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言顿时就起了警惕之心。

这样的人,只怕不会那么好说服。

不过。他的容貌,总觉得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中,沈陌言忽然认出他来。

他和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温若雨,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柔媚,一个俊美。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没有人怀疑他们不是一家人。

那么这个青衣男子,十有是温若雨一再提起的弟弟——成国公个温千风。

而这位由温千风亲自护送的紫衣男子,应该就是淑贵妃的儿子,建王。

突然之间,沈陌言觉得心生寒意。

一般来说,成年的皇子会离开燕京,前往自己的封地。而后除非皇帝的诏令和奔丧,终生不得离开封地,更不要说偷偷来燕京城了。

如果被发现,这可是死罪一条。

可是,建王不仅偷偷离开了云南来到了沧州,路上还被人追杀…

如果说当真是梁王下手,那么他是如何得知建王的行踪的呢?

沈陌言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找些话题来缓解当前的气氛:“也不知道二位公子怎么称呼?”温千风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好像她根本就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一样,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姓赵,这位是我的表兄,姓云。”没有一点儿真话。沈陌言早已料到如此,也不过是白白一问罢了。她索性就当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笑道:“赵公子想要保住云公子,而那边的公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温千风的眉头蹙了蹙,又很快舒展开来。他吹了吹茶叶,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讥讽,“难道沈小姐想要出主意不成?”

语气不冷不热的,好像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沈陌言这样的闺阁小姐。

沈陌言没有半点不悦,缓缓看了众人一眼,才说道:“方才我见外间那些蒙面人,身手敏捷不说,而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架势,似乎是哪家养的死士…不过这养死士要耗费不少钱财,怕是一般的富户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知道云公子到底得罪了谁,引来这样的大祸?”一句一句的,根本没有提到眼前的事。

可是温千风却渐渐听出音来了,他不由得看了沈陌言一眼。

如秋水一样的眸子,黑白分明,宛若天边的星辰。黑发如泼墨一般,松松的挽了个堕马髻,耳朵上戴着两颗米粒大小的赤金牡丹花,唇色与脸色无异,淡若白纸。嘴边挂了一缕微笑,好像丝毫不在意,又好像时时都在留意一样。不得不说,这位沈家二小姐,生了一副好相貌,至少在他见过的那么多美人中,这位沈小姐或许不是最出挑的,但必然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

沈陌言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前些日子,我们沈家也遇袭,还被人纵火烧了马房…听说皇上非常的震怒,赐下了尚方宝剑,命人一个月之内破案。只是可惜,当初来纵火的,也是一批死士,似乎也查不出什么苗头来。我父亲为此常惶恐不安,唯恐辜负了皇上一番厚意。”

明明说着不相干的事,却句句话都颇有深意。

温千风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郑重起来,甚至和她讨论起此事来:“这么说来,五城兵马司得有好一阵折腾了?”“那可不是?”沈陌言不无遗憾的说道:“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为此丢了官位,众人都有些惶然,查案就更卖力了。”说到这里,不由感叹道:“可见得,人生事往往无常,昨日繁花锦绣,今日苦雨凄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似乎想到什么,笑嘻嘻的加了一句:“谁又能像成国公那样,得圣宠十年而不衰,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京卫指挥使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温千风握着杯盏的手顿了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寒芒。紫衣男子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揶揄的看了温千风一样,轻声笑道:“沈二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沈陌言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她的目的显然不在这里,而是将视线投向莫晚歌,“这位公子手上的断肠剑,我府上也有一柄,被家父珍藏着,难得见人,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她说着,笑了起来,“我看那群夜半来袭的蒙面人,各个都包的严严实实,唯恐被人发现端倪,公子握着断肠剑不说,还肯露出真容,也算是敢作敢为之人了。”既点出了莫晚歌的身份,也撇清了他和那伙蒙面人的关系。

倒不是她有心暴露身份,只是如温千风这样少年得志的人,再加上建王的人脉,想要查出这家客栈所有人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在聪明人面前,最好不要遮遮掩掩,这样才能取得最基本的信任。这也是她一开始就自报家门的原因,想要达成目的,首先得表达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莫晚歌不知道她是何意,可听着她清冽的声音缓缓道来,只觉得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脸色柔和了不少,”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执剑往燕京,同镇南侯切磋一二。”沈陌言心中一喜,也就更有了几分把握,故意转头看了看窗外,叹道:“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若是到时候有人路过,可怎么好?”不等人回答,自己讪讪然笑了笑,说道:“倒是我糊涂了,赵公子手下的人个个步子轻快,一看就是练家子,自然是不用怕的,只是不知道这位莫公子要如何离开?”

