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消失了?

第二十一章 打算

沈陌言有些不敢置信。

就在不久前,她绝望又懊悔,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这才多久的功夫,好像一切都逆转了。难道最后关头,那男子终于良心发现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立刻离开?

他的离开,到底是暂时的,还是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她落水前,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焦灼,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沈陌言突然想到了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

或许,她一开始的直觉就是对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要伤害她。

可是他杀了两个护卫,还口口声声要第一个杀了她,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沈陌言脑子一片混乱,犹豫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没有。”白露回答的很快,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他哪里还敢说话?护卫们全都赶了过去,当初是您在他手上,不敢轻举妄动,怕伤害到您,后来您人事不知了,护卫们个个都红了眼,他自然只能逃走了。”

沈陌言默然。

大概,除了白大夫和几个少数的护卫,还没有人看出那男子真正的功力吧。难怪当时他们那样的气定神闲,原来根本就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要一拥而上,肯定能将那人拿下…

可惜,很多时候,车轮战固然是一种战术,但遇到强大的敌人,一切战术,其实都没有用。实力太过悬殊,在那人眼中,大抵这船上所有的人,都像是扑火的飞蛾,冲上去送死而已。

想到那两个生死不明的护卫,心中又是一痛。

一直沉默没有言语的晚霜突然低声说道:“两个护卫只是被打晕了,就在小姐您落水的那一天晚上,护卫就醒过来了,白大夫去看了看,说没有什么大碍,现在精神正好着,没有半点不妥当。当时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您身上湿透了,那人身上也淌着水…”

沈陌言心中一跳。

这么说来,他真的没有害人之意?甚至,在她跳下河水以后,他不顾伤口未愈,将她从湍急的河水里救了上来?那么冰冷的水,他身上的伤,怕是又会恶化下去吧…

可是,他也不该那样吓唬她啊。当时所有的人都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他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她哪里知道他会开这样的玩笑!

沈陌言又是难过,又是不安。却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还会不会再回来。

这一刻,沈陌言突然有些希望他能够回来。

就在他开了那样大的玩笑以后,沈陌言虽然有些生气,却并没有太过恼怒。

不过,自己并没有说什么,晚霜立刻就悟出了自己的意思,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微妙。这样想着,沈陌言就飞快的瞥了她一眼,莹白的小脸,眼睛不大,却很明亮,整个人或许不是很惊艳,但是越看越耐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沈陌言这才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忽视了这个大丫鬟很久了。她身边有活泼的白露,聪慧的蒹葭,稳重的碧落,以至于沉默的晚霜,很多时候都不曾出现在她的视线,只是默默的做着手头该做的事情。

可是,方才的情形来看,她分明比很多人都要理智的多。

沈陌言默默的在心里审视着自己。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其实不少,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了。

白露听了晚霜的话,颇有些愤然,想要反驳几句,但间自家小姐一副沉思的模样,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冯嬷嬷笑了笑,拍着她的后背,慈爱的说道:“才用过膳食,别急着躺下,免得积食,你先靠在软枕上坐一会儿,我们陪你说说话。”

沈陌言只觉得累,浑身酸软使不上力气,可她方才吃的的确有些多,也就顺服的坐着,微眯着眼,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晚霜又静静的退了下去,坐在角落里做针线,单薄的身影就笼在阴影里,很难令人注意到。

“嬷嬷,你吩咐下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许任何人泄露出去。否则,就只能交给我父亲处置了。我们沈家的家规,他们也是知道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沈明朗最是宽和,可一旦严厉起来,若按家规来办,很少有人能挺过去。

冯嬷嬷神色一凛,连胜应是,匆匆忙忙起身出去。

想来也应该没人人敢多嘴才是,毕竟她作为沈家二小姐,无论原因是什么,她在这条船上落水,还昏迷了几天,所有的下人都有脱不了的干系。她作为主子,想要压下此事,已经算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否则,被沈家别人知道,自有人收拾他们。若有那多嘴的,岂不是惹祸上身?

