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明明是关心的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拧巴呢?

沈陌言微微的笑,偏偏要顶撞他:“不怪你,难道还要怪这鬼天气?”轻飘飘一眼斜过去。

本是无心之举,落在顾白辰眼中,却有了说不出的味道。看着她秋水般黑白分明的眸子,波光粼粼的好像三月春雨,这让他心里拂过一阵酥痒,再也硬气不起来了。嘴里却依然不肯饶过,“既然如此,当初我说要出去走走的时候,你就不要答应的那么爽快啊?”丫鬟们都抿着嘴笑了起来。

就好像俩孩子在闹别扭一样…

冷风阵阵,沈陌言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身上瞬间萦绕了一阵寒意,她也不逞口舌之快了,拔腿就走。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看见他后肩一片猩红,“你受伤了?”她脸色微变。立刻指了一个小丫鬟:“你去传大夫!”

顾白辰稍稍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胳膊,“也不是什么大伤。就是不小心被刀尖碰了一下。”抬眼见她眼中淡淡的焦急,心中有一角仿佛漾开了绵绵的春水,他用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语气说着话:“你不用着急,过几天也就好了,我堂姐那里。也还请你帮忙隐瞒着,免得到时候闹得我父母都知道了,还不得来燕京拎我呀?”

本来紧绷的心,被他几句话闹得再也紧张不起来了,沈陌言笑着摇头,也没有吓唬他。满口答应了,“好,我不和嫂嫂说。”二人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一般。相视一笑。顾白辰就催她:“你快回去,这里也是风口…”看不出来,现在还知道体贴人了。沈陌言想到自己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嘱托丫鬟好好照应她,就回了院子。

几个小丫鬟正坐立不安的守在回廊上。见了她走进来,个个都是眼中一亮。忙迎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小姐,您可回来了!马房那边走水了!”又见到沈陌言脸色苍白,发丝稍显凌乱,不由一愣,“小姐,您怎么了?”她自然不会和小丫鬟说些什么,只微微颔首,“你们去给我准备一盆热水。”说着,拂了拂身上的雪花,“马房那边的烟熏的我一身黑。”

几个人立刻释怀,忙不迭去厨房烧水,等到沈陌言刚散开头发,脱下小袄的时候,热水已经被抬了进来。沈陌言觉得浑身酸疼,尤其是双腿,都有些打战了,就在其中撒了些红花活血。她靠在桶壁上,由蒹葭替她揉捏着肩膀,时不时舀起一瓢水淋下来,身上渐渐有了暖意,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还是在屋子里好,外面可真冷!”

蒹葭深以为然,附和道:“那可不是,屋子里有火盆,有地龙,还焚了花香,您就是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的。”又想到今天的遭遇,犹是心有余悸,“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我们府上来纵火。”看样子,沈家进了刺客的消息,应该都已经传遍了。天子脚下,堂堂镇南侯府,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只怕五城兵马司连这个年都过不好吧…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事遭殃。

这样也好,正好试探下皇上的态度,看看如今皇上对沈家到底作何打算。

水中虽然舒服,可再泡下去,她都要窒息了。沈陌言软手软脚的被人扶了出来,一件件的穿好了衣裳,就歪在炕上吃茶,懒得再动弹半分。去打听的小丫鬟就站在地上汇报:“大夫说,顾公子只是外伤,敷了药,只要及时换药,过一阵子就好了。”沈陌言放下心来,整个人就更加的慵懒,几乎要歪着睡着了。

等到沈亦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己方才还急哧哧的妹妹,此时闭着眼,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如同小鸡啄米。他顿时就起了几分玩笑之心,朝着丫鬟们打了个手势,自己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拨弄她的头。沈陌言睡得并不是很熟,不过是浅寐,他的手一碰上她的头发,她就立刻被惊醒了。

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能见到沈亦被放大的俊颜。不急不忙的坐直了身子,理了理发髻,问道:“你怎么来了?”经她一提醒,沈亦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脸色又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该死!”丫鬟们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而沈亦暴躁的在屋子里绕着圈圈,“这次,是我们失策了,我当真没有想到,刺客会选择这个时候。”

的确,一般的刺客,都会选择夜晚。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入睡了,警惕心很低,并且黑夜便于隐藏和逃走。

这群人或许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特地选在清晨吧,这也算是出其不意了。

沈陌言就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分析:“这事情本来就是宜早不宜迟,他们在我们府外埋伏了有几天了,对我们府上的结构应该有些了解。其中应该清楚,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毫无防备,与其到时候让我们有了准备,不如杀个措手不及。”“父亲也是这样说的。”沈亦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只是可惜了那十几匹好马,那可是父亲花重金买来的千里良驹,秋狩的时候都舍不得用,只有上战场的时候才带出去,还特地派了专门的人喂养,谁知道就那么烧死了!”

