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之策,只能在和平年代试用,如今这样太子之位悬而不绝,沈家要么拥立一位,还有一线希望。要么干脆彻底隐退,离开燕京,做普通百姓好了。可是沈家有爵位,哪怕是辞去所有的官职,怕是皇上也不会忘记这个少年时的挚交。

有些时候,能被天子挂在心上,是一件好事,可有些时候,会引来杀身之祸。

不过,说起来,在从前,皇上虽然对沈家圣宠不断,却没有这样摆在台面上说过…

难道皇上也想利用沈家,钓出那些觊觎皇位的儿子们?

沈陌言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而当她试探性的说出自己的意思时,毫不意外的从沈亦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凛然。

他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想到父亲还顾念着当年的旧情,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更是心烦意乱,“父亲还以为皇上是当年的那个皇子,殊不知皇上早已是九五之尊,再也不是曾经称兄道弟的伙伴了。就算从前交情再好,现在,我们家也该敬而远之才是。”说着,他立刻朝门外走去,又回头对她道:“你和我一起去见父亲,大哥也在书房,我们好好商量这事。”

事不宜迟,沈陌言没有推辞,跟着他一起去了沈明朗的书房。

父子女四人凑在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

在子女们都离开以后,沈明朗颓然的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疲惫的合上了双眼。

沈家不争从龙之功,可也不能坐视不管。

当天晚上,他给自己在西北和西南的部下,分别写去了一封密函。

而沈慕则开始和从前相识的公卿世家的公子哥儿们热络起来,大家常常聚在一起吃酒,赛马,今天你做东,明天他请客,玩的不亦乐乎。大家见他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又是四品的武将,得了皇上的青睐,以后更是前程似锦,愿意卖他个面子,常常请他出去消遣。沈慕因此很少着家,只有顾氏,依旧是平淡如水的模样,没有抱怨,也没有刻意挽留,就好像一切和以前一样。

沈亦很快去了禁卫军报道,由于禁卫军不少都是从前和沈家交好的人,他是被人一路拍着肩膀问候着沈明朗叫着贤侄走到统领面前的。别人都是家里疏通的关节,而他却是皇帝钦点进来的,统领对他不免刮目相看,有什么事情也喜欢和他商量,对他十分的倚重。

这时候,燕京城的官员们,突然发现,从前一向低调的身家,好像一下子走到了台前来一样。

寄居在沈家的顾白辰就算再掩耳盗铃,都没办法不知道形势的变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联络了一下顾家留在燕京城的几个老人,打探了一下消息。等到他再来见沈陌言的时候,提也没提这事,依旧漫无边际的说着闲话:“…所以说,父母大都偏怜幼子,就如同我们当今圣上,也不能免俗。”

沈陌言默默的听着,不动声色的端了茶盏。

没过几天,就是沈陌言的生辰。

和往常一样,先是屋子里几个丫鬟凑份子送了礼物,然后是外院的管事媳妇们,再然后是一些体面的妈妈们,纷纷派人送上了贺礼,祝贺她千秋。一大早的,她就被叫到沈明朗的正房吃长寿面,后脚进来的是沈亦,他毫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下,也要了一大碗寿面,上面放了香菇、鸡肉和香椿,闻起香喷喷的,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远在西北的宋家,也就是沈夫人的娘家,送来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和一匣子红宝石,那翡翠毫无瑕疵,一看就是上品。而红宝石个个都有指甲盖大小,就算是单卖,一个也价值一百多两银子。当初沈陌言的亲事触礁,他们还特地派人来质问过。只是可惜宋家子嗣单薄,沈陌言出阁的时候,宋太太正巧卧病在床,不好出行,也就只派了几个管事来道贺。当初沈陌言还觉得遗憾,如今想起,这或许就是天意。

