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这下开心了吧?”

  她果然破涕为笑,笑容甜美,如同雨后初霁的晴空。他掏出帕子替她擦脸,边擦边低声说:“不过你要答应本王,随行的人,由本王来挑选,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给家里来信,知道么?”

  城澄连忙点头,像只啄木鸟一样。

  “还有,什么三个月,什么半年,你想都别想。”他不容置疑地说道:“最多两个月,要是晚一天,本王就亲自去把你抓回来。”

  “两个月,是不是太短了些…”她小声抗议:“从京城出发去甘肃,至少要十几二十天…这一来一回的,我们还能玩儿几天啊?”

  他实在舍不得她出门那么久,只得硬下心肠,沉着脸说:“还学会讨价还价了?”

  “王爷…”她在他怀里撒娇,“两个月实在是太短了嘛,您忍心让我一路颠簸,走一路吐一路么?”

  他冷静下来想一想,出去一趟,两个月的确是有些赶。要是因为他的私心让她遭了罪,那便反倒是他的不是了。思来想去,裴启旬只得长叹一声,妥协道:“好吧,就三个月,不能再多了。”

  “嘻嘻,谢谢王爷,王爷最好了!”

  “这会儿不哭了?”

  她白天出门,擦了一点脂粉,这会儿都哭花了。他用帕子尽数抹去,点点她的鼻子:“小花猫。”

  “嘿嘿。”城澄心愿达成,只知道一个劲傻笑。

  “别笑了,快吃饭吧。”他也笑,“吃完了,还有别的事要做。”

  是的,她吃饱了,他的大餐才刚刚开始。

第58章 疏远

  第五十八章疏远

  一夜缠绵过后,城澄不出意外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洗漱的时候,就听忍冬在一旁说:“启禀王妃,上午驸马送了帖子过来,邀您茶坊一叙。”

  “行霈?”城澄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拿过来我看看。”

  城澄接过帖子一看,果然是行霈邀她去不羡仙茶坊喝茶。其实吧,这小半年来城澄常去茶坊听评书,只是说来也奇怪了,一次都没遇见过行霈。现在她回过味儿来了,八成是行霈之前生她的气,故意躲着她呢。现下关系略有缓和,就约在那里见面了。茶坊挺好,人多,可以避嫌。要是像以前那样就他们两个人跑到野地里去,荣王不把行霈徒手撕成两半才怪。

  清秋时节,天黑得越来越早。行霈比约定的时间提前来了一个时辰,坐在窗边,看临街的灯笼一点一点亮起来。天上的几点星星,随着几片闲云,隔着窗户忽闪忽灭。

  茶坊生意极好,今日同往常一样,依旧客满。铜锣一开,说书人的响木一亮,将他的思绪从窗外拉回来。行霈有些可惜,老孟赶不上今儿个的开场了。

  实则他这声可惜叹得早了些,此时的城澄正走到二楼的楼口。茶坊的楼梯是硬木造的,到处都雕了花,有八仙庆寿,福寿禄三星,还有龙凤牡丹,真是集天下大俗于一身。然而他们还是很喜欢这里,原因无他,这里的评书是京城一绝,还有这儿的碧螺春,是真的好,只不过茶是泡在大碗里,有一点煞风景。茶极细,器极粗,一个字儿,怪。

  城澄进王府后,还是头一遭夜里出门。行霈为什么约在入夜时分,她心中有数。很早之前,两人就说好要一同观星,可这中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便耽搁至今了。在茶坊这样的地方观星,其实有一些可笑,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现在他二人身份不同,去野外或者观星台那样的地方都不大合适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头莫名就有那么一点儿说不清的情绪。明明正值青春,尚未老去,却已开始怀念往日里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沿阶而上,爬上二楼,一眼在喧闹的人群中看到行霈。他仍旧一身素白衣裳,倚在窗边,不说话的时候,也算是静美如画。

  他饮着茶,看着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城澄忽然生出几分调皮的心思,故意绕了一圈,猫一样踮着脚上前,躲到他背后,拽了拽他发上的束带。她管那玩意,叫绳子。没用多少力气,就是想逗他玩儿。

  “嘿,行霈。”按说亲近的人,都叫他望之,可城澄并不想和他们,和她一样。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就是叫了他的大名又何妨。“好看么?”

