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坐了一会儿,头上也沉沉的,她又坐在铜镜前开始卸妆,只是因今日是出阁的日子,全福人替她梳了非常复杂的发型,还用了头油,让她解起来非常吃力。况且她本就没有做过这事,拉拉扯扯的,将头发弄得越发凌乱。“你在做什么?”温千风就在这时候走了出来,他也换上了天青色的锦袍,头发湿漉漉的批在肩上,还滴着水。

沈陌言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些狼狈,想要快些将珠翠卸下,却弄得一团糟,头发被拉扯的更是大痛。“别动!”温千风眉头拧了起来,上前按住了她乱拨弄的手。二人的手不过碰了一下,沈陌言就缩回了手,尴尬的笑:“我不太会梳头。”养在闺阁的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有四五个丫鬟贴身服侍?梳头这种事情哪里用她们动手!

温千风似乎也不太精于此道,他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将缠在头发里的金步摇和珠钗褪下。他的动作很小心。没有造成丝毫痛楚,况且他还按着她的头发,有意缓解头发被直接拉扯的力度。沈陌言觉得心里暖暖的,忽而在铜镜中,看见他俊美的面庞。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的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却很认真的看着她的头发,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下的替她按着头皮,一直到最后,所有的珠翠都被卸下。才松了手。

沈陌言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变得极软极软。

一滴滴冰冷的水,顺着温千风湿漉漉的头发滑了下来。沈陌言脖子一凉,不自觉的缩了缩。就听温千风问:“弄疼你了?”彼时他已退开了几步,似乎要去歇下了。沈陌言摇了摇头,随手拿了块大大的帕子,走了过去,“你坐下吧。”温千风不解。却也依言坐在了榻上。沈陌言将帕子摊开,包住了他的头发,一下下的开始替他擦拭。

看得出来,沈陌言不是惯常做这事的,双手有些僵硬,似乎生怕扯疼了他。只捧着他的头发不断揉搓。温千风眼角余光,只能见到她桃红色的袖子,上面绣了几朵合欢花。随着她的双手,时远时近。不知不觉,他忽然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那朵合欢花。沈陌言并没有察觉,她很快就走开。又换了一块干帕子,继续替他擦拭头发。嘴里说着:“湿着头发睡觉,很容易着凉。”

墙角的羊角宫灯散发着柔柔的光芒,温千风一动不动的坐在榻上,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母亲温柔的笑容。

到底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高高扬了起来。

沈陌言非常用心的将他的头发擦至半干,见头发不再滴水,才松开了手。又开始异想天开:“不如我们生个火盆来烤一下吧?里面再加点松橘之类的枯枝,这样头发也不会有碳味了。”“不必了。”温千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我还在冰天雪地里睡过,湿着头发算不得什么。”

堂堂成国公,怎么会睡在冰天雪地里?

沈陌言有些困惑,却也没有多问,自己找了衣裳,去净房梳洗。温千风就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是瓢掉到地上了,就是椅子被绊倒了。总而言之,半晌都没有消停。他几乎可以想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就这样,居然睡着了。等到沈陌言终于把自己折腾得能见人了,从里面走出来时,只能听见温千风平缓的呼吸声。

她微微一笑,揭开灯罩,吹灭了烛火,上了炕,拉上了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淡。沈陌言睁着眼,看着眼前一片迷蒙的红色,尚有些陌生。过了片刻,才渐渐适应过来。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丫鬟们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蒹葭撩开了帘子,笑吟吟的拿了大迎枕让她靠着,“小姐,国公爷一大早就起了,让我们好好服侍您。”

沈陌言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大习惯,想到她们也是初来乍到,也问了问:“你们可还习惯?昨晚睡得还好?”“我们都还好,温家的丫鬟对我们都很客气。”蒹葭忙不迭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笑容微敛,“小姐,您和国公爷…”“我们约法三章,井水不犯河水。”沈陌言不愿多说这事,可还是要和自己身边服侍的说清楚,这样她们以后也知道该如何行事了,“我暂时还不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而国公爷也无此意。”

话音未落,蒹葭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好在碧落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沈陌言微微的笑,非常耐心的解释:“你们放心,正妻该有的体面和权利,我一样都不会少,只是不用服侍国公爷而已。”她似是告诫的瞥了众人一眼,“你们也要记住,在外面,我和国公爷还是琴瑟和谐的夫妻,尤其是沈家那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漏了嘴!”蒹葭很快反应过来,她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是这样结局,可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小姐的心事重重,觉得有些明白,没有多说,“小姐放心,我们省得,无论谁问起,我们都说小姐和姑爷如胶似漆,正好着呢!”