不过这一次,出乎沈陌言意料的是,燕京城不少公卿之家都派了得力的管事来送了贺礼。

看来,这就是沈家这段日子“高调”的成果了。

这样想着,沈陌言觉得自己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

就在此时,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赐了一支碧玉簪,皇后娘娘赐了一块羊脂玉。

消息传出来,全城哗然。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簪子和羊脂玉虽然贵重,却并不稀罕。难得的是这份体面。

说起来,沈二小姐也不过是一个大归的姑奶奶…况且沈家并没有大办,听说只有家里人吃了一碗寿面而已。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这事传出去没有多久,就有几户人家的夫人来家里做客,拉着顾氏,委婉的打听起沈陌言的亲事来。

大都是家里的幼子,其中有几家的孩子,还都挺出色的。

沈明朗觉得很高兴。

第六十二章 天惊

和沈明朗的高兴比起来,沈陌言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忧虑了。

这些人家,骨子里明明看不上她,却为了巴结沈家,违心的来求亲。

看看来求亲的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不得宠的庶子,要么是人品有瑕疵的幼子,若是当真嫁过去,他们也不过是看重她背后的娘家罢了。

沈陌言宁可嫁给人品好的一般人,也不想嫁给这些所谓的高门子弟。只是如今沈明朗正兴致高昂着,她不好泼他冷水罢了。

唯一令她高兴的是,听说浙江按察使收到沈明朗之前要求帮忙找个名医的信以后,真的从江南送了几位很有名气的大夫来,如今正在前往燕京的路上。多一位名医,沈韶华的病就多一分希望。如今她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听说病情也在渐渐好转,不管怎样,暂时叫人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却听说茂国公亲自来拜访沈明朗。

沈家这些日子一直有人来拜访,沈陌言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可是等到了中午,她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用午膳,就听蒹葭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她顿时目瞪口呆,“真的?”“是真的!”蒹葭脸色非常难看,“那茂国公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燕京城没有不知道的,先前那一位就自缢了,居然还敢来我们家提亲!”

干!

茂国公府的世子那可是真正的“名人”。当年他暴打发妻,导致发妻小产,不堪忍受而自缢。结果女方娘家人找上门来,对簿公堂,最后花了几万两银子才了结这桩公案。如今这事提起来,就连十岁的小儿都会会心一笑,谁不拿出来当笑话讲?就因为这样。几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人敢为茂国公世子说亲。

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说不准到时候又闹得满城风雨,谁也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来沈家提亲!

沈陌言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到底气不平,又默默将茂国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说她心知沈明朗为了她的将来考虑,是绝对不会答应这样一门亲事的,可心里还是按捺不住,喝了几口汤。就去了正房。见了她来,沈明朗面上露出了了然之色,屏退了下人。才缓缓说道:“你放心,我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将你许配给茂国公世子的。”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彻底的放下了,可沈陌言还是觉得不大高兴,“父亲。您是不是急着将我嫁出去?”

自己的女儿自己心中清楚,沈明朗根本没有想要瞒她,笑道:“怎么,这就着急了?”“父亲!”被他的谑笑闹了个大红脸,沈陌言嗔道:“我和您说正事呢!”“好好好,说正事。”话虽如此说。却根本没有收敛,依旧是笑呵呵的看着她,“说吧。什么事儿?”沈陌言看着,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父亲,我暂时不想嫁人。”

这一次,她没有撒娇。而是很冷静的说着自己的打算:“如今我们家的情况您是知道的,这些来求亲的人家。我不信您看不出他们的目的来。可是您还是将帖子留了下来,甚至还派人出去打听,父亲,是否在您心中,我不管怎样还是要出阁的?”沈明朗愕然,想到女儿一向聪明,知道自己派人打听过消息也不足为奇,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你可是对这些人家有所不满?”他说着,抽出几张信纸来,“你看,这一户的小儿子,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孝敬双亲…”

一抬头见到女儿满脸的不悦,长长的叹息:“我如何看不出来?”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可是陌言,如今沈家处在风口浪尖上,皇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罪不及出嫁女,以后你若是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算是新皇登基,你也能逃过一劫。”原来是这个打算!