蒹葭却忽然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们服侍小姐不周…”“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沈陌言疲惫的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耿耿,这也是预料之外的事,好在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也就揭过去吧。”

主子宽容,对下人是件好事。

蒹葭并没有纠结太久,站了起来,隔着丝被替她捶着小腿,不时拿捏几下,缓解了些许酸痛。白露有样学样,替她按摩肩膀,两个人一上一下,倒叫她的疲惫散去了不少。沈陌言舒舒服服的半躺了下去,眼睛闭了起来。

冯嬷嬷进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放轻了脚步。却没瞒过沈陌言的耳朵,“都说过了?”“是。”冯嬷嬷正色说道:“护卫们都说,小姐不追究此事,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们断不敢出去乱嚷嚷的。丫鬟们倒是吓得不轻,直说会守口如瓶,那个叫思思的小丫鬟,还说知道您受了些风寒,说她家乡有一种土方子,要喝热热的红糖水,然后捂着,能祛除寒气。”

真的很机灵。

明明知道她是溺水受寒,却只含含糊糊的说受了风寒,还知道还怎样在恰当的时候表忠心…

冯嬷嬷一直就喜欢聪明的小姑娘。

沈陌言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第二十二章 扬州

冯嬷嬷过继之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思思本就是父母双亡,自己卖身到沈家为婢女的,平日里见着冯嬷嬷和善,多有亲近之心。而冯嬷嬷对府上的小姑娘们一向照顾有加,好几个没有母亲的丫鬟都有心认她做干妈,只是恐人背后指点说攀高枝,一直不敢主动提起。

如今沈陌言不过派蒹葭在思思面前露了个口风,她就自己寻了过来,跪在冯嬷嬷面前,立下誓言,以后定会孝顺嬷嬷,归于冯姓。冯嬷嬷想着自己过世多年的夫君是姓赵,便让她从了赵姓,留在家里招婿,赵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此番可算是皆大欢喜,思思从此在沈陌言面前地位不同,也渐渐说得上话了。她倒是依旧和从前一样,做着自己的分内事,从不多说一句话,倒有些处变不惊的模样。只是每日必定给冯嬷嬷问安,服侍细心周到,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冯嬷嬷见着心里越发欢喜,打定了主意要为她寻个好夫家,这些都是后话。

沈陌言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只是天气越来越冷,丫鬟们屡屡拦着,不敢让她出去吹冷风。只在房间内烧了火盆,大家围坐在一起,烤些蚕豆,芋头,番薯之类的,倒也能打发时间。离北方越来越远,周遭的景致越来越陌生,偶尔经过一处,能看到青砖黑瓦,屋檐下还挂着几串小灯笼,小孩子们个个粉粉嫩嫩的,手里举着糖葫芦,露出大半截白胖的胳膊。

只是可惜已经是秋天,看不见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景象,倒是能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有些已经败了,却仍能看见头上束着各色巾带的年轻女子划着小船在其中穿行,清朗的笑声能传得极远。

毕竟是江南啊。

一片秋意阑珊中,还能见到池中漾菡萏,檐下雁呢喃。沈陌言对江南的向往之心就更深了。她开始掐着指头算时间,只是手上没有地理志,她身边又没有个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不知道具体到了哪一处,只能听护卫们说,还有约摸三四天,就能到扬州了。

出乎意料,就在这个一片悲寂寥的季节,她竟没有思乡…

随着上岸的时间越来越近,沈陌言的心情愈发雀跃了。她心情大好,吩咐护卫们到河里网了许多又鲜又美的大鱼,准备到庄子上以后将它们风干,然后等到闲暇的时候,吩咐人送回燕京去。

护卫们个个撩着袖子,干得热火朝天,丝毫不忌讳这冰冷的湖水。倒是冯嬷嬷,熬了一大锅姜汤,非要他们灌下去不可。沈陌言从窗口看见那群护卫个个苦着脸,却不得不喝下姜汤的模样,不由掩袖而笑。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这一天,沈陌言正靠在软枕上浅眠,就感觉到船重重的停了一下,然后有巨大的抛水声。睡眼朦胧中,看见白露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小姐,扬州到了!”沈陌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唏嘘不已。真到了扬州,却又有些不安起来,这是不是叶公好龙?

