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的青白色,到最后的黄褐色,沈陌言觉得这锅菜好像走完了它的一生一样。就在冯嬷嬷说的“起锅——”声中,她手忙脚乱的将热气腾腾的包菜盛了起来,一下一下,轻轻的放在了盘子里。当然,抛洒了不少在灶台上,可好歹也是满满一盘了。

沈陌言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厨娘们拿着抹布清理灶台,坐在灶台前的婆子不知道多尽心,该旺火的时候就放劈好的木柴,该小火的时候就放一些枯枝败叶,将火候控制的非常好。冯嬷嬷就低声嘱咐厨娘将鲜鱼呈了上来,示意沈陌言站远点,“我要煎鱼了,可能会溅油花,仔细你的衣裳。”

沈陌言垂下头看,才发现自己雪白的对襟已溅上了几个油点,蒹葭不由惋惜:“这是湖绸的料子,下次换件棉布衣裳披在外面就好了。”冯嬷嬷到底是深蕴其道,颇有经验的说道:“没事,用画石糊在上面,过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在烧红的锅里倒入了两小勺油,然后用锅铲将油润遍了锅底,就吩咐放柴火的婆子:“把火灭了。”婆子麻溜的将还燃烧着的柴抽了出来,用脚踩了几下,火立刻就熄灭了,只余下火红的芯子。

沈陌言有些不解,“这是要做什么?”冯嬷嬷已转身开始切姜丝了,她笑了笑,“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的做法,可以让鱼不粘锅。要说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直到姜末,蒜末都准备妥当,婆子才不紧不慢的又开始生火,等到锅又热起来以后,冯嬷嬷又放了三小勺油,等油滚烫起来,一手托着鱼尾,一手用锅铲托着鱼肚子,将它慢慢的放入了锅中。

油锅里注起了泡泡,鱼的两侧都开始变得金黄。冯嬷嬷有条不紊的将鱼翻了个身,然后又往旁边拨了拨,将锅底让了过来,放入姜末蒜末,就着油翻炒了几下,又盛了起来,铺在了鱼背上。

空气里就有了一种淡淡的辛辣味。

第二十七章 重逢(一)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饭桌上已经摆上了七八样菜,再加上鸡皮笋片汤和两三样开胃的小菜,整张桌子被占的满满当当,连一副多余的碗筷都放不下。

沈陌言这还是头一回吃到自己亲手做的菜,不仅不用人布菜,还自己喜滋滋的从厨房端着托盘出来,唬得几个刚洗了头发正在屋檐下晒太阳的丫鬟一惊一乍的,个个都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欢快的将菜摆到了桌子上,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是诡异的寂静。

许是出自自己之手,沈陌言觉得今天的酸辣包菜和酱茄子格外的好吃,虽然它们都只有这么个土鳖的名字,可是她觉得这是她一生见过的最好的菜。冯嬷嬷站在一旁,笑呵呵的替她添饭,还有些惋惜,“可惜不知道小姐原来这么能吃辣,不然我就泡制些泡椒了,放在鱼和包菜里面是极好的。”

“那就泡一些好了。”沈陌言吃得正香,头也没抬,“不如也泡一些别的菜好了,我似乎记得还有泡糖蒜的,你看看还能不能泡点别的?”“自然是能。”见自家小姐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冯嬷嬷不知道多受用,侃侃而谈:“还有白萝卜,白菜,青椒,小黄瓜,包菜,都能泡的。我最喜欢的是白萝卜,切成一条一条的,泡上一天,拿出来的时候酸酸的,脆脆的,非常下饭,用来开胃是最好不过了。从前还不知道小姐喜欢,待会我就去做一些来让您尝尝。”

沈陌言眼睛一亮,立时就来了兴致,“原来单单一样泡菜就有这么多学问。”想了想,又说道:“下午有点事儿,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亲手做泡菜。”说罢,又埋头大快朵颐。等到一顿饭结束,三四个盘子都见了底,沈陌言的肚子也微微有些鼓起。

她满足的摸着自己的肚子,惬意的感叹:“这顿饭吃得可真好!”眯着眼,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冯嬷嬷难得见到她有这样开怀的时候,简直高兴坏了,口里却嗔道:“您喜欢辣椒,怎么也不早点说,从前我们也只敢放一点点提提口味,谁知道您却这么喜欢!”