沈陌言心里酸酸的,满腔的火气,立刻就散若烟尘,她拭了拭眼角,才缓缓的开口:“父亲,你以前常说,要想做成一件大事,就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她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您说得对,我嫁为人妇,或许能逃过一劫,可如今他们娶我,也不过是看重沈家能帮衬他们一二,一旦沈家败落,您认为他们还会看重我吗?”

虽说自己讨论婚事有些难以启齿,可父女二人一向随意,沈陌言干脆说道:“您有没有想过,既然他们不是看中我这个人,又怎么会真心真意对我好呢?到时候只怕会怂恿我出来奔走,沈家出事,他们恐怕立刻就会过河拆桥,和沈家划清界限,我就算是不被休弃,也可能会被冷落,家不能家,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这话正说到了沈明朗的心坎里。

他也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受人欺侮,才从小就教育他们兄妹和乐,相亲相爱。

而沈陌言站了起来,掷地有声,“与其被人算计,为人所驱使,不如就呆在沈家。您要想想,我们沈家这么多条性命就在您的手上,行事也要多几分思量才是。沈明朗浑身一震,面色一点点变得凝重,随手就将手边那堆信纸抛入了火盆之中,“不错,为利而聚,为利而散,我们沈家不是那砧板上的鱼肉,谁都能挑挑拣拣的…”立刻就打消了为沈陌言说亲的心思。

虽说说服了沈明朗,可沈陌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只觉得闷得慌,从正房出来,就漫无目的的在府中乱走。

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沈陌言缓缓回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眉目如画,俊秀无双。

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我随便走走。”顾白辰注视着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茂国公替世子来求亲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只当她是为这事不高兴,望了望四周,就指了指花园,“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如何?”

沈陌言也的确需要一个人陪着说说话,散散心,她没有拒绝。跟在顾白辰身后进了花园,二人依旧坐在上回的亭子里,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下雪,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沈陌言偏过头,看着满院子的梅花树,轻声呢喃:“花开花落,多少风流年少…”顾白辰身子一僵,很认真的看着她。

许久许久以后,才缓缓开口:“陌言,你看起来不快活。”

沈陌言露出一个苍凉的微笑,依旧注视着远方,只是眼中看不到半点温暖。“路边的果子成熟了,谁都看得见,谁都想来摘一个,可是有谁问过那果子的主人愿不愿意了?”她垂下了眼,喃喃自语:“难道在世人眼中,我就如此不堪?只能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她说着,眼里泛起了水光,“上官浩然死了,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算在我的头上?”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哭,情绪如同崩裂的堤坝,河水奔涌而出,“我也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要人同情,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罢了,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语气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的身份,我没有想过要嫁给如何显赫的人家,也没有想过要嫁给少年得志的儿郎。我真的只想回到扬州,回到自己的那片小天地,没有束缚,没有闲言碎语罢了…”

她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自己的心事。

面前却出现了一方雪白的帕子,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顾白辰笨拙的将帕子递了过来,然后轻声道:“别哭。”

这大抵是世上最催泪的两个字。

沈陌言接过帕子,眼泪滂沱,瞬间就打湿了帕子。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想到自己方才哭得稀里哗啦,有些窘迫,拼命擦拭着眼泪,吸了吸鼻子。

“茂国公来访的事情,你知道了?”顾白辰一向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开门见山的问。

“嗯。”既然已经说了方才那番话,告诉他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陌言如实相告:“我去见了父亲,他也觉得茂国公世子不是良配,已经婉拒了。”眼眶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顾白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相处的时日不算短了,他很清楚的知道,面前的女子,并非她看起来那样的刚强。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顾白辰曾经无数次的这样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关注一个人?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堂姐的小姑?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有了答案。

他不想看见她无助的样子,不能忍受她在自己面前哭泣,他很想很想,将她拥入怀中。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对自己的心意这样的清楚。

“沈陌言,我娶你!”顾白辰俊朗的面上渐渐浮上了一层温柔之色,他握着她的手臂,低声又重复了一次,,“我娶你,可好?”

