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那么正经的样子,城澄扑哧一笑,不肯正经回答:“前头不是说了,你这个朋友,是有病的。”

  “得了,你有病不是一天两天。我也有病,还能容你三天四天,可见我病得不是一年两年。”

  风太大,和着西边吹来的沙,一开口,嘴里都黏糊。行霈伸手整一整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结果更反倒乱了。不过两人都没在意。他看着她,突然叹一口气:“昨儿个,皇上召见我了。”

  她和皇帝的事情,行霈知道个七七八八。城澄心底咯噔一声,脸色发白地问他:“什么事?”

  他轻描淡写地说:“赐婚的事。皇上就一个胞姐,中宫嫡女,心气儿高,先前蹉跎了岁月。不知怎的就看上了我,婚期定在开春,三月十四。”

  城澄颔首:“行,我知道了。”

  行霈笑:“你知道什么了?”

  “以后少找你呗。”城澄笑着,鼻子却发酸,“你要娶妻,又是长公主,我这样的身份…”

  他摇摇头:“比起名声,我更看重性命。可即使如此,皇上叫我同你保持距离,今日我还是来找你。”

  “什么?!”城澄意外至极,“他…他真同你这样说了?”

  “千真万确,但是,我不在意。”行霈浅浅一笑,“还记得你往日最爱念叨什么么?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在,千金散尽不后悔。”

  她自然地接了下去:“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至,与君同饮三百杯…”

  行霈点点头:“你我之间,虽无男女之情,但谁说伯牙子期之情不会来得更长久呢。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开心,别的,都去他妈的。”

  他刚才不让她说粗话,这会儿自个儿却忍不住了。城澄被他逗笑,笑着笑着,却有泪花浮了上来。

  从京郊回来,城澄意外地发现孟府里头竟然堆满了花。不是旁的,正是当初被苏家大少爷抢走的那些白鹤卧雪。

  解忧兴冲冲地说:“小姐你不知道!你前脚刚走,苏府就来人了,足足送了九十九盆呢!”

  “九十九盆?”城澄疑惑,“我当初只订了二十盆吧。”

  “是呀是呀,不过苏大少爷说了,为了表达他的歉疚之心,特意取了‘疚’这个谐音,请您原谅他那日的无礼。”

  城澄听了,不由更加吃惊:“苏临麒亲自来了?还说了这种话?”

  见解忧点头,城澄耸耸肩,一脸见鬼了的样子:“他是吃错药了吧?那么猖狂的公子哥儿,竟然会向咱们道歉?肯定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

  不是她把人想的太坏,而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苏临麒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

  这回还真叫她猜中了,不过城澄不知道的是,苏临麒肯道歉,为的不是她,却是荣王。那日他就觉得收拾他那人十分眼熟,回去叫人打听了一番京城权贵里头谁的坐骑是青骢,一下子就明白了。

  苏临麒虽纨绔,但大事上还分得清明。现在苏太后正想拉拢荣王对付皇帝呢,事情还没有办成,他怎能拖了家族的后腿先和荣王为敌呢?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先讨好讨好荣亲王的小情人。

第8章 敌友

  第八章敌友

  不过,事情的真相可并非如苏临麒所设想的那样。自打那日一别,城澄就没再见过裴启旬,更别提给他吹什么枕边风了。

  然而有关于她的一切,还是事无巨细地以密报的形式传到了荣王这里。以往无论多忙,裴启旬每日都要读上一个时辰的书。现在不同了,他得抽出至少两刻钟的时间,用来了解她的生活点滴。

  她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典型的小市民。早上必然要睡懒觉,争取每天都自然醒。吃完一顿不早不晚的早饭,就去院子里浇浇花,或者到厨房瞧瞧中午要做什么好吃的。等吃得饱饱儿的,再睡一个午觉,一不小心就会睡到天黑。若是这日不困,就去不羡仙茶坊听评书,或是在正已祠戏楼听听戏。她不喜欢看打打杀杀的戏码,大多是听一些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折子戏。

