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在她跟前不动了,仿佛盯着她看了半晌,尔后,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鼻子。

幼桐哭笑不得,赶紧捂着鼻子睁开眼,朝跟前一脸古灵精怪地小皇帝道:“陛下,我是怎么得罪您了?”

小皇帝笑嘻嘻地道:“我姑母正在书房里接见李上将军,这会儿过不来。正巧我有事找你,嗯,有些急,所以就把你弄醒了。”他回头朝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了,这才朝幼桐招招手,小声道:“你跟我走,我带你见个人。”

70、杀人?

小皇帝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勾得幼桐心里头也痒痒的,不晓得他到底搞什么鬼。左右这会儿大长公主也还没回来,幼桐想了想,决定还跟着他过去瞧瞧。

宫里头巡逻的人多,小皇帝带着幼桐一路畅通无阻,七弯八拐地不知走了多远,幼桐也开始迷迷糊糊了。最后,小皇帝拉着她在一丛花木后隐藏起来,只探出一个小脑袋。幼桐见状哭笑不得,敢情他这是在捉迷藏?只是小皇帝面上一片肃穆,看起来又不像。

蹲守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四周有何动静,幼桐便有些忍不住想起身,刚刚动了动身子,就被小皇帝一把按住,严肃地小声道:“耐心点。”幼桐很少见小皇帝露出这般认真又严肃的神色,心中着实犯疑,好几次想开口问,都又吞了回去,只跟着他缩头缩脑地躲在花丛中,睁大眼睛盯着四周打量。

一会儿,果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有说话的声音,小皇帝瞳孔微缩,面上顿时显出狰狞之色,眼睛里也泛出狠厉而怨愤的光,直把幼桐吓了一跳。这小皇帝素来都是一副淘气调皮又不着调的样子,便是那时候偷溜出宫被幼桐送了回来,他也只是无奈,面上从未出现过这般愤恨的神色。心中正想着,小皇帝手一动,已经拽紧了幼桐的手,如同铁箍一般抓得幼桐生疼。可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双眼睛狠狠地等着前方说话的那几个人,嘴唇被咬得发白。

幼桐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走过来几个宫女,最前头的却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嬷嬷,长相略显严肃,眉细眼挑的刻薄样儿,一看就让人觉得不好相处。那个嬷嬷一边走一边厉声训斥着那几个年轻宫女,声音极尖利,好似有人捏着嗓子说话,听得热十分地不舒服。那几个宫女都被她训得大气都不敢出,屏气凝神地全都低着脑袋,根本看不清长相。

幼桐琢磨着,小皇帝特意拉着她过来,应该不是为了看这几个宫女,想来他的目的应是那个嬷嬷了。正要开口问,小皇帝忽然沉着脸说道:“你可看清楚那个人了?”不待幼桐回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她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姓周,宫里头的人都称她周嬷嬷。”

幼桐狐疑地看着他,问道:“陛下您意欲何为?”

小皇帝面露狠厉之色,一字字回道:“我要杀了她!”

“幼桐!”

幼桐猛地抬头,茫然地看了大长公主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走了神,赶紧不好意思地笑笑。大长公主见她整个下午都有些迷糊,生怕她的病情又有了反复,不由得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我让安惠唤个太医过来帮你瞧瞧?”说罢,又有些不高兴地道:“徐渭是怎么回事,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把你身子给养好。”

幼桐忙回道:“不碍事,我身体无妨,就是昨儿晚上没睡好,故有些困。”

大长公主见她徐渭满脸维护,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摇头挥挥手道:“罢了罢了,难道我还跟他过不去不成?看你们小两口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我也高兴。”尔后忽又想到一事,忍不住压低了嗓门问道:“那个还没有动静吗?”