这句话有如石破天惊,叫沈陌言整个人都呆住,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要娶你为妻。”顾白辰郑重的看着她,握住她胳膊的手渐渐收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六十三章 迷茫

沈陌言惊得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

可是顾白辰却将她的沉默当做了默许,又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望向她的目光,如同夏日里的骄阳一般热烈。

沈陌言的神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她酝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顾白辰,我想你误解了,我方才并不是想要你的同情,不过是…”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用词,“一时难以自控罢了。”“我知道,我都知道。”顾白辰目光灼灼,“我知道你只是一时难过,可是我就是不想看见这样的你,我只是想…”

他白皙的面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语气里有紧张和期待,“我只是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想和你在一起。”似乎是害羞,他并不敢直视她,一只手握成了拳垂在了身侧,另一只手抓紧了衣袍的一角。这样的顾白辰,是沈陌言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可是,她却不能答应他。

不是因为顾忌什么,而是这么多天以来,她非常确定自己对于顾白辰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可是,该怎么说呢?

无论怎么说,对于顾白辰这样骄傲的人而言,都是一种伤害吧。可是,她更不能欺骗他,拖延下去,只会伤害更大,于是她纠结万分的开口,“可是,我不能嫁给你。”如她所料,顾白辰俊朗的面容惨白如纸,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这让沈陌言心里十分的愧疚。可是没有办法,感情,真的没有办法欺骗。

尤其是在大归之后,沈陌言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否则,她情愿一世孤老。

“为什么?”顾白辰不肯死心,怔怔的问。虽然这样,有些卑微,有些难堪,可是他情愿心里那根刺生生拔出,也不要它留在心口腐烂成堆。

这种情况下,讨论喜欢与否,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情。

可是如果不说,以顾白辰的性子。一定会追问到底的,于是,她咬咬牙。狠心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和身份,门第,才华,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不喜欢。世人总是会为自己的拒绝找许多借口。可是沈陌言只想清楚的告诉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仅此而已。

原本以为说完这句话,顾白辰会深受打击,谁知道,他愣了愣。居然笑了起来,“就因为这样?”“不然怎样?”他诡异的变化让沈陌言不得不回头去反省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可是,没有说错呀。

这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听说了别人不喜欢他。还能笑得如此欢畅?

难道受的打击过大,糊涂了?

就在沈陌言胡思乱想的时候,顾白辰忽然又收敛了笑意,“你不喜欢我哪里?”“呃…”其实这真的只是一种感觉,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好。可就是没有那种心思,她想了半天。根本想不出来,于是无奈的摊手,“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喜欢。”许是顾白辰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让沈陌言也放松了不少,“其实并不是讨厌你,只不过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微妙的感觉。”亡羊补牢的又补了一句。

“并不讨厌我?”顾白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又漾开了一个微笑,“也就是说,只是现在不喜欢,以后还可能喜欢了?”

这也行?

沈陌言觉得头都大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求婚,闹得她的脑子有些不够用,“现在都不喜欢,以后怎么能喜欢?”

顾白辰冷哧了一声,“焉知我以后不会做的更好?”

沈陌言默然。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再说下去,只会伤害顾白辰的自尊。她已经明确的表示了拒绝,又何苦要雪上加霜?