几乎是在明示莫晚歌,如果杀了建王,他根本很难逃出去。而对于她所称呼的莫公子,无论是温千风还是建王都没有丝毫意外。

他们早已领教了这个女子的聪慧。

莫晚歌自然不是傻子,当他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到了这种结局。可他纵横江湖多年,就算一时失手,日后也会再行刺杀,所以从来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可沈陌言却提出了要当和事佬,若是他答应了她放人,以后当然不能再追杀这人了。这单子,他也就算放弃了。他本身是追求完美的人,对于这样的结果,不太能接受。

沈陌言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心中不由大急。这事越拖下去结果越糟糕,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那可就糟糕了!

第七十一章 分道

可是,她又如何能保证,莫晚歌在放过建王以后,能够安然离开呢?

就算今天他能够从驿站里全身而退,又如何能躲避建王日后的追杀呢?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想要和解,沈陌言这方,必然要抛出一个筹码,才能打动建王和温千风。

可是这时候,建王到底需要什么呢?

而且,他现在是王爷,焉知等到皇上百年之后,他不会继承大统君临天下?

沈陌言隐隐觉得有些头痛,可是也就是在她揉揉太阳穴的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梁王。

如果这些死士是梁王派来的,说明这两位王爷之间必定有一场生死之争。而梁王也曾经对沈家下手,如果以相同的立场,是否能取得建王的信任?可是,这些话,却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

想到这里,沈陌言的眉目舒展开来,她抿着嘴微笑,“莫公子没有什么打算,我可是一早就想好了,无论如何也得先去江南。”似是不经意的瞟过温千风,“江南好,春来江水绿如蓝,马上就要开春了,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桃花,那景色不知道多美。”她淡淡的说着闲话,话题越扯越远,“不过,要说到江南,最繁华的地方除了苏杭,就是金陵了,秦淮河畔,佳人画舫,令不少人趋之若鹜。”说到这里,掩袖轻笑,“所以我二哥常常和我说,梁王在那里,不知道多怡然自得,既有风景如画,又有物产丰富,就连那全鸭宴。听起来也是让人颇为神往。我若是得闲,怎么也要去金陵看看的。”

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至关重要的是,她提到了梁王。

温千风可不信她单单是为了说江南的好处这么简单,闻言轻声笑了起来,“金陵的确是个好地方。”肯接话就好!

沈陌言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又笑道:“可见得梁王真是有福气的,难怪平日里常听人说起,皇上对梁王的宠爱。”似是想起什么,神色一冷。“不过,世人的传闻,往往也算不得什么。当初燕京城人人都说我父亲得皇上的青睐。结果我们府上立刻就遭了贼…世事耳听眼见,也不见得是真相,更何况不过是人云亦云!”

这话若是落入旁人耳中,可谓是对梁王的大不敬了。

可如果是建王呢?

沈陌言看上去不在意,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建王的神情。果然见到他眉眼微动。飞快的瞥向温千风。

看样子,这位温千风,不单单是护送建王去燕京这么简单,甚至有可能,是他的军师。

沈陌言就想到了温若雨所说的,宫里的姨娘。也就是淑贵妃,让她无论大小事情都请温千风帮忙拿主意的事情了。看来,温千风一定非常得淑贵妃和建王的倚重。几乎可以算是主心骨一样的人物。而且他的自制力非常的惊人,几乎可以算是七情六欲不上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寻常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与这样的人为敌,那也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沈陌言与之交好的心情就更执着了。现在不单单是莫晚歌不能得罪他,就连沈家。也得罪不起啊!

屋子里响起了温千风清冷的声音:“二小姐对世事,果然是洞若观火。”这么说,就是承认了她的说法,可是却并没有表示赞同。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陌言觉得一刻都耽误不起了,她正想着干脆破釜沉舟之时,却听见建王不急不缓的声音:“沈二小姐似乎对梁王很感兴趣?”总算是说到点子上来了。沈陌言淡淡的笑,眼里有光华在流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块温润的宝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未雨绸缪总没有坏处。”

莫晚歌浑身一震,忽然有些明白。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沈陌言,问:“沈二小姐想要做和事佬,也不知要怎么和?”沈陌言心中一喜,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可事情总算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她笑道:“我以为,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莫公子和赵公子各退一步,莫公子放下剑,并立下投名状,以后不得再对云公子出手。赵公子答应放莫公子离开,此后不得再追究此事,如何?”

