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顾氏忽然泪盈于睫。

“好,等过完元宵节,我就亲自去和侯爷说。”这一次,顾氏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犹豫,眼里水光泛起,“堂姐祝你们,一生一世,白头到老。”寒霜一层层在顾白辰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眉梢的笑意,“你觉得伯父会同意吗?”“应该会。”顾氏松了一口气,笑着打趣他,“你只要将方才在我面前说的话再对侯爷说一次,他一定会答应的。”

没有哪一个父亲不希望女婿对自己的女儿好。

顾白辰脸上就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说道:“元宵节太早了些,马上就是春闱,我好好准备,到时候考中进士,这门亲事也体面些。”顾氏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横竖前些日子沈明朗以八字不合婉拒了好几户人家的提亲,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有什么变数,很爽快的就应了下来,“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看书才是,这些日子也噪杂,你不如搬到庙里去住一段时间。”

“不必了。”一想到离开沈家,可能会离沈陌言很远,顾白辰心里就闷得慌,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只要有毅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顾氏没有多说,自家兄弟的才华,她还是非常信任的,当即就点了头,但还是忍不住告诫他:“少年人,有激情是好事,只是也要注意时间场合。”是暗示他不要频频出入内院偷偷见沈陌言吧?

顾白辰想到那一日沈陌言毫不留情的拒绝,心里一阵发凉,胡乱答应了:“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说完,寻了由头就出去了。

顾氏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拿起桌上的账册看了起来。

说不准,这也是一门很好的亲事。

一个俊美,一个璀璨,看上去,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这样想着,顾氏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个释然的笑容,连被琐事缠身所带来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而那边顾白辰想着自己也有些日子没有见沈陌言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就去了她的院子。

沈陌言昨晚上一直忙到子时才歇下,此时正在午歇,几个小丫鬟蹲在台阶上串梅花,见了他,大吃一惊。不由分说就将他拦了下来,“我们小姐这几日睡不好,蒹葭姐姐说了,谁都不能吵醒小姐,不然就直接撵出去。”顾白辰眼前就浮现一张粉脸来,看样子也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怎么说出这么厉害的话来?

难道沈陌言病了?所以才睡不好,不能被人惊动?

念头一起,顾白辰心里和火烧似的,又悔又痛。早知道就不该为了面子拖这么久才来见她的。这年关下,大家都忙,也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看着面前这几位满脸戒备的小丫鬟,他也不好硬闯进去,只得没话找话:“原来你们这么怕蒹葭啊…”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就跳出来说道:“我们这不是害怕,我们是尊敬!”其余几个,纷纷附和的点头。

顾白辰虽然心急如焚,可还是忍不住失笑,陌言身边的丫鬟怎么就这么有趣呢?

难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想了想,深以为然,站了这一会,也渐渐冷静下来。既然她睡不好,那他就安安静静的等着,不要吵她好了。

而几个小丫鬟见他杵在门口,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们也不能一直守着他吧?

顾白辰却根本不知道丫鬟们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就算只能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可能过看见她居住的屋子,离她如此之近,也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他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从前一直不安定的心,终于找到了停泊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能够让他觉得安定的人,偏偏会是从见面就开始吵嘴的沈陌言呢?

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只能解释为,他傻了。

傻的可笑,傻的不可救药。

所以才会一遍遍的站在院子门口望向她居住的地方,才会在无数个清晨守在她必经的路过,哪怕被冻得瑟瑟发抖,也想要看她一眼。才会傻乎乎的找到了燕京红牌,想要问问她如何才能讨得女人的欢心,最后还被那个女人无情的嘲笑了一顿。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起来,自己怎么会这么傻呢?

傻,太傻了。

沈陌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觉得头有些晕,靠在大迎枕上出了会神才撩被下床。而蒹葭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小姐,顾公子来了。”沈陌言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问:“他来做什么?”难道是那日求婚被拒,来找自己麻烦了?以顾白辰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倒并非不可能。

只是时候已经不早,再拖下去,天色就要暗下来了,沈陌言也没有磨蹭,麻利的穿戴好衣裳,就在厅堂见了他,开门见山的问:“你有什么事?”因为才起,所以她脸上还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看上去非常的动人。顾白辰看了她一眼,觉得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可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找了话呛她:“来看看病人也不成?”

你才有病!

沈陌言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毫不客气的回击:“那可真是叫你失望了,我不仅没有病,还活蹦乱跳的。”

第六十五章 过年

顾白辰微微的笑,并不反驳,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来,“送给你。”见到沈陌言动也不动,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他的眉梢跳了跳,“怎么,还怕我在里面放了毒物不成?”