  好看,什么好看,是天上星,碗中茶,台上戏,还是她,城澄不说破,等他装傻。

  他有条不紊地把束带捋直,再对她说:“都好看。”

  行霈的脾气,太好,又太坏。她记得那回吃锅子,她踢他,去年大冬天,她拖他去地里挨冻,后来,她又做出那样的糊涂事,麻烦他。但行霈就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生气的人,永远都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让人羡慕,安心,有时候却又难免,觉得讨厌。

  他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城澄无趣地松了手,在他对面坐下。她来得路上有些渴,便不客气地捧起茶碗,饮牛一般喝下一碗。等喝饱了,她放下茶碗,抬眼看了看天上星。她感觉行霈是在这里胡扯,月光太盛,星辰暗淡,不过几点星子闪烁,哪里称得上好看。她有几分失望地收回视线,托腮道:“看星星,京城里又有什么好看?要到野外去,森林里,或是山顶。对,山顶——那里的星星,最是好看。”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的小了。

  有段日子,她很抑郁,不敢见他。她觉得行霈或许,可能,有那么一点点,还在生她的气,怪她当初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而是嫁给他非常不看好的荣王。但这个话题,行霈不说,她就不敢挑,不敢提。

  如今他人已坐在对面,再提过去,显得她好像多么过不去那个坎儿似的。只是说句老实话,她的心里,的确梗着一根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像回京开始,她每走一步,就像这天上错乱的星,全都是错棋。

  行霈沉默了一会儿,悠然笑道:“是啊,山顶上的星星好看,可就是不适合我。人在高处,仿佛手可摘星辰,可人们光记着摘星,就忘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了。还是这里好,很热闹,你能来,我就很高兴。”

  他似乎意有所指,是说她攀上了高枝,还是暗指荣王的野心勃勃?

  但她认识的行霈,应当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所以她不去想他的话里是否含有什么深意,只做表面理解,他觉得这里更适合他而已。也是啊,他这样的翩翩公子,仿佛生来便与这些风雅之地相得益彰。她突然想起那次拉他去农田,他坐在地上的样子——她让好好一个白衣公子,沾了一身的泥。罪过罪过。

  “唔,你这么说,也对。”她抬头看着那几颗微茫的星,右手支着脸,若有所思,“高处不胜寒…你说皇宫,算不算是高处?”

  提起高处,她必然想起皇城。昭祉出生和满月的时候,行霈人虽没到,宋府却都送了东西过来。原本那时候她还想,将来要把孩子抱给他炫耀,让这个没娃的老男人瞧瞧她的女儿有多漂亮。结果小娃娃才刚满月,就被人抱进了宫。现在她没得炫耀了,只余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听了就说:“皇宫,当然算高处。只是这个高里,也带着点低。总归高不过华山,或者泰山。”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以前你不喜欢那地方,可现在,心思全然在那一道宫墙里了。”

  华山,泰山,他的话让她的思绪突然间飘出了皇宫,飘出了京城,去往了一个悠远的、她魂牵梦萦的大千世界中去。现在想来,在外游历的那几年,虽然颠簸又辛苦,却是她心里头最轻松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未完成的梦想——要走遍大江南北,踏遍每一寸山河。这两年,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好在荣王已经答应了她,月底即可出发。或许,现在再次启程,还不算太晚。

  “你说的是。同外面的世界相比,这皇宫,就显得太渺小了。”城澄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明快,就像以前的城澄一样:“你送给祉儿的东西,我替她收下了。只是可惜,没法把她抱来给你这个干爹瞧瞧。”

  “干爹亲爹都是爹,娘只有一个。”他往嘴里,塞了两颗咸味花生,“你甭给我装,孩子给人抱走,你心里头肯定不是个滋味。我也不说别的,她在宫里,未尝不是个出处。你也该想开,如今好歹做了王妃,逢年过节,还能去看两眼。我要是你,打今儿起,就可命地参加四九城里的婆妈会,把各家的小儿子们都打探个清楚,到时候挑女婿,也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还能尽一份当娘的心。”

  她认真听着他的话,也认真地摇摇头。现如今,昭祉的娘并不止她一个,她还有一个养母,妍嫔。

  “我不能常常进宫…”抛去她对宫廷的抵触不谈,尽管她和皇帝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还算不得隐秘,有心人若想得知,并不难查出。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抖出来,于她,于皇帝,于荣王,与昭祉,都没有半点好处。

  再者说了,城澄很是担心,妍嫔和昭祉没有血亲,不知道妍嫔会不会好好地对她。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如果她时常进宫看女儿,妍嫔抚养昭祉定然不会尽心尽力。养母女中间若是隔了一个亲生母亲,又怎么亲近的起来呢。