  到了晚上,她偶尔会约朋友吃饭,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这时候不用厨子,她自己撸起袖子,洗手作羹汤。据说她的厨艺应该不错,因为她每次都把自己撑得头晕眼花,不得不拉着婢女出去消食。她散步的时候喜欢唱歌,唱些知名或者不知名的小曲。荣王对此很好奇,很想亲自听一听。

  不要以为城澄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寻常人家要入睡的时候,于她而言夜晚才刚刚开始。她是个夜猫子,晚上要么去红袖招凑热闹收银子,要么就去天香赌坊、云京梦醉这样的地方找乐子,闹到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去。

  总而言之,她过的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却叫裴启旬觉得很有趣。他以为她会就这样潇洒地过下去,却忘记了城澄只是个平凡人,也会遇到许多烦心事。

  今天白天,她去傅府找傅家的二小姐傅云舒,竟然被人赶了出来。荣王看到这里,不由皱眉,叫庄征细说怎么回事。

  庄征就料到他要问,早已摸了个门儿清:“要说这傅家是当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孟姑娘怎么会认识傅家的二小姐,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六年前,孟姑娘和皇帝偶然相识之后,跟着他认识了和皇帝青梅竹马的表姐傅云归,就是如今掌管后宫的良妃。傅云归还有个嫡亲妹妹,也就是傅家的二小姐傅云舒。当年孟姑娘和她们姐妹两个一见如故,好的不得了。可没想到,傅云归突然嫁给皇帝,她们两个就算彻底闹掰了。可神奇的是,孟姑娘和傅二小姐却还一直都断断续续地在联系。”

  裴启旬不解:“既然如此,也算有朋友之谊,为何要将她扫地出门?”

  庄征提醒他:“王爷您忘了?皇帝下了赐婚的旨意,将傅家二小姐指给了毅郡王。”

  “老四…”荣王不无讽刺地一笑,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

  新朝伊始,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培植起自己的亲信,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傅家。皇帝的亲妈姓容,和傅家只是远的扯不上边儿的表亲。不过把自己宠妃的妹妹,嫁给自己最信任的弟弟之后,可不就是亲上加亲,利益更加一致了吗。

  荣王摇头失笑:“本王这个三弟啊,就是心太急。”可想而知,傅家二小姐匆忙备嫁,肯定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底下人见城澄人微言轻,自然怠慢了去。

  他突然想起,皇帝也在叫人注意城澄的消息。看到她这样被人欺负,难道裴启绍就不心急?

  不知是巧合,还是恰好看出荣王心思,庄征适时递上另一封密信:“可不是,您瞧,乾元殿里的国家大事还没处理完,皇帝就开始着手给孟姑娘安排身世了。”

  荣王心底一沉,给孟城澄安排家世,意味着皇帝不只是玩玩,而是当真要把她接进宫去。他想起那些密报,想起她无拘无束、悠闲自在的日子,只觉得裴启绍是在把她往死路里逼。

  “王爷?”庄征见他陷入沉思,压低声音提醒,“还有另一件事,您往后瞧…”

  裴启旬没说话,默然读完了剩下的密报。他挺意外,没想到自己那天不过是顺手帮了城澄一把,竟把苏家人也牵扯进来。

  说起苏家,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往复杂了说,苏家是当朝皇太后的本家。不过这位皇太后并不是皇帝或者荣王的亲生母亲,而是先帝的继后,年纪比裴启旬长不了几岁。这个苏太后膝下有一名幼子,排行为七,今年才十五岁。苏太后不甘心自个儿的儿子就做一个闲散宗室,所以裴启旬回京之后,她便一直让苏家的人想办法和他搭上线,联手对付新帝。

  与苏家合作,往简单了说,就是四个字:与虎谋皮。

  “看来苏家这个大少爷,还是有几分本事。”裴启旬放下密信,叹了口气。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和城澄竟然已经从冤家变成了朋友,这速度可真是叫他惊奇。

  城澄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经历很奇异。回京之前,她和云舒还有书信往来,说好等她回京再联系。可是等她真的回了京,再叫人给傅府下拜帖,却是杳无音信。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她和云舒六年的交情,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于是今日亲自去了傅府,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好生悲凄。