立投名状对于莫晚歌而言,毕竟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他正蹙着眉头沉思,就瞥见沈陌言忽然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警告。他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微微颔首:“那要看赵公子如何抉择了。”意思是只要温千风答应,他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最后大家都能妥协,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温千风对于莫晚歌的身手显然也有些忌惮,他想了想,也应了下来,“君子一言,重如九鼎,希望莫公子也能恪守承诺。”江湖中人,无论白道黑道,守住信义二字,还能得到人基本的尊重。莫晚歌也有自己的骄傲,他立刻就挪开了长剑,轻飘飘的道:“如何?”在这一瞬间,跟在沈陌言身后的护卫长立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以防万一。

温千风坐在桌前,一动也没有动,只淡淡说道:“投名状不用立了,你走吧。”竟是打算就这样轻松的放过莫晚歌了。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丝毫异样。

沈陌言却不敢松懈,很郑重的许诺:“赵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断断不会对第二个人提起。至于手下的人,他们也只知道是驿站里闯进了一群贼…这件事,我会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的。”不得不说,她是温千风所见过的女子里,是最上道,最识时务,也是反应最快的一个。

一个聪明又上道的人,有资格活下去。

温千风勾唇一笑,倒将浑身的肃杀之气去了三分,“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在燕京城见到沈二小姐。”言下之意是打算放过她了?

沈陌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忙答道:“那是自然,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去了,到时候还得做东请赵公子来我们府上做客才是。”很热情的说着客气话。

话音刚落,温千风忽然深深看向她,“或许吧。”然后,面向莫晚歌,“门外,院子里都是我们的人。”莫晚歌点点头,随手一挥,紧闭的窗子被打开,一阵寒风猛的灌了进来。沈陌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就见莫晚歌宛若一阵风一样,飞快的消失在了屋子里。来无影去无踪,身手暂且不提,轻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无双。

一瞬间,沈陌言心里忽然有些遗憾。

这样一个走过千山万水的人,到底会在什么地方驻足呢?又有什么样的风景,会让他停下脚步呢?

大概,是没有吧。

沈陌言没有深想下去,她行了个福礼,从屋子里退了出去。等到她推门而出的一刻,发现外头站了二十来个黑衣人,个个都严阵以待,似乎只等里面的人一声令下,便破门而入了。虽然他们个个看上去都是目不斜视,可沈陌言敢保证,他们一定连她头上簪子上有几颗红宝石都数清楚了。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沈陌言和没事人一样,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时候,天渐渐亮了,周身的疲惫再也无法掩饰,沈陌言无力的靠在床上,由几个丫鬟替她捶着小腿。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竟让人觉得有些刺眼。她闭上眼,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不适缓和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撑着起了床,“外面马车准备好了吗?”“马车已经套好了,所有的人都出发了,只等小姐您了。”蒹葭忧愁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小姐,您脸色很不好看,不如我去厨房熬一碗汤给您喝了再走吧?”

“别去!”沈陌言下意识的阻止了她,苦笑道:“能走就早些走吧。”顿了顿,又吩咐道:“你下去吩咐一声,传我的令,昨晚上的事情,不得再有人提起,否则,家法伺候。”好在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况且大家都以为是进了贼,不过是虚惊一场,根本不知道她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等到蒹葭扶着沈陌言下楼时,正巧遇到了温千风和建王二人,沈陌言照例行了礼,有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他们后面。

和烛光下见到的二人完全不同,阳光下的温千风,眉目如画,看上去隐隐有一种王者之气。而建王看上去就随和多了,还冲着她笑了笑,道了一声:“沈二小姐早。”沈陌言嘴角抽了抽,一直目送着建王上了马车,黑衣人们纷纷从驿站里褪去,一时间,整个世界好像都明媚了起来。

不管怎样,总算是逃出生天了。一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有彻底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马车就停在院门外面,沈陌言走到门边,朝北边望了一眼。就算是在这样明朗的阳光下,那群人看上去,也让人心生寒意。

好在,他们走的路不同。

一人北,一人南,大家不会再有交集。

沈陌言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正打算上马车,却见马背上的温千风,忽而回眸,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让沈陌言整个人都僵住。