幼桐见她这副神态,哪里猜不出她的意思,脸上顿时有些红,眼睛里不免又带了些无奈和黯然,低头摇了摇头。大长公主生怕她往心里去,又赶紧安慰道:“不急,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左右你们两个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别说你们俩成亲才几个月,这京里头便是三两年没有怀上的也是有的。只要徐渭待你好,还怕什么。”

幼桐想着徐渭从未提及过此事,想来他也并不介意,遂微笑着点了点头。大长公主还有政事要处理,幼桐陪着她说了一阵话后就主动地告了辞。



回到府里,徐渭正好刚从李上将军那里回来,浑身汗淋淋的,连外头的罩衫也脱了。幼桐见状,赶紧让下人去打热水,自个儿则抱了件披风过来给他披上,口中抱怨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想个孩子似的。去哪里弄得这么满头大汗的,也不擦擦就脱衣服,仔细被风吹了要着凉。”

徐渭笑眯眯地看着幼桐帮他系披风,满脑子都是她雪白纤长的手指,嘴里漫不经心地回道:“李上将军府里有几个蒙古汉子,非要拉着我摔跤,就露了一手,把他们全都给摔趴下了。”说话时,面上又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得色,一副眼巴巴地等着幼桐夸奖的神色。幼桐见状,心中虽是好笑,嘴里却还是不吝夸奖,好生将他表扬了一番。徐渭嘴里谦虚,脸上却怎么也忍不住笑。

等徐渭洗过澡换了衣服,幼桐将下人屏退,将今儿在宫里遇到小皇帝的事说给他听。徐渭听罢,眉头顿时皱起来,低声道:“陛下生母原本是太后宫中的宫女,诞下皇子后也只晋升到乐嫔。乐嫔相貌并不出众,再加上她出身低微,先帝也不十分看重,加上太后处处为难,他们母子在宫里过得不甚如意。到后来先帝忽然病重,大长公主回京接管政事,又推了陛下继位,太后这才想起陛下母子来。结果,未等先帝驾崩,乐嫔就忽然薨了。”

幼桐听到此处,哪里还会猜不到这幕后的阴谋。乐嫔若是不死,势必母凭子贵,她一旦得了势,首当其中怕是就要和太后作对。再结合而今小皇帝对周嬷嬷恨之入骨的那副模样,十有八九当日出手的就是她了。只不过,那个周嬷嬷再这么可恶,也只是一把刀子,刀柄还握在旁人的手里。就算杀了她,又岂是能报得了仇?

“宫里的这些事,能不管就尽量不要管。”徐渭生怕幼桐一个心软就应了小皇帝,忍不住叮嘱道:“陛下年幼,难免思虑不周,若是到时候出了岔子,指不定就要牵连到你身上来。太后而今虽说失了势,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陛下亲政尚需时日,还有许多地方需太后支持,这个时候,绝不可轻易得罪了她去。”

幼桐见他说得严肃,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赶紧郑重地点了点头。

因担心再被小皇帝逮到,接连好几日,幼桐便没有再进宫,谁晓得小皇帝不急,三公主却是接二连三地托人来寻她,非要她进宫去,说是有要事相商。幼桐用脚后跟想也晓得她找自己所为何事,不由得苦笑不已。这三公主在深宫中长大,拢共也就见过几个男人,而今守孝之故不得议亲,偏生又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免有些急。以前是被崔维远迷得离宫出走,被幼桐几句话吓退后,她又瞧上了沈三。不得不说,沈三的相貌气度的确是万中无一,十分能迷惑她这样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加上他出身世家,难怪三公主会这么上心。

被三公主催了好几遍,幼桐实在推脱不过了,只得亲自去找她。尚未进殿门,三公主早得了信,急匆匆地提着裙子冲了出来,满脸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派人催了好多次了,莫非你敢躲着我不成?”

幼桐实在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好容易才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淡淡地回道:“妾身到底是别人家的媳妇,怎能随便出门。府里头杂事一大堆,今儿能抽空进宫已是不易。”

三公主却丝毫没察觉出她的冷淡来,不以为然道:“你可是大长公主的义女,莫非徐家人还敢为难你不成?回头找大长公主告一状,保准她们半句废话都不敢说。”

幼桐晓得她的性子,实在不敢指望她能有多高的觉悟,也难得再跟她说,坏心眼儿地想着,连密太妃都不管,她才懒得多事呢,最好就这么嫁进沈家去,把沈家闹得鸡飞狗跳才好。于是又摆出一副笑眯眯的脸来,问道:“三公主您特特地找我进宫所为何事?”

三公主也不避讳,一脸急切地责问道:“你不是说三公子对我有意么,怎么而今他竟然要和旁人议亲了?”