一行人又在船上歇了几个时辰,护卫们调来了十几辆马车,手脚麻利的帮着丫鬟们搬东西,忙得不亦乐乎。沈陌言最后才由蒹葭扶着下了船,踏上地面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不踏实,甚至晕眩了一下,才能渐渐习惯这硬邦邦的地面。只是走路的姿势仍有些奇怪,好在很快就上了马车,倒也没有人觉察到这个异样。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就在耳畔一片丝竹声中,马车缓缓驶向了离运河不远的田庄。透过马车的窗口,可以看见一排排房屋在渐渐远去,道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周边长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有些是紫色的,看着像是小小的菊花,却更显淡雅一些。有些是白色的,中间有一圈黄色的花蕊,迎风摇曳,叫人恨不能采上一捧才好。

若不是顾及到后头跟了不少护卫,沈陌言还当真会让婆子去采一把。

到最后,野花也消失在眼帘,取而代之的是稀稀落落的老树,有一些树皮已经龟裂开了,就好像夏天里被曝晒的土地一样。渐渐的,有了稀稀两两的屋子,和才下船时看见的那一排排楼阁完全不能相比,墙面似乎是用泥巴糊的,有些已经开始剥落,屋顶堆了一层厚厚的茅草,看不见砖瓦。这样古朴的房子,沈陌言见所未见,只觉得稀奇。

一旦下雨,这样的屋子岂不是岌岌可危?

马车渐渐颠簸起来,似乎是路不太好走,沈陌言被晃得左右摇摆,若不是丫鬟扶着,险些一头磕到车壁上去。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渐渐放缓了速度。沈陌言缓了缓,撩开了帘子,她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湛蓝的天际下,一片又一片绿色的庄稼,就好像绿色的波涛,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就在那天地交接处,能看见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还有飘着的一缕缕炊烟。就在这片绿色的庄稼地的不远处,一排房子映入眼帘。

而马车就在房子前停了下来。

来迎接他们的是沈夫人当年留下的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头发盘得光溜溜的,看起来很精神。这么多年,一直是她们守在这里,由他们家男人上京交一部分收成。沈陌言也隐隐听说过,似乎这些人一年是十两银子的工钱,干活很卖力,不过庄子小,一年其实没有多少收益。

沈陌言微微颔首,打赏了她们二两银子,这才由着她们迎了进去。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有两个耳房,两个西厢房,两个东厢房,还有两个北房。周围栽了不少桂花树和桑树,屋檐就掩藏在绿叶里,显得非常幽静。而迈入门槛的瞬间,就觉一股清新扑面而来,沈陌言扫了好几眼,才发现就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了几蔟不知名的白花,看样子和牡丹有几分相似,只是纯白无暇,香气十分浓郁。

沈陌言觉得很满意。

第二十三章 美食

冯嬷嬷也察觉了,她指着那簇白花,笑吟吟的说道:“那是栀子花,年轻的小姑娘经常采来戴在头上,别在衣襟上,也有插在花瓶里的,小姐要不要试试?”沈陌言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蒹葭抿着嘴直笑,和碧落两人,一人拿着剪刀一人端着盘子,采了一大盘。沈陌言挑了两朵最大的,垂下头,让冯嬷嬷替自己戴在发髻上。余下的一朵,挽在了袖子口。周身都萦绕着清香,沈陌言心情大好,也不要丫鬟陪着,自己在院子里转悠,还回头说道:“剩下的花,你们都拿去分了吧。”

丫鬟们屈膝应是,你替我簪花,我替你挽袖,笑成了一团。

沈陌言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从院子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觉得比自己在燕京城居住的院子要大一些。而且自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总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院子北面有一口古井,和燕京城的那些井比起来,显得开阔许多,大抵是南方雨水充沛的缘故。

许是怕蚊虫叮扰,所以院子里除了几株栀子花并没有多栽种旁物,显得空落落的。沈陌言暗暗点头,她可不希望自己某一天出门,脖子上,头上落了一层冰冷的虫子。落叶归根固然是诗意,可落下来的若是虫子,那可就令人高兴不起来了。

冯嬷嬷就带着丫鬟们开始收拾屋子,好在几个房间早在她们来之前就已经重新整理清扫了好几遍,窗明几净,一看就让人赏心悦目。沈陌言就细细问了那两个沈夫人陪房的情况:“看着也是精明的人,怎么在这小庄子上呆了这么多年?”