“那就好。”沈陌言满意的点头,懒懒的歪着,叹了口气:“你们不用觉得难过,我们过点自在的日子,难道不好吗?”蒹葭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小姐是读过书的,见过的事情多,比我们有见识。可居家过日子,总会有琐事的。况且若是小姐以后没有子嗣,终是难以依靠,就算是让妾室生了养在自己名下,到底不是亲生的,就怕以后有所反复。”

子嗣问题的确是个大问题,沈陌言倒是暂时没想这么多,她现在想的只是如何与温千风和平相处。

蒹葭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由陷入了沉思。

昨天晚上,她只顾着眼下的难题,根本没有和温千风提到子嗣的问题,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几个丫鬟七手八脚的服侍她梳洗,打扮。沈陌言今日穿了件大红色的箭袖小袄,头发挽成了堕马髻,手上戴了一串南海珍珠,耳上垂着一对镶了红宝石的耳坠子,打扮得华丽却不张扬。和她预料中的一样,认亲的人并不多,温家的确没有多少亲戚。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堂中央的温若雨。

“陌言,你如今可成了我弟妹了!”温若雨不待她过来,自己就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以后你若是有不痛快的地方,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说着,看了旁边的温千风一眼。温千风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底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你们倒是投缘。”温若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陌言,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

在温若雨的引荐下,沈陌言非常顺利的完成了认亲,也收了不少见面礼。只是,这一圈下来,身子都有些吃不消了。

偏偏温若雨拉着她来来去去的走动,她也只能和那些亲戚们寒暄。一直到丫鬟来报,午膳已经摆好,沈陌言才算得救。

一天下来,腿软脚软,沈陌言只盼着能早些消停下来,这样她就能关起门来过点悠闲的小日子了。

晚上,二人还是分床而睡,沈陌言发现温千风睡相很好,整晚都悄无声息,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可是,却莫名的让她觉得安心。

到了第三天,就是沈陌言回门的日子。

沈家一大早的就开了门,十几个丫鬟婆子在门前候着,时时刻刻准备进去报信。

而沈明朗更是特地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喜庆的衣服,在书房里等着。惹得沈亦不住的笑,却也不敢打趣自己父亲,只说道:“成国公府离我们家也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样子,虽说大哥一大早就出发了,这不到午时,怕是回不来,您不如先用过午膳,再歇一会,也就差不多了。”沈明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沈慕虽然天未亮就出发了,还是一直到日上三竿时才到达温家。

第八十四章 阖家

温千风比沈陌言想象中的更善应酬,他热情的接待了沈慕,象征性的吃了几口沈慕从沈家带来的元饭,两个人却聊了半天,吃了半壶酒。

沈陌言终于放下心来。

等到二人出门的时候,温千风撩开了车帘,亲自扶着她上马车。跟在他们身后的沈慕见了,满脸是笑,觉得自己妹妹嫁了个好夫君。

沈陌言也觉得很满意,只要在沈家人面前,温千风是个体贴的女婿,那就足够让大家安心了。

许是昨晚上没有睡好,沈陌言觉得有些乏了,歪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居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条薄被,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沈陌言心里骤然生出了些许暖意,也不知马车行至了何处,问道:“这是到了哪里?”“现在才到东大街。”身边的人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再睡一会。”

马车里空间逼仄,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会碰到,沈陌言觉得有些尴尬,干脆再次拉上薄被,又闭上了眼。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睡着。想要装睡,又想到温千风习武之人,自己呼吸是否平稳很快就会被他察觉,干脆撩开了薄被,没话找话:“大姑姐的婚事是你定下来的吗?”