幼桐这些日子大多在府里休息,不曾注意过沈府那边的动静,更不知沈三议亲的事,故忽然听三公主说起,她也吃了一惊,尔后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三公主性子急,哪里等得急她细想,咋咋呼呼地怒道:“都是你,非拦着不让我与他说话,他若是娶了旁人,我定饶不过你去。”

幼桐懒得理她,只当听不见,想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三公主不必惊慌,这亲事既然还在议,说明就还没有成。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婚事非同小可,不是一两日就能说定的,我们还有时间周旋。这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三公子有什么想法也拗不过沈家长辈。只要三公主认定了他,妾身自然会给您想法子促成。只不过,此事绝不可为外人道。”

三公主见她说还有法子挽救,心里只有欢喜的,立马应了,哪里还管其他的。幼桐见她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只是冷笑,想了想,又迟疑道:“那密太妃那里——” 

三公主没好气道:“她整日里只晓得在父皇灵前哭诉,哪里会想得到我。便是人家孙太妃还晓得为四公主打算,她什么时候管过我。”

幼桐闻言只看了她,没有再说话。

71 三少爷的婚事

当晚上,幼桐一直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怎么也不肯回床上睡。徐渭在床上等得不耐烦了,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偷看,一瞥之下,顿时目瞪口呆,指着那张图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罢了,才哭笑不得道:“你这是打算去对付谁?”

幼桐头也不抬地回道:“那还能有谁?谁招惹我了我就对付谁。”

“沈三?”徐渭一挑眉,“这能行吗?”

“不行再说。”幼桐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乐呵呵地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对着未干的墨迹吹了吹,满脸大功告成的得意,“反正是三公主在做,牵连不到我头上。再说了,便是三公主把我给招出来了——”她抬头眯起眼睛看徐渭,露出猫一般惫懒的神情,“这不是还有你替我兜着吗。”

徐渭顿时失笑,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亲昵道:“既然夫人要我替你兜着,为夫自然不敢推辞,只不过,夫人打算怎么奖赏我才好。”

幼桐托着腮,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若有其事地道:“既然夫君你要奖赏,那我就赐你永结同心锁一把,将你一辈子都锁在我身边。”她难得说这么直白的情话,直把徐渭哄得欢喜得连嘴也合不拢,一激动,伸手就将她打横抱起来,大笑道:“夫人,这天寒夜冻,同心锁的事,我们不如去床上说”

第二日大早,幼桐又进了宫,把自己写好的东西交给三公主,又仔细叮嘱了一番,直到三公主拍着胸口保证定会万无一失,她这才告辞。出宫时,马车坏在了路上,幼桐在车里憋得难受,遂掀开帘子透透气,正巧有人骑着马从旁经过,抬头看时,马上的那个人也正巧低下头,目光齐齐对上,二人顿时呆住。

沈三眉目间一片动容,面上不自然地泛出复杂神色,漆黑的双眸中有异色闪动,张张嘴想开口,可终究没有出声。幼桐眨了眨眼,想到方才递给三公主的信,不由自主地泛出一丝微微的笑意,朝他略一颔首,缓缓放下了帘子。沈三见她的面孔终被挡在帘后,脑子里也终于清醒过来,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静止不动的车帘,决绝然地转过头去,一夹马腹,策马离去。

回了府,崔家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崔老太太来京城了。幼桐闻言不免惊讶,又多问了几句,才晓得不止是崔老太太,还有余下的几房都来了京,想来是崔家这半年来愈发地受重用,四爷他们也都有些蠢蠢欲动,才特意来京跑缺来了。一时不由得苦笑,看来二夫人到底是劳碌命,才刚收了个媳妇,好不容易可以摆一摆婆婆的谱了,结果老太太又来了京,这家里头哪里还能由着她做主。

当初在陇西的时候,崔老太太对幼桐还算不错,后来她嫁进徐家的时候,老太太也添了不少嫁妆,虽说都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但幼桐还是承她的情,故赶紧就换了衣服,跟徐夫人招呼了一声后,去崔家给老太太请安。

因崔府这院子小,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府里头难免有些拥挤。二夫人果然忙得焦头烂额,好在有新媳妇在一旁帮衬,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听到幼桐过来了,二夫人也没什么反应,只让儿媳妇高氏领着幼桐去老太太屋里,自己则唤了几个嬷嬷继续打理府里的事。

因先前幼桐与高氏见过两回,故二人并不生分,路上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刚到老太太房门口,早有下人认出了幼桐来,急忙迎上前招呼道:“给九小姐请安。”

“什么九小姐,而今是徐家少夫人了。”高氏抿嘴笑道:“瞧你这丫头,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幼桐认出这丫鬟是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慧绣,笑着道:“别听少夫人开玩笑,你叫我九小姐,我还欢喜得很呢。”说罢,又问道:“老太太可在屋里?”