冯嬷嬷显然也有些了解,回答的很快:“这里的是两兄弟,一个叫郑显,一个叫郑贵,他们祖上就是扬州的,这里也算是他们的家乡。本来是要去燕京的,后来夫人过世了,他们想着还不如就在扬州待下来,虽说工钱不多,但养活一家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陌言微微颔首,没有多说。这座田庄虽然只有两百亩,可都是良田,收成一向很好。他们自己种些小菜,还能贴补家用,日子肯定不会太艰难。她又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直到微微觉得有些乏了,才回到了房间,坐在窗前的榻上,出了会神。

等到晚间,沈陌言从净房出来时,热气腾腾的晚膳已经摆上桌了。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都站在旁边服侍,郑显家的略微有些木讷,话很少。倒是郑贵家的很善言,说了一大番客气话:“都是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菜,市集上又怕不洁净,挑了一上午才买了些活的江虾。其余的都是自家田地里种的,倒还算新鲜。”

沈陌言点头,视线落在了桌上。目光所及处,五颜六色的,绿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什么都有,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一旁的冯嬷嬷看着,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郑显和郑贵家的就齐齐松了口气,她们还真怕这位二小姐是个娇气的,不好服侍。

“这是珍珠翡翠白玉汤。”郑贵家的十分机灵,见沈陌言的视线落在哪,便开始介绍,“这是蟹粉芙蓉鱼片,这是菊花大明虾,这是桂花白果红枣汤,这是秋叶海棠…”都是些诗情画意的名字。

沈陌言却暗自觉得好笑。所谓是珍珠翡翠白玉汤,不过是一些白豆腐,菠菜,再加上几个肉圆子,而秋叶海棠只是一盘黄花菜…不过,她能知道这些名字,也算是花了许多功夫。她就笑了起来,“以后你们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是,和我未来前的时候一样,也不用在我跟前服侍…”

郑贵家的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还以为是这位二小姐不喜欢这些菜式,脸色一白,就要跪下告罪。却被冯嬷嬷拦住,她笑呵呵的说道:“我们小姐是最好相与的人,也不是那吃不得苦头的人,你们不用诚惶诚恐的。知道记得,别在外面多说什么,旁人问起来,只拿话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她们都是曾经在沈陌言的外祖母身边做过三等丫鬟的,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能乱说,都齐声应是。郑贵家的更是连连保证:“嬷嬷只管放心,我们和我们家那口子都不是爱多嘴的人,只说是有人租了这座院子,并不敢多言的。”

冯嬷嬷见她们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一心一意的服侍沈陌言用膳。沈陌言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偶尔还夸上两句:“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很清香,豆腐也很嫩滑…...”只是也只用了一小碗饭。

冯嬷嬷见着,不动声色的带着丫鬟们收拾桌子,待到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告退以后,才低声问:“小姐可是不喜欢这些菜?要不我再去给您做点点心?”此时天色已晚,沈陌言当然不会再劳动冯嬷嬷,只是斟酌着说道:“好吃自然是好吃的。”又喝了小半碗红枣汤,“只是总觉得有股甜味,似乎不太下饭。

原来是这样!

冯嬷嬷想了想,说道:“要不,明天我亲自下厨?也和那些厨娘们说说,给您的菜里放点辣椒,提一提味儿。”沈陌言没有答话,却沉默了好一阵子,幽幽问:“你说,扬州菜,是不是都带着股甜味?”