“嗯。”温千风应了一声,解释道:“定国公世子性情温和大度,大姐从小被母亲宠着长大,后来也没经历过多少风浪,正需要一个大度的人包容她。”沈陌言也觉得温若雨有些不经世事的模样,可他不相信温千风仅仅是为了这个才决定这门亲事的。不过,就算她追问下去,怕是温千风也不会吐出什么真话的。

沈陌言果断的住了嘴。

到午时一刻时,一行人终于抵达沈家。

看着金童玉女一样站在一起的女儿女婿,沈明朗非常高兴。只差没咧着嘴笑了。

温千风也是个上道的,拿着红包散给了沈家的小辈,就跟着沈明朗去了书房。几个人坐在一起说着朝堂上的一些事情,温千风本来就深谙此事,说起来侃侃而谈,句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让沈明朗看他的目光既自豪,又得意,觉得自己给女儿选了个好夫婿。至于这门亲事是定国公上门先提起的这个事实,沈明朗直接抛在了脑后。

渐渐的就说到了几位皇子身上来:“梁王虽得皇上喜欢,可太急功近利。有些沉不住气。宁王倒是沉稳,只是听说好女色…你和建王倒是熟,也不知建王如何?”沈明朗说着这话的时候。沈亦在一旁后怕不已,他们是做臣子的,如何能论皇子的品行?可温千风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缓缓说道:“这个倒是不好说,不过和梁王比起来。建王倒是多了几分气度。”

两人你来我往的,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宋太太则找了机会和沈陌言说体己话:“姑爷待你好不好?”“很好呀!”沈陌言低着头,双靥微红,笑呵呵的挽着宋太太的手臂,“我父亲亲自选中的人,还能差?”宋太太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点着她的额头,“你也是个有脾气的,这夫妻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就连这上嘴唇还有磕着下嘴唇的的时候,能忍就且忍一忍…”看得出来,是真心为了她好。

可她和温千风根本不会普通的夫妻。

沈陌言很温顺的应了,一副受教的样子:“舅母您说得是。我年纪轻不知事,又是被父亲宠着长大的。我以后一定好好收敛收敛。”宋太太讶然,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新婚,温家那边也没有个长辈,两口子若是红了脸,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到底是不好。你这一过去就要主持中馈,既要明察秋毫,也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当家主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沈陌言很认真的听着。

宋太太见着,说得更起劲了,一连续了两杯茶才觉得交待得差不多了,松了口气。

不管有没有道理,总归是为了自己能过得好。沈陌言很感激,心里就更惦记着表姐的婚事了,就问:“您可派人去接表姐了?”得到宋太太肯定的回复后,她轻抚额头,“燕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只希望表姐能看得过去!”宋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对于这个女儿,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但愿如此!”

想到一事,她突然问道:“韶华还好吧?你成亲她都没有来,是不是病还没好?”她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沈陌言也觉得担忧,眉头皱了起来,“前些日子我派妈妈去看了看,说是已经大好了,可我成亲这样大的事情,她也没有来,倒不像是好了的样子。”宋氏的眼中立刻充满了担忧,商量着她:“要不然,我明天就去看看她吧?我也是做舅母的,理当如此。”

“您千里迢迢来一趟,还劳累您走动,我于心不安。”沈陌言非常愧疚,“不如我陪您去吧?”“你这傻孩子!”宋太太拍着她的手,不由分说的拒绝了:“你才嫁过去几天,正该是在下人们面前好好立威的时候,怎可为了娘家的事奔波?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和韶华也有几年没见了,本来想借着你的婚事和她见个面,谁知道她到你回门也没有好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

沈陌言心里不是个滋味,陪着宋太太坐了一会儿,去看顾氏。因两天前顾氏有些见红,沈慕非常担心,请了太医来看,说是要卧床静养,顾氏已经两天没有下床了。正无趣着,听说沈陌言来了,立刻差人去请,未等她坐定,就遣散了屋子里服侍的丫鬟,拉着她的手问:“你在温家还好吧?”又是一个关心她的!