沈陌言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打定了主意不要嫁给他,那一开始就不要和他有任何纠葛,也不要给他错觉。

她干脆的拒绝:“我不能收外男的礼物。”顾白辰怔怔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痛苦,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盯着她,“哪怕是作为你嫂嫂的娘家人,想要送沈二小姐及笄礼物,也不行?”

这个人!脑子转的可真快!不过是一件小事,他也能上升到两个家族的大面上来。好像沈陌言不接,就是罔顾顾家人的好意一样。

于是,沈陌言笑了笑,开了个玩笑:“我只知道我嫂嫂的娘家兄弟,顾家七公子,来燕京是为了明年的春闱,你若是考中状元,没准我会考虑收下来。”“当真?”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顾白辰眼中瞬间有了光彩,热切的看着她,“如果我高中状元,你就收下?”话已说出口,沈陌言根本没有想到要收回,可看着他的脸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含蓄的说道:“怎么说也是我嫂嫂的娘家人送的,这点体面我还是要给的。”又将话题扯远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顾白辰眉眼弯弯,深深看了她一眼,“离春闱不过还有两个月的光景,你可想好了。”沈陌言直觉的感觉到了不对,不由瞟了那匣子好几眼,朱红色雕漆的匣子,上面踱了一层金粉。和平常那些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我要看看礼物。”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顾白辰挑了挑眉,将匣子的锁慢慢打开,然后在她面前,掀开了盖子。

是一支白玉簪,通体晶莹雪白,不见一点瑕疵,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陌言暗暗松了口气,这样的白玉簪她有好几支。也并不觉得稀奇,就点了点头,“你若是能在春闱夺魁。我就收下这支白玉簪。”顾白辰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一言为定。”说着,复又将匣子锁好,放了回去,又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你也得给我点什么做信物才好。”

“什么?”沈陌言大惑不解,望着他,撇撇嘴,“如今是我收礼物,我需要食言?”顾白辰根本不理会,望着她垂下的青丝。目光微闪,在这一瞬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一眨眼的功夫里,手里就多了一缕青丝。沈陌言甚至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就看见了他手里的长发。

“顾白辰!”沈陌言一低头,看见自己缺了一块的长发。大怒:“女子的头发是不能随便断的!”

“我知道。”顾白辰把玩着那一缕长发,一脸的气定神闲。“我不过才削了一小缕,你将头发披下来,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沈陌言气得够呛,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你再敢放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她的确是动了震怒,可顾白辰却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也是好看的,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却又害怕她气极于身子有损,只得连番赔罪:“是我不好,我不该断你的头发…”沈陌言觉得他的道歉毫无诚意,根本不予理会,直接将他撵出了门,气呼呼的坐在榻上,连喝了几杯热茶才觉得气消停了些。

蒹葭也觉得顾白辰过分了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缺了一块的头发,“要不我们去和世子夫人说一声吧?”“不必了。”沈陌言想也不想的摇头,“明天就是除夕了,嫂嫂那边怕是正兵荒马乱着,我们就不要添乱了。”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叹气:“过完年我们就回庄子上去,这世道,想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当然不是为了过悠闲的日子才去扬州。

只是想着扬州离梁王近一些,自己要打探什么消息也方便一些,免得大家都聚在燕京城,有时候难免消息不通。虽说沈家有专门培养的暗卫打探消息,可想要更快更清楚的了解梁王,沈陌言还是觉得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比较不动声色。况且,她还要弄清楚妖月背后的人是谁。任何一个会对沈家有威胁的人,沈陌言都不可能放过。

而顾白辰回到了厢房以后,从此闭门不出,不见外客,一门心思读书。

顾氏见了,不免有些欣慰,放下心来,心里就更期盼这门亲事能成了。

能找个管着堂弟的人,对他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到了第二天,来送拜帖的管事络绎不绝。

通常来说,初一一直到初三,都是家宴,过了这几天才开始串门拜年。

顾氏先进宫朝拜,然后开始在家里设宴款待沈家族人,今年的人来得比往年还要齐全,顾氏忙得脚不沾地,不免就推着沈陌言出去帮忙待客。大家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只不过今年出了上官浩然那件事,大家看她的目光未免就多了几分探究。沈陌言只当做没有看见,她也根本不会介意。

这些人都是依附镇南侯府而生存的,沈陌言还真不信她们赶在她面前说出什么让人不快的话来。

到了初八那一天,是沈家宴客的日子,燕京城大部分公卿世家的夫人太太们都齐聚到了沈家。若在从前,顾氏是一万个愿意沈陌言出来帮忙应酬女客,也让那些人看看,她们沈家的姑娘,就算是大归了的,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不过如今形式不同了,她想着这些人里面有不少都是曾经来沈家求亲的,如今自己一心一意想帮着堂弟促成好事,当然不能让沈陌言出去了。否则,那些夫人们见了自家小姑的容貌和行事做派,想要结这门亲事的心岂不是更虔诚了?