要说是都带着甜味,那也太过片面。

冯嬷嬷就思忖着说道:“可能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在扬州住的久了,习惯了这边的口味。您初来乍到的,自然是不能适应。兴许这边的味道清淡些,也时兴放一些糖,我们和厨房说一声就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陌言支着额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声音很轻很轻,“我只是想,这边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人,也不习惯这样的口味…”“自然是有的!”冯嬷嬷也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只能顺着她的话接口。

沈陌言眼里飞快的闪过一道光芒,心中大动。

第二十四章 准备

扬州从来都是文人骚客趋之若鹜的地方,所以这里的外来客应该会很多才对。本地人或许习惯清淡偏甜的口味,可外来的人呢?他们难道就不会有人不能适应?那些客栈酒肆大抵也都是淮扬菜系,这样才能迎合大部分人的口味。

沈陌言越想越觉得在理,她一向是说做就做的人,立刻就吩咐蒹葭:“我有话同郑贵家的说,你去传一声。”不多一会儿的功夫,郑贵家的就低眉顺眼的跟着蒹葭走了进来。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几乎算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又不知道这位主子的性情,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

沈陌言示意小丫鬟替他搬了小杌子坐下,柔声道:“我初来乍到,对扬州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临时起意,想找你说说话儿。”原来是好奇心起了。郑贵家的联想到她的年纪,觉得很能理解她的心思,拍着胸脯道:“小姐直管问,旁的我不能,这扬州大街小巷,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沈陌言不由失笑,先是问了下地里现在种的是什么,得知是冬小麦,她就顺着这个话题问起了四时的农作物。只是到底不精于此,多半都是她的细细倾听,而郑贵家的侃侃而谈。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什么时候该撒种子,什么时候该收割,又该怎样防虫,整枝,施肥,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就是行家。

沈陌言默默点头,觉得她不仅能言,而且也不是那只会天花乱坠胡说一通的人。对她也就平添了三分好感,这才渐渐说到主题上来,“也不知扬州最繁华的地方在哪里?”年纪轻轻的小姐都喜欢热闹的集市,郑贵家的不疑有它,忙说道:“若说最热闹的,莫过于广陵街,每到了初一十五,街上摩肩擦踵,车水马龙,到了晚上还会放花灯,不知道多好玩!”

竟是误会她要出去游玩了。

不过,沈陌言倒当真起了些兴致。

但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收敛了心思,又继续追问:“那广陵街上岂不是有很多楼台酒肆?人来人往的,客栈客店应该也不少才是。”“那可不是!”见沈陌言感兴趣,郑贵家的说得更起劲了,“光是广陵街西边,就有三家客栈,一些小酒肆更是数不清,里面也有一些闻名的菜色,大家说起来,都要夸上几句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察看沈陌言的脸色。见她神色微敛,忙打住了话头。

数不清的小酒肆,还有三家客栈…

她能想到的,不见得别人会想不到,说不定别人已经开始做了。可是,就这么放弃,沈陌言也觉得可惜。不如先派个人去打听打听,若是还有立足之地,不如先开家小酒肆探探路子,就算亏了,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不会伤筋动骨。

这样想着,沈陌言越发坚定的念头。有前人开路,也是好事,至少她不用摸着石头过河,战战兢兢的。只是同行相轻,她又是个没有经验的,只怕到时候还有不少困难。不过,总不能因为害怕可能带来的后果,就什么都不做吧。

“你继续说。”沈陌言示意她说下去,甚至还吩咐丫鬟替她斟了一杯热茶。郑贵家的想了想,又斟酌着说道:“就城西的那家八仙楼,有清炖蟹粉狮子头、梁溪脆鳝,这两样菜是极有名的,听说请的厨子的师父是从御膳房出来的御厨。还有醉东风的大煮干丝,彩蝶飞舞,干丝最是考验刀工,据说那家师傅父能将干丝切成和头发丝一样的粗细。还有客人专程点他的彩蝶飞舞,就只为了看一眼这个传说最美的菜肴。”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这也只是奴婢听说的罢了,到底如何,还没有亲眼见过。

单单听这名字,好像都是淮扬菜系…

沈陌言心中稍定,想要问问那里的口味,但想到她方才说没有去过,也就罢了。郑贵家的见她已经端了茶,极有眼色的起身告退。沈陌言看着她鬓角的一缕白发,忽然心念一动,“也不知你家有没有孙子孙女?”一副拉家常的口吻。

