有些不快,但也晓得此事就连周大人也管不上,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关切地问道:“可还撑得住。”

刘小哥儿被差役放出来的时候就猜到此次定是徐渭相助,赶紧上前谢过了,又道:“只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周大人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招呼差役去拿药。徐渭也承他的人情,感激地谢过了。待草草地给刘小哥儿敷了药,二人这才告辞。

出了衙门,这小两口一见面,不免又是一阵痛哭。徐渭耐着性子待他们两个互诉衷情完了,这才送她二人回巷子。尔后赶紧一甩鞭子朝家里头赶,生怕文颜赶在他前头跟幼桐说了些有的没的,惹得幼桐伤心难过。

待回了府,仔细问了,才晓得文颜居然没有来过。徐渭不由得有些意外,以文颜的急性子,她居然没有马上赶过来告状,真真地奇怪。

不过,即使文颜没来闹,徐渭还是在幼桐一回府就把今儿文凤的事交待了。府里下人虽不多,可一个个眼睛都毒得很,早上文凤求见的时候,徐渭可没少挨诸位丫鬟们的白眼。

听得刘小哥儿挨了打,文凤求助无门,幼桐也颇觉愧疚,赶紧将大长公主御赐的金疮药拿了一瓶出来,让徐渭亲自送过去。

崔府这边,文颜却是坐立不安,有心想立刻冲去徐府跟幼桐说清楚,可一起身又有些犹豫。有些事情,知道了反倒不如蒙在鼓里更好。只是她到底意难平,总想找个人倾诉才好。若是这么一直憋着,她早晚要疯了去。

一个人在窗前走来走去,连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直到崔维远没好气地轻喝了一声,她才陡然吓了一大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转过身来,没好气道:“五哥,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崔维远笑道:“我还要问你呢,到底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连我进来都没有听到。”

文颜面上一僵,顿时有些不自然。她的这些小动作哪里瞒得过崔维远,他皱起眉头盯着她看,道:“出了什么事?”

文颜犹豫了一阵,别别扭扭地想了老半天,才终于吞吞吐吐地将今儿白天的事说了出来。崔维远听罢,面上顿时显出愕然又复杂的神色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果真是她?”

文颜急道:“自然是真的,虽说只瞧见了眉眼,可她跟九姐姐长得那么像,我哪会认不出来。你是没瞧见徐大哥当时百般维护的样子,若不是余家小姐,他能那样?可怜九姐姐还被蒙在鼓里,我又不敢跟她说,生怕她气…”

崔维远却根本听不见她后面的话,脑子里只有文凤的事。当初二哥一路追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文凤,可没想到竟又被她溜走,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她的音信。没想到,她居然早就来了京城,而且还与徐渭碰了面。

想到此处,崔维远顿时有些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道:“我去找徐大哥问问看,你莫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切记,连母亲那里也不要告诉。”

文颜尚未回话,就瞧见崔维远已经出了门,待她再追出来,崔维远的影子都已经瞧不见了。

75 大雪

崔维远出了府,上马走不多远,前头的路就被堵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将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崔维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松动的迹象,心中不由得有些急,随便拉了个看热闹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了?路上怎么这么多人?”

那人摇头叹道:“还不是前些天下大雪给害的,城外不少房子都被大雪给压塌了,百姓流离失所,这不,都涌进了京城来。官府的人又怕他们乱了京城的秩序,派了差役要赶他们走,一不投机,就闹了起来。”

前些天的大雪下了足足有两尺厚,就连崔府偏院的几处房子都有压塌的迹象,更何况是外头的寻常百姓家。幸好今儿晴了天,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就要闹出雪灾来了。想到此处,崔维远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详的预感。自从先帝驾崩后,这朝中就是个乱摊子,幸好大长公主力挽狂澜,这才好不容易稳下来,若是再出来个雪灾,只怕好不容易才有的安稳局面又要前功尽弃了。

崔维远绕了条原路,直到天都黑了才赶到徐府。进门的时候正好徐渭刚去流芳馆送金疮药回来,二人一对面,徐渭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赶紧将他招呼进屋里,仔细说明了他和幼桐如何与崔文凤夫妇结识的经过。说罢了,徐渭又道:“此事原本早该跟你打声招呼的,只是——”

他略一迟疑,崔维远就已猜到了他心中的顾虑。当初他做得出绑架幼桐代嫁的事,而今为了防止幼桐身份揭露再把九小姐弄走也不奇怪。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难过的情绪,同时又忍不住有些自嘲,这世家大族里头,果然是连亲情都要被怀疑的。