而就在发生刚才的事情以后,沈陌言再也没有办法坦然的面对顾白辰了,好在对面的人似乎也是一样,显得心事重重,二人什么也没有说,一起出了花园。真正可以算得上是,相对无言。沈陌言以为顾白辰接下来会有什么动静,还担心他冒冒失失的去向沈明朗提亲,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下午。

毕竟顾白辰的性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太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还真有可能独断独行。

令她安心的是,顾白辰接下来几天一直在燕京的大街小巷闲逛,听说还曾经出入烟花之地。

沈陌言心里暗自叹息。

原来少年儿郎,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被拒绝以后,能很快的振作起来,继续肆意人生。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关很近,沈陌言被顾氏捉住帮忙置办年事,忙忙碌碌,很快将心中那一点怅然抛到了脑后。

沈慕亲自带着人去宗祠打扫,从库里翻出来供器,又请神主,在上房挂了祖宗的遗像。沈亦则被打发去了礼部领春祭的恩赏,回来的时候捧了个小黄布口袋,上面印着皇恩永锡四个大字,另一边有礼部祭司的印记,下面是朱笔画押。沈陌言拿着黄布口袋看了又看,又看着那么几百两银子,笑着摇头,“从前没有注意过,如今才发现,也不过三百两银子,说是领了上供祖宗好过年,其实看重的也只是这么一点体面,领受皇恩浩荡罢了。”

沈家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缺银子使的,大家都笑而不语。

顾氏就开始看书房拟的吃年酒的单子,为了以示尊敬,那些钟鸣鼎食之家,都是要她亲自写帖子的。沈陌言不得已,又握着笔模仿顾氏的笔迹开始写帖子,等到她闲下来的时候,可巧扬州那边送来了今年的收成,也不过是一些猪羊和稻米之类的。许是来人留了心,还特地带了一坛子酸白菜,特地注明,那是冯嬷嬷亲手腌制的。

这么说来,这一坛酸白菜,应该就是当初沈陌言在的时候种下的。

明明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仿佛过去了许久一般。

想到千里迢迢的,这酸白菜也不知道的坏了没有,当晚就吩咐厨房做了出来,呈到了炕桌上。

气味有些大,白菜呈一种很均匀的黄色,上面洒满了辣椒粒。沈陌言也不敢 多吃,只夹了几筷子,酸酸的,非常爽口。她立刻就吩咐蒹葭将酸白菜分成了几份,给沈明朗,沈慕和沈亦处分别送去了一些。横竖也不过是尝尝鲜,他们应该没有吃过这个才是。而沈亦在尝过之后,非常不客气的命贴身小厮来又要了一份,倒是顾氏那边趁着沈陌言对账的时候留了她吃饭,上的菜,其中有一盘就是酸白菜炒肉。

随着年关越近,府上众人越发的忙碌,恨不得一刻的时间掰成两刻来用才好。

只有沈明朗那边,优哉游哉的,一片清净。

沈明朗也上了年纪,又是沈家目前唯一的长辈,待客自然不用他,他也不用操心内宅的事情,可巧顾白辰是做客人的,当然也清闲,两个人不知怎的凑到了一块,没事就坐在一起下棋。沈明朗是个爽朗的,顾白辰又是个聪明的,知道如何投其所好,两个人居然有成为忘年交的趋势。

等到沈陌言从下人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时,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祥之意来,顾白辰,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从她这里行不通,要去走沈明朗的路子了?

可是之前才听见丫鬟们说起顾白辰去了烟花柳巷,还亲点了烟雨楼最红的花旦…

难道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沈陌言特地去见了沈明朗一面,探了探口风,和从前一样,不过是说说闲话罢了。

照理说,沈明朗不可能有意瞒她才是。

沈陌言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顾白辰这人虽然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可不见得会将感情之事看得太重。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倒是显得不够大度了。被拒绝的人都和没事人一样,过着比从前更悠闲的生活了,她这个拒绝别人的,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一点点复杂的心情赶出脑海。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顾白辰虽说在沈明朗跟前一点音没露,却去见了顾氏。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沈家上上下下都非常的忙碌,顾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尘,可听说顾白辰要见她,还是抽空在花厅里见了她,“怎么了?”顾白辰望了望满屋子的人,欲言又止。画眉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不用吩咐就屏退了众人,退了下去。顾氏见他脸色发白,心中不免着急,“七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句接一句的,语气非常的急促。

这让顾白辰一颗七上八下的人稍稍落定,他郑重的看着自己的堂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娶沈陌言为妻。”

宛若平地起一声惊雷,顾氏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问:“你要娶陌言?”