慧绣点头回道:“中午睡了一会儿,方才醒过来。二夫人说九小姐下午要过来请安,老太太一直等着呢。”

幼桐闻言,赶紧加快了步子进屋去。慧绣则朝高氏低头行礼,尔后跟在她二人身后。

进了屋,老太太果然穿着身绛紫色的锦袍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因方才休息过,这会儿精神倒不错,正低着头把玩手里的珊瑚摆件,一脸专注。听到慧绣说九小姐来了,老太太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幼桐赶紧上前给她跪下请安,老太太脸上马上带了笑意,放下手里的珊瑚,朝她招手道:“九丫头快过来,让我瞧瞧是胖了还是瘦了。哎哟我的儿,这模样比先前回来的时候还要水灵了,我就说徐家那孩子是个不错的。”

幼桐听话地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笑着道:“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您这是什么时候动的身,怎么也不给孙女捎个信,我也好去城外迎接。”

老太太摇头道:“我都这么一把老骨头了,还这么麻烦做什么,省得耽误你们的正事。”

幼桐道:“老太太你就是见外,要说迎您不是正事,那孙女儿可就没有正事了。整天闷在府里头,巴不得出门走动走动呢。”

高氏见她们两个说得热闹,也忍不住笑道:“老太太就是疼爱九小姐,您瞧瞧,文凤一来,她老人家精神就格外好,早上文颜来请安的时候,也不见笑成这样。”

老太太道:“我这个孙女儿最是招人疼,打小就没了爹娘,自幼在庙里头长大,偏生还养成这么乖巧可人的性子。这府里头的姑娘,就属她最懂事。我若是不疼她,还有谁疼她。也是老天爷开眼,才给她安排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徐家那边,不论是徐夫人还是渭哥儿,我都是信得过的。”

幼桐面上亦作感动之色,举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强笑道:“可不得了,五嫂吃醋了,老太太您可得好生疼一疼她,要不,回头她该找五哥抱怨了。”

老太太顿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高氏也在一旁陪着笑,一面又说些笑话来逗老太太开心。三人说笑了一阵,老太太突发奇想说要打叶子牌,让慧绣把文颜也叫了过来,四个人正好凑了一桌,玩了两圈。三个人都有意哄老太太开心,自然都让着,偷偷地使眼色让她胡牌,不多时,老太太面前就堆着一堆儿银钱,高兴得合不拢嘴。

晚上不免也陪着用了晚饭,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坐了两大桌,除了二房和四房的人,三爷也领着三夫人过来了。瞧见幼桐,三爷面上难免有些尴尬,好几次想说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开口。倒是三夫人待幼桐极亲热,一晚上都拉着她笑眯眯地说话不撒手。倒是三少爷维青看着没什么精神,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的样子,幼桐唤了他好几声,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般愣愣地瞧着她。

四房那边六少爷维泰却是精神得很,一脸兴奋地拉着崔维远说话,因离得远,幼桐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崔维远脸色越来越难看,而维泰则是兴致勃勃。说起来,六少爷的长相并不差,皮子比维远还要白皙些,更像个世家公子哥儿,只可惜他脸上总带着些不自然地青灰,眉眼间难掩疲态,眼神飘忽,让人一看就生不出好感。想想他平日里干的那些龌龊事,正所谓相由心生,可不正是这个理。

府里头最忙的还是二夫人,家里头来了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睡,全都要她来安排,加上这宅子本就不大,难免有些不如意,故她面上虽也挂着笑,但怎么看也觉得那笑容有些勉强。二房庶出的两位少爷也难得地在府里,都安安静静地不言语,两位少夫人也都是安静绵软的性子,老老实实地跟在二夫人身后帮忙。