第七十二章 闹剧

这一刻,在冬日的阳光下,沈陌言只觉得刺骨的寒。

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少年得志的成国公——温千风。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沈陌言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小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叶扁舟里,就在那茫茫江水上,随波逐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世界都仿佛静止,只有浪花的声音。她站了起来,想要望见岸边,可是,江水一望无际,只能望见与天交界处的一抹灰色。这令她有些沮丧,可是天色渐渐黑了下去,这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了惊慌。

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彻骨的江水和这一只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沈陌言就在这种无助和慌乱中醒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彼时,外面正阳光明媚,一切的一切,都看起来朝气蓬勃。

回到扬州时,已经是二月份月初。

江南早已没有雪落,庄子上的柳树发出了嫩芽,田垄上的枯草也透出了一抹绿色,远远望过去,就好像是漂浮在枯草上的一片绿烟。

冯嬷嬷特地从晨夕楼赶了回来,见到她,眼中含泪,就要跪下:“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沈陌言微微的笑,示意丫鬟扶她起来,“这些日子嬷嬷打理晨夕楼也累了,快歇着。”冯嬷嬷满脸的欢喜,笑道:“因为要过年,所以很多铺子都关了门,我们也关了门,让大家休息了半个月,每半个月就放两天假。也并不觉得累。”

不知道为什么,沈陌言以前对这些琐事很感兴趣,巴不得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是现在,却提不起兴致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沈陌言觉得自己对沈家的前途好像一直怀着一种忧虑,如今这种忧虑感加重,让她有些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去打理自己的事情。好在冯嬷嬷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想要亲自替她做午膳。沈陌言没有拒绝。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累了,自己去内室歪着睡了一会儿,那个梦。却又出现了。

依旧是孤舟,江水,黑夜。

前所未有的孤独占据了整个心房。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有微弱的鸟叫声。蒹葭笑吟吟的撩开了帐子,“小姐。已经备好了午膳,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菜。”天冷,若是磨蹭,菜就冷了。沈陌言没有犹豫,立刻起身,特地要了一盆冷水。自己洗了把脸,才出了门。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总算让沈陌言从那个冰冷的梦中找回了些许温暖和喜悦。她捧着碗就吃了一大碗饭,一直到最后,觉得有些撑了。

冯嬷嬷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缝。

这时候,小丫鬟来报:郑贵家的来了。

沈陌言命人请她进来,郑贵家的先磕了个头。然后笑道:“我们千日盼万日盼,可算是把小姐盼回来了!”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沈陌言微微笑了笑。问:“庄子上都还好吧?”“挺好的,挺好的!小姐种的那些菜长势都很好,有好些已经在饭馆里上盘了,大家都说我们家的菜又新鲜又水灵,不知道多好卖!”说着,就看着冯嬷嬷,似乎要求她确认似的。“的确卖得很好。”冯嬷嬷笑了起来,“毕竟是才从地里摘的,比外面的要新鲜些。”没有将话说满。

“那就好。”沈陌言吃了一杯茶,又问:“这眼看着要开春了,也该播种了吧?”其中她也不太了解这些农事,不过在哪家言哪家话罢了。“这几天正是播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郑贵家的笑着回话,忽然想到什么,笑意散去了些,“小姐,有一事,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既然开了口,也就是想说的了,沈陌言从来不在小事上和人计较,微微颔首,“你说便是。”

“小姐还不知道吧?”郑贵家的凑近了一步,低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们庄子上有些猫腻,晚上都没人赶出门了…”“什么?”沈陌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郑贵家的意思,“难道是有人在捣乱?”“不是!”郑贵家的急急否认,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后怕的样子,“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孩子在捣乱,可是每到了晚上,坟场那边就有明火,村子有胆大的小伙子凑上去一探究竟,就只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几个小伙子吓得到今天都胡言乱语的,其中有一个至今还没有下床,家里人天天都在请医问药呢!”

沈陌言眉头微蹙。

她素来不信鬼神之事,可郑贵家的也不像是那种信口雌黄,哗众取宠的人,见她说得煞有其事,有些不解:“那你们白天没有过去那边看一看吗?”“当然去看过的,只是很奇怪,那边白天又看不出什么来。”郑贵家的生怕沈陌言不信,急急忙忙的辩解:“我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怪事没见过?也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可有时候晚上还能听见其中的哀嚎声,不知道多瘆人!而且这事是庄子上的年轻人亲眼所见,断断不敢扯谎的。”

沈陌言也相信她不敢欺瞒自己,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柔声宽慰她:“这事我会派人去查个究竟的,你告诉大家不用害怕,还和从前一样,该干嘛干嘛好了。”想到乡下人都比较忌讳这些,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当真是有什么怪事,到时候我亲自派人去请道长来做法事,驱散霉气。”

郑贵家的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这才告辞。

“小姐,这不会是真的吧?郑贵家的都没有和我提起过!”郑贵家的才走,冯嬷嬷就忍不住开口了,她脸色都有些发白,“阿弥陀佛,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不管真的假的,总得派人去查一查才好。”沈陌言倒是镇定,心知冯嬷嬷这种年纪大了的人通常都信这些,到底没有将话说死,“说不定是什么人在其中闹鬼,想看笑话呢!”