回答她的,是一句更加坚定的话语:“除了沈陌言,我再也不会娶别的人了。”

第六十四章 承诺

顾氏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真的?”

顾白辰点头,“嫂嫂,我想请你帮我在姐夫和沈伯父面前提一提。”

一时间,顾氏的心情十分的复杂。

她嫁入沈家的时候,沈陌言还不到十岁,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对她非常的依赖,经常跑到她屋子里来玩。她想着自己这个小姑幼年丧母,没有女性长辈照拂,对她尽心尽力,一直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疼爱。而沈陌言对她也十分尊重,这么多年,两个人还从来没有起过嫌隙。

后来上官浩然死了,她作为嫂嫂,也是心痛不已,当然也盼着她还能再找一户好婆家,过上自己的好日子。

可是,当顾白辰来向她坦白心迹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不决。

或许是自己家的孩子都是最好的,顾氏一直觉得这个堂弟虽然行事有些荒唐,可是在大面上一向很能干,从来没有叫人操心过。当初顾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也曾经当着众人说过,顾白辰就是顾家这一代的希望了。

而且顾白辰也当真争气,从秀才到举人,不过用了几年的时间,而许多人,穷尽这一生,也没有办法达到和他一样的高度。

所以,顾氏一直觉得,顾白辰这样性子的人,一定得娶一个万里挑一的媳妇,贤惠,温柔,最好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还得有些才华,这样两个人才能安安静静的关起门来过日子。而沈陌言虽然聪明有才华,却完全不是那种温柔娴静的人。俗话说,将门出虎女,沈陌言虽然称不上“虎”,可脾气上来了,也是让人够呛的。

而且。沈陌言还是大归的人…

虽说上官浩然的死完全是一场意外,可有些讲究的人家,都不会让这样的媳妇进门。

想到自家嫂嫂那性子,顾氏只觉得鬓角冒出冷汗来了,她下意识的就摇头,“不行…家里的长辈一定不会答应的,我也不能答应。”

“为什么?”顾白辰眼里闪过了一道冷屑,“难道连嫂嫂你也觉得陌言出阁当日死了夫君,是不祥之人了?难道你对她的疼爱都是假的?”他说着,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那根本就和她没有关系,她不过是命数差了一些,摊上这么一个短命鬼罢了。又或者她本来就是有福之人。是那上官浩然自己福薄,没有这样的福气。我顾白辰根本就不信这些,我只知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我一定要娶她进门!”

他的话,叫顾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是静下心来,她放柔了语气,“你有没有想过,叔母一直想让你娶你舅舅的女儿,叔叔远在汉阳,鞭长莫及。到时候,你如何向姑母交待?”“交待?我需要向她交待?”

窗外,冬日的阳光照进来。斑斑点点落了顾白辰满身,而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渐渐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我要娶的,是和共度一生。携手到老的人,不是一个服侍婆婆。生儿育女的工具。我要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不是一个精致却无趣的摆设。”

“别说今日沈陌言不过是大归而已,就算她再不堪,她也是我顾白辰认定的人。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放手的!”顾白辰说着,面若寒冰,冷冷看了顾氏一眼,转身就走。而顾氏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慌忙将他拦住,“七弟,你若是心意已决,我自然不会拦你…但是,我想问你一问。”

她深深看着他,拥着前所未有的庄重,一字一句的问:“你真的不是一时兴起?这一生一世,都会对陌言好?”“是!”斩钉截铁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