  从傅府出来,城澄心情十分低落,就去了红袖招找婉仪喝酒,打算一醉解千愁。没想到恰好碰到坊里有个姑娘得了急病,肚子疼的要死。她立马叫人去最近的医馆请大夫,谁知那御安堂的大夫却不肯来,说今天只有他一个大夫坐诊,走不开,让他们把人送过去才能瞧病。

  城澄看那姑娘疼得满头大汗,跟着着急,就亲自将她送了过去。好巧不巧,竟在御安堂碰见了苏临麒。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御安堂是苏家的产业,恰好由苏临麒负责看管。

  苏临麒本就有意同她搞好关系,城澄送上门来,他自然是忙前忙后地帮忙张罗着。她们出来的急,没带多少银子在身上,苏临麒毫不介意,摆手直说不必。

  联想起上回送花的事情,城澄愈发好奇,这个纨绔子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突然间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苏临麒笑得无比纯良,只说了八个字:“浪子回头,良心发现。”

  城澄将信将疑,但对方已经做出如此态度,她也不好再不依不饶下去。

  一回红袖招,她就派人去御安堂送诊金。结果苏临麒不肯收,说朋友之间不必客气。城澄向来不喜欢欠人的,既然他不肯收银子,过了几天她得了一些南方运来的橙子,就让人送了两箱给他。如此有来有往,倒真像个朋友的样子了。

  半个月后,傅云舒终于来信,将城澄约了出去。两人约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得闲居,云舒为了赔罪,点了一大桌子城澄爱吃的菜。

  其实出去六年,城澄的口味早就变了。但为了给云舒面子,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夸好吃。

  云舒不停地给她夹菜,满脸的歉疚:“真是对不住你,竟叫你在我家门口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没法子,这些日子我就像个犯人一样,得不到一点外头的消息。今天我还是买通了家里的下人才偷偷溜出来的呢,只能同你呆半日。”

  “半日也好,能见到你我就高兴。”城澄看着阔别六年的好友,笑得真心实意,“日子过得可真快呀,想当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这一转眼,都是要做毅王妃的人了。”她突然不舍地抱住云舒,“唉,我的小云舒…往后咱们之间的差别,可就越来越大咯。”

  云舒安慰地拍着她的肩,温声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哪怕发生了我姐那件事,不是都没有动摇我们两个的关系吗?”

  提起傅云归,城澄不由地沉默了。虽然她在裴启绍面前装得云淡风轻,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云舒见气氛尴尬,赶紧转移了话题:“再说了,以你的才貌性情,未尝不能嫁到比毅王府还要高的门第,说不定将来我还得上赶着巴结你呢。”

  “净胡说!”城澄果真被她逗笑了,“毅郡王是什么身份,京里比毅王府还要高的门第能有几个?我看你还是别指望我能嫁出去了。”

  “怎么不能,皇上不就一直都念着你。”这句话,云舒似是脱口而出,说完她就后悔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瞧着城澄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城澄,你别怪我多事,皇上出宫见你的事,我听姐姐说起了…她也不是有意探听的皇上的行踪,你知道的,她现在掌管着后宫嘛,这些事情她不问,底下人总是要上报的。”

  不知怎的,听到云舒这些话,城澄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胃里头如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第9章 身孕

  第九章身孕

  “城澄,你怎么了!”云舒被她吓了一跳,赶忙跑到她身边来,又是倒水,又是要去找大夫。

  城澄摆摆手,示意不必:“我没事…可能是昨天去夜市,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云舒一脸担忧:“真的没事?那你以后可要注意着点儿,别那么贪嘴。看你这样子,我可是心疼死了…”

  城澄抑制住干呕的冲动,脸色苍白地说:“我没事,只是抱歉,坏了你的食欲。”

  “同我你还客气什么。”云舒怪她见外,“你放心,等我忙过了这阵儿,天天来找你吃好吃的。你得答应我,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城澄胃里实在不舒服,只能勉强地同好友笑了笑,“既然你是偷偷出来的,就早点回去吧,别叫家里人担心。”

  云舒的确还有事,再加上城澄身体不适,不便久留,两人就在得闲居门口分了手。

  城澄没心思再在外头闲逛,出来后直接回家歇息。云舒却没有回傅府,而是乘上一顶小轿进了宫。

  谨仁宫里,良妃早已经等急了,见到妹妹来,都顾不上客套,开口就问:“孟城澄果真回来了?你见着她了?”