“我还好。”沈陌言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才两天就这样了?是不是丫鬟们没有好好服侍啊?”一句接一句的,很是担心。顾氏觉得心里暖暖的,忙道:“倒不是没有好好服侍,只是我这是头胎,有些不稳当罢了。丫鬟们也没有什么经验,你大哥还打算去找几个有经验的妈妈来伺候,这样他也安心一些。”

顾氏腹中的孩儿如今是沈家第一要紧的事情,沈陌言也觉得很紧张,点点头,“这样也好,你毕竟是头胎,没什么经验,以后就好了。”这意思,好像以后还会生十个八个一样。顾氏听着,抿着嘴直笑,打趣着她:“你也不过才嫁过去几天!就知道这些了!”沈陌言脸一红,别开了头,“我这还不是好意关心你?”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顾氏哈哈大笑,连日来的担心和抑郁烟消云散,转念却想到顾白辰,面上的笑容又少了些。

沈陌言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顾白辰的事情,虽有些好奇他怎么年纪轻轻就被钦点做了状元郎,可一想到他当初说的那些话,就没办法坦然自若。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沈陌言从顾氏处离开时,却听说顾白辰到访。

她不禁头皮发麻。

想想顾白辰那肆无忌惮的性子,也不知道他见到温千风,会是怎样的情形!

彼时沈明朗已经和温千风从书房走了出来,坐在花厅里吃茶,听说顾白辰来了,他也没有多想,很热情的派人将他迎了进来,还向他介绍:“今天是我们二小姐回门的日子,这是二姑爷成国公。”顾白辰根本不用他介绍,一眼就认出了温千风,很自然的和他打招呼:“这可真是巧,温公子果然是貌比潘安,和二小姐倒是天生一对。”并不按沈家的辈分称呼他,一下子就生分了不少。

沈明朗呵呵的笑。

温千风却听出来几分话音来,不动声色,“原来是新科状元,当日燕京万人空巷看顾郎…顾公子可谓是实至名归!”顾白辰眉梢挑了挑,“温公子谬赞了!”这下子连沈亦就看出几分不对劲来,他想到当初顾白辰看自己妹妹的眼神,心中大急,忙上前去打圆场:“两位都是名扬燕京的名人,少年得志,只有我,一事无成,在家里混日子!”沈亦可是皇上亲自选定在禁卫军当差的!

“二舅兄过谦了。”温千风侃侃而谈:“我当年也曾听晚上夸赞大舅兄乃是栋梁之才,二舅兄也是皇上钦点的,我虽说在京卫,也听闻了二舅兄的名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顾白辰烦透了,可又不能露出什么来,正欲说话,就听见了沈陌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原来顾公子也来了…可真热闹!”

顾白辰嘴角嗫嚅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平日的伶牙俐齿完全不管用了,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白辰诡异的保持了沉默,他甚至有些烦躁,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做什么。

沈陌言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让他失了分寸,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大家和和气气的散了席。

回去的路上,沈陌言依旧靠在车壁上假寐,却听见温千风问:“那位顾公子,似乎对你有意?”

第八十五章 决裂

沈陌言身子一僵,但随即想到自己和顾白辰清清白白的,根本没什么可心虚的,很坦然的说道:“是否有意我不知道,不过他曾经起过娶我的心思。”原以为温千风会说些什么,谁知道他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下去了。

沈陌言觉得心里怪怪的,可他们是要相敬如宾,又不是要举案齐眉,因而也就将这事搁在了心底,不再多做解释。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顾白辰就来拜访沈陌言。

温千风听说这事,一句话也没有说,很大方的让人迎了进来。

沈陌言想到他的性子,在亭子里见了他。四下里都是丫鬟,大家都可以看见他们,却听不见他们说话。

而顾白辰第一句话,就令沈陌言说不出话来,“温千风待你好不好?”“很好啊。”沈陌言笑着打哈哈,心中也知道,顾白辰看似事事都肆意妄为,却是人精一样的人,想要瞒过他,还真是一件难事。一声低不可及的叹息,“你在骗我。”沈陌言心中一惊,努力维持着镇定,笑眯眯的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可是很快,她就觉得笑容有些勉强了。

顾白辰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视线从未从她脸上移开过,“你过得并不开心。”沈陌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她抬头,直视他,“顾公子,我已是温家妇,无论如何,还请你要摆正自己的身份才是!”可是,顾白辰根本没有生气,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然后,站了起来,“陌言。如果没有温千风,你是否会答应跟我走?”