“到底是我们崔家的小姐,旁人就罢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既然晓得了她的下落,总不能不闻不问。连徐大哥与她毫无瓜葛都能伸之以援手,更何况是我。”崔维远正色道。徐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将文凤的住址给了她。

等崔维远告辞离开后,徐渭这才摸了摸下巴,回房去找幼桐。

幼桐和徐夫人在庙里烧了香,又给徐渭求了个黄玉小佛,说是保平安的,非要给他戴上。徐渭平日里虽不信这个,但也不愿辜负幼桐一片心意,从善如流地挂在了脖子上,一面又将方才崔维远拜访的事儿说给她听。幼桐听罢,也是一副意外的神色,道:“崔维远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你也这么觉得?”徐渭顿作认同之感,把那黄玉小佛往衣服里一塞,伸手将幼桐环在怀里,笑道:“若换做以前,晓得九小姐在京城里,只怕头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地将她弄走,省得坏了崔家的事。今儿这反应,却是大出我的意外。”

幼桐想起当初在湖州时崔维远一见她的长相,二话不说就将她掳走的事,不由得失笑,摇头道:“现在再回头想想,崔维远也不算坏,就是有些世家子弟的通病,把家族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做起事来就有些不折手段了。他还算运气好的,投生在二夫人肚子里,嫡出长子,崔家这一代的子弟都得给他让路。若是像沈三那样,前头还有个无论什么都比自己强太多的大哥压着,只怕他也不是这个样子。”

一提到沈三,场面忽然又变得有些冷,幼桐皱皱眉头看了徐渭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幼桐又拖着徐渭去了一趟流芳馆,得知崔维远已经来过了,不仅送了些银两,还嘱咐他们日后再有事便去寻他。

“说起来,我和五哥也只见过几回面,没想到他会这么惦记我,昨儿晚上他忽然过来,直把我和相公都吓了一大跳。”崔文凤面上带着几分感动,眼睛红红的,一旁的刘小哥儿见状,赶紧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幼桐与徐渭相视而笑。

回府后下午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不多时院子里就积了厚厚的一层。徐渭坐在窗户门口盯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眉头紧锁,完全没有留意到幼桐抱着衣服进屋来。

“怎么了,你?”幼桐见他脸色不对,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渭只是叹气,摇了摇头,沉声道:“这雪再这么下下去,只怕京里要乱。”

“什么?”幼桐到底不像徐渭想得这般长远,抬头看看外面的天,雪花如鹅毛纷扬,看样子不像很快会停。

徐渭没有解释,只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柔声道:“家里在小和山有处庄子,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年后你和母亲过去住一段时间,可好?”

幼桐闻言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朝他看过来,眼中尽是惊讶,又有一丝气恼。徐渭一见她脸色就知道要糟,赶紧赔礼道歉道:“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莫要生气。”

幼桐见他立刻转口,心中的怒火这才稍稍消了些,抓起他的手恨恨地咬了一口,狠狠发泄过了,才气呼呼地教训道:“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马上跟你翻脸。”

徐渭连连点头,只差没发誓赌咒,好不容易才哄得幼桐面色好转了些,罢了才小心翼翼地道:“我也是怕京里出事,到时候我难免顾不上家里,若是留你和母亲在府里,多少有些不放心。”

幼桐闻言皱眉道:“不过是下了两场雪而已,竟有这么大的干系?”

徐渭苦笑,小声解释道:“你却是不晓得,当初先帝病重,京中局势就动荡不安。庄亲王倒是不理政事,可东面还有先帝的堂兄齐王虎视眈眈,若非大长公主回来的及时,只怕这皇位都被他夺了去。而今京里明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虽说只是下了几场雪,多了些流离的百姓,可难保不会有人借此生事,或是煽动流民,更甚者假借流民之名闹事。京中稍有骚动,便会引起大乱,重则便是国祸。”

幼桐到底不在朝中为官,不似徐渭想得那般深远,而今听他这么一分析,也顿觉危机四伏,不由得又担心起大长公主和小皇帝的安危来,紧张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师父她在宫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她们的安全你尽管放心,”徐渭道:“禁军侍卫们都不是吃素的,别说齐王一时半活儿来不了,便是他果真攻来了,陛下他们也定有法子先撤走。遭罪的,还不尽是京城里的百姓。”他说到此处,声音便有些低沉,语气中也带了深深的无奈。幼桐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他,只轻轻抚摩他的后背,长长地叹了一声。