用饭时,幼桐照例与文颜坐一起,桌上还有几个庶出的妹妹,幼桐以前也照过面的,只是没怎么说过话,这会儿自然也亲热不到哪里去。结果才刚坐下,老太太就开始唤她和文颜的名字,非让她们两个在旁边陪着。二人无奈,只得起身,笑咪咪地挨着老太太一左一右地坐下。

吃饭时,三夫人不知怎么就提起了三少爷的婚事。三少爷比崔维远的年纪还稍稍大些,照理说早该议亲了的,不知怎地一直拖到了现在。三夫人似乎相中了京兆尹周大人家的小姐,这会儿正一脸兴趣地跟二夫人提及此事,四夫人也在旁附和,直说三少爷早该成亲了。

一旁的三少爷却是一脸煞白,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什么“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话。结果被三夫人给骂了回去,怒道:“就你这文不成武不就的本事,何年何月才能出头,难不成还要我和你爹这么一直等下去不成?连你五弟都成亲了,哪有你这个做哥哥的一直拖着的道理。”

众人见三夫人发了怒,都不好作声,唯有二夫人见场面上气氛有些冷,赶紧打圆场道:“三弟妹别恼,我看维青也是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这孩子的性子我们都晓得,最是聪明又听话,难得他由如此雄心,你莫要吓坏了他。不过——”二夫人又语重心长地朝三少爷道:“虽说你的想法是好的,可到底得替做父母的想一想。你娘盼着抱孙子都盼了多少年了,别人家像你这般大的,孩子都好几个了,哪能由着你拖。”

三少爷没再说话,但嘴唇却紧紧咬着,面上却还是一片坚持。

等晚上众人都散了,三夫人却留了下来,拉着二夫人好一顿抱怨,又道:“二嫂你也是晓得的,我们家维青不比维远,读了这么多年书脑袋都呆了,练武是决计不成的,便是日后我家老爷替他谋个官职,我都怕他没本事扛。偏生他还好高骛远,总觉得自己本事大,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怎么也不肯议亲。眼看着他年纪越来越大,适龄的小姐们越来越少,我可真是愁得脑袋都大了。这个周家的小姐还是我托了不少人才问到的,模样虽说不算太漂亮,但却会持家,配维青不是正好么。”

她却是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周家只有这么一位小姐,想来嫁过来的时候嫁妆绝不会少。二夫人心里哪里没有数,只都压下去不说罢了。正要开口再安慰几句,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一时茅塞顿开,只是担心三夫人不应允,思虑一番后,才尽量委婉小心翼翼地跟三夫人提了出来,说罢了,又赶紧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弟妹若是觉得不合适此事便作罢了,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三夫人闻言却是陷入了沉思,想了一阵,才举棋不定地朝二夫人道:“此事我是做不了主,回头跟我家老爷说一说,他若是觉得合适,我们再提。”

二夫人见她面上似有松动,心中亦是一喜,笑着道:“那是自然,这婚姻大事,当然要三爷说了算。”

当晚上,三夫人就回府跟三爷说了此事,三爷听罢,顿时有些恼,气道:“真真地胡说八道,我们家维青怎能去尚公主?”

三夫人急道:“怎么不能?不是我这当娘的埋汰自己儿子,老爷您倒是说句实话,维青真有二房五少爷的本事么?崔家这一辈出了个崔维远,旁的子弟还有谁能比得过他。而今朝廷打压世家,维远在上头压着,我们家维青便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去尚公主,好歹也能得个爵位,不比一辈子关在府里头强?”

三爷顿时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板着脸喃喃道:“反正我儿子不能尚公主,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三夫人大怒道:“怎么就丢了你的脸了?怎么人家堂堂公主还配不上你儿子?这四公主出了名的温柔贤良,孙太妃也是个好说话的,若不是要替先帝守孝,你以为这事儿能落到我们家维青头上。”见三爷仍是一脸固执,三夫人气得直想骂人,索性也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嚎起来,一边哭一边大骂三爷没本事,又说自己命苦…

三爷被她闹得脑仁疼,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妥协道:“这事儿,我们还是再议一议,左右那四公主还在孝期,不急不急。”