沈陌言只是抿着嘴笑,视线落在几盘只动了几筷子的菜肴上,道:“你们都拿去分了吧。”又看向冯嬷嬷,“我记得今儿个是发月银的日子,大家从燕京一路跟随我来扬州,忠心可嘉,每人赏二两银子。”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咧着嘴直笑。她们每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五百文,二两银子可是大数目了。一时间,屋子里道谢声,磕头声,此起彼伏。

蒹葭就拉着冯嬷嬷的衣裳,“这可是一顿饭的功劳,待会您做泡菜可得带上我才是。”冯嬷嬷又是笑,又是摇头,算是默许了。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气氛不知道多热烈。几个大丫鬟到底还矜持些,又各自忙开了。小丫鬟们站在台阶下,叽叽喳喳的说着笑话,引得过往的婆子连连看了好几眼。

沈陌言心中微动,饮了大半盏茶,吩咐默默站在一旁的碧落:“你去把郑贵家的孙子叫过来,我有话要吩咐。”彼时冯嬷嬷正领着几个小丫鬟一起发月银,桌上堆了满满的一堆铜板,闻言立刻就要收拾。

“不必了,嬷嬷只管忙就是。”沈陌言出声阻止,望着门口晃动的帘子,慢悠悠的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碧落出去没有多久,郑文就匆忙而至。

见到屋子里站满了人,他一时有些无措,但很快镇定下来。

沈陌言微微点头,先问了下他认不认识去广陵街的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从桌上抓了一大把铜板赏给他,“你帮我去看看广陵街最红火的那家饭庄,我想知道他们家一天有多少客人,客人最喜欢点什么菜,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在广陵街住上几天也无妨,若是能溜进厨房看一看,那家最好不过了。”

郑文一开始有些茫然,但听到最后,心里已经有了几分计较,他不仅爽快的应了,还说道:“小姐放心,那家饭庄外面平时也有不少乞儿,我混入其中,不会叫他们发现的。”反应不仅快,而且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陌言看向他的目光已有了几分欣赏。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就已经有了这等眼界,假以时日,只要好好培养,他完全可以成为她手下得力的人。而郑文丝毫也没有推辞的收下了那一把铜板,也没有问这样做的缘由,和来时一样,很匆忙的离开了。

望着晃动的帘子,沈陌言若有所思。她转头就吩咐蒹葭:“你带上二十两银子,送去郑贵家的,她也是机灵人,会明白我的意思的。”二十两银子在广陵街那样的地方不算多,可那也要看怎么用。沈陌言既然想考验下郑文,当然不会一下子就纵容他。

事实上,郑贵家的不仅领会了沈陌言的意思,甚至在收到银子后,立刻来磕头谢恩:“多谢小姐看得起我们家小子,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沈陌言只是微微的笑,杯盖轻轻摩擦着杯沿,“这也是一个机会,你们也都到了年纪,如今可算是小辈们的天下了。”

郑贵家的更是感激不已,她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又在这遥远的庄子上,就更不可能有出头的日子了。几个孩子的前程一直是她的心病,田庄也不大,偏偏儿子媳妇也不是机灵人,她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

如今大孙子的差事就这样解决了,她心事了却,只觉得无处不服帖,沈陌言说什么都有如佛音纶语。也就不住点头,“小姐放心,我们家小子也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他断断不敢耽误了小姐的事…”

沈陌言的笑容有如和煦的春光,“那我就等着消息了。”郑贵家的忙不迭点头,等到回去以后,拉着郑文又是一顿耳提面命,直说让他好好办事,以后才有出头的机会。郑文心里也是个有分寸的,也不知从哪翻出了旧年几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叫上了几个熟识的小伙伴,揣着银子就去了广陵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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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必须和大家汇报下今晚码字的惨痛经历。

一般来说我们组一个小时的码字速度是三月果<袖唐<赵暖暖<子夜<宅喵,今天的结局是子夜<三月果<袖唐<宅喵<赵暖暖。这位夺得头魁的赵暖暖童鞋,写了1100…

我森森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一个人被四个人压!还是被四个龟速的苦逼压!