幸好这场大雪第二日就停了,京里虽说也出了些乱子,但很快就压了下去,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城里也渐渐热闹起来,四处都多了些喜庆的味道。

文颜的婚事就定在年后的二月,这会儿已经开始准备嫁妆了。幼桐与她交好,自然免不了要回崔家添妆。她出嫁的时候崔家和大长公主给的嫁妆不少,加上她自个儿手里头原本就有些积蓄,还有上回余老爷给的,手里头十分地活络,出手自然也大方。

她大方不打紧,头疼的是其他几房的人。五房一个出嫁了的小姐都能这般大方,他们又怎能被比下去,于是纷纷硬着头皮出了不少好东西,倒让文颜发了笔小财,二夫人见了,心中自然也是十二分的欢喜。

眼看着婚期将至,文颜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整日被二夫人关在屋里学规矩,十分苦恼。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幼桐过来看她,自然是好一番诉苦。等抱怨完了,又神神秘秘地跟她说起府里的新鲜事来,却是三少爷维青和四公主的婚事。

幼桐虽说也晓得二夫人替四公主张罗婚事的事儿,却没料到最后居然会落在三少爷头上,想起当初三少爷一心报国的满脸激昂来,一时无语。想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三哥他——也应了么?”

文颜扁扁嘴,摇头道:“此事哪里轮得到三哥同不同意,既然三叔和三婶都应了,便是地板钉钉。左右四公主还有两年孝期要守,三哥还能拖一拖。对了,我听说那沈家老三也要尚公主,而且还是三公主,这不会是真的吧?那沈家费尽力气跟崔家退了婚,怎么脑子发昏想要去尚公主。他而今不是正得重用么?莫非嫌升得不够快,想借三公主的东风得个爵位?”



幼桐虽然心里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到底不好跟文颜说,只笑笑道:“谁晓得他怎么想的。不过,三公主也要守孝,还有两年呢,晓得会出什么事?”

她心里头琢磨着,沈三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只要略一思考,便晓得那日是中了计。这还两年的时间,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当初为了立功他能利用自己,为了将来的仕途便是牺牲掉三公主也是有可能的。幼桐虽对三公主没有什么好感,但想到此处,却还是不免担心起她的安危来。

76、三公主受伤

趁着年前,幼桐去了趟宫里,想委婉地提点三公主小心些,谁知到了偏殿,才晓得三公主已经躺在了床上。幼桐心中一惊,赶紧仔细询问,才晓得原来是她昨儿去猎场骑马时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了腿。

许是因受了伤,三公主瞧着没有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难得地安静。听见宫女来报说幼桐过来了,她面上这才好看些,笑笑道:“这京城里头,也就只有你想起来还过来瞧我一眼。”

幼桐见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自在,强笑着上前问候了几句,罢了,又问起昨儿出事的经过。三公主面上这才显出忿忿之色,道:“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平日里飒风极柔顺的,昨儿好像吃错了药一般根本控制不住。好在我身体灵活,赶紧从马上跳了下来,要不然,怕是连命都丢了。”说话时,眼中又闪过一丝后怕。

幼桐却听得心里头砰砰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殿下事后有没有查过是怎么回事?别不是有什么人动了手脚吧,要不,这好好的马儿怎么会发疯。”

三公主陡然一抬头,吃惊地看着幼桐,目光中毫无掩饰的审视。幼桐也不躲,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和,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你们都退下!”三公主忽然出声,却是对着殿里伺候的宫女们。众人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她又要发脾气,赶紧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待屋里只剩她们两个人了,三公主才正色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幼桐低头不看她,面上淡淡地笑,“三公主您误会了,妾身只是——只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许是我太多心了。”她低头笑了两声,又道:“再说了,这皇宫里骑马摔死人的还少么?好在殿下您只是伤了条腿,将养几个月就能好起来。下回再骑马,要记得再多个心眼儿,总不能再被它摔第二回。”

三公主不言不语地看了她好半晌,才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幼桐提点她的目的也达到,寒暄了两句后,便告了辞。

自然免不了还要去大长公主那里请安,在崇福宫里等了大半天,安惠才过来说大长公主忙着处理政务怕是见不了,幼桐这才告辞出宫。

沿着游廊走不多远,隐隐约约听到前方拐弯处有人说话,那声音听着颇有些耳熟,等幼桐听出他的声音眉头一皱准备躲开时,那人已经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吴家小侯爷一脸沉郁地盯着幼桐,眸中一片阴沉。