郑贵家的一愣,随即心中一暖,想不到二小姐还关心起自己的家事来,忙答道:“有个十岁的孙子和一个七岁的孙女,叫郑姝。”抬头见沈陌言正注视着自己,似乎还在等她说下去,不由得又加了几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跟着他老子在种地,媳妇替人洗衣缝线,两个小孩平时就跟着我,虽不大机灵,却很听话…”

说起两个孩子,她眉眼都舒展了不少。

沈陌言就抿着嘴笑,“那你大伯家呢?”“他们家子嗣倒多,只是老大却还比我们家的那个小,天天跟在他后面玩呢!”看得出来,郑贵家的真的很疼几个孩子。沈陌言微微点头,笑道:“明天你把几个孩子都领过来我看看。”

郑贵心中大喜,能在主子面前露脸,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忙应了下来,还细细的问:“大伯家有三个孩子,再加上我们家两个,只怕到时候闹腾,吵着小姐。”“不妨事。”沈陌言的脸色很柔和,“我一向喜欢小孩子,再说还有这么多丫鬟看着,他们都还小,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郑贵家的觉得这是二小姐在给自己体面,心中很是感激,磕了个头,才退了下去。回到家以后,就和正等着她的郑贵说了这事,说着自己的猜测:“看小姐的样子,可不像是要单单看看孩子。”“难道是小姐觉得田庄上无趣,想找几个孩子逗乐?”郑贵得知是这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是话音刚落,就被他家的瞪了一眼,“小姐可是侯府的二小姐,什么没见过?”

郑贵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你可得给几个孩子好好教教规矩,别在小姐面前胡闹,惹得小姐不高兴!”“我还用你说!”郑贵家的又瞪了他一眼,连夜叫几个孩子到屋子里来,一个一个的耳提面命,教着他们如何行礼问安,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歇下。

第二十五章 厨房

到了第二天,几个孩子来见沈陌言的时候,都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

沈陌言略微想一想,也能猜出其中的缘由。微微一笑,目光一一从五个孩子身上扫过。可以想见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都很重视这次拜见,几个孩子都穿着新衣服,头发也梳的亮亮的,两个小女孩头上甚至都戴了两朵花。

果然是谁带出来的孩子像谁,郑显家的三个孩子都有些木木的,郑贵家的两个孩子看着就透着股机灵劲,尤其是郑文,从行礼开始,到她问话,一直落落大方的答着她的话,眼睛从来不到处乱瞟,虽然显得有些紧张,但除了一开始说话磕磕巴巴的,到最后几乎是他一个人在答话。

郑显家的小孙女甜妞儿不过才三岁,不过才站了一小会儿就开始站不住了,握着拳头塞到嘴巴里,左看看又看看,最后视线落在花瓶里的栀子花上。但很快又看向盘子里供着的佛手和鲜果,露出了渴望的神情,甚至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郑贵家的暗自着急不已,但又不能出声提示,憋得满脸通红。沈陌言也注意到了,笑着让人将佛手拿了给她玩,又吩咐白露给她抓了一大把果子,见她拿着佛手就往嘴里塞,忙阻止:“那可不能吃!”白露塞给她一把蜜饯,好不容易才将佛手从她口中夺了出来,上面犹沾着晶莹的口水。

郑显家的臊得抬不起头来,当着主子的面又不能呵斥小孩子,只不住告罪,朝着两个稍大些的孩子使眼色。“孩子欠吃食,这也是有的。”冯嬷嬷笑呵呵的站出来打圆场,“我们那时候,还不如我们甜妞儿呢!”

有了台阶下,郑显家的脸色好看了些,但她一向老实,见孩子造次,心中十分不安,不免就偷偷看沈陌言的脸色。沈陌言宽和的笑,目光很柔和。郑显家的就想到了当年的沈夫人,心里的紧张就去了两三分,也能笑着说上几句话了。

引得郑贵家的连连看了她好几眼,自己这个大嫂一向是三锥子扎不出血的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突然转性了?但听着沈陌言又问起了家常话,她忙收敛了心思,恭恭敬敬的一一应答,气氛却不再如开始那般紧张了。

