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言见护卫长理解了自己的用意,莞尔微笑,“那可得好酒好菜伺候着,至少在他后悔来过这世上之前,应该让他感受到我们沈家的诚意,你认为呢?”护卫长当初也是跟着沈明朗去过上官家讨说法的,想到上官家的嘴脸,至今都有些膈应。看二小姐的意思,分明是要让那上官浩然生不如死了,他心里也觉得十分快意,忙不迭应道:“我们沈家待人最是热忱的,别说是上官公子了,就是过路人,也会给个方面的。”

沈陌言满意的笑了,“今天天色已晚,我就不见上官公子了,明天将他好好捯饬捯饬了,再带过来。”护卫长兴致勃勃的应了。

沈陌言心中的怒火,却已成了滔天之势。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上官家若是不想结这门亲事,退亲就是,何苦说上官浩然死了,害得她陷入如此境地?

蒹葭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小姐,上官公子当初入殓的时候侯爷和世子爷也在…”这一点,也是沈陌言觉得奇怪的地方。

如果那时候被放入棺木的,是活着的上官浩然,那上官家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她不介意再让上官浩然死一次。

反正现在世人都知道上官三公子在新婚当日死了,如今就算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即便是上官家知道了这事,怕是连出头的机会都找不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谁让他们自作孽呢?挖了那么大的坑让沈家去跳,让她沈陌言身败名裂,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而得了护卫长吩咐的二虎却非常郁闷,他根本不想服侍这位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官公子,可想到他毕竟是自家小姐曾经的未婚夫,可是忍了又忍。偏偏上官浩然有意让他好看,不是嫌茶水太冷,就是嫌床板太硬,还不想和他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住在一起。二虎气得直跳脚,却拿他没有办法,只在护卫长面前抱怨。

护卫长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只问了两句话:“你看我们二小姐,像不像是吃回头草的人?”“不像!”“你再看看我们侯爷,像不像是容得下人欺负到头上来的?”“不像!”二虎想也不想的回答。

护卫长端着茶盏,笑呵呵的,“那你还在抱怨什么?”二虎也是个机灵的,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试探着问:“您是说,小姐要…”又抹了抹自己的脖子。

护卫长笑而不语。

二虎这下彻底来了劲,摩拳擦掌,“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款待上官公子!不仅是我,我还告诉底下人,谁敢对上官公子不敬,我直接一脚踹过去!”

第七十四章 妄想

上官浩然立刻就感受到了大家对他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如今的服服帖帖,态度可谓是来了个大转变。

他得意的直笑,看样子,多半是沈二小姐知道了这消息,将这些人叫去“说了”的。

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志得意满,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而沈陌言那边,冯嬷嬷已经醒了过来,正指天骂地的痛骂着上官浩然,各种问候上官浩然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

总而言之,和上官家扯上关系的,都难以幸免。

沈陌言见着,心中的怒气反而散去了些,她笑着让冯嬷嬷坐了下来,“嬷嬷,您也别急,这事我会好好处理的。”对于自己带大的孩子,冯嬷嬷心里还是清楚的,也知道她心气高傲,受了这种侮辱,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就温声细语的安慰她:“这事若是传到侯爷耳中,他老人家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的,那上官家虽然曾经出过阁老,可这一代不如一代,哪里还比得上从前,我们家根本不怕他们。只要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他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陌言倒不急着让父亲去找皇上,毕竟,那样来说,太过光明正大了。

想要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有很多,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用起来才更得心应手。

沈陌言相信,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那位唯恐天下不乱,并且孜孜不倦的追求刺激生活的沈家二少爷,会有得忙了。

出奇的是,就算这样的生气,这一觉。沈陌言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上官浩然装扮一新,丝毫不惧严寒,摇着一把扇子来见沈陌言。