此处是湖田乡下,和燕京城不同,这里的老人过世,都是直接葬在田间地头的,大家的田都是一块挨着一块,所以日子久了,那一块就成了坟场,专门用来安葬庄子上的人。可一般人对祖先的坟墓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一般情况下,除了逢年过节烧点纸钱外,很少有人会踏入其中。

那块坟场沈陌言也见过,周围有不少槐树和杨树,还有鸟儿在上面筑巢。而因为此间的树没有人砍伐,所以棵棵都有人抱那么粗,夏天的时候,树叶遮住了阳光,看上去就有些阴森森的。可如今还没有开春,只见枝桠不见树叶,充其量只能算荒芜,只要有阳光照进去,就不会觉得太阴森。

沈陌言几乎可以断定此事是人为,并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外乡人。乡下人虽然有些时候爱斤斤计较,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心地大都很善良,况且此间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的,沈陌言还真不相信有人会在自己祖宗的坟墓上装神弄鬼。一旦被发现,那可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的罪行!

沈陌言也是个果断的人,立刻就叫了护卫长进来,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庄子上有些闹腾,有人说半夜曾经见过披头散发的人在坟场上晃荡,你带着几个胆大的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现在正是白天,大家心里也有底一些,你细细查探一番再来回我。”上过战场的人,见惯了生死,对这些都看得比较透彻,护卫长一点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立刻就下去安排。其中有几个护卫年纪轻轻的,正愁日子太单调无趣,一听说这事,眼睛都亮了,腆着脸就凑了上去,“…也带上我们吧?”

护卫长也不是个端着架子的人,闻言一脚就踹了过去,“这可是小姐交待的正事,给我好好办好了!别一个二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那几个人立刻就站直了身子,“您放心,小姐的事,我们哪里敢耽搁呀?也就是想开开眼界,不管真鬼还是假鬼,我们都一拳头凑过去,看他还敢不敢出来装神弄鬼!”

护卫长这才满意了,挑了十几个人,去了村头的坟场。

和沈陌言料想的一样,这里的确非常的荒芜,地上还有些经冬的枯叶,已经有些发黑了,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几个人放轻了步子,弓着腰,目光在林间穿梭。虽说树木丛生,可到底光秃秃一片,也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二虎发现其中一处的落叶动了动。

他心中大喜,立刻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摩拳擦掌,兴奋的眼睛发亮,朝着身后跟着的人招了招手,就身先士卒的扑了过去,“给我出来!”

第七十三章 怒火

“嗷呜——”听见动静,一只黑猫从落叶里钻了出来,风驰电掣的窜到了书上,琥珀色的眼睛发着亮光,幽幽的注视着他们。

黑猫一向是被视为不吉之物,二虎也有些发憷,也顾不得身后人的低笑了,扭头就往别处走。

这时,他却听见了一阵重重的呼吸声。

二虎不由得环顾四周,眼前是一处新坟,其中还有未燃尽的香烛,只是,本该放着贡品的几个陶瓷盘子上,却空空如也。

难道是被猫吃了?

可是只见过猫吃肉的,哪里会吃水果的!

新坟后面是一处人高的荒草堆,二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呼吸声越来越近了。这次,他没有声张,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猛地拔出腰间的剑,冲着荒草堆砍去。就在这一刹,他听见了男子的惊呼声。二虎心中一沉,正欲前去看个究竟,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嗖的一下跑了出来,冲着二虎就是一把土,迷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而后,那人趁着二虎抹眼睛的时候,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给我追!”二虎气得额上青筋直跳,也顾不得眼睛不舒适了,眯着眼睛就朝着那人的背影跑去。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都是胆大的,虽说那白色的影子看起来有些诡异,可年轻人兴头上来了,哪里还管其他,都争先恐后的追了上去。那白影跑到一半,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说时迟那时快,二虎一下就冲了上去,非常不讲究的扑在了他身上,“这下看你往哪里跑!”然后。拧着那人的头就是一巴掌,“你倒是跑啊!”后来的人也纷纷跟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圈,就有人开始哄笑:“二虎,你这可是捉了一个鬼啊!”二虎犹自恨他撒了自己满眼的灰,站起身来,恨恨的又踹了一脚,才算解气,唾了一口,“护卫长。这人还会喘气呢,怎么能是鬼?”