我让四个龟速小苦逼找到了成就感,这就是我唯一的价值,嘤嘤嘤…

第二十八章 重逢(二)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白露有些沉不住气了。

“什么?”沈陌言假作糊涂。

“您又是自己亲手下厨,又是给银子让郑文去广陵街的饭庄,我们看着,可真是云里雾里的。”白露满脸的困惑,眼底溢满了浓浓的不解,“难不成您还想去饭庄做厨子不成?”

说到此处,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惊悚到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轻贱自己,您怎么说也是镇南侯府的二小姐,千金之躯,如何能和下人们一道下厨?况且也不短那点银子使,若是当真手头不便,我们节衣缩食总能度过去的,再说,侯爷和世子爷也都是疼惜您的人…”

沈陌言的眉头皱了皱。

她很不喜欢白露的说话方式。

从前她固然是天之骄女,有傲气的资格。可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是大归的人,哪能再问父兄伸手。况且这背后还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她就更加要过自己的日子,走出一条坦途来。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沈陌言走的路,不比别人差,沿途一样有美丽的风景!

本来想和众人商量下的,因为白露这一问,多多少少有些不悦。

蒹葭更是恨不能堵上白露的嘴。

主子和善是一回事,可下人却不能没有下人的样子,难不成二小姐自己想要做些什么,还要事事都和她通传一声不成?主子愿意告诉她们,那是主子赏面子。主子不愿意说,做下人的,就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别问,哪能做样拿乔,摆出主子的款来?

她也就笑着出来打圆场:“我们小姐从小就喜欢新鲜,这难得能亲自下厨,自然是欢喜的。若真是要做厨子,这洗菜择菜,掌勺端盘,哪一样不是辛苦活?我们小姐这弱柳扶风的,胃口又很好的,也就只能做个饕客了!”

几句俏皮话将方才白露的突兀揭了过去。

白露犹有些不死心,想要继续追问下去。蒹葭直接打住了她的话头,“我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丫鬟,倒是沾了不少福气,不仅能吃到小姐做的菜,还能吃到冯嬷嬷泡制的泡菜,这可真是做丫鬟的幸事。”她着重咬了咬丫鬟二字,索性笑嘻嘻的搀了冯嬷嬷,“您方才不是说要做泡菜么?我们可都等不及要看看了。”

又望向沈陌言,掩袖而笑,“这月银发完了,我们精神头可都好着,就只等小姐差遣了。”沈陌言倒还真就惦记着这事,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眼巴巴的望着冯嬷嬷,一副期待的样子。

冯嬷嬷无奈的摇头,点了点蒹葭的额头,“都是你这张利嘴!”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厨房。

只有白露,落在了最后,目光晦暗不明。

几个小丫鬟也都觉得好奇,大家亦步亦趋的跟着,就等冯嬷嬷吩咐了。

制作泡菜的水是直接从古井里打上来的,先放在灶台上烧开,然后慢慢的晾凉。在等待开水凉下来的空隙里,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挑了些新鲜的白萝卜和包菜,都切成了一块块,然后细细的洗净。

等开水凉的差不多的时候,放入两小勺盐,一小勺白糖,一小勺白酒。接着将洗净的萝卜和包菜里放入了一小把干红辣椒,一点点花椒和八角,用手慢慢搅拌均匀,就能看见有些水慢慢的渗了下来。然后将萝卜和包菜放入准备好的坛子里,将配好料的凉水轻轻倒入,留下一点空隙,再盖上盖子,就算大功告成了。

做完这一切,冯嬷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边洗手一边笑道:“泡了这么大一坛子,我看接下来好几天都有开胃的小菜了。”一眼瞥见沈陌言满脸的遗憾,更是笑不可支,“小祖宗,你那小手,细皮嫩肉的,碰不得辣椒,这也极简单,看着就好了。”