三夫人见他语气有所松动,心知有戏,赶紧擦了泪,抹了把脸,又继续游说起他来。

72谋划

幼桐才到院门口,就听见一声惨叫,顿时吓了一跳,正要疾步进屋,忽瞧见院子里窜出一道人影仓惶逃窜,仿佛身后跟了什么牛鬼蛇神般的满面惊恐,可不正是徐聪。瞧见幼桐,徐聪的脸上马上显出求救的神色,巴巴地道:“大嫂,大哥发疯了,你可要救命啊。”

说话时徐渭已经追了出来,听见徐聪跟幼桐告状,原本气势汹汹的脸马上挤出了笑容,一边恶狠狠地朝徐聪使眼色,一边凑到幼桐身边笑呵呵地说道:“这小子皮痒,我就是吓唬吓唬他。”说着,又朝徐聪瞪了一眼。

徐聪骇于他的淫威不敢作声,扁了扁嘴,委屈地朝幼桐道:“大嫂,我还有事儿,先行告退。”生怕幼桐问他一般,脚底抹油就溜了。

幼桐见徐渭一身黑色劲装,浑身上下都是汗,顿时明白了什么,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以徐渭的性子,这么每日窝在府里头,不憋得难受才怪。可而今朝中也没有空出什么合适的缺来,总不能让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去军中做个校尉。

回了屋,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幼桐才晓得徐渭到这时候晚饭都没吃,又赶紧去厨房做了两个小菜,哄着他吃了饭。等他吃饱了。又拉着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不免又提及崔家的琐事,徐渭认认真真地听着,只是不发言。

当天晚上京里就变了天,第二日大早,竟然纷纷扬扬地落起雪来。徐老爷和徐聪大早就得去上衙,叫苦连天,徐渭搂着媳妇儿睡在暖被窝里,忽然又觉得这么闲在家里头也未必不是好事。

未过几日,陈太傅府里要办个赏梅花会,客客气气地送了请柬过来。徐渭是素来不爱参加这类聚会的,便有些惫懒地不想出门,偏生幼桐这次一反常态,早早就开始梳妆打扮,面上还一直挂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着,都有些诡异。

徐渭晓得她的性子,除了与文颜交好外,她就只偶尔进宫与大长公主说说话,旁的权贵人家便是下了帖子来请,她都是能推就推的,今儿忽然这般兴致盎然,若说不是别有所图,他绝对不信。于是,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琢磨起来,一边想还一边拿眼睛瞄她,直到幼桐换好的衣服朝他瞪眼,“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徐渭讶道:“我也要去?”

幼桐笑眯眯地过来挽着他的手,弯着眼睛看他,“这样的好戏,怎能错过了。”

徐渭心中一动,顿时想明白了什么,眉头一皱,过了许久才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自然。”幼桐别过脸去不看他,眉宇间有淡淡的厉色。徐渭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低声道:“好,我们一起去。”

陈太傅是先帝太傅,而今先帝虽已驾崩,但大长公主对陈府依旧礼遇有加,故这次的梅花会,前来捧场的人极多。先前传出与沈家的议亲的正是陈太傅的孙女,所以幼桐猜测,沈三必定回到场。

三公主也早就到了,瞧见幼桐进屋,面上顿时喜逐颜开,想过来招呼,忽又想起幼桐事先叮嘱过的话,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幼桐不作声,微微笑,转过头去跟徐渭小声地说话。

女眷们大多在内院,徐渭跟一群武将聊在了一起,幼桐则与陈府的夫人小姐们去了后院说话。果如幼桐所料,不多时,沈三也来了,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他之外,一向甚少出门应酬的沈大公子也到了。

说起来,徐渭对这位大公子颇有些好感,上回去沈府拜会的时候两人就聊了一阵,真真地志趣相投,颇有些知己难逢的意味。二人又见了面,自然有不少话说,沈三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听着,并不多言。

话说得真酣,徐渭忽察觉到门口有人影一晃而过,眉头微皱时,沈三已经满脸惊讶地霍地站起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子里,嘴半张着,竟似又惊又恐。大公子也察觉到不对劲,剑眉一挑,沉声问道:“怎么了?”