众人哄堂大笑。

护卫长这时才从众人让出的一条过道里走了过来,还未说话。那人已抱着头跪在了地上,“别打我,别打我…”这些护卫们都还年轻,非常看不惯这种样子,个个都嗤笑了起来。有些还出言嘲讽:“你不是鬼吗?鬼也怕人打?”“你倒是继续装神弄鬼下人啊?怎么,就这点胆量?”

那人苦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辩解:“我只是无处可去,住在这里,倒不是有意为之,是那些乡下人愚钝。不知道青红皂白,就传出这里有鬼…他们大晚上的来这里,我也吓了一跳!”护卫长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乡下人三字上。他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睥睨他,“那你说说我们是什么人?”

这人浑身褴褛,一件白色的袍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头发也披散着。脸上一层泥,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可他还是谄媚的跪在众人面前。笑道:“众位当然是官老爷了——”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愣了一下,“你们是护卫?”又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凑过来细看。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大,那些护卫们都避之不及,有些甚至还伸脚踹他,“死远点!”

那人的眼睛却眯了起来,最后声音有些发颤,“你们是沈家的护卫!”

众人皆惊,护卫长最先回过神来,“你是什么人?”声音已带了三分寒意,剑在剑鞘里发鸣。

那人一把撩开了自己鸡窝一样的乱发,凑了上去,一双眼睛兴奋的闪闪发亮,“你们看好了!我是你们沈家的姑爷!上官家的三公子!”

一阵诡异的沉默,紧接着是笑得前俯后仰的众护卫,二虎更是唾了他一脸,“哪里来的乞儿?也不照照自己那副样子,是什么德行!”

那人好像生怕他们不信似的,唾了一口就往自己脸上抹,然后用袖子拼命擦拭自己的脸,凑到了护卫长跟前:“你看,我是不是你们家姑爷?”

护卫长当真细看了一眼,神色大变,和二虎面面相觑,“上官浩然不是死了吗?”

“草!”二虎忍不住率先,爆了粗口。

“草!”接下来是离他最近的几个人。

“我草!”此起彼伏的骂声。

这人竟然当真是上官浩然。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神色都非常凝重。二虎甚至凑到护卫长身边去嘀咕:“我方才可是踹了他好几脚,二小姐这要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吧?”他说着,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护卫长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跟在后面的上官浩然听了这话,面有得色,立刻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的看了身边的护卫们一眼。

可巧二虎回头看见,恨得牙痒痒,直恨不得一脚踹到他心窝里去,还得是那种血渐三丈的才好。

护卫长命二虎领着上官浩然去了厢房,自己火急火燎的去见沈陌言。

等到他说出在坟场见到活着的上官浩然时,屋子里死一般的宁静。

冯嬷嬷叫了声:“冤孽!”当场就晕了过去。

沈陌言则是待自己凌乱的思绪稍稍有所平静,才再次询问:“你确定,真的是上官浩然?”护卫长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不仅容貌一模一样,还一眼就认出我们是沈家的护卫,连上官家的事情,也非常清楚。”沈陌言一瞬间气得满脸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立刻将这上官浩然碎尸万段!

这个人居然没死!

“问清楚了,当初那是怎么一回事吗?”沈陌言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浸了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护卫长也是会看人脸色的人,知道大事不好,摇了摇头,有些迟疑的说道:“他说要当面和小姐解释。”“解释?”沈陌言冷笑,“那我要好好听听,这位上官公子,要如何给我一个解释了?”满满的都是恨意。护卫长想到上官浩然那得意洋洋的神色,又问了一句:“那我们该如何安置上官公子?”

“当然要好好安置了。”沈陌言笑了笑,托住了下巴,“毕竟是上官家的公子嘛…”捏了捏手指,“从云端跌下来,和从楼阁里滚下来的滋味,应该截然不同吧?”连笑容里都充满了寒意。护卫长已经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斩钉截铁的说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对上官公子。”话锋一转,“不管怎样,都不会让他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