沈陌言也不喜欢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见顾氏不再催促她,乐得在屋子里烤蚕豆吃。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憋闷,推开窗子一看,外面的雪早已停了,天色阴沉沉的,外墙上探出的几支梅花就显得格外鲜艳起来。沈陌言兴致大起,披了一件鹤氅就出了门,好在今日天冷,女客们都聚在花厅或打叶子牌,或吃茶闲聊,并没有谁来后院闲逛。

假山上积了一层雪,远远看上去,就好些一个个雪人一般。沈陌言玩心大起,在假山那里捏捏,这里扫扫,很快就堆成了一个人形。这时候,却听见一阵清脆的玉环相撞的声音。回眸处,只见一位披着一件金碧辉煌的斗篷女子,由一位穿着油绿色小袄的小丫鬟扶着,缓缓靠近。沈陌言疑心是孔雀毛,等到走近了细看,却发现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又见那女子眉目精致,和小丫鬟一前一后的走着,在这粉妆银砌的园子里,竟好像是画中人一般。

那女子也看见了她,微微一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屋子里太暖和,有些气闷,我出来走走,不曾想迷了路,也不知道花厅怎么走?”沈陌言抿着嘴微微的笑,“朝北边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回廊上,再往东走,也就是了。”见她略显茫然的神色,不禁笑了起来,“我在前面带路,你跟着我便好。”

那女子俏脸微红,还是落落大方的自我引荐:“我是定国公府的大媳妇,今日是跟着国公夫人来吃酒的。”定国公府的大媳妇?

沈陌言愣了一下,才想到就是自己回来那天沈慕去吃酒的那一家了,笑了笑,“这可真真是巧了,我大哥和嫂嫂,前些日子才去喝过夫人的喜酒!”看样子,这位来自成国公府的温家大小姐,很快就在定国公府站稳了脚跟,不过才这么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被婆婆带出来吃酒了。

被称呼为夫人,女子有些羞赧,见到她周身的气度和身边服侍的众多丫鬟,想了想,才问道:“莫非你是沈家的二小姐?”

“夫人真是好眼色。”沈陌言含笑颔首,“我也觉得屋子里闷得慌,四处走走,谁知道就遇到了你!”两个人相视而笑,就好像遇到了同道中人一般。“我叫若雨,你直接唤我名字即可。”温若雨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眨了眨眼,“既然迷路了,那就多逛逛好了。”看样子,不太喜欢应酬。

沈陌言也能理解她的感受,毕竟是新嫁的妇人,一切还待慢慢适应,当即就领着她往园子里走,“我叫陌言,陌上花开缓缓行的陌,桃李不言的言。”她对这位温大小姐很有好感,一般的人听说她是沈二小姐,总是先探寻的看向她,然后才笑着寒暄。而温若雨则很自然的和她说话,就好像在心底从来没有觉得那是什么值得挂记的事情一样。

或许是她还没有听说过自己的事情?

第六十六章 结交

燕京城虽然大,可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家二小姐新婚当日死了未婚夫的传言,怕是上至八十岁的老妇人,下至八岁的顽童,都听说过。

温若雨作为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必然是精心教养的,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可是她的态度却很坦荡,这让沈陌言觉得很舒适,待她也就更热情了,“我们家有两个园子,这个园子小,只有几座假山和流水,没什么景致,另一处园子倒是大,可正处在风口,如今十分的冷,只能委屈你在这里逛逛了。”说着,领着她往亭子里去,又吩咐丫鬟们去温酒,还问她:“我们要不要烤东西吃?”