沈陌言看着已经封好的坛子,忽然心念一动。但满院子的人,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就回到了屋子。从洗漱到从净房出来,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冯嬷嬷未免就有些七上八下的,只当是她没有亲手做泡菜,心里不爽利了。正想着找个话头缓和下气氛,却听沈陌言轻声说道:“嬷嬷,我和你说会儿话。”

随即想到蒹葭也是个聪明的,也将她留了下来。其余的丫鬟,俱屏退了下去。白露嘴微嗡,几次欲言又止,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沈陌言眼角余光看见,面色不动,心里却留下了一丝不悦。

她需要的,是一个识时务的丫鬟,而不是时时想着替她做主的越俎代庖的人。

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她分别瞥了冯嬷嬷和蒹葭一眼,才缓缓说道:“我想开饭庄。”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蒹葭,她有些犹豫的看着她,神色不无忧郁,“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这样开饭庄有些贸贸然。一来这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我虽出门少,却也听说过,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的,平时就有地痞来找岔子,借机敲诈勒索的那是常事。二来我们这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厨,冯嬷嬷和几个厨娘做的菜自然是极好的,但却是妇道人家,不能抛头露面。况且掌勺也是个苦差事,服侍小姐自然得心应手,但客人多了,应接不暇,只怕也吃不消。再者外头是怎样的光景我们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客人们的口味和喜好…您看,这事是不是要从长计议?”

一席话说得冯嬷嬷连连点头,“小姐若只是想做点小生意,我们可以再看看别的,若是开饭庄,只怕得不少银子。如今单是养这些护卫们,就得不少银子。扬州的绣娘也是极有名的,若不然开绣铺也是好的,我记得跟来的好几个丫鬟的绣活都是拿得出手的,到时候也可以少请几个人,先试一试。”

说来说去,就是不同意她开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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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加更,加更时间不确定,最近几天一直在默默手残中,怨念死了…

第二十九章 重逢(三)

沈陌言却因此而更坚定了起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耐心的解释:“蒹葭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过我也不是要开大饭庄,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先开一间小饭馆探探路子。总共也只需要两三个厨子,四五个跑堂的,田庄上的护卫平时也闲着,到可以让他们帮帮手,也不怕地痞之类的。若是渐渐有了起色,我们可以再多开几间,多请几个人就是了。若是没有起色,也不会伤筋动骨,也就是折上几百两银子…”

见她们脸色已有了松动的迹象,沈陌言赶紧趁热打铁,说着自己的打算:“我是这样想的,维扬菜大都清淡微甜,而扬州又最多文人雅士,有不少外来游子在此盘桓,我们可以做些别的菜系,这样能吸引这部分人。等到名气打出去了,说不定也会有本地人来尝尝鲜,毕竟人总是对新事物好奇的。饭馆的名字我们可以起的诗意些,装饰的古朴一些,迎合那些文人的喜好,至于菜名,也不妨从诗词里找。若是能再请一位琴师,几位唱小曲儿的女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冯嬷嬷一直看着她。她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倔强。就好像从前一直在她臂弯里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出了自己的羽翼,能够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罢了,罢了。

冯嬷嬷在心里叹息。

她们这一辈子过得平淡无奇,了无生趣。而这孩子有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自己出去闯一闯,虽然让人放心不下,但更多的却是骄傲。这个吃着她的奶水长大的姑娘,这个在父兄庇佑下没有吃过苦头的二小姐,总归有一天,会像所有人一样,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走在自己的路上。

她作为乳母,是最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小姐既已经有了计较,那我们自然就惟小姐是从了。我也会些不成气候的手艺,到时候小姐只管吩咐就是。”冯嬷嬷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接下来是蒹葭,心中的顾虑被打消,她当然没有再反对的理由,很爽快的说道:“既然小姐主意已定,那这事宜早不宜迟,我看不如这几天就拟出个头绪来。这开饭馆,从选菜到请厨子,可都是苦差事,早早定下来也好,免得别人也和小姐想到一处,捷足先登就不好了。”

从一开始的反对,到赞同,再到积极响应,沈陌言几乎没有费多少唇舌。

虽然前路漫漫未可知,可她更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一直到亥时,沈陌言觉得身上寒浸浸的,才被蒹葭劝着上床歇息。许是心里有事,大半夜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只睁着眼睛看着地上如水纹一样的皎洁月光。

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偶尔还会随风摆动。沈陌言百无聊赖,索性就数着地上的树影,“一,二,三…七…”数到七时,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本来疏朗的树影,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突然蒙了上去,看样子,竟像是一个人。

这早晚的,怎么会有人闲得发慌去爬树?