  “见着了。”云舒并不喜欢做姐姐的探子,此时在良妃面前,全无和城澄在一起时的好脾气。

  “她…怎么样?”良妃斟酌着措辞,“我听人说,她模样出落得不错,比当年还要勾人。”其实她更想用“狐媚”二字,但碍于云舒和城澄的交情,还是最大程度上忍住了对城澄的敌意。

  “一顾倾人城,当得上她的名字。”云舒故意这样说,不知是对姐姐生气,还是对她自己。

  良妃却没在意到云舒的情绪,她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这可怎么办,皇上当年就说要娶她做王妃,到如今他都不肯立后,莫不是一直在为孟城澄留着位子?可她根本就没有做皇后的本事,皇上应该不会被她迷昏了头,做出这种糊涂事的,你说对吧?”

  云舒无语:“姐姐何不亲自问问皇上呢?”

  良妃摇摇头:“那怎么行,虽说我和皇上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因为当年孟城澄的事情,他多多少少有些迁怒于我。平日里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可这个话茬我哪能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再说,我在皇上面前向来是说自己不在意后位的,又怎能出尔反尔,自相矛盾?”

  “姐姐当真是被这个‘良’字困住了,事事都想表明自己贤良端庄识大体,我瞧着都替你累。”云舒一脸不赞同,“要我说,皇上虽然喜欢城澄,但皇上是个明白人,为了平衡局势,他是不会轻易立城澄为后的。姐姐与其盯着城澄不放,倒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珍妃。”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比起一无所有的孟城澄,苏太后的亲侄女珍妃显然是个更大的威胁。

  良妃直叹气:“唉,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不够了解皇上,所以你才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怕孟城澄…”

  云舒看到自家姐姐这个样子,也不是不心疼的。她握住良妃的手,柔声劝道:“姐姐不妨想开一些,城澄是早晚都要进宫的,比起珍妃,咱们和她到底还有些情分。而且城澄生性善良,只要姐姐主动和她搞好关系,她就算得宠,也不会做出什么对姐姐不利的事情的。”

  云舒是在宽慰她没错,可是在良妃耳中,这劝说却显得格外刺耳:“你不懂,孟城澄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见良妃这样执迷不悟,云舒也是无话可说了。正要告辞的时候,良妃突然拉住她问:“等等,你刚才说孟城澄肯定要进宫,也就是说,皇上那天确实临幸了她?”

  “我不知道,但今天吃饭的时候,城澄的口味全都变了,胃口又不好,像是…”云舒说着说着,忽然变了脸色,“姐姐,你可千万别做什么糊涂事啊,皇上对城澄这么上心,肯定派了人手在她身边,你要是伤害她…”

  良妃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僵硬地笑了笑:“傻妹妹,你胡说什么呢,在你心里你姐姐就这么坏?安心回家待嫁去吧,宫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孟城澄怀孕了?

  事实上,有此怀疑的不仅是云舒一人。那天城澄回去之后吃了些往常吃惯的方子,可是连过三天,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反倒愈演愈烈,她心里便开始生疑。

  城澄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婉仪,可一想到那天的药是婉仪帮她找来的,她这个时候去找婉仪,岂不是表明她在质疑婉仪的办事能力?

  事到如今,只能悄悄地找大夫瞧一瞧了。虽说城澄平日里表现得不惧世俗礼法,可是她一个女孩子,又没有成婚,这种事情实在太过难以启齿。更可怕的是,一旦她请来的大夫是个大嘴巴,把事情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她很有可能会沦为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事儿还是得找认识的人帮忙。城澄思来想去,想到了苏临麒。他家就是开医馆的,肯定能帮她保密。到时候她什么都不说,若是虚惊一场,自然是最好。若是真的有个万一,她就离开京城,躲到乡下去。只要不会被更多的人知道,闹得满城风雨就好了。

  她这几天上吐下泻,狼狈的不像样子。她便打发人去了御安堂,请苏大少爷过府一叙。

  苏临麒很仗义,当天下午就来到孟府。他见她面色不佳,似有难言之隐,便把客套话都省了去:“怎么了你,病了?”