他大感惋惜,一拳捶在了炕桌上。

这样爱惜的马,活生生被烧死了,沈亦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沈陌言也跟着叹息了一回,言不由衷的宽慰道:“马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在,假以时日,一定会找到更好的马。”话虽这样说,沈亦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之前倒是料的不差,那群刺客,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指证梁王了。

不过,沈家也没有打算这时候同梁王翻脸,到时候随便将责任推给燕京城的三教九流,说不准梁王暗中还在偷笑。

“不过,父亲也没有上当。”沈亦撇了撇嘴,“一听说马房走水,立刻将护卫们全都召集起来,那群刺客显然没有料到我们沈家的护卫会这么快赶到,其中有几个身手不济的直接就跳到了水渠里,然后窜入了花园。谁知道你那时候正和仲华在那边赏花,若不是护卫们到的及时,只怕难以脱身。”

恐怕这群人一开始打的注意是派几个人烧了马房,到时候沈家必定会派人救火,而这些马都是沈明朗的爱将,他不可能不来看一眼。趁着混乱,他们伺机出动,得手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想到自己的突然兴起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沈陌言一阵心虚。

谁知道沈亦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说不出话来,“我说,仲华那样的读书人,宁愿自己冒着风险,也要救你,可见得对你十分的眷顾啊。”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暧昧。

沈陌言根本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被他一说,有些羞恼,拿起身后的靠背就丢了过去,“这是做哥哥的该说的话吗?”她力气不大,一掷之下,靠背正好被沈亦接住,他嬉皮笑脸的作势要闪,“哎哟,妹妹这是要动粗了!”话虽如此说,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淡去,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无声的叹息:“妹妹,你总不能这样一辈子,无论是我,还是父亲和大哥,我们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见沈陌言低着头不说话,他索性又加了一句:“我们沈家不是那种拘礼的人家,大归又如何?谁说大归的女儿不能再嫁了?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好了,到最后,过日子还是两个人的事情。”

沈陌言眼里渐渐有了水光。

第五十九章 思绪

沈亦觉得心里生生的疼,他索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声音更是柔和,“陌言,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站在你身后的。”沈陌言垂了下头,许久许久才低声说道:“可是二哥,我现在不想嫁人,我只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若是旁人说出来,沈亦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这话是自己的妹妹所说,他就带了三分审视,“当真?”

沈陌言抬头,郑重的点头,“是真的。”再也没有多说。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嫁人,你要走的,是一条万分艰难的路。”沈亦认真的凝视她,“没错,你是我们的家人,哪怕你一辈子呆在沈家,我们也会敬重你,爱护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多少年,都是一个人龃龉前行?父兄再好,你那些私密的心事,总要找个人分担吧?”

他的手扶住了她的双肩,“陌言,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无论你作何选择,我们都不会强迫你。”他说着,站了起来,慢慢走了出去,将满室寂寥留给了她。

沈陌言将头埋在双膝中,只觉得眼中湿湿的。

这世上,有一个女人,不希望找到一个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男子?哪一个女人,在出阁的那一天,心里没有默念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有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那个人的唯一?有哪一个女人,没有过美丽的幻想?可是到最后,等待她们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被现实一点点磨灭的曾经,还是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忘却的自己?

这世上,能够相伴到白头的夫妻多,能够相敬如宾的也多。可是,知心人少。

少之又少。

沈陌言内心深处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无论她做错什么,会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没多大事儿,我们一起解决的人。

可是那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如果她没有和上官浩然定亲,如果她没有大归,或许她还有那样的勇气,可是到现在,她真的觉得很难过。

她难过的不是她的过去。而是自己慢慢消失的梦想。对于如今的生活,她早已没有了半点期待,只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罢了。可是又能如何呢?如今她的身份。可选择的人本就不多,要在其中找到真心喜欢的,更是难上加难。

沈陌言不想让自己的父兄们感到为难,她心中也有自己的骄傲,如果找不到那样一个人。她是绝对不会出阁的。只是可惜,韶光易逝,她就是那铜门深锁后的荷花,等到花开的季节,却早早的迎来了秋风的萧瑟,然后。慢慢进入寒冬。

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不早不晚。正好在暮夏时节出现吗?