而沈陌言此时才刚起,正在梳洗,听说上官浩然已经到了,慢条斯理的又将梳好的头发散开,“既然如此,那就再给我梳个牡丹髻。”说着,将铜镜前的首饰盒翻了出来。翻翻捡捡,又吩咐丫鬟们挑衣裳:“都给我挑几件好看的衣裳,我要搭配首饰。”几个人忙翻箱笼的翻箱笼。打水的打水,簪花的簪花,忙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居然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上官浩然在外头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觉得是那些丫鬟们有意拖延。心里暗恨,却不好发作,一听说在厅堂见他,立刻兴冲冲的赶了过去。在见到沈陌言的第一眼,他觉得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眼前的女子穿着湖光色的小袄,上面用金银双色丝线暗绣了几朵牡丹。本来就是非常出彩的颜色,映衬得肌肤越发的白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扑闪的小蝴蝶。乌压压的青丝挽了上去。上面插着一支金步摇,缀满了五色宝石,色彩缤纷,非常的华丽。

若是旁人这样打扮,可能太过张扬。可落在她身上,只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

整个人虽然坐在那里。却觉得流光溢彩,华光四射。

上官浩然不觉看得痴了,一直到眼前的女子缓缓开口,才回过神来。

“我从前并未见过上官公子,只不过我父兄都曾去奔丧,我想,这事应该假不了吧?”沈陌言淡淡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开口。

一听这话,上官浩然立刻就急了眼,急急忙忙的冲上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婆子们拦了下来,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死的那个只不过是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下人,根本不是我本人!”深怕沈陌言不信似的,连连赌誓:“我若是有半点扯谎,天打雷劈!”沈陌言神色一松,看向他的目光立刻就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么说,是一场误会了?”

“对,是误会。”上官浩然点头似小鸡啄米,“那时候我父亲为了给你们家一个交待,才会这样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闹到这种地步?”沈陌言满脸的关切,侧过脸去,轻咳了几声,声音轻柔,“我们虽然没有这个缘分,可上官公子若是能道破其中一二,我们家也一样感激不尽。”

上官浩然本就是好美色的人,见到她这副样子,身子都酥了半边,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悉数说了出来。

原来,上官浩然从小被母亲管得紧,整日在屋子里读书,所以少有才名,这才让沈夫人一眼瞧中做了女婿。谁知道他母亲居然染上了风寒,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从前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过得小心翼翼,这一下就如同放出笼子的鸟儿,哪里还记得要读书写字。一开始上官瑞还管教一二,后来继母进了门,时不时吹吹枕头风,导致上官瑞对这个儿子越看越不顺眼,也就不大爱理睬他了。

这下上官浩然彻底没了束缚,又有继母的有意引导,初时只敢在家里和丫鬟私通,后来也偷偷的去烟花柳巷,也就是在那时,遇到了一个叫双环的姑娘。这双环姑娘是天香楼的头牌,出了名的绝色美人,却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欢迎,她出了一道上联,春浅红怨掩双环。只和那些能对出她下联的人共度。而欢场男子大都有一种心态,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捧得那位双环姑娘炙手可热。

可巧那一日上官浩然对出了她的下联,两人颠鸾倒凤,一时情浓深处,上官浩然许诺替她赎身。可是他虽是公子哥儿,却没有那么多钱财,只得从家里偷了一些银子,又私卖了自己母亲留下的嫁妆,才算凑齐。也不敢让家里人只得,用了化名,替双环赎了身,将她安顿在外面。

因每次都是一个人,所以只有一个贴身小厮知晓此事。偏偏等到要成亲的前几天,家里银子失窃的消息被上官桂察觉了,他连夜派人查访,几乎要派人去报官了。上官浩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其他,直接卷了家里的古董和银子,带上双环就下了江南。一开始,两人你侬我侬的,让他暂时忘记了燕京的事情,可到后来,听说上官三公子死了,他越想越害怕,就更不敢回去了。

偏偏双环还带着栏里的习气,花钱大手大脚,丝毫不知道珍惜。上官浩然出门不过带了几百两银子,只不过半个月就捉襟见肘,只得将古董字画当了换钱,谁知道上官瑞居然派人找到了他,当着双环的面,给了他一巴掌,并让人转告他一句,上官家的三公子已经死了,他以后就别想再回去了。

也就是,被逐出了家门。

上官浩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些什么?不事生产,被逐出家门就等于彻底没有了经济来源。