“要!”温若雨眼睛都亮了起来,连连点头,“我还从来没有烤过东西吃!”这让沈陌言大感不解,不由问道:“莫非是不喜欢吃?”“不是。”温若雨摇摇头,笑道:“我母亲去世的早,是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我规矩,一举一动都要守规矩,我也不敢逾矩的。”虽然带着淡淡的遗憾,却并不见怨愤。

想到自己也是自幼丧母,沈陌言顿时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不仅让丫鬟们带了火盆,还让人拿了火炉,铁叉,铁丝蒙来,“我们也烤肉吃。”温若雨大感兴趣,她本生得白皙,如今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双眼都弯成了月牙,“陌言,你真有趣!”顿了顿,又嘀咕道:“不像我那个弟弟,老是一本正经的,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许是因为没有当家的女主人,沈家和成国公府从前并没有多少往来,沈陌言也很少听说她家的事情。也就顺着她的话说道:“许是令弟少年老成呢?”虽说抱怨,可长姐偏怜幼弟,温若雨听说了,也只有觉得高兴的,“不止你这么说,宫里的姨母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他是能振兴门庭的砥柱,叫我遇到什么事,都要过问下他的意见。”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温若雨才过得有些拘谨呢?

与人说话。自然是要说些她感兴趣的事情。沈陌言很自然的和她说着家常话:“我也是幼年丧母,和你是一样的,不过我是家里最小的。只有姐姐和哥哥…”话音刚落,温若雨就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我从小就盼着能有个姐姐,谁知道只有个弟弟,还不大和我亲近…明明是弟弟。端的却是兄长的架子。”她面上忽然露出淡淡的哀愁来,“若不是父亲和母亲都过世得早,他也不会这样了…”

原来温若雨是孤儿…难怪她对于自己的事情并不觉得如何,或许,是感同身受吧。

沈陌言在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回,说着宽慰的话:“如今你嫁入了定国公府。那边房头众多,应该有不少兄弟姐妹,你也不会觉得孤独了!”温若雨深以为是的点头。“当初千风,就是我弟弟,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让我嫁过去的。”似乎觉得说错了花,脸色红了红。“你呢?你家里可有什么打算?”

看得出来,是真的关心她。并没有探究的意味。

沈陌言很坦然的说着自己的处境:“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今可算是高不成低不就,也就只能这么拖着,先看几年再说吧。”温若雨唏嘘不已,握了握她的手,认真的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朋友,你是我出门来遇到的第一个和我说这么多话的人,以后有什么事,你也要告诉我才行。”顿了顿,又说道:“我有什么事,也会告诉你的。”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沈陌言不禁失笑,但心里更深的却是难过。

她不过是丧母,还有父亲,还有疼爱她的姐姐和哥哥,而温若雨,只有一个不甚亲近的弟弟…

因为家里没有长辈,连出门和同龄的小姐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可能交上什么朋友了。

温若雨虽然看起来有些天真,可待人非常真诚,第一次见面,也不把那些烦难的事情瞒着她。沈陌言心里立刻就起了结交的心思,回握住了她的手,“好,以后我有麻烦了,也写信告诉你。”温若雨高兴的点头,见丫鬟们端着两大盘肉上来,站起来就要自己动手去切。沈陌言也不拦着,只是笑着嘱咐:“当心快,仔细手。”

从小到大,那些人就只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温若雨已经习惯了按部就班,如今遇到沈陌言,却觉得非常的自在,一点也不讲究的自己将鹿肉切成片,然后又用铁叉将肉片放在铁丝蒙上,架在火炉上面烤,听着滋滋的声音,她的表情几乎可以算是雀跃了,拍着手笑:“真好玩!”

从始至终,沈陌言都是含笑看着她,不加任何阻拦。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夹着肉,也不管好吃不好吃,一连吃了十几片。温若雨蘸着酱,吃着肉片,含含糊糊的说道:“真好吃!”自己动手烤的,哪怕味道不好,也会觉得好吃吧?

沈陌言微微的笑,放下了筷子,望着亭外的天色,默默无言。

“你出神的样子,和千风真像。”不知何时,温若雨也放下了碗筷,笑吟吟的看着她,“他也和你一样,喜欢这样看着天空,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开始到现在,她就一直将自家弟弟挂在嘴边,这哪里是不太亲近,分明就是非常依赖!