沈陌言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或许是一种大鸟,又或者是影子被放大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那一瞬间,那团黑漆漆的影子,忽然消失了。这让沈陌言心里突的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以她的直觉看来,那团影子太过诡异。可能是一种不知名的大鸟,说不定还很危险…

而且那鸟的形状,实在太像人了…

沈陌言心里凉飕飕的,不自觉的紧了紧被子,打算闭上眼睛睡觉。没有亲眼看见的,就只当是自己晃神好了。而就在她翻个身打算睡觉的那一瞬间,她发现窗外有人。这次不仅仅是地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影,而且透过窗户纸,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可以肯定那是一位男子,并且不可能是她熟悉的人。

她身边的男子就只有燕京来的护卫,就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无人胆敢大半夜的出现在她的闺房外面。这个人难道是田庄上的登徒浪子?可是他是怎样瞒过外面守着的重重护卫,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的呢?

要知道外面可是安静的能听见风声…

沈陌言觉得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紧了。她甚至不能大声呼救,这夜深人静的,一旦被旁人发现她房外站着陌生男子,她的名声就全完了。况且,他能轻而易举的闯进来,至少说明身手不错,真有什么不轨之意,就这样破窗而入,她完全不是对手。

这一刻,沈陌言无比的后悔她没有让白露守夜。

不过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虽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可也没有闯进来的企图。

可沈陌言还是胆战心惊,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恐惊扰了那个男子。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很清楚的传来一道嗤笑声。这让沈陌言顿时毛骨悚然,那个男子发现她醒着了!这个发现令她震惊又害怕,她刚刚可是身子僵硬,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沈陌言曾经听父亲沈明朗说过,在武艺上顶尖的高手,不仅能听风辨位,而且连对手最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也就是说,外面站着的,应该是一位顶尖的高手,属于那种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十个沈陌言的高手。

干!

得出这个结论,沈陌言甚至罔顾她侯门小姐身份的事实,在心里爆了粗口。

她怎么这么倒霉!

先是出嫁当日死了未婚夫,不得已只能远走江南。再是坐船救人,还被对方恩将仇报,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逼得她跳河,高热不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好。现在就连在这小小的田庄上,都能遇到一个半夜在窗外嗤笑的高手!

到底是她生活的燕京城在天子脚下太过安稳,还是外面的世界本来就充满危险?

沈陌言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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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还有一更,可能时间有点晚,大家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

第三十章 月光

鉴于这个人暂时没有破窗而入的打算,沈陌言未雨绸缪的从床边的屏风上,将自己的衣裳拖了过来。然后缩在被子里,艰辛的开始穿衣。只不过被子里光线透不进来,她连系带子都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这秋日的夜里已经有了深深的寒意,她却仍然出了一身的汗。

这么大的动静,窗外的那个人不可能没有听见。沈陌言只能掩耳盗铃的安慰自己,缩在被子里,他是完全看不见的。说不定等到待会她探出头来,那个人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这里,沈陌言为自己淡薄的危机观念感到羞愧。

想当初在船上救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她几乎就要死在他手上,却在一开始就没有害怕过。

等等,船上那个人…

沈陌言用自己残余的理智思索了小片刻,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利索的将衣裳穿好,还披了件月白色的披风,然后下床趿上鞋子,缓缓打开了窗子。出乎意料的是,窗外只有白茫茫一片的月光,几乎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沈陌言就这样愣了好一会,直到身上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想起来关窗。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肩膀下方一阵刺痛,然后伸出去的双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她可悲的发现,自己不能动了,正要出声呼救,却见一道影子慢慢靠近。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个人。

还真是船上的故人。

她手脚都不能动,只能拼命用眼睛瞪他,却也打消了呼救的念头。这人的脾气实在太阴晴不定,她还真不知道怎样和他打交道才好。随着他慢慢靠近,沈陌言觉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