从那时候起,双环对他的态度就开始隐隐有了变化。后来哄着他将手里的银子拿了出来,直接就去了扬州的一家青楼,重新开始接客。

上官浩然气得咬牙切齿,找上门去好几回,每一次都被老鸨带着人轰出来,还羞辱了一番。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每日就在大街上乞讨度日,后来天气越来越冷,他没有地方可去,到处游荡,居然就到了庄子上。那时候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拜祭祖先,供奉了不少干果吃食。他也是饿怕了的人,干脆就找了一处凹进去的避风口,直接在坟场住了下来。

落魄成这个样子,他也不敢见人,后来庄子上的年轻人来探寻究竟,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吓了回去,后来总算清净了。却不曾想到,这时候会遇见沈家的护卫。他虽然没有见过沈陌言,可沈家的护卫还是经常接触,毕竟每年都要来送年节礼,双方也打过几回交道。此时心里也自是懊悔,如果知道沈陌言是这样的人间绝色,他说什么也不该被那双环迷了心窍!

如今,少不得要说上几句软话,只要哄得这位沈二小姐服了软,肯回头,到时候上官家还不是得敞开大门迎接他回去?

却不知,沈陌言听了他这番话,心里的怒火早已成了燎原之势,面上却丝毫不露,话里更是充满了惋惜:“想不到上官大人这样的绝情…年轻人本来就不比老人,经的事少,谁不走几道弯路?就这样将人逐出家门,岂不是断人的生路?”竟有为他鸣不平的意思。

上官浩然大喜过望,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毕竟是我父亲,我作为儿子的,也不好说些什么!”说着,摇了摇头上的扇子,冲着沈陌言微微一笑。沈陌言见过的美男子也不少了,对于上官浩然这种只能和普通人比比长相的人而言,根本不放在心上,况且他在外流连这些日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有了,看起来非常的颓废。

见沈陌言不说话,上官浩然心里就更高兴了,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也就低头道歉:“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年少轻狂,识人不明,还请二小姐不要计较才是。”

第七十五章 设局

上官浩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只要自己先赔罪道歉,沈陌言毕竟是女子,心思单纯。况且她大归,也对沈家的声誉不好,到时候还不是得低头?只要沈家继续承认这门亲事,到时候就是他老子,上官瑞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回到上官家吧!

谁知道,沈陌言只是微微的笑,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让上官浩然有些着急起来,却也只以为是她作为大家小姐的矜持,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态度又软化了三分:“我也知道这事是我不对,是我误了你,无论你想打想骂,我都不会还手。”

沈陌言这才有了些许松动,笑若春花,“想打想骂?”她笑起来时,若三月里明媚的春光,叫人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上官浩然哪里还站得住,又凑上前去想要靠近一些。

沈陌言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更浓,却翩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厅堂。

上官浩然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看着就要追上去,却被婆子们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我们小姐乏了,上官公子请回吧。”

沈陌言就坐在内室冷笑:“为了一个烟花柳巷的人,闹得如此不堪,累得我们沈家抬不起头来…既然他想打想骂,那就如他的意好了。”她觉得自己的婚事就好像一场笑话。

一想到这样一个猥琐至极的人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夫,沈陌言就觉得膈应得慌。却也不能怪当初定下这门亲事的沈夫人,毕竟在那之前,上官浩然在长辈们眼中,还是一个读书上进的好孩子。

胸口似憋了一股气,无名的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寻找一个发泄口。

蒹葭也是气得不轻。脸色发青,恨恨道:“当初只是听说上官浩然有些懦弱,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懦弱,而是胆大包天!这等猪油蒙了心的混账东西,小姐您可千万不要轻饶了他才是!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我们沈家的声誉,也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也让他知道,我们沈家的小姐。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这话还用你说?”沈陌言咬了咬牙,“在消息传到燕京之前,我一定让他知道。侮辱我沈家的下场是什么!”眼里的寒意似刀子似的,刀刀见血。“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世人都知道,上官家生了怎样的好儿子…”说到这里,她冷冷笑了笑。“想必那个和上官浩然有七八分相似的下人,也是不明不白被溺死的。我说怎么就能死的这样蹊跷,原来溺水的人脸上发皱,不过是想让我父亲和兄长们认不出来罢了!”