沈陌言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见天色变得有些苍黄,也就催着她起身,“怕是要坐席了,你是新嫁的媳妇,又有妯娌,别让你婆婆久等。”以两人的交情,说这些有些逾矩。可温若雨却只觉得这是亲昵,她温顺的点头,由丫鬟扶着自己去了花厅。定国公夫人正和几位一般年纪的夫人打叶子牌,几个大丫鬟在一旁服侍着,见了她进来,笑着行礼。

温若雨也就凑过去看了下牌局,定国公夫人就问:“方才怎么没见你人?”“出去外面走了走,迷了路,可巧遇到了沈家的二小姐,说了会话。”温若雨小心翼翼的答着,声音有些紧张,“二小姐是落落大方的人,也很热情,我们在亭子里坐了坐才回来。”

定国公夫人也是过来人,对几个媳妇都很宽和,闻言点了点头,“沈家大小姐嫁到了宁国公府,她待人也是个热忱的,只是听说病了,今日没有来,不然让你嫂嫂去引荐一番。”

温若雨暗暗松了口气。

而沈陌言回去以后,立刻就让人打听温家的情况。

来回报消息的小丫鬟口齿清晰的说着:“温家的老国公爷,当年曾经和我们家侯爷上过战场,后来以身殉国,听说消息传回燕京的那一天,国公夫人就在家里自缢身亡了。等宫里得知消息,皇上震动,立刻赐了一柄尚方宝剑给当时年方八岁的世子温千风,赏赐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并封国公夫人在宫中的姐姐为淑贵妃。”

也就是说,温若雨口中的姨母,就是这位淑贵妃了。

可是,既然两家曾经这么亲密,又为什么断了往来呢?

那小丫鬟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说道:“听说皇上这些年待这位成国公如同亲子侄一般,连宫中的几位小皇子都靠后了。所以成国公十三岁就成了从三品的京卫指挥同知,去年成了京卫指挥使,听说还是皇上为了抬举成国公,特地将原来的那位指挥使挪了位置的。”三人成虎,皇上到底有多眷顾成国公不知道,可从官职升迁上而言,这位成国公也是个人才。

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就算皇上一时记得,可如何能保证他能在皇上面前圣宠不衰?要知道,有的人用尽一生,也不能从同知升到指挥使。这是一个很大的门槛,跨过去以后,就是天子近臣,朝廷三品大员,跨不过去,就变成一个尴尬的存在。永远不得出头,永远被人压着,好事轮不到,黑锅必然背…

那位淑贵妃,沈陌言听人说起过,在宫里并不得宠。如今宠冠后宫的,是娘家身份低微的德妃。

而淑贵妃生下的九皇子,被封为建王,封地在遥远的云南。

那么,这位建王,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到底是安于现状,还是也想在夺嫡之争中分一杯羹?

一旦起事,成国公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说起来,这位成国公,今年好像也才十七岁而已…

沈陌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等到了顾氏去定国公府拜年的时候,沈陌言写了一封信,托她送到了温若雨手上。而在她意料之中,温若雨很快就回了信。

信里面写着自己这些日子很忙碌,不能来见她,不过等到元宵节以后,她就会闲下来,到时候可以找机会见一面,同时还请顾氏帮忙带了一匣子点心,说是不知来自哪个番邦,看着倒是新鲜。

沈陌言微微的笑,打开了匣子,随即,脸色大变,。

六十七章 投宿

沈陌言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并不知道这叫什么,可是这的确是大楚朝没有的东西,所以,非常的罕见。

而在此之前,她只在妖月那里见过。

难道妖月和定国公府有关系?

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子嗣繁茂,不少人都入仕,有些在军中,有些走了科举的路子,在外做官,是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

沈陌言一刻也坐不下去,立刻就写了一封回信,旁敲侧击的问了下点心的来历,又吩咐丫鬟装了几匣子吃食,带去了定国公府。

而令沈陌言更觉得心寒的是,温若雨在回信里写道:这匣子点心是温千风派人送给她尝尝口味的。还说她那里还有不少,若是喜欢,全都送给自己。温千风,淑贵妃,建王,妖月。一瞬间,这四个人好像一条线一样,被串联在了一起。沈陌言脸色惨白,坐在椅子上,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妖月从梁王那里窥见了他对沈家的杀意,那么,建王呢?

可是,仅仅凭借一匣子相同的点心,就将这事情联在一起,未免有些武断了。毕竟温千风那里的点心可能是下属送的,可能是不知从哪买的,可能仅仅是觉得新鲜,才弄回来给温若雨尝一尝…

这时候,沈陌言却不敢存有一点侥幸之心,她决定亲自去扬州查一查妖月那个人的底细。只要不是从天而降,她就有办法查到她的来龙去脉。这样想着,她心里更是焦急不已 ,却也不能告诉沈明朗,免得自己一时的猜忌影响到了沈明朗的判断,对大局造成影响。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一直到元宵节以后。沈陌言才到沈明朗跟前提出,要重返扬州。