沈三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口中喃喃道:“没事,我看错了。”才说完,又低下头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声道:“这屋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说罢,也不管大公子了,自己径直就出了门。

徐渭当日瞥过一眼幼桐的计划,自然晓得这是怎么回事,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门,迅速地消失在院子的另一头,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声,低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大公子深邃的目光一直在他面上游走,想了想,终究没问什么。

内院这边,众女眷也正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京中的琐事,幼桐与她们不熟,实在插不进话去,只挂着淡淡笑意侧耳听,安静而端庄。三公主则有些心神不宁,双手一直紧紧握着,两个大拇指上上下下地相互拨动,指甲上涂上的花汁都被她弄得褪了色,她却毫无察觉。

因陈家与沈家在议亲,众人不免要开一开那位陈家小姐的玩笑,直把她逗弄得满脸通红。三公主瞧着,倒也不气,只是面上一直挂着阴沉沉的冷笑。丫鬟过来上茶水点心的时候,三公主忽然起身,手肘撞翻了那丫鬟手中的托盘,浇了一身的茶水。joKY[

三公主顿时有些恼,气急败坏地一边站起身一边骂道:“你瞎了眼了?”

陈府夫人晓得这位公主殿下的脾气,生怕她当场发作闹得不好收场,赶紧上前来打圆场,先将那丫鬟怒骂了几句,又招呼下人帮忙替三公主更衣。本以为三公主定要借此大大地闹一场,没想到她今儿却十分好说话,拍了拍衣襟,不耐烦地道:“罢了罢了,我去换身衣服就是。”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两句。

陈夫人赶紧让陈家小姐引三公主去后院,三公主闻言却冷笑道:“怎么,怕我挑件华服抢了风头不成?”

陈夫人面上顿时有些尴尬,强笑道:“殿下您真会开玩笑。”说话时朝陈小姐使了个眼色,那陈小姐也乖觉,赶紧笑道:“三公主姿容五双,便是粗头乱发也难掩国色,我们可不敢跟您比。上回大哥从杭州带了件五彩百鸟朝凤的锦袍过来,我却是穿不出那种雍容华贵的气度来,而今还是簇新的,不如殿下您就换那身?”

三公主冷冷道:“我心中有数,不劳你费心。”说罢,也不理她,自个儿转身朝陈小姐的绣楼去了。随同她一起出宫的宫女齐齐跟在她身后,一通小跑。陈小姐被她如此抢白,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看了陈夫人一眼,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她。

陈夫人见三公主对自己女儿如此不客气,心中也有些恼,索性朝她摇了摇头,唤了个丫鬟跟上。幼桐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嘴角泛起一丝浅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满口生香。

三公主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众人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人还小声地议论起来,陈夫人面上带了些不安的情绪,只是屋里客人多,她一时抽不出空来亲自去查看,心里头却沉沉的,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正胡思乱想着,先前跟着三公主去换衣服的丫鬟一脸惊慌地跑了回来,也顾不上旁人怎么看了,赶紧凑到陈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陈夫人闻言顿时面色煞白,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的怒气,双手紧握成拳,好半天才将心中的火气压制了下去,咬咬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众人道:“诸位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朝众人僵硬地点点头,起身快步奔了出去。陈小姐见母亲面色不对,心知定是三公主那里出了大事,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阵不安,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言不由衷了。

不止是陈小姐,众人都是明白人,哪里还猜不出出了事,待陈夫人一走,大伙儿便像炸了锅似的议论起来,甚至还有人问幼桐,让她猜猜到底出了什么事。幼桐只是摇头,吃吃笑道:“既然陈夫人说是去厨房,那自然是厨房出了点事,我可不敢乱猜。”

那人见她如此精明,心知她不好对付,也抿嘴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话。

绣楼里,三公主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抢过沈三腰间的佩剑非要杀了他。沈三只不作声,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的宫人丫鬟们生怕闹出人命来,拼了命地拉着三公主,口中不住地劝说。陈夫人面色一片死灰,狠狠地瞪着沈三想说句什么,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才扶着脑袋吃力地吩咐道:“去把大公子请过来,切记,不要惊动旁人。”

那丫鬟低声应了一声,赶紧又疾步奔去前院。

73 事成

丫鬟过来请大公子的时候,徐渭就已经晓得事情正如幼桐所预计的那样天衣无缝地发展了,想着那沈三机关算尽只为了出人头地,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可笑的是,他居然是毁在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愧疚感上。