就算是未来女婿,沈明朗也没有见过上官浩然多少次,对他的容貌细节就更不可能了然于心了。

不过。说不准那人根本不是上官家的下人,只是一个和上官浩然长得相似的人,被上官家利用了罢了。

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如果她不是沈家的小姐。只是个无依无靠或者不得宠的女儿,是不是就只能投井以示忠贞了?

沈陌言越想越生气,立刻吩咐丫鬟:“去拿笔墨来,我要写信。”她一定要将这个消息散布遍整个燕京城,让上官家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小丫鬟急急忙忙的端来了笔墨纸砚。沈陌言当即就写好了一封长长的家书,等到字迹晾干以后。装入信封,递给了碧落,道:“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回燕京城,一定要亲手交到侯爷手上。”

碧落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去找护卫送信了。

沈陌言气得肝疼,连午饭也没有吃,就叫来了护卫长:“找个法子把上官浩然弄到小倌馆去吧。”护卫长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闻言眼中一亮,忙不迭应了:“属下这就去办,一定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沈陌言笑着端了茶,等到护卫长走后,对冯嬷嬷说道:“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从前是上官浩然挑挑拣拣,现在也轮到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了。”

“上官公子喜欢那种地方,如今还是回到那种地方,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而已,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蒹葭在一旁冷飕飕的嘲讽,“说不准我们上官三公子还如鱼得水,怡然自得呢?”一席话说得沈陌言都笑了起来,她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摇摇头,“你这张嘴可真利!”心里却在暗暗想,听说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云集,如果有人知道上官家的三公子没有死,反而沦落到了小倌馆,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光是这样想一想,都觉得大快人心。

护卫长回到厢房以后,立刻叫来了二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二虎子连连点头,“您只管放心,这事我最拿手!”

此时,上官浩然正在和服侍他的几个护卫吹嘘,说起沈二小姐待她如何和善,如何体贴,句句话都在暗示他很快就又要做沈家的姑爷了。二虎在外面听着,怒从心起,面上却丝毫不显。推门而入,拱了拱手,“那我们可就提前恭喜上官公子了!”

见到上官浩然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神情,心里暗恨,硬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不过上官公子如今穿的连我们都不如,也不知道我们小姐看见了,心里作何想法?”

上官浩然神色一僵,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是事实,搓了搓一脚,笑着站了起来,“二虎兄,你看,你们做护卫的,工钱也花不完,不如借我几两银子使,到时候一准还你!”“看您说的!”二虎笑得和黄鼠狼似的,“不过我的银子也不多,这几年也只攒了七两银子,您看够不够?”

买上好的锦缎自然是不够的,可若是买几件光鲜的衣裳,倒是足够了。上官浩然如今身无分文,只想着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立刻就说道:“够,足够了,我也不是那种得陇望蜀的人,等我回到燕京以后,立刻叫家里的管事送银子过来!”“等到您发达了,可千万莫要忘了小的才好!”二虎一脸的憨厚,看起来非常真诚。

这让上官浩然心里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再过回以前那种锦绣堆里的好日子了,满口答应:“这还用说?七两银子,我以后还你五十两!”“哎哟,到底是上官家的公子,出手就是大方!”二虎简直乐坏了,立刻就推开门跑了出去,又回头谄笑道:“我这就去给公子拿银子!”说着,一溜烟的跑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

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捏了个小布袋,望着立在台阶上晒太阳的几个护卫们喊道:“我很快就要发财了!”也不待人回答,立刻窜进了上官浩然的房间。他嗓门极大,上官浩然在里面已经听见了,更是得意,等到二虎将银子递给他时,还伸手拍了拍二虎的肩膀,“你放心,以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二虎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

上官浩然当真就拿着银子去了集市,因想着购置一身好些的衣裳,舍不得花钱坐车,自己找护卫借了一匹马,骑着去了集市。对于已经在坟场穴居多日的上官浩然来说,集市的热闹简直出乎他的想象,见到路边有人买胭脂,只要二百文,想了想,忍痛买了一盒。到时候他将这盒胭脂说成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怕是沈陌言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姐也会相信的吧?