  “至于婚事,祉儿现在是公主,她的婚事,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她对着星空眨了眨眼,眨得酸了,就在窗框处交叠起双臂,侧脸贴在上面,“只能当我是个狠心的女人,从来都没生过这个女儿。没有办法,皇家玉牒上写得清清楚楚,她…是别人的孩子了。”

  她说话间,行霈在嗑瓜子,等她说完,他就把攒的瓜子仁儿一股脑儿地吞掉,又喝些茶水顺过去。台上的说书人,操着浓郁的河间口音,卖力地讲演。各人有个人的愁,她为孩子的事情操心,不知还有人在为温饱发愁。但不管是什么苦什么难,总归都还是有活法的。

  他拍拍她的肩膀,劝道:“千种不好走的路,总有叫人的舒服走法。你还年轻,趁早和荣王再抱两个。至于叹气的话,以后就别再跟人前说了。知道的,体谅。不知道的,比如刑部叶何主事他婆姨,迟早要弄的满城风雨。”

  城澄沉默,一句话都不想说。她觉得憋屈,别人也就罢了,这些话,连跟他也不能说了么?

  “我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啊。可是你知道的吧,我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识人不清。”

  她把太多人当成好人,知心人,情投意合的人。可能有的时候,感情来的太快,升温的太快,真的会冲昏人的头脑。可怕的不是错,而是一错再错,明知道自己在犯错,还是要错个彻底,不能回头。

  他不知如何接话,就说:“你先喝茶,不然凉了,就不好喝,喝不出味儿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风正飒飒的,直朝他的脸上扑。行霈不躲,也不迎,任秋风来过,了无痕迹。

  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然后起身说:“不喝了,宵禁将至,我该回家。”

  行霈点点头,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留不住了。

第59章 敏感

  第五十九章敏感

  纵然是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月底的时候,裴启旬还是亲自将城澄送出了京。再往前便是城门,他身为亲王,又是朝廷命官,无诏不可私自出京,只能送到这里。

  城澄拦住他,好笑地说道:“行啦,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送了。你放心,我会按时让人给你送信的。”

  “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他犹豫一瞬,还是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一个丫头也不带么?”

  “我确定。”她略为不耐地说:“她们都没出过远门,带上反倒是累赘。要是有什么需要,让云舒身边的落葵帮个忙就好了。”

  他拗不过她,只得摸摸她的头发,不舍地道:“去吧。”

  城澄点点头,转头就走。留下裴启旬站在原地,看着她兴冲冲的背影,万般无奈。

  好在她还不算太没良心,马车驶出之后,还知道掀起帘子冲他摆摆手。裴启旬便这般目视着她,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

  奕郡王在一旁笑道:“久闻大皇兄与皇嫂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裴启旬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我王妃都不在府中,这几个月也好专注于京郊驻军调防之事。”

  见他提起正事,裴启霖忙肃色道:“大皇兄说的是,启霖定竭力配合皇兄。”

  他们这边气氛庄严,城澄和云舒这边却是轻松至极。

  早在两人都还没出嫁的时候,她们就约好要一起赏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人,喝遍天下美酒。结果后来,云舒嫁人,生子,城澄嫁人,生子,这件事儿便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最近,日子终于安定下来,两人便分别同家主交待过了,收拾好行李,只带一二下人,出了京城,一路直奔甘肃。

  马车出城之后,城澄掀起帘子,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风景,不由笑道:“出城了!真好!”

  云舒却没心情看风景,她没有城澄这么开心。最近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找上了奕郡王府,总让她心里觉得不安。她为这事闹过两次,有回甚至差点砸了奕王的书房,两人直到今天还闹着别扭,刚才都没怎么说话。

  云舒依旧目视着城澄,心里默默羡慕着她的心宽。昭祉被皇帝抱进宫,她本来还担心城澄会一直消沉下去,没想到她还是如未嫁时那样活泼烂漫。

  云舒学着她掀开另一边帘子,外头的景致确实不错。大概红墙琉璃瓦看得久了,一点青山都是美的吧。“是啊,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初听云舒的话,似乎没有与自己有同样的喜悦。城澄仔细一品,那终于二字,似乎显露出几分无奈。她收回视线,回头看她,关切道:“怎么,最近很累吗?”城澄最近都在忙着收拾行装,裴启旬也格外得缠人,她都没时间去找云舒好好地说说话了。