事到如今,问这些都无济于事。更何况,沈陌言从来没有对他都动过男女方面的心思。

从前她顾及着他的面子,到底没有将话说的太绝情,可是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给他留半点绮思了。

于是,沈陌言也跟着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背,很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的回答是否。”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咬咬牙,终于狠心说了出来:“无论有没有温千风。我都不会答应你的。我对你从来没有爱慕之情,就算我今日尚待字闺中,我一样会拒绝你。”直截了当的拒绝。

有些时候,拖泥带水,是更大的残忍。

顾白辰面如白纸。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一般,可是他还是没有倒下去,只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陌言,你就那样讨厌我吗?”他的忧伤和脆弱深深刺痛了沈陌言。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刽子手,在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可是,她没有选择。她不能让这段没有结果的单恋毁了顾白辰,也毁了沈顾两家的交情。

“顾公子,我尚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沈陌言几乎不能直视他的双眼,匆忙欲走。

可是却被顾白辰拦住。重复的低声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沉默了片刻,沈陌言终于缓缓开口:“是。”

顾白辰踉跄了一下。连双唇都没有半点血色,他笑得苍凉,“好,陌言,我记住你说的话了…沈陌言,我恨你!”

沈陌言心中一颤,闭上了双眼。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没有爱,哪来的恨?

顾白辰红着眼离开了成国公府。

恨,他真的恨她吗?

顾白辰心里空空的,心中仅剩的一点希望,好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荡然无存。

是爱你,恨你,亦或是,根本无法忘记你。

沈陌言很是难过,她坐在亭子里,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一直到日落西沉,暮色降临。

一直到蒹葭来试探性的问她晚膳摆在哪里时,她才从纷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回到了正房。她一个人坐在炕桌前,食不知味的吃着饭菜,觉得心里一片苦涩。温千风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这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结局,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而当晚,温千风没有回屋,歇在了书房。这还是沈陌言从丫鬟口中得知的。

她笑了笑,梳洗过后,一个人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没有见到温千风,沈陌言也只当自己还是在扬州那样,一个人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不想放在心上。不过,主持中馈,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从前成国公府的中馈无人主持,是管事妈妈们各自为营,温千风身边的幕僚们帮着搭理。如今沈陌言想要接手,这些管事妈妈们心中自然不会乐意,暗中憋着一口气。可沈陌言如今是温家的当家主母,她主持中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些管事妈妈们就算再不乐意,也没有办法阻止她。虽然这样,还是有些暗中不配合,惹出了不少的麻烦。

沈陌言也干脆不叫她们,直接将对牌收了起来,有什么事,直接绕过这些妈妈们,让自己身边的陪房和丫鬟们出面。

如此几天,那些管事妈妈们立刻就慌了神。毕竟当家人温千风从来都懒得打理这些事情,她们以后还是在要这位新进的夫人面前讨饭吃,如果新夫人抬高自己身边的人,不用成国公府的老人,温千风根本不会替她们出头。这些妈妈们这才服了软,约了个日子在沈陌言面前表忠心。

沈陌言当然不会将人打到谷底去,她只是想让她们看看,自己没有了她们,一样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而这些人,没有了成国公府,一无是处,甚至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接下来,她不声不响的端了几个管事妈妈的位置,又提拔了几个勤勉的人,那些尚在其位的管事妈妈们见了,就更慌张了,拼着想要在夫人面前露脸。

而沈陌言的手段比她们想要中的还要雷厉风行,接二连三的驳了好几项开支,让那些管事妈妈们少了不少的油水。那些人未免就生出怨恨之心来,在府中散布谣言,闹得人心惶惶。这话很快就传入了温千风耳中,他没有做任何表示,可是,当天下午,那群管事妈妈们,就被撵出了国公府。这一下,满府的人都慌了,再也无人敢拿乔做大了。

沈陌言叹了口气。

人的野心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在其位谋其政,妈妈们再有体面,那也是主子给的,怎么有些人就是看不明白呢?

不过,温千风能够这样不声不响的支持她,还是让她心生暖意。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向温千风道谢,却传来消息,宋太太亲自来见她。

沈陌言想着估计是为了沈韶华的事情,在内室见了她,亲自捧茶,是一杯浓郁的铁观音。

宋太太满脸的愁容,喝了几口茶,脸色才好了些,见面就是抱怨:“你不知道宁国公府的丫鬟有多放肆!当家主母吩咐事情下去,当着我的面,也敢犹犹豫豫的,可真是反了天了!”沈陌言心中咯噔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我姐姐虽说在病中,可也是名正言顺的主母…难道那些丫鬟还有别的依仗不成?”