这是自那次被劫后幼桐头一回见小侯爷,虽然早听说他破了相,可真正瞧见他脸上长长的伤痕,幼桐还是忍不住想笑。不只是脸上,小侯爷的手脚都还有些不灵便,走过来时虽然动作极慢,但幼桐还是清晰地察觉到他的右脚有些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幼桐,面上有狰狞的笑意,缓缓地,一步又一步地走到她面前,阴测测地笑,声音嘶哑,“徐少夫人,好久不见?”

幼桐客客气气地朝他行了礼,清了清嗓子,笑着道:“小侯爷安好。”说罢朝他福了福身子,若无其事地告辞离开。吴小侯爷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恨不得冲上前去讲她掐死。

幼桐面上一派自然,心里却是警惕得很,吴小侯爷此人心胸狭窄,此番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会轻易罢手,日后只要一有机会,定会要狠狠报复回来。想到此处,幼桐不由得有些头疼,千日防贼,这日子过得可真不舒坦,早晓得如此,当初逃走的时候就该一剑将他给了结了,省得还留下这么个大麻烦。

回了府,幼桐便将三公主断腿和遇到小侯爷的事儿仔细跟徐渭说了,罢了又道:“你说沈三会不会猜到是我幕后指使的?”以前的沈三虽说也会使些手段,但至今尚无伤人性命的举动,而今这次他竟似要对堂堂公主下狠手,看来,人被逼急了,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徐渭淡然道:“他聪明着呢,便是现在没猜到,也总有想到的一天。不过,便是晓得又如何,他不会做对自己无益之事,断没有回头找你麻烦的道理。只是吴家那里,怕是不好收场。我怕小侯爷会使出什么卑劣的手段来,这些天你尽量少出门就是。”

幼桐虽说不太爱出门,但若是因此事而被迫守在府里头,又多少觉得有些憋屈,气恼道:“这个小侯爷真真地讨厌得紧,此事原本就是他闹出来的,我也不过是自保,没要他的命就已经够仁慈了,他还不知足。我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什么手段?”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幼桐心里头也不怕那小侯爷,只担心他伤害自己身边的亲友,于是,又特意跟徐渭叮嘱了,让他跟徐家上下交代一声,对那小侯爷严加防范。她自个儿则旁敲侧击地跟文颜提了提。不过好在文颜这会儿被二夫人关在家里头出不了门,反倒安全了许多。

一直等到过新年了,也不见小侯爷有什么大动作,幼桐实在不愿让他坏了自己过年的心情,便不再提心吊胆,放下包袱陪着徐夫人四处走动。不过徐渭还是不放心,每次都特意唤上好些个家丁跟着。

过年后没多久,徐夫人开始计划着给徐聪议亲,拉着幼桐在京城各府中窜门,免不了要见一见各家未曾婚配的小姐们。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们俩的意图,自然嘱咐自家女儿好生表现,于是,有端庄娴雅的,有活泼可爱的,还有才高八斗的,直让幼桐眼花缭乱。

这一连看了许多家,徐夫人也没瞧到中意的,回到府里不免跟幼桐一通抱怨。幼桐倒是觉得好几家的小姐都不错,跟徐夫人一说,却都被她一一挑出了刺,不是这家的不稳重,就是那家的有心计,总之就是没有合意的。

徐聪那边也有些焦躁不安,偷偷地过来问了好几次,得知徐夫人尚未相中儿媳妇人选,这才松了一口气。幼桐见他这副紧张模样,心里一面好笑,一面又有些疑惑,不由得开玩笑地问道:“二叔这么急,莫非心里头早有了意中人,生怕母亲给你订了婚事,坏了你的好事?”