  城澄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心虚:“我这几天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请个嘴巴严的大夫瞧瞧,我这是什么毛病?”

  一般的毛病,哪里需要嘴巴严的大夫来瞧?苏临麒人精似的,立马便洞悉了其中端倪。

  这些日子他们既然是有来有往的交往着,城澄是什么身份,家里是做什么的,苏临麒早就摸了个透。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在京城里就如浮萍一般,长得再好看,那也只是好看一点的水草,没办法像那些个贵族小姐一样成为高贵无暇的莲花。

  运气好一点的呢,可能被人纳回家里做小妾。运气差一点的呢,就像城澄这样,就算傍上了有权有势的男人,却为了对方的脸面一辈子进不了门,还随时都有被抛弃的风险。

  苏临麒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坏人,虽然有时候举止轻浮了点,但到底还怀着一颗好心。看着城澄巴掌大的小脸,他心底也泛起同情:“不必找别人了,我就可以。”说着便替她诊起脉来。

  他从小就喜欢钻研医术,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不然他一个苏家的大少爷,也不会放着坦荡的仕途不走,跑去开什么医馆。

  很快,苏临麒便诊断出城澄不过是平常的肠胃病罢了,换了方子,养几天就好了。可是不知怎的,他突然玩心大起,捉弄起城澄来:“哎呀,竟然是喜脉!”

  喜脉二字,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和旁人为人父母时的喜悦不同,她只有满心的惊慌和后悔。惊慌的是不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该如何抚养孩子,后悔的是当时不应该冲动,让裴启绍进了门。现在有了孩子,说什么都迟了。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却是欲哭无泪:“怎么办…”

  苏临麒假装云淡风轻:“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找我就找对了。打了胎,我亲自帮你调理。不出半年,身子就会恢复得比从前更好。”

  “打,打胎?”这二字落入耳中,城澄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他像个老者一样劝她:“当然要打,这孩子不能留。你未成家先育一子,以后还有哪家公子敢上门提亲。况且生下容易,抚养却难,那位殿下会容忍他的子嗣流落在外吗?除非你是想母凭子贵,携子上位,那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捉弄城澄,其实也是想打探一番她的虚实,看看她和荣王究竟是何种关系。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城澄是个实心眼的姑娘,自己的事情什么都可以说,但是一涉及到她的男人,她就三缄其口,闭口不提。这会儿他把她吓坏了,肯定什么都乖乖地招了。

  城澄听了他的话,连连摇头:“不,我不想进宫…但是孩子,我也不能不要。”

第10章 承诺

  第十章承诺

  进宫?

  苏临麒意外地挑眉。

  他本想看看荣王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却没想到城澄无意之间,竟然吐露出这样的惊天大秘密。

  若是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就要进宫生活的话,那么对方是谁,简直显而易见。因为天底下有那样能力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皇帝。

  那么荣王呢?裴启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以他的个性,如果对城澄毫不在意,那日就不会亲自出手相助。

  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和荣王这兄弟两个,牵扯上了同一个女人。苏临麒看着城澄的脸,心想祸水红颜,大抵便是如此吧,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他本来只想套城澄几句话,却没想到她真的被他吓住了,完完全全当了真。事到如今,就是假的,他也得说成真的。因为方才,他的脑中突然间冒出一个绝妙的计划——荣王那边一直不肯松口,和苏太后他们一起对付皇帝。若是以城澄为契机,让他们兄弟相残,那他们苏家的大业,便指日可待了。

  别看城澄这样的女子身份低微,但有的时候小棋子亦能影响全局。只要利用好了,就能起到大作用。女人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说轻巧也轻巧,可是夺妻之恨对于哪个男人而言,都是一件极其丢脸面的大事,更何况现在还牵扯到了“孩子”。只要他现在咬定城澄有了身孕,在她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那么不管将来城澄跟了谁,都能让这兄弟俩反目。