说起这话,宋太太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她怒道:“你姐姐在病中,不能服侍宁国公,抬举了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做了通房,谁知道,居然有了身孕!”沈陌言呆若木鸡,想到姐夫和姐姐从前的恩爱,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就为着这,那些丫鬟们就开始见风使舵了?”她心中顿时大急,“姐姐怎么这么糊涂!这时候就算抬举丫鬟,也该选自己能拿捏的啊,怎么能让她有了身孕呢?”沈韶华在她心目中一向聪明,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

宋太太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说着自己打听到的事情:“我也只听说那个丫鬟是原先在宁国公府的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后来你姐姐病了,因那丫鬟祖上是开医馆的,懂几分医理,就被太夫人拨过去照料你姐姐,谁知道闹出这种事情来!”沈陌言心中渐渐明白过来,太夫人也不是那不通人情的人,她一向不插手媳妇房里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有意安排一个丫鬟去如何,多半是那丫鬟自己动了心思,而沈韶华不得不顺水推舟罢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现在还不过是通房,连妾室的名分都算不上,又哪来的底气?

沈陌言鬓角都有细汗出来了,她郑重的望着宋太太,“舅母,您可打听清楚了?真的是小丫鬟?”这一点,宋太太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点点头,“的确是太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连二等小丫鬟都算不上,平日里不过帮着端茶水罢了,若不是懂点医理,恐怕太夫人都不会注意到她!”有些时候,越是不引人注目的人,越是隐藏得深。

沈陌言觉得头疼不已,她揉了揉眉心,道:“舅母,既然姐姐精神不济,拿捏不了了,我看,不如我们先去查查那丫鬟家里的情况再作打算。”只要不是孤儿,总会有软肋。宋太太眼中一亮,连连点头,“好,就照你说的,我立刻派人去查一查。”

第八十六章 发现

宋太太那边很快就传回了消息。

小丫鬟名叫明珠,今年十五岁,因家境贫寒,签的是活契,卖身十年。有个哥哥,今年才考中了举人。

沈陌言不由冷笑。

考中举人虽然不易,可不是每一个举人都能高中进士,从此一脚迈入仕途的。况且,区区一介举人,沈家哪里会放在眼里。

那小丫鬟分明就是没见过世面,以为家里出了个举人,就可以昂着头走路了。这里可是燕京城,一牌匾砸下去就能砸中个三品大员的地方,不是那湖田乡下!

沈陌言立刻就写了封信给沈亦,同时,亲自进宁国公府拜见沈韶华。

如今她的身份已是成国公夫人,燕京功勋里面的头一份。太夫人亲自接见了她,沈陌言当然不会在太夫人面前说些什么,只说自己成亲沈韶华没有去,担心她的身体云云。太夫人并没有起疑,听了这话,反而宽慰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韶华的病虽然反反复复的,可太医来看过,说只要静养,年前就能好起来了。”

如今沈韶华房中乌烟瘴气的,如何能静养?

可看着太夫人静谧的面庞,沈陌言还是将话憋了回去,又陪着说了几句话,才由太夫人身边的妈妈带着去了沈韶华处。

沈韶华见到她,丝毫也不意外,只是微微的笑:“我知道你会过来的。”看样子,她知道宋太太会去找自己。而她面色苍白,眉宇间都有掩饰不了的倦色,似乎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沈陌言心中就更气恼了,正要说话,却见她床边立着个穿着油绿色夹袖小袄的丫鬟,鸭蛋形的脸面。肌肤莹白,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挽着妇人髻。

看样子,就是那个明珠了。

沈陌言立刻决定寒碜寒碜这位新晋的通房,她莞尔一笑,“几个月不见姐姐,姐姐身边添了新人了。”话音刚落,明珠就立刻笑盈盈的迎上前去行礼。沈陌言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继续和沈韶华说着话:“我记得你身边原先是有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这位姑娘在你身边服侍,也不知是几等丫鬟?”