说不准还会因此而送他一些银子使。

上官浩然美滋滋的想着,朝着卖布匹的铺子里走去。

路上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上官浩然正乐滋滋的幻想着沈陌言该如何的高兴,又会送他多少银子,却没有注意到眼前有人。等到他听见“哎哟”一声呼痛声回过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一个穿褐布衣裳的跑堂模样的人抱着自己的小腿,躺在地上不断呻吟,“杀人啦!杀人啦!”

众人也都是爱看热闹的,很久就围成了一圈,指指点点的看着二人。

上官浩然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可后来也渐渐看出门道来,气极反笑,“你这是讹诈!”那跑堂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哎哟,我的腿好疼,哎哟,腿断了!青天白日的,有人打人啦!”上官浩然如今虽落魄了,可脾气还是不小,见他一副无赖相,摆明了就是想讹钱,冷笑道:“是你自己撞上来的,能怨我?”

随着两人的对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见人多了,那跑堂的胆子就更大了,语气更是夸张:“撞断了腿还有理了?这是什么世道哦!哎呀,我的腿好疼,断掉了断掉了!”就有人认出来那跑堂是街上玉箫楼的小二,就自动站出来劝上官浩然:“他也不是那专门讹诈的人,你也的确是撞到人家的腿,不如赔些银子好了。”

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以前,上官浩然也不会舍得花银子在这等事情上,他理直气壮的嚷嚷,“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第七十六章 心花

那苦口婆心劝他的看客被噎的退了回去,在心里暗暗冷笑,怀抱着双臂开始看热闹。

就在这时,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蓝布袍子的人挤了进来,那人眼中精光四射,不过看了一眼,脸就拉了下来,“这是欺负到我们玉箫楼的头上了?”说这话的人正是玉箫楼的掌柜杨关,根本不待上官浩然解释,立刻吩咐人将他堵住,“把这人捆起来,今日不赔钱,休想跑!”

众人见似乎是要打架的样子,一哄而散。

上官浩然也是个吃软怕硬的,见到这阵势,早已吓软了腿,心虚的问:“要赔多少?”杨关冷笑了一声,伸出了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上官浩然出门也不过带了七两银子,见到这肥大的巴掌,心里暗痛,却也不能反抗,硬着头皮从布袋里掏了五两银子出来,递了出去。却听见对面响起一声冷哧:“五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们了?”

上官浩然大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方才不是你,你说五两吗?”“我说的是五百两!”杨关一巴掌就拍在了他头上,拍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我们玉箫楼的人金贵着,岂是你说撞就能撞的?”上官浩然知道这下遇到硬茬了,可他哪来的五百两银子,几乎要给人跪下了:“这位大爷,我实在没有这么多…”

“没钱你还啰嗦什么?”杨关满脸的戾气,唾了他一口,“没钱还敢装大爷,小的们,给我捆紧了!”

上官浩然一个激灵,知道大事不好,忙抓住了杨关的衣角。“这位大爷,我虽然没钱,可是我认识沈家的二小姐,你派个人去说一声,她肯定愿意出五百两银子的!”“我可不管沈家二小姐还是三小姐,你现在拿不出钱来,就得跟我们走!”说着,大手一挥,几个人一拥而上,立刻将上官浩然捆成了一个粽子。

那绳子十分粗糙。越挣扎勒得越紧,上官浩然吓得脸色发白,不住求饶。偏偏几个人置若罔闻。只当没有听见。

“我可是沈家的姑爷!”知道自己逃不脱,上官浩然干脆破罐子破摔,试图从言语上吓唬他们,“沈家你们知道吗?就是燕京城的镇南侯家!连皇上都要给三分面子的沈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街头。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躲在暗处的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我呸!这熊样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沈家的姑爷!”“我们沈家那可不是谁都能来冒充亲戚的!”两个人一路上骂着上官浩然,回到了庄子。

沈陌言听完了过程,神色一松,打赏了二虎二十两银子,“你办得好。这些银子是补偿你的。”那七两银子还真是二虎的私房钱。

二虎神色一震,接过银子,笑得只见牙齿不见嘴。“多谢小姐!”沈陌言微微颔首,又让人递上了一个荷包:“这里面是二百两银子,你告诉那个杨关,好好看着人,若是人跑了。他应该知道后果的。”二虎笑意微敛,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和他说道说道的!”那地方原本就对如何看管新来的小倌经验丰富,沈陌言倒也不是很担心,满意的端了茶。