  云舒苦笑一声:“昭祉不在你身边,你自然不会知道。”话一说出口云舒就发现自己失言,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都收不回来。她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之间整个车厢都是寂静的,空气仿佛凝固,夹杂着尴尬。云舒一向是不愿低头的人,磨蹭了半天之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抱歉。

  初听这话,城澄愣了一愣,没什么反应。见云舒低头沉默,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一声抱歉,城澄才反应过来,连忙握住她的手:“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本来就是这样嘛。我没有照顾过昭祉一天,只顾自己开心自在,说我枉为人母都不过分,你这又算什么呢。”

  云舒见她没有怪罪自己,还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心头那块石头才放下来,温声安慰道:“别这么想,你也是不得已的。这没别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硬是要拆散你们母女。若是真的分个对与错,也是要怪皇上的。”

  城澄搂着云舒的手臂,头一歪,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所以我讨厌他。当初,荣王把我绑去王府,上了道请旨赐婚的折子给皇帝。你猜怎么着?皇帝压了几天,批了。他当初不敢抢我,却抢走我的女儿——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他?”

  每每提及孩子,还有城澄和皇帝的这段往事,云舒总会想起那年在得闲居时城澄的反常。当初她和荣王成亲不过数月就诞下昭祉,云舒之前便一直都在怀疑,如今有机会自然要问清楚:“只是有一件事,我好奇了很久…”尽管马车内并没有外人,云舒还是压低了声音问:“昭祉,是谁的孩子?”

  城澄正打算转移话题,聊点开心的事情,就听云舒突然问起昭祉的身世。其实,云舒心存疑虑,城澄并不感到奇怪,毕竟当初她自己也误以为怀了皇帝的骨肉。

  她正想把真相告知云舒,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她不能确定,这件事是奕郡王想知道,还是云舒。为了女儿的安全,她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她记得裴启旬同她暗示过,如果有人怀疑昭祉究竟是谁的女儿,就含糊地糊弄过去,让对方摸不着头脑,这样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有损他们夫妻俩的一点点名声,也比让孩子稀里糊涂地送了命强。

  城澄凝视着云舒,难得挺认真的样子:“昭祉进宫那天,王爷对我说,只要我一句话,他就去把我们的女儿抢回来。这样,还不够么。”

  平日里,裴启旬看起来总是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可是他骨子里当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看的懂他。有时候他率性到了极点,像是一匹脱了僵的野马。城澄至今回想起那时候他的眼神,都相信裴启旬当真做得出抗旨不尊的事情来。

  她嫁给他之后,很多人,包括云舒和行霈在内,都并不是很看好这桩婚事。然而经历了这许多事,城澄才发觉,人真的不能太贪心,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不属于她,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最好的选择。过去她不懂,所以她抗拒。但现在她已经明白,错过的,都是错的,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回头。所以她所走的每一步,和云舒为了奕王府一样,也都是为了荣王府,为了他们的家考虑。

  云舒见她并没有直说,而是借了荣王的一句话,难免一时摸不清头脑。但不管怎么说,就算昭祉不是荣王的孩子,那又怎样,人家正主儿都不在意,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怎能指手画脚?也罢,如今她和荣王能举案齐眉,她也就安心了。

  只是城澄那句话,还是透露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抢回来”。该怎么抢?君臣犹如云泥之别,兄弟又如何,身体里流的血,又有多少相同?要想夺回昭祉,只有造反一条路啊。她早就知道荣王和皇上不是一条心的,手里头又握着兵权,若是真的造反,四九城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但荣王若当真有反心,定不会随口说出这样的气话,云舒一时不敢确定,只好小心地试探道:“抢回来,怎么抢,他是君我们是臣,抢不回来的啊。”

  云舒的话,看似是站在城澄这边的,但城澄知道,无论是傅家还是奕王府,都是坚定的保皇派,不可能真真正正和荣王府一条心。所以她当然不会把荣王的心思坦露出来:“那不过是气话罢了,自然是不能硬抢的。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差事办好,希望哪日皇上高兴,能放祉儿回家吧。“

  云舒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如何不能理解骨肉分离的痛苦。见城澄这般落寞的语气,她不由心疼地将城澄搂在怀里。她和傅云归不一样,她是真心把城澄当做挚友。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对城澄的承诺——“只要你一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城澄和皇上年少时的一段爱恋,不知伤了她多少,没有人比云舒看得更清楚。不说夫家和娘家的立场,她对皇帝也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他是天子又如何,有些事情回不去,也强求不来,他就算抢了昭祉又有何用呢。就怕到时他会以昭祉为质子。你知道,帝王之术,杀亲灭族,六亲不认,为了权力,自己的女儿算什么,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不知为何,云舒今日感慨颇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使贵为王侯将相,也不过是听命于皇帝的一颗棋子。可.荣王和启霖是不同的,他手里有兵权,朝中的势力也不弱,若是真的要反,那些文人除了争论几句撞柱子死谏以外,还会什么?这事儿——你心里真的没想过吗?我可不相信呢!”