幼桐此计并不算多精妙,唯一绝妙之处是在于她对沈三的了解。此人一面不折手段,一面又优柔寡断,白灵因他而亡故,沈三心中难免愧疚不安,于是,当有人扮成白灵的模样从他面前闪过时,沈三便失去了理智,居然一路追到了绣楼,也掉入了幼桐早已设下的圈套中。

徐渭饮尽杯中的茶,不再关心大公子如何处理此事,朝一旁一直心不在焉的小丫鬟问道:“不知可否请姑娘将我家夫人请过来。天色已晚,是时候该告辞了。”

不一会儿,那小丫鬟就领着幼桐过来了。二人客客气气地跟陈太傅告了辞,上了回家的马车。

“可痛快了?”徐渭问道,语气有些怪怪的。

幼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忽然朝徐渭怀里靠过来,皱着眉头闷闷地道:“你说,我处心积虑地想要报仇想了这么久,而今总算大功告成,怎么心里头一点欢喜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徐渭皱起眉头想了很久,才缓缓回道:“大概是因为你对他已经没有那么恨了吧。”或者是,因为利用的已经去世的白灵,所以心中才有些不安,那种不安甚至超过了她大仇得报的兴奋感,让她无法欢颜。

且不说沈家到底如何了解的此事,第二日,京中便开始传出各种各样的谣言来,猜的都是那日绣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陈家三缄其口,但沈陈两家婚事告吹,明眼人还是猜出了各中的缘由。大家所不知道的,只是此事的幕后原来还有幼桐罢了。

这事儿能瞒得过旁人,却是瞒不过大长公主和小皇帝,大长公主也就罢了,最多埋怨了她两句,说她胆大妄为,小皇帝那里可就不好唬弄了。幼桐特意避着他,可终究躲不过,这一日早上,他居然找上了门来。

他借口是来找徐渭切磋武艺,一进门后却大刺刺地找上了幼桐,挥退了下人,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沈夫人昨儿进了宫,跟密太妃道了歉,又许了承诺,说是等三公主孝期一满就迎娶过门。”

幼桐只装傻,笑道:“沈家三公子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三公主有福了。”

小皇帝见她装傻,不急也不恼,又道:“你说朕若是派人跟沈家说明真相,沈三公子会不会气得找上门来。”

幼桐道:“陛下您可真会开玩笑,此事与我又有何干,再说了,这大喜之事,三公子欢喜还来不及,只怕这会儿正忙着讨好公主呢,来我们徐府做什么?”

小皇帝见幼桐始终不松口,软硬不吃,终于有些泄气,眼睛一红,咬牙道:“罢了,你不帮我,朕就自个儿去杀她。左右她一个老嬷嬷,难不成力气比我大还不成?”说罢,竟起身就要走。

幼桐见他脸上真带着冲动,心中不由得一紧,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追了上去,一把将他拽住往屋里拖。小皇帝嘴角顿时泛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尔后又赶紧皱起眉头苦着脸,摆出一副哀伤的脸来。

“陛下——”幼桐想了一阵,斟酌着要怎么措辞才能让他明白,“那周嬷嬷是太后的心腹,若她果真不明不白地没了,您觉得太后可会善罢甘休。便是您再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总难免留些蛛丝马迹,到时候若真查出来,您要怎么办?”

小皇帝气恼道:“难不成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作威作福不可。不过是个下贱的奴才,难道朕连个奴才也处置不了么?既然如此,我还做这么皇帝做什么?”

“陛下!”幼桐声音里顿时带了些怒气,正色道:“陛下请慎言。”

小皇帝也马上意识到方才的话太过荒唐,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小声道:“我也就是说一说罢了。”

幼桐无奈地看了他两眼,摇头道:“陛下金口玉言,不可乱说。此事——”她犹豫着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继续道:“我幼时爱看兵书,书中曾记有这么一个故事,桓公欲攻郐,使人设祭坛,将郐国良臣名录于坛下,言之大赏。郐国君大怒,遍杀良臣,未几,郐国亡。”

小皇帝瞪大眼睛看着她,面上忽明忽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幼桐的意思,不由得高兴地咧开嘴笑,喜道:“那…那太后就等于是郐国国君,周嬷嬷——哈哈,我明白了。可是——要如何让太后相信周嬷嬷有异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