沈明朗没有多想,对于女儿的决定,他一向是支持的,况且远离燕京这个是非之地,也是一件好事。几乎立刻就点了头,私下里却嘱咐他:“你别逞强,梁王那边,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你只管和从前一样。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沈陌言当然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很温顺的应了,“父亲放心。我知道分寸,不过量力而行罢了。”

对于自己的女儿,沈明朗还是放心的,并没有多说,只是想到转眼间又要离别。有些伤感,暗暗叹息了一回。

顾氏得知这个消息,大为吃惊。可沈明朗和沈慕都点了头,她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帮着她收拾箱笼,暗地里却想着顾白辰。

也不知道他知道这事以后。会不会定不下心来看书…

出于意料的是,顾白辰从小厮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显得非常的平静。只应了一句知道了,便又开始看书。这令顾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那小厮没有注意到,顾白辰手中的书拿反了…

可是顾白辰更相信,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以后长久的厮守。

反正。他们迟早会重逢的,不是吗?

二月初九就是春闱的日子了…

顾白辰想到这里。又认真的看书,只是书上小小的黑黑的字,就好像一只只蝌蚪游来游去,让他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沈陌言离开的那一天,是月底,她站在回廊上,看着丫鬟们将一件件冬衣收拾好,装在了箱笼里,搬去了外面停着的马车里。

又要再次离开了…

沈陌言不由环视着自己这间居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忽然有些感叹。

而顾白辰就在这时候急匆匆的找上门来,他望着满院子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如同乌云罩顶,开口就问:“这么冷的天,路上赶路若是没有个借宿的地方,岂不是要生生冻出病来?”他说的话也是实情,沈陌言并非没有考虑,但看着顾白辰的脸色,她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嘻嘻的笑,“那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你——”顾白辰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哼,连出门也是傻乎乎的,我不和你计较!”

沈陌言掩袖而笑。

听着她轻轻的笑声,顾白辰觉得自己干涸的心上似乎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花,朵朵压枝低。他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只痴痴的望着她,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是不习惯,就回来好了。”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温柔。

沈陌言渐渐收了笑,若有所指的说道:“人各有志,各自有各自的选择,既然选择了一条路,便只能一往无前,不能回头。”

顾白辰神色微僵,深深瞥了她一眼,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由于天大寒,湖面上都结了冰,这次去江南,只能坐马车。沈亦和沈慕二人骑着马送她出了燕京城,眼看着二人在自己眼中越变越小,最后在一个拐弯处彻底消失,沈陌言心中一酸,眼中落下泪来。可是很快,她又拭干了眼泪,含笑望着前方。这次,她是要为了沈家去做一些事情,不是无奈之下的远走,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可是,即便如此安慰自己,心里还是涩涩的…

自己果然是个重别离的人…

沈陌言走后没有几天,朝臣就上了一封奏折,请求为皇上即将到来的五十五岁寿辰大办一场。

皇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却在会见朝臣的时候,将那封折子放在了最上面。这下,大家都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一时间,燕京城的大臣们都在四处搜寻奇珍异宝,大家都希望能送上一份让皇上眼前一亮的贺礼,在皇上心里留下个印象。好在沈明朗早有准备,他为皇上准备了由十多个绣娘连夜赶制的一副绣图。

底图是当代名丹青手所绘,绣图上绘的是如今燕京城的盛世繁荣景象。

当然,也希望皇上能有所领悟,不要让这大好的河山,陷入一片动乱。

天气的确太冷,大家赶路的时候都不是太快,沈陌言也就懒洋洋的窝在马车里不动弹。这一天晚上,她们照例到了驿站里借宿。

而就在沈陌言歇在二楼的房间里是,她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由于是官家驿站,所以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投宿,而且如今又是冬季,出门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今天晚上,驿站里只有沈家一行人。敲门的声音,也就在无边暗夜里,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初时,沈陌言也并没有如何在意,毕竟白天奔波了一天,她已经十分疲惫了,此刻只想泡个热水脚,然后立刻歇下。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自己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就高声说道:“小姐,护卫长来了!”

沈陌言一愣,立刻传他进来,就见护卫长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

“小姐,客栈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投宿。”他看了沈陌言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我手下的人刚刚遇到他们,偷偷看了几眼,那群人脚步轻盈,个个都穿着黑衣,披着斗篷,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抬了一大箱东西也不见气喘,一看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我听说以后,就特地去看了一眼,见到外面几个隐蔽的地方都守着黑衣人,连厨房也换了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什么?”沈陌言大惊,立刻就想到了当初纵火少了沈家马房的一群人。

难道他们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