  城澄静静地看着她,有些意外,但奇异的是她心里并不感到奇怪:“你这样说,真的好嘛?”她不想正面回答云舒,就吐了吐舌头,笑道:“你问这话,是你自己想知道,还是替你家老四问的?”

  本来只是单纯想要出来游玩,但两个王妃凑在一块,似乎避免不了要谈及这些敏感的政治话题。城澄无奈望天,长空高远,可惜她们谈论的话题太过沉闷,实在无法令人神清气爽。

第60章 雪山

  第六十章雪山

  这句话,到底是为谁而问呢?云舒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儿女,还是为了整个奕王府呢?

  “我若说是为启霖问,恐怕你就不会说实话了吧。其实这些事情,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想保住奕王府,仅此而已。”

  不过荣王若是真的反了,云舒全家和皇帝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皇上赢了,奕王府便□□华富贵不断,若是输了…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云舒说话的时候,城澄伸手折了串晶莹剔透的葡萄,一颗塞到云舒嘴里,剩下的自个儿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葡萄皮,要不要吐呢?她看云舒一眼,默默地咽了回去:“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我自己都还不够了解他,如何妄下断言。”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但是这事儿谁说的准啊。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荣王万一真的坐上那个位子,无论如何,你帮我给奕王府的人,把命留下。”

  云舒这么说,可真是叫城澄有些为难。她若答应了,岂不是像默认了荣王肯定会反一样。若是不答应,又显得她不够讲义气。不过云舒想这么多,城澄能理解,毕竟这都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如今的云舒为□□为人母,考虑多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城澄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很奇怪,似乎无论荣王成或败,于她自身而言都无关紧要。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步入后宫那座华美的牢笼。荣王若败,她必生死相随。若是成…他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保全云舒一家吗?她不想骗云舒:“我自然愿意保你们奕王府,但你当真觉得,我能左右荣王的决定?”

  当初城澄回京之前,云舒从未听说过她和荣王有过什么交集,所以她自然知道,当年城澄和荣王成婚,大半是因为她和皇上的关系。可如今看荣王对她这么好,云舒不肯放弃这一丝希望:“你可是荣王心尖儿上的人,你觉得,你不行?”

  心尖二字,让城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越想越好笑:“你可别逗我。你觉得皇帝当初对我好不好?荣王的心,又能比皇帝软上几分?江山,女人,孰轻孰重,他们都清楚得很。话,我不敢说得太早,但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今天到底是出来玩儿的,云舒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激进了,就收敛了肃色,绽出一丝笑来:“你待我如何,我自然是知道的。其实我常常想,若不是裴家的媳妇,我定是要去江南,温一壶黄酒,卧听风雨,像你当初一样逍遥自在,比在四九城里舒坦多了。咱们这次去甘肃,可得好好玩玩,回来了,就没有这种日子过了。”

  不得不说,云舒很懂城澄。在她看来,天下大事,与她何干?什么都不如此刻的逍遥自在。城澄的神情果然放松了许多,轻笑道:“你放心,人生还这么长,想下江南,总会有机会的。”

  云舒笑道:“若是要去,你可得陪着我,要不然我自个儿去可没有意思。”

  午后,微风拂面,城澄不由得有几分发困。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肯定会陪着你啦。只要别选冬天。入了冬,我可是要冬眠的。”

  云舒见她有了几分困倦,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腿上,为城澄盖上一层毯子。“好好好,都依你。等到明儿开春,咱们就南下扬州,去看看传说中的琼花。当年隋炀帝为了一睹琼花劳民伤财,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呢!”