徐聪闻言面上顿时涨得一片通红,支支吾吾了两声后逃一般地跑了。幼桐见状,原本只是开玩笑的心思,这会儿也多少有了想法,等徐渭一回来,便跟他说了,又道:“我看徐聪怕是真有了意中人,若果真如此,你还是去问问他才好。母亲又不晓得,指不定真把婚事给定了下来,到时候他后悔也晚了。”

虽说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妻二人若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岂不是更美。若是徐聪中意的那个女子也尚未婚配,不如索性去求娶了来,总省得到时候娶个连面貌性格都一无所知的要强。

徐渭听罢也深以为然地直点头,他自己也算是深有体会的。若他娶的不是幼桐,也不会有而今这琴瑟和谐的旖旎日子了。将心比心,自然也希望徐聪能娶个心心相印的女子白头到老。

想了想,便道:“一会儿我就去问他,母亲那里,你也想法子先拖着。若二弟果真有意中人,怎么着也不能让母亲乱点了鸳鸯谱。”

幼桐笑道:“你放心,不用我拖,娘她自个儿都能挑到明年去,一时半会儿决计定不下来。”徐渭哪里不晓得自己母亲的性子,若是入了她的眼的,怎么着都是好,若是她不喜欢,便是再好的她也瞧不惯。徐聪的婚事,怕是有得纠缠了。

这晚上吃罢了饭后,徐渭就亲自去寻徐聪,起先他还东拉西扯几句有的没的,后来见徐聪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也懒得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大嫂让我问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若是有,便早些说出来,让母亲去瞧瞧。若不然,等婚事定下来,有得你哭。”

徐聪没想到素来严肃的大哥会跟自己说这些事,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心里头也晓得若是自个儿不说出来,这婚事是决计不成的。摸了摸后脑勺,徐聪红着脸道:“我…我也是就见了她两回,也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吞吞吐吐地将自己怎么认识那位姑娘的经过一一向徐渭道来。

原来前几日徐聪骑马经过市集时被人给碰了瓷,一群小混混说他撞伤了人非缠着不让走。徐聪当时急着去衙门,被他们缠得动了气,一时忍不住就动了手。这下可就不得了,那些小混混们跟炸了窝似的大吵大闹起来,路人们不明就里,只当是徐聪仗势欺人,纷纷指责不已。

就在这时候,那位姑娘忽然站了出来,仗义执言,将那些混混们碰瓷的经过说给众人听。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嚷嚷着要去报官,那些混混们见状不对,才赶紧溜跑了。等徐聪回头再欲向那位姑娘道谢的时候,她已经上了马车走远了。

这是她们头一回见面,第二回则是徐聪远远地在酒楼里瞧见她从楼下走过,等他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么说,你既不知道那位小姐的名讳,也不晓得她是哪家府上的?”徐渭没好气地道,忍不住有些想笑,没想到一向咋咋呼呼的徐聪也有落入情网的一天。

徐聪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喃喃道:“我原本是想问的,可是…可是…对了——”他猛地又想起了什么,兴奋道:“我注意到她乘坐的马车车壁上刻了朵梅花。”

“唔——”这京城里马车数不胜数,要去哪里找这么一辆刻着梅花的马车,徐渭忍不住一阵头痛。不过,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徐渭拍了拍徐聪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大哥定会帮你把这位姑娘找到。只不过,你也得做好准备,若是这位姑娘早已订了亲,你的这番心思怕是就白费了。”

徐聪见他愿意帮忙,此事也是欢喜得不行,郑重地朝他道了谢,尔后回道:“大哥能帮忙我已是感激不尽了,若是她果真订了亲,那也只能说明我们两个没有缘分。我也绝不强求。”

徐渭见他心胸豁达,心中十分赞赏,兄弟两个又说了好一阵话,直到亥时末徐渭方才回自己屋去。 "

77.高家

徐渭一回屋就把徐聪的事儿一字不落地说给幼桐听,待听到那姑娘胆敢不畏那些混混仗义执言时,幼桐也忍不住连连点头,赞道:“这姑娘倒是有几分侠骨。”

徐渭却只是无奈地摇头,“我怕此事只怕不那么容易。”见幼桐一脸疑惑地看过来,他又解释道:“你也晓得,但凡是京城权贵人家的小姐,大多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平日里走动,也多前呼后拥仆从开道。那位姑娘虽说也有丫鬟在一旁伺候,但行事做事却不像大户人家出身。我却是担心母亲那里会不同意。”

幼桐道:“母亲素来疼爱二叔,若果真是二叔中意的,想来她也不会太为难。”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开始琢磨开了。说起来,她的门第出身与徐家也不匹配,徐夫人能接受她,想来也是看在崔氏的面子上。

“罢了罢了,”徐渭无奈道:“这事儿我们也插不上,反正我应了二弟,明儿起就帮他打听那位姑娘的行踪。若是能找到,那后面的事儿就交由他自个儿处理,若是找不到,这些便都不是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