沈陌言不敢肯定,甚至而言,是没有任何期待的。

不过是一次次的难过罢了,不过是一次次的失落罢了。

没什么。

沈陌言在心里对自己说,真的没什么。

没有相伴一生的良人。真的,没有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头还是空落落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陌言忽然从炕上爬了下去,她步入自己的闺房,打开了被放在最底下的箱笼。里面铺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那是她夜里挑灯,一针一线,亲自绣上去的,只是可惜,永远也用不着了。沈陌言将嫁衣紧紧攥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到了火盆边,将那件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少女幻想的嫁衣,扔了进去。

火光中,两只鸳鸯一点点变得残缺,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嫁衣化为了一堆灰烬。

自此以后,她再也不要为这样的事情难过了。

她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要打理她的晨夕楼,打理她的客栈和田庄,总而言之,有很多很多事情,她不会觉得无聊的。

几个丫鬟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才撩开帘子就闻见一阵烧糊的味道,不由大惊,冲了进来,却见自家小姐端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一卷书,见了她们,微微颔首,平静无波。蒹葭和碧落就对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内室,最后只在火盆中发现了绣在嫁衣上的紫色的珠子,两人都是脸色一白,耳语道:“怕是小姐心里也不好受…”另一个点头,深以为然,“我们待会说些燕京城的奇闻异事给小姐听…”

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才静悄悄的从内室出来。

白露看着她们,目光微闪。

自上次沈陌言告诫过她以后,她一直沉默寡言,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

蒹葭看着,不免叹气,可也觉得白露变了很多,但具体哪里变了,一时又说不上来。

其实沈陌言也感觉到了,不过前几天琐事繁多,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就在刚刚抬头的一瞬间,她发现白露看她的眼神,异常的冰冷。这绝对不是一个贴身丫鬟该有的神情,阴测测的,就好像暗中在预谋着什么一样。这让沈陌言感觉到非常不舒服,她当初提拔白露也是看中她忠心,谁知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她的事情,她也不过是出声警示了几句,她竟然就憎恨起她来?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而对于沈陌言这样出身高贵的大家小姐而言,根本不会乐于去看一个丫鬟的脸色。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围着她转,她天生就没有养成这种习惯,当然不会主动去找白露说些什么。既然她已经有了憎恨之心,那就赏她一笔银子,让她家人领回去好了。

这样想着,到了晚上,沈陌言就悄声对蒹葭说了自己的打算:“…你们也好了一场,冯嬷嬷不在,你替我去说一声吧。”

白露也十七岁了,也是放出去嫁人的年纪了,这在别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情。蒹葭想着白露日渐诡异的面色,也没有多说,自己出去找到白露,说了小姐的意思。出乎她的意料,白露反常的平静,只是笑了笑,“看来,小姐待你倒真是一片真心,连这事也要你来说。”这话说的非常刺耳,蒹葭蹙了蹙眉,还是和颜悦色的说道:“小姐说明天就请你娘过来,还赏了你五十两银子,两根赤金簪子,一对碧玉手镯,也全了主仆之情了。”

能够得到主子的赏赐再回家,无论是对于丫鬟本人,还是对于来接她的家人而言,都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

白露只是笑,忽然笑得前俯后仰,“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就是多嘴了几句?”她一挥手,将茶几上的白瓷杯掀翻在地,“你们不就是嫌弃我脑子笨么?”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蒹葭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门口移了移,却见她扑了过来,掐住她的脖子,“我要去见小姐,我要去问个清楚,凭什么说打发就打发了?”

她用力极大,蒹葭脸涨得通红,一时挣脱不开,只用手拼命的拍着木门。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丫鬟,她们早就听见几个大丫鬟居住的屋子里传来了破瓷声,只是不好进去的,此时听见拍门声,心知是有人打起来了。一个偷偷去找碧落和晚霜,其余几个就凑了上去,喊道:“白露姐姐!蒹葭姐姐!小姐那边要人服侍呢!”而白露听见外面有人的声音,更是恼怒一场,死死卡住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浓浓的窒息感几乎将蒹葭淹没,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白露狰狞的面容,她突然觉得深深的寒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当初她们是一起去服侍小姐的,从四等小丫鬟一路升为二等大丫鬟,她们也经历了不少事儿。这名字还是小姐替她们起的,那时候,大家的日子多么简单,又多么快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白露就变了呢?从小姐不再事事都征求她们的意见开始?还是从小姐不再将心事告诉她们开始?亦或是,从扬州那一天马车上小姐的告诫开始?