和那天不同,他周身上下都是黑色,黑色的青丝在风中上下飞舞,脸色白皙,毫无血色。就在这寂静的夜里,整个人都散发这一阵杀气。沈陌言张了张嘴,最后死死闭上。她可悲的想起来,这整座田庄,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他当真要动手,眼下的呼救,只能加速她的死亡。

他就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轻飘飘来了一句:“好久不见。”

沈陌言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好久不见。”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

那人似乎在看她,很专注的在看她。

然后,一步一步走近。

居高临下的被他凝视,沈陌言几乎被笼罩在一层黑暗里。这种感觉令她很压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不太习惯他冰冷的视线。

沈陌言想了想,轻声说道:“能解开我的穴道么,我没想到外面这么冷,我觉得再站一会儿,我可能会受风寒。”她有意说的悲惨一些,识图唤起他残存的怜悯。他一动不动,继续盯着她。

沈陌言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当下恨不得将这个人剁成碎片,放在蒸笼里蒸熟了喂狗,而且看他人高马大的,说不准还得找个大蒸笼,装两层才能装得下。她这样想着,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眼里带着一抹屠夫的光芒审视着他,不错,虽然是半夜,可月光下,还是能看得清楚,他的身子很精壮,如果把这个人牵到自己的饭馆做成包子,应该会很有嚼劲…

就在沈陌言胡思乱想的一瞬,忽而身上一暖,然后整个身子一软,朝后倒去。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得耳边一阵风声。这时候,沈陌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能动了,并且,正被人拎着。

拎着…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沈陌言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被包粽子一样包在一件黑色披风里,而一只手拎着披风,和荡秋千一样,拎着她在半空中。周遭的景象就好像骏马奔驰时闪过时一样,沈陌言顺着那只手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和一个背影。

不得不说,这人的轻功真真是出神入化,让她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一样。

当然,如果不是被横着拎着的话,她没准会有一种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粗鲁的放在了树枝枝桠上。在他松手的那一刻,沈陌言下意识的抱住了身旁粗壮的树干,没有尖叫,也没有意外,而是很平静的问他:“你想把我摔死?”然后,瞟了瞟树枝的高度,又加了一句:“下面是草地,而且这棵树不太高,我最多摔个青紫。”

那人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了下来。

这让沈陌言没来由的觉得安心。

至少这个人在这一点上还是尊重她的,从来没有想要轻薄于她…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颗树下,看着同一轮满月。

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似乎,所有的天地,都只剩下两个人。

沈陌言不由偏头去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一副冰冷的脸,却似有感应一样,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沈陌言飞快的转过了头,没话找话:“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看月光?”那人没有说话。沈陌言笑了笑,“很美。”依旧静默。

沈陌言似乎已经习惯,晃荡着双腿,双手随意的放在身侧,左看看右看看。

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好像小星星一样。

“萤火!”沈陌言又惊又喜,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这个时节居然还有萤火…”他没有说话,轻快的跳下了树,然后,只见眼前一道黑影,沈陌言不知何时竟也落到了地面上。二人一前一后的,朝着草丛走去。

沈陌言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只见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漫天都是萤火,仿佛三月里落英缤纷的桃花。

无酒人自醉。

撕拉一声,拉回了沈陌言的思绪。那人扯下了一截外袍,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将它塞到了沈陌言的手中。一片布巾被捏成了小小的口袋,沈陌言握着开口,见到其中闪烁的萤火。

她心间似被触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第三十一章 初始(一)

一片静默。

沈陌言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

那时候她也不过五六岁,沈明朗征战沙场,沈慕跟着师傅练拳脚,沈亦天天被拘在书房习字。她一个人趴在木格窗子前,看着外面花间飞舞的蝴蝶,每次都很想去抓一只。可是一大帮丫鬟婆子们,将她看得紧紧的,根本不许她到处跑,她就只能默默的看着遥远的天空,想着若是有一个人,肯替她抓一只蝴蝶该有多好。

有多少年了?

沈陌言有些佩服自己的记忆,那么久远的事情,也能记得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