小孩子其实最为敏感,大人们的心情轻松了,他们自然而然就活泼了起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着抢着和沈陌言说话,热情的向她介绍着田庄上好玩的地方,只有甜姐儿嘴里塞得满满的,时不时抬头看看哥哥姐姐们,一脸的茫然。

沈陌言莞尔一笑,命人装了两匣子点心,赏给了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都是些小吃食,带回去给孩子们消遣。”从燕京城带来的点心,哪里是她们远在田庄所能见的,不光是孩子们,就连大人,只怕都有些嘴馋。妯娌俩千恩万谢的,忙磕头谢恩。见沈陌言已端了茶,忙带着孩子们退下了。

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郑贵家的长长的舒了口气,外面的秋风泛着些许凉意,她搓了搓自己圆滚滚的臂膀,拉着郑显家的就去了自己家里。几个孩子们你牵着我,我牵着你,眼巴巴的望着郑文手里捧着的匣子,砸吧着小嘴。

“嬷嬷觉得哪个孩子机警些?”沈陌言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悠悠问道。

冯嬷嬷只当是她喜欢小孩子,顺着她的口气说道:“要说机警,自然是郑文,小小年纪,不仅能言善道,而且进退有礼,对几个弟弟妹妹也很爱护,已经有了小大人的风范了。不过我看郑显家的几个孩子也很懂事,只是有些木讷。”

沈陌言点点头,捧着茶盏,半天没有说话。

冯嬷嬷有些纳闷,却什么也没有问,自己带着几个厨娘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沈陌言心念一动,紧随其后进了厨房。惹得冯嬷嬷险些将勺子落在了地上,“哎哟,我的小姐,你怎么来厨房了?”

沈陌言笑得眉眼弯弯,“我跟着来看看嬷嬷要给我做什么。”冯嬷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小祖宗,这厨房里都是炊烟,你呛着可怎么好?”“我也想学做菜呀!”沈陌言认真的看着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宛若秋水,“以后回京也可以做给父亲尝一尝。”

说着,窜到了菜板前,抱着个绿色的圆球,“这是什么?”她歪着头,就好像一个求知的学生一样。冯嬷嬷心里都软成了一汪水,也不再提让她出去歇着的话了,十分耐心的向她解释:“这是包菜,也有地方叫卷心菜的,你平日里吃的酸辣包菜,就是这种。”拿着案板上的菜一一向她介绍:“这是茄子,你应该见过的,可以做酱茄子。这个是芋头,不要碰——”

她忙捉住了沈陌言的手,“这芋头,在我们家乡叫麻芋,一窝生的,可麻的了不得,你细皮嫩肉的,碰不得。”沈陌言点点头,对厨房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稀奇。在沈家时,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小姐,哪里会进厨房这种地方!

冯嬷嬷亲自搬了绣墩来让她坐下,“我要开始炒菜了,小姐你坐远些,免得熏了油烟。”说着,转身就舀了满满一大勺辣椒籽放在了白瓷碗中。沈陌言哪里坐得住,静静的站在一旁观看。

“我要先炒一份麻辣酱。”冯嬷嬷眼角余光已瞥见她凑了过来,无奈的摇摇头,只得慢慢道来:“这是朝天椒的籽,比一般的辣椒要辣一些,炒菜的时候只放一点点就能提味了。”一面说,一面放了一汤匙水,用筷子将辣椒籽搅拌了几下,然后舀了两小勺油放在了被烧汤的锅里。等到油开始冒烟了,冯嬷嬷才慢慢将辣椒籽倒入其中,刹那间,整个厨房里都是滋滋的声音,就好像辣椒籽在锅中跳舞一样。

沈陌言初时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但见冯嬷嬷气定神闲的站在灶台前,自己这样实在太过胆小了,又凑近了几步。却觉鼻子里痒痒的,忍不住别开脸咳嗽了好几回,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嬷嬷你说的没错,这辣椒的确很辣。”

说完,唰的一下就掏出了帕子。

第二十六章 做菜

冯嬷嬷忍俊不禁。但到底还是心疼,不由细细嘱咐她:“用帕子捂着口鼻,站远点,若是渐进眼睛里,可不是好玩的。”沈陌言胡乱的点头,视线落在圆滚滚的包菜上,兴致勃勃的上前握住了刀柄,“嬷嬷,我来切菜吧?”