沈韶华面色淡淡的,应了一声:“是在我身边服侍汤药的丫鬟。我做主开了脸,给你姐夫做了通房。”似乎不太愿意多说。“原来是通房啊。”沈陌言刻意咬了咬二字,“这么说来,还没上台面喽?”明珠脸色大变,咬着牙。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她没有想到这位沈二小姐说话这样的粗俗,不给人留半点颜面。却不知沈陌言本就是天之骄女,行事本就带着几分肆无忌惮,更不会给这些名分未定的丫鬟们好脸色了。

沈韶华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疲惫的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二小姐说会话。”明珠看了沈陌言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尾随着满屋子的丫鬟退了下去。

沈陌言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姐姐。是你主动抬举的?”沈韶华没有做声,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陌言心中顿时咯噔一跳,有些不敢相信,却觉得也在预料之中,“是姐夫亲自开的口?”沈韶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睛,自嘲的笑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难怪这样的心灰意冷,竟让那丫鬟踩到了头上来。沈陌言可以理解她的心理,毕竟是一向恩爱的夫妻,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还是林瑜自己要求的,也难怪沈韶华会甩手不管,由着明珠乱来。

可是,明珠虽然漂亮,沈韶华身边服侍的几个陪嫁丫鬟,也都是千娇百媚,个个都比她要出众啊?

念头闪过,沈陌言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因是姐妹,也没有什么忌讳,她就直接说道:“姐姐,越是这种时候,你越不能认输才是。”她着急的抓住了沈韶华的手,却见她一双手干巴巴的,如同五旬老妇人的手,心里难过不已,道:“你这样自暴自弃,日子久了,姐夫难免会偏心的…男人都是这样,喜新厌旧,就算一时喜欢,难道还能宠一辈子不成?”

沈韶华低低哭了起来。

沈陌言看着就觉得心痛。

她曾经那样骄傲的姐姐,那样神采飞扬的姐姐,到现在,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怨妇…

一念及此,她觉得骨子里都是苦涩。她就更不能放任不管了,她抚着沈韶华的背,低声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姐夫,所以才会这样难过。可是姐姐,人不能为自己而活,你还有孩子,这个明珠现在就敢作威作福,你若是真的不管,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连哥儿都保护不了了?”

这可是沈韶华的心病,可是她一想到林瑜那天说出的话,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就觉得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因为太喜欢,因为一心一意,所以遭到背叛,才会受到深深的伤害。

沈陌言暗自叹息,她替沈韶华出主意:“姐姐,既然姐夫是个靠不住的,你只能靠自己了。”她掏出帕子替沈韶华擦干了眼泪,“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稳住,只有等你身子好起来了,才能慢慢收拾。姐夫现在也不过是贪新鲜罢了,我看那明珠,无论是人品还是眼界都摆在那里,姐夫贵为国公爷,难道还能和连尚仪局和尚衣局都分不清的小丫鬟交心不成?”

沈韶华心里渐渐好受了些,可是,眼里还是有泪光闪烁。

沈陌言干脆说道:“她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罢了,既然如此,那姐姐你不如再抬抬举两个人好了,一定要比她更美貌,还得精通琴棋书画,比她更得姐夫的欢心。”此话一出,沈韶华脸色微变。沈陌言看着不住叹息,她拍着沈韶华的手背,“姐姐,你看看这燕京城,除了我们家,哪一家不是成堆的庶子庶女?可那又如何?都要养在正室夫人名下。再说了,通房就是通房,连姨娘的名分都占不上,你在身份上就占了大义,只要你肯争,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话还真不是大话,通房本来就没有过明路,有些人家还会把通房卖出去或是赏给下人的。

所以,沈陌言不太将区区一个通房放在眼里,可沈韶华却觉得这是心上的一根刺,“我难过的,不是有了通房,而是…她是你姐夫亲自要的…”如果是沈韶华自己做主,恐怕心里就会好受多了吧市长大人好闷骚。

沈陌言又何尝不这么觉得,可是她能说些什么?劝沈韶华还和从前一样待林瑜?

那样只会让她受伤更重罢了。

男人一旦变心,就是那奔流而下的河水,再也回不了头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

与其让沈韶华再巴巴的贴上去祈求他的宠爱,不如从地位上下手,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罢了。

沈韶华也是聪明人,她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沈陌言的话,让她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她擦干了眼泪,缓缓说道:“明珠有了身孕,你姐夫身边也不能没有个服侍的,我明天就从外面找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她想要独占鳌头,也要看我给不给她这个机会才行!”话里带了三分恨意。

沈陌言难过不已。

沈韶华脸上,绽放了一个凄凉的微笑。

谁不曾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