  城澄乖乖地靠在她身上,调整到了一个最为舒服的姿势。两人距离极近,呼吸间似乎能闻到她若有若无的体香。城澄惬意地闭上眼睛,附和道:“好~”她本是喜花之人,不过这两年,各地的新鲜花卉都会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荣王府,什么样的花也都见过了。但同云舒出行,亲自去观赏,总是不同。

  一行人走走停停好些日子,一路欣赏沿途风景,终于在一个傍晚抵达兰州。初来乍到,又是晚上,到客栈放了行李,便让黄叔去雇了个当地向导,约好明日一早启程去往祁连山。虽是游玩,一路舟车劳顿,一行人也是累坏了。今天晚上,索性呆在客栈歇歇脚,不再出去晃荡。

  但不出去,不代表无聊。客栈老板极其热心,推荐了不少当地小吃。百花全鸡,浆水面,面皮子,样样好吃到让城澄想哭。她尤其喜欢吃那晶莹透亮的面皮,拌上香醋蒜汁辣椒油和精盐,再撒点葱花和香菜沫儿,简直就是完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吃得太急了,城澄克制地放下筷子,看向一旁的云舒,笑道:“怎么样,可还合你的口味?”她摸摸肚子,笑得像个孩子:“我可是吃得好开心~”

  云舒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就算遇到可心的美食,看起来也要文雅许多,只是笑着说好:“再好吃你也得慢点儿,仔细噎着了,回头有你好受。”

  城澄应了一声,几人吃饱喝足,早早歇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如约去往祁连山。此时已是北方的初冬,天渐渐的冷了。在山脚下她们下了马车,云舒替城澄裹紧斗篷,嘴上一个劲儿地数落:“你在京里准备了那么久的行装,临了只带了这么薄的衣裳?早上出来让你穿我的大氅,你还不听,瞧瞧这下子,都冻成什么样了!”

  城澄冻得直哆嗦,还咧着嘴冲她笑:“其实王爷叫人准备了好些厚重衣物,让我偷偷地丢了。出来玩,带那么多东西不就是负累么!”

  “就属你的歪理多。”云舒嗔怪地瞪她一眼,姐妹两个相互搀扶着,开始往祁连山深处走去。

  祁连山不同于一般的山峰,不仅有高耸入云的雪山,还有漫山遍野的草地,连绵不绝,如同一道玉带延伸到远方,每一处都充满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惊喜。按计划,他们要在祁连山脉这一带呆四天。

  进山后第三日的晌午,云舒见城澄对着雪山发呆,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也是,走了一上午,是该歇歇了,不如就在此处扎营吧。”

  深山处人迹罕至,四周静悄悄的,针落可闻。城澄轻声道:“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地方非常熟悉…好像,就像是我出生的地方。”

  云舒笑了:“说什么傻话呢,你不是生在京城的么?”

  城澄喃喃:“是呀,真奇怪…说不定,我上辈子是死在这儿的也说不定。”

  “呸呸呸,净说胡话!快过来喝些热水吧。”

  城澄应了一声,正要过去喝水,就听向导突然大喊一声:“不好!雪流沙了!”

  云舒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见城澄拉住她的手叫道:“快跑!”

  云舒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大雪像洪水一样从山顶倾泻而下,远处的森林已被掩埋了一大片。原本寂静的雪山好像突然苏醒的猛兽,伴随呼啸的风声发出可怕的咆哮。

  向导大喊道:“往旁边跑!别往坡地跑!”

  随行的两个荣王府侍从,原本一直离城澄远远的,这会儿也顾不上避忌,护到城澄身侧。城澄抓住一人的手,反手将另一人往云舒身边一推:“保护奕王妃!”

  场面一时间乱成一片,一行人凭着求生的本能拼命地跑着。好在他们离发生雪崩的位置不算太近,又有有经验的向导领路,除了一个年纪较大的车夫,所有人都逃了出来,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

  刚刚与阎王爷擦肩而过,众人惊惧不已,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等到天地再次恢复寂静之时,云舒轻颤着说:“这、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

  向导知道这是在问他,就回答道:“不走运呗!您别看雪山平日里悄没声儿的,其实山顶头一直在默默地较劲。雪积得多了,一根稻草都有可能引起流沙,更何况是咱们这么多人呢!”

  云舒瞪大眼睛:“你是说,这雪流沙是我们引起的?可我们隔得那么远…”

  “这可不好说…”

  向导话说了一半,就听城澄身旁的护卫急切地问道:“这四处都被雪堆满了,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还走?”向导摇摇头:“您别看这雪软绵绵的,看着松软得跟棉花似的,可要是陷进去了可不是好玩的!咱们有命逃过这一劫就不错了,接下来能不能活着出去,就得看老天爷的了!”

  护卫皱眉道:“怎么个看法儿?”

  与他们这些外地人相比,向导显得气定神闲许多:“进山之前,说好了是四天,四天不出去,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更何况山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头一定有人知晓的。”

  “万一没有人来呢?难道我们就坐在这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