“万万不可!”不待冯嬷嬷说,厨房里其余的厨娘齐声阻止,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握着菜刀的手,“小姐,您,您还是放下刀吧,万一伤着哪里,我们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沈陌言还真就放下了,踮着脚查看锅里的状况。

冯嬷嬷已拍碎了两个大蒜子,又兑了点香醋,糖,然后一起撒入了锅中,最后手轻轻的抖着撒了一层盐。满屋子都是辣辣的味道,沈陌言抽了抽鼻子,趁着厨娘不注意,又握住了菜刀,努力回忆着酸辣包菜的形状,似乎是一片一片的…

她虽没有切过菜,却切过西瓜。也就照葫芦画瓢,先将包菜从中间一分为二,然后和切西瓜片一样,厚厚的切了几层,只是切出来的形状不是一片一片,而是一条一条,还是那种很宽的条状。

几个厨娘大气也不敢出,屏气静心的看着,就怕她出点好歹。沈陌言还想着要将菜洗一洗,环顾四周,只见墙上挂着几个竹子编的淘箩,从善如流的取下了一个,将一堆零零碎碎一条条一块块的包菜给推了进去。还拍了拍手,“这个我自己吃好了。”

冯嬷嬷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叹息着摇头,索性不去管她了。厨娘们慌忙从井里打了一大盆水,又搬了小杌子,要去接她手上的淘箩,“小姐,我们来就好。”沈陌言正乐在其中,哪里肯松手,自己坐下,弯着腰,一遍遍的清洗着包菜。

白露和蒹葭几个见沈陌言迟迟不归,双双寻了出来。见她正坐在井边洗菜,吓了一大跳,“这是…”白露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起来,但碍于沈陌言自己本人似乎还很欢乐的样子,将训斥的话忍了又忍,才生硬的问:“你们怎么看着小姐一个人洗菜?”

“我自己要洗的。”沈陌言仰面微笑,快乐的像个孩子,“很有趣,过几天我还要亲自下厨。”此话一出,院子里众人皆惊。白露更是惊的跳了起来,“小姐,您可是镇南侯府的二小姐,就算是在田庄,也不能做这种事啊?”

蒹葭看着沈陌言明亮的面庞,突然就想起来当初还未说下亲事时她的笑容。那些的欢喜,那样的认真,那样的纯净。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不再有这种笑容了呢?蒹葭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她缓缓蹲了下去,拨弄着盆岩,笑嘻嘻的说道:“小姐若是喜欢,我们也可以帮着尝尝口味呀,只怕是厨娘们得手忙脚乱了!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辨别盐和糖,酱油和醋,反正我当年炒豆芽,炒出来是甜甜酸酸的,我娘尝了一口就丢了筷子…”

沈陌言瞥了她一眼,也不和她分辨,麻利的将包菜抖干了水,放在了淘箩里。她做这事的时候,蒹葭一直垂着手,笑呵呵的,一点没有要帮忙的打算。冯嬷嬷那边已经烧开了热油,只等沈陌言的菜一端进来,立刻就倒在了锅子里。

油花四溅,嘭嘭的声音好像炸开的烟火一般。

沈陌言一直很认真的看着。

冯嬷嬷就暗暗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田间乡野的,自家小姐,或许是落寞了吧…

心里唯一一点顾忌也就烟消云散,让开了一人站的位置,“小姐,你要不要试试看?”说着,就将锅铲递了过去。沈陌言双眼一亮,立刻接手,然后偏头看着冯嬷嬷,“我要怎么做?”冯嬷嬷握着她细嫩的手,翻动着锅里的包菜,一直到菜叶软了下来,才松开手,笑着问:“小姐可会了?”

沈陌言连连点头,冯嬷嬷就将方才出锅的辣椒籽撇了一小碗下去,示意她翻炒。一开始不太熟练,手腕都有些僵硬,可是渐渐的,越来越娴熟。冯嬷嬷又依次放酱油,醋,盐,最后放了几根晒干的朝天椒,火红火红的,整锅菜瞬间就变得绚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