可是,白露,你知不知道,主子就是主子,她们不是由你控制的玩偶,由着你的想法来行事啊…

你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济,只是没有托生在夫人太太们的肚子里,可是你知不知道,高门大户的小姐们,其实比她们做丫鬟的,更不自由?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野村人,总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也有自己值得高兴的地方。

或许无法改变出身,可是只要摆正心态,一样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姐说得对,不过是看自己怎么活罢了。

外面的丫鬟听着不好,立刻去撞门,只是她们人小力微,一时竟没有撞开。

蒹葭心知白露已经疯了,她不是闹着玩玩而已,而是真的要杀了她!

这让她心里涌出了一股深深的害怕,顾不得许多,一脚就踹了过去。白露受了这一脚,双手略松,但很快又变得更紧,“你敢踢我,我要你死!”

第六十章 相谈

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蒹葭模模糊糊的想,意识越发涣散。

而就在这时,她似乎听见了沈陌言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眨眼的功夫,或许很久很久,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直卡在她喉咙的双手一下子被拉开。蒹葭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脖子有些刺痛,可是她却觉得,和生死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可以算是逃过一劫了。

而站在门外的沈陌言对于自己看到的这一幕,非常的吃惊。

她没有想到,白露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想过,她会对一向交情很好的蒹葭下手。

蒹葭可是和她睡一个屋子的丫鬟,大家朝夕相处,一向和和气气的,她居然也会动杀心!

如果今天,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沈陌言自己,是不是她也要以下犯上,对她动手了?

念头闪过,沈陌言看向蒹葭的目光都冰冷了起来,她看向周围同样呆若木鸡的丫鬟婆子们,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而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押住死死不得动弹的白露,狠狠的瞪着她,目光里满是怨毒,“凭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话都和蒹葭说,对我就冷淡,想呵斥就呵斥,想甩脸就甩脸?

沈陌言根本不能理解她的逻辑。

无论男女,一旦卖身进府以后,就是下人,一辈子的奴籍。

别说是丫鬟了,就是沈陌言这个做小姐的做错了事,沈明朗一样的呵斥,甚至还有惩罚的。如果主子连呵斥和甩脸都要斟酌半天。那要丫鬟来做什么?供着?况且她也不是喜欢苛待下人的人,从前到现在,她只有在马车上那一次,言辞正色的告诫了一下大家罢了。事后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依旧和从前一样,待她们都很温和。

这就叫呵斥和甩脸了?

众目睽睽,沈陌言根本不想和她辩解,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对于这样的人,无论说些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她摆摆手,示意婆子们押下去,“交给世子夫人处理吧。”毕竟内宅是顾氏当家。虽说是自己的丫鬟,但这点体面沈陌言还是要给她的。

白露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过就仗着自己从夫人肚子里出来而已!你这个丧妇!你这个不祥——”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支支吾吾的声音。

原来是婆子们见她说得不堪,随手拿起炕上的袜子堵住了她的嘴。可是方才那些话。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都忐忑不安的望着沈陌言,那两个婆子更是有如芒刺在背,唯恐沈陌言发怒。

事实上,沈陌言根本不在意,她只是慢慢走进了屋子,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低声问蒹葭:“感觉如何了?”“奴婢没事,只是脖子有些疼。”蒹葭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多亏小姐来的及时。否则还真不好说。”

说着,感激的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郑重的看着她。“白露一向喜欢钻牛角尖,这人吵起架来。说话都有些肆无忌惮,捡最能伤害对方的说,不然怎么叫吵架呢?”

是想要安慰她吧?