冯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才带着丫鬟们开始摆膳。

沈陌言觉得心口的恶气总算出了,畅快的吃了一大碗饭,一心一意等着燕京城那边的消息。

她却不知道,此时的沈家,正迎来了一位客人——温千风。

过了两天,就是顾白辰下场的日子,他早早的就起身,由顾氏送着出了沈家的门,去了考场。

沈陌言却闲来无事,坐在院子外面晒太阳,眯着眼睛看几个年轻媳妇们弯着腰在播种,郑贵家的来了,见面就是笑,“多亏了小姐,如今我们庄子上可算是平静了!”将上官浩然“送”到小倌馆以后,沈陌言派人去和她们说了一声,是有个流浪的乞儿在坟场里装神弄鬼,大家这几天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异响,也就信了七八分,等到几个护卫将破破烂烂的白色袍子扔出去时,所有人都信了。

那几个受到惊吓的小伙子不药而愈,家家户户都非常感激沈陌言,有些人还特地送了自家攒的一篮子鸡蛋。沈陌言命人收了,送了那家的小媳妇一个赤金的镯子,也有五六两的样子。那家人千恩万谢的,这几天都帮着郑贵家的给沈陌言留出的那块菜地里撒种子。

沈陌言微微一笑,“今年天气似乎很好,应该会有好收成的。”“只要风调雨顺,肯定会有好收成!”郑贵家的也看着忙碌的众人,笑不拢嘴,“到时候也能多种些菜供应晨夕楼了。”她家的孙子郑文因为勤勉又机灵,前些时候升了位,帮着冯嬷嬷看账本,采买蔬菜,是一个很有油水的位置。

没过半个月,庄子外的一处池塘边开了大片大片的花,有风拂过时,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沈陌言就带了鱼竿,坐在小杌子上,悠闲的钓鱼。晚霜甚至用柳条编了一个小篮子,在里面装了几朵花,倒也是极美的装饰。沈陌言也不钓鱼了,提着小篮子左看右看,赞不绝口:“怎么就这样手巧!”晚霜抿着嘴笑,又编了一个略大一些的玲珑过梁的篮子,递给她看,“这个能装些小东西。”

因是用新出的柳条编的,小篮子还带着几分柳条的清香,再装上几朵不知名的花儿,别致又有趣。沈陌言都非常的喜欢,自己采了好几朵花,提着篮子站在池塘边笑,“也只有江南,才有这样的好景色了!”也不顾自己大红色的绣鞋被池水浸湿,欢快的跑来跑去,又将一大捧花束丢给了晚霜,“替我编个花环戴着玩,如今我也要东施效颦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晚霜竟真的编出了一个花环,不大不小,正好让沈陌言戴上。她得瑟的在池塘边走来走去,清风拂过,更觉心旷神怡。这时候,却听见林间传来一阵幽幽的箫声。似呜咽,似海浪,似落花,似春雨。箫声起起伏伏,沈陌言静静的出了会神,朝着林子里走去。才走进林子,箫声戛然而止。

莫晚歌就倚在一棵树上,半条腿曲着,角抵住树根,一只手握着萧,微仰着下巴,望着遥远的天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彼时林子里的树叶还不过是几片嫩芽,可是他站的地方可巧是经冬不凋的松树下,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阴影里。稀稀拉拉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沈陌言忽然有些难过。

阳光这样的明媚,落在人身上暖暖的,有些灼热。可是,却永远照不到他停留的地方。

他就这样,站在阴影里,静静的看着她。

不过咫尺之遥,却觉得如天涯海角那般遥远。

黑暗与光明,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

沈陌言眼里湿湿的,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微微一笑,“阳光这样好,你站在树荫下做什么?”莫晚歌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