  这个结果所能给苏家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大了,这让苏临麒不得不按捺住自己对城澄的愧疚之心,继续拿谎话将她骗下去:“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趁为时未晚,我还能帮你。按说我本不应弃人命于不顾,但生死见得多了,医者仁心也成了铁石心肠。天有常数,人各有命,留的都是该留的、能留的,而你要是留了这个孩子,你的名声就毁了。”

  这个所谓的“孩子”来得很突然,但城澄的态度却令人意外的坚定:“名声?我家里是开青楼的,早就没什么名声了。麒麟你不明白…如果今日我父母双全,兄弟姐妹者众,或许我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和未来轻易抛下这孩子。可我已经一个人过了太久太久,我也想在每年过节的时候有个人陪我,那人不是别人,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开青楼怎么了,别把自己看轻贱了!”苏临麒这话说得倒是由衷。其实他也不想就这么把城澄往泥坑里推,但她一只脚已经陷进去了,就让他们一起陷入深渊吧!等他们苏家助七王登上皇位,他一定会加倍地补偿她这个“功臣”。

  戏演到这里,已经够足,再演下去可就过了。苏临麒见好就收:“罢了,孩子的去留还得你这个做娘的决定。以后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孩子不能没爹,我…”他欲言又止,“呃,我去替你开药。”

  城澄道了谢,心里却打定主意,她不会再麻烦苏临麒了。等她好些了,她就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人她不得不见,就是宋行霈。

  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就要到了。行霈与公主的婚期将至,他本应如云舒一般忙得昏天暗地,这日却跑来孟府找她。

  他进来后亲自栓好了马,给马儿顺顺毛儿,和老管家寒暄两声,没等着通传就进了里苑来。城澄住的院落叫小兰亭,御笔钦赐,别有一番韵味。行霈进来就夸她:“你们孟府的小院子,收拾的还挺利索。”

  吃了苏临麒开的药,城澄这两天好受多了,但还是没什么食欲,也没什么精神,整日怏怏地躺在床上,不想见任何人。

  可行霈是个例外。她没有父母,没有家,行霈是她最后的倚靠和屏障。她可以没有皇帝,可不能没有他。她突然很想抱一抱他,可她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瞬之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长公主,还有他的前途。所以她最后也没有抱一抱他。发乎情,止乎礼,大概就是这样。

  她突然很想哭:“行霈…”

  她说完这句,再无二话,埋头就哭。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月牙白的短衫上,发出嗒嗒的声音来,让他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然而她看起来确实很难过。他上前一步,用手臂揽住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肩上。过一会儿,潮意褪去三分,他再问:“你病了?”

  这样亲密的举动,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城澄这回是真的慌了,顺从地靠在他肩膀上,痛快地哭了一场。等哭够了,她深吸口气,用尽勇气同他说:“我做了一件糊涂事。然后就…有了孩子。”她咬咬嘴唇,还是没忍住,添了一句:“行霈,我,我好害怕…”

  她靠在肩上,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也只好拍拍她的后背,就如同一个父亲,哄一哄怀里的小女儿。

  事情他能明了,但是她断续而出的那句话,让他觉得心中不适,又觉自己懦弱,无法给她一个栖身之地,供她随意。他话中藏了两分,将问题又抛给她:“别怕,生下来,或是?”

  他的镇定和从容似乎感染了城澄,让她逐渐安定下来。她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看他,如实道:“我没有家人,我不能不要他…这条路,或许会很难走,但我早已不能回头。”

  她和皇帝的事情,起因,结果,行霈到此也全明白过来。她有了娃,是舍不得不要的,进宫,也多半儿不会。作为朋友,他只能试着安慰城澄,但他也知道,这并没有多大用处。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行霈究竟还是有几分书生意气,他想,大不了就接这对母子去宋府。至少在云开,他说话还是能算数的。至于东厢房的老太爷会不会打断他的腿,这件事暂且不提。

  “生下来,我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