沈陌言无所谓的笑了笑,表示自己半点也不介意。淡淡瞥了婆子一眼,就见那俩婆子生生打了个寒战,慌忙押着白露出去了。

听闻大夫已经到了院门外,沈陌言又抚慰了几句,让蒹葭好好休息,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想起了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白露,那时候她还不是那样事事都要管的人,只是有些多嘴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看来,无论是什么人,都要看清自己的处境,摆正自己的位置。

沈陌言暗暗告诫自己。

而顾氏那边正要歇下,才听说沈陌言那边有个丫鬟不听话,要她处置。她想到自己小姑的为人,又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也不知这丫鬟到底闯下了什么大祸,立刻就派人去打听。等到白露被押到柴房的时候,顾氏那边已经知道了大致情况,她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刁奴!”可巧沈慕从净房出来,不由一愣,“怎么了?”

对于自己的夫君,顾氏一向没什么隐瞒,只略下了白露吵嚷的几句话不提,将她如何生怨,如何不服管束,如何谋害她人,尽数说了出来。沈家开府百年,还真就没有遇上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丫鬟,沈慕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个丫鬟,不耐烦的皱眉:“既然难以管教,那就随便打发出去好了。”

顾氏却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想到连沈家的几位主子都没有对小姑沈陌言说过重话,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既然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样领回去,也是祸害别人,不如找人好好管教管教好了。她在心里默默筹划了半天,等到沈慕歇下以后,她才悄悄出去,叫了画眉过来,“你去叫个牙婆子来,把那个叫白露的领出去卖了吧。”

方才来回消息的小丫鬟说了些什么,画眉是听了个全场的,她并没有吃惊,立刻出去叫人去寻了牙婆子。

等到白露被卖给牙婆子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沈陌言听说,也没有二话,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却也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想到沈韶华的病,她又备了一大包药材,交给了得力的婆子,“你去看看大小姐,将这些药材交给她,说过几天我再去看她。”赏了那婆子一两银子。那婆子欢天喜地的接过,回家就换了件出门的衣裳去了宁国公府。回来的时候满脸是笑,“大姑奶奶虽说在病中,可气色很好,听说您要去看她,很是高兴,还赏了奴婢二两纹银,一匣子点心。”

沈陌言放下心来,但心里总觉得记挂着什么事情忘记了一样。

顾白辰的到来让她很快将这种感觉抛到了脑后,一如从前,两人见面免不了一顿唇枪舌剑。“怎么大中午的你就歪上了?”

不过是他来的太过突然,沈陌言一时又懒得下炕而已,她盘着腿,端坐在炕上,斜了他一眼,“天太冷了,精神不济。”对面那人就打量了她一眼,煞有其事的点头,“的确有些无精打采的。”说着,自己寻了地方坐下,端过一盏热腾腾的茗茶,扫视了众人一圈,才问:“怎么好像少了个丫鬟?”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陌言脸色一黑,凉凉说道:“你对我屋子里的人倒是熟悉。”“丫鬟嘛,来来去去也是常事。”顾白辰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一样,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从前我二堂姐身边还有个丫鬟,不知死活的跑到我三堂兄书房里去,可惜我那三堂兄是个耿直的人,当时就将她撵了出来,可见得这天下痴心妄想的丫鬟多不胜数。如果每个人都要计较,那也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了!”

又是一个安慰她的!

沈陌言暗自苦笑,却也因此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笑道:“别说是丫鬟了,就算是旁人,我也不会白白生气的,否则,气坏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顾白辰看着她,微微的笑,不再提这事,漫无边际的说起闲话来。

这让沈陌言有些愕然,深深瞥了他一眼,想到沈亦的那些话,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随即又暗自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是沈亦多想了,还是顾白辰天生就给人这种感觉,总觉得这人疏远的时候很远,可亲近起来,又太过亲昵。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顾白辰温和的声音:“你快及笄了吧?也不知道侯爷和世子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沈陌言只想静静的度过自己十五岁的生辰,根本不想大操大办,沈明朗不好多说什么,一切由着她自己的心意。但顾白辰问起,她要是这么说,好像沈家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似的,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也没有什么打算,毕竟我父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每年生辰也不过是一家人聚起来吃长寿面罢了。”

顾白辰若有所思的点头,出乎意料的没有追问下去。

这让沈陌言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干巴巴的笑着问:“怎么,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顾白辰轻声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煽情的味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算什么?难道是要送自己一份大礼?