沈陌言垂下头低低的笑,蓦地又抬头,伸出了手,“这个篮子,和这些花,都送给你。”这一刻,林子里有风拂过,撩起她的裙裳。嫩鹅黄色的襦裙,在阳光下,有暖暖的光芒。

莫晚歌就那样,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在这明媚的春光下,注视着她,然后缓缓伸手,接过了篮子。在这一瞬间,他的眼中,只有那姹紫嫣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倚在树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晚歌忽然问:“那天在驿站里的,是什么人?”就好像一夕间回到了现实,沈陌言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遗憾,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岂不是心里更不好受了?”她看了莫晚歌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过些平淡的日子。”想到他必然不会听自己的,苦涩的笑了笑,“驿站里的那位云公子,如何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建王,而那赵公子,是成国公温千风。”

沈陌言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断肠剑上,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悲伤,“这个世上,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千人万人千里万里执着的那些东西,不过只是指间沙罢了。仗剑而生,肆意江湖,是很多人都曾经有过的梦想,可是到最后,没有谁能走到尽头的。”她抬头,凝视着莫晚歌,一字一句的说道:“能够活着,就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莫晚歌,我希望我今生都不会有机会为你唱一曲送魂歌。”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沈陌言转过头,仰面望天,阳光依旧。转身欲走之时,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沈陌言整个人都僵住,而尚未回过神来,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她的那个人,浑身颤抖,“只是可惜,我想要的,如此简单,如此——难。”

第七十七章 未央

无法言说的悲伤。

这样冷漠的人,却有这样温暖的怀抱。

不过是轻轻一抱,莫晚歌很快很快就放开了她,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忽然就消失在了林子里。

沈陌言听着风吹过林子,看见鸟儿掠过天际,看见那些阴影,一点点被阳光笼罩。

莫晚歌,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陌言不敢深想,她只是微微的笑 ,仰面望着天际,觉得眼睛有些迷蒙。

长夜未央。

沈陌言再次失眠,她看着那扇窗子,忽然想起当初那个秋日的夜晚。

那些,在暗夜里飞舞的萤火,那些,洒满一地的月光。

沈陌言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次,在梦里,冰冷的江水,那样温柔又那样决绝的淹没了孤舟,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坠入了冰冷的江底,离阳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如果,这就是她的结局。

燕京城,沈家这几天有些忙碌。

温千风二度拜访沈明朗,二人相谈甚欢,甚至在院子里就开始切磋剑术。

等到他走后,沈明朗不免就在沈亦面前感叹:“这样一个出众的少年儿郎,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有这样的福气!”叹息间,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笑容微苦,“罢了,旁人家的事情,我们也不用长吁短叹了!”沈亦知道他这是对温千风起了心思,也大感惋惜,陪着沈明朗坐了一会儿,才行礼退下。

沈陌言却根本不知道这事,她掐着日子在算家书到达沈家的日子,想着到时候燕京城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上官家必将颜面扫地。就觉得一阵快意。但想到到时候得人证物证俱全,才能令上官家哑口无言,特地派了二虎去嘱咐那玉箫楼的掌柜:“好好看着,如果死了,就只能偿命了。”

杨关吓得脸色发白,对上官浩然的看管更加的严苛,却并不下手打他,只是关在小黑屋子里,每日好酒好菜的伺候着,等到来了客人。就把他拎出去接客。如此一来,上官浩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只能曲意奉承。真真是生不如死。可巧这一日来了个燕京的游子,他第一眼看见上官浩然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定睛细看,更是脸色煞白。“你,你不是死了吗?”

上官浩然对于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偏偏这位游子当日曾经想过结交上官家的公子,对他的容貌自然十分熟悉,他站在上官浩然面前看了又看,吓得夺门而出。后来也渐渐缓过劲来。带了几个相熟的朋友们一起去,专门指明要上官浩然服侍,借此抒发心中多年的愤懑。这事也就慢慢的传了出去。没有几日,扬州这一块,都知道有一个神似上官家三公子的人在小倌馆接客。

众人或许对上官家不是很了解,可若是提起这曾经是沈家亲家的渊源,众人也都能说上几句。

不得志的文人。亦或是挥金如土的公子哥们,还都特地去玉箫楼围观过。导致上官浩然在玉箫楼成了炙手可热的名角。

这些事,沈陌言都是从二虎口中得知的,她看着漂浮在茶盅里的茶叶,浅笑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