沈陌言也不好多问,免得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好像就等着别人的礼物一样。

“你喜欢什么?”过了一会儿,顾白辰摩挲着茶盏的底座,低低的问。

这下沈陌言已经可以确定他是打算送自己礼物了,每年她都收到不少礼物,也不觉得如何稀奇,卖弄关子的眨眨眼睛,“我喜欢孔方兄,十万两银子不嫌多,一万两银子不嫌少。”活脱脱一副财迷的小模样。顾白辰掌不住,扑哧一声笑,险些将嘴里的茶喷出来。沈陌言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她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顾白辰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彩。

第六十一章 石破

沈家被刺客闯入,马房走水的消息,如同风一样,在几天之内,散布了整个燕京城。

据说宫里的皇上得知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当场就将奏章扔在了来人身上。等到当天下午,宫里就下了圣旨,罢免都指挥使的职位。

消息一出,不光是五城兵马司,朝野上下都震动了。和沈家一样的,因为功勋被封为公侯的人,不免就同仇敌忾,纷纷上表,要求严惩刺客,追究到底。倒是军中,因为暗中得了沈明朗的吩咐,一言不发,保持沉默。这时候,御史纷纷上书,弹劾掌管兵马司的姜大人,指责他办事不力,累及公卿。

皇上看到奏折以后,大发雷霆,而姜大人在当天就进宫述职,当着皇上的面保证一定找出幕后指使人,缉拿归案。皇上这才消了些许火气,否则,他那个三品大员的帽子,都要被撅下来了。

只有沈家在这场风波中,出乎意料的平静。沈明朗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在皇上特地宣他进宫,抚恤了一番时,还笑着对皇上说道:“好在人都没什么事,只是可怜我那几匹好马…当初连我两个不成材的儿子要借出去显摆显摆,我都没有答应的。”

皇上一听,乐了,当即就赏了他几匹来自番邦的良驹,还特地嘱咐道:“我听说你家二小子还没有差事,不如安排他进禁卫军来当差,先历练几年,到时候也能帮衬他大哥了。”

这态度,简直像是对待皇亲国戚一样,不,甚至皇亲国戚,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待遇。

沈明朗非常的感激。态度就更恭谨了,“承蒙皇上厚爱,只是犬子不成器,整日无所事事,就怕他辜负了皇上一番好意。”“谁生来就知道如何办事的?”皇上不乐意了,“当年我还是三皇子的时候,远在边疆,若不是你拼死救下我一命,我焉能有今日?”立刻拍定,“这事就这样定了。你若是再推辞,我们到太后面前说道去。”

皇上这是怎么了?

沈明朗心里五味杂陈,却不敢再推脱下去。立刻跪下来叩谢皇恩。皇上这才有了好脸色,还催着他:“过几天就让你家二小子进宫来我瞧瞧!”

等大太监送他出宫时,他就含蓄的说起这事来,“想不到皇上还记得我那小儿子…”那公公笑了起来,“皇上如今上了年纪。越发的体恤老臣了,也常常念起从前的旧人,说起那时候的事情,总是兴致勃发,能说上一个时辰。”沈明朗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塞给了那公公两个上等的封红。

既是皇上身边服侍的人。应该最知道皇上的心思才是。他笑眯眯的收下了红包,又说道:“那咱家就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沈明朗拱拱手,连称不敢。又寒暄了几句,才出宫上了马车。

而皇上召见沈明朗的,说了些什么话,很快就在燕京官员中传开了。

偏偏沈亦得知自己要去禁卫军,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皇上这是要做什么?”他如同困在笼子里的猛虎一般,转来转去。“谁都不知道那一位还有多少日子,这样一来,我们家岂不是成为了众矢之的?”他这话是当着沈陌言说的,自从得知梁王的用意之后,兄妹二人就经常凑在一起说话。

沈陌言也觉得不妥,可是皇上露出了这个意思,他们作为臣子能说些什么?难道还能拒绝皇上的好意不成?

不由苦笑道:“到时候拉拢不成,只怕又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梁王…”

“这事是没有止境的。”沈亦当机立断,忽然凑近几步,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你说,我们家也拥立一位皇子如何?”

沈陌言如同被蜜蜂蛰了一样弹跳开,脸上露出了大骇之色,“一旦失败,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难道不这样,我们家就能安然退隐不成?”沈亦的目光幽深,泛着冰冷的光芒,“拒绝了这个还有那个,只要我们家得圣宠,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早晚都会被卷进去的。不,现在已经卷进去了,梁王就是前车之鉴,如果不能为人所用,就必然为人所恨,无论谁上台,都不会放过我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