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画这话也赞同,京都藏龙卧虎,刺眼的人多呢,难道还能一个个都不理?

她叹口气,跟着裴玉英去与那些姑娘见礼。

零零总总,有二十来位。

东平侯府在京都也非无名之辈,裴臻又立了大功,眼见她们过来,姑娘们又转了头迎上。

正互相问礼,许黛眉到了,看到裴玉英,柳眉一挑,像是胜利者一般笑道:“二姑娘,别来无恙?”

她语气满是挑衅,加之向来在贵女圈嚣张惯的,谁也不愿意得罪她,故而众人都有作壁上观之举。

兰庭里一时安静极了。

这安静叫人满身尴尬。

裴玉娇都替妹妹难受,然而裴玉英轻声一笑道:“看许姑娘满面春风,许是有得意事,不妨说来听听?”

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一派光风霁月。

许黛眉着恼,真不知裴玉英为何还有如此底气,她可是被抛弃的人!她瞧了裴玉娇一眼,她姐姐也是,都是嫁不出去的,不屑道:“我从来不曾失意,何谈得意。我只是关心你们,裴大姑娘也有十六了,倒不知你与她,哪个先嫁出去呢。”

这话就有点过分了!

裴玉英原是不想当众与她翻脸,可她这样讽刺,也触到逆鳞,面色稍许冷了些道:“如今衣冠楚楚,得鱼忘筌的男人甚多,早早嫁出去,不如晚一些,看错人,将来恨不得挖出眼珠子,因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许姑娘,你说是吗?”

有些人未曾听出来,听出来,得知内情的,只替许黛眉丢脸。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得意,那周绎,只是个朝秦暮楚的男人!

不曾听懂的,悄声问别人,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许黛眉听得窃窃私语,脸一下变成了猪肝色。

裴玉画抚掌而笑:“有些人,真不知道丑字怎么写,要我,早挖个地洞钻进去。”

许黛眉再难以忍受,转身跑了出去。

众位姑娘私底下还不是看不惯许黛眉,都轰然笑起来。

反正她走了,也不知是谁在笑。

几个婆子见了,轻声去告诉司徒弦月。

她素白的手取了些雪膏,抹在掌心,三十来许的人,皮肤柔白细腻,最多像二十出头的女子。容貌也是姣好,瓜子脸,杏眼,高鼻,小嘴,挑不出什么瑕疵,如一定要挑,定是瘦了些,颧骨有些高。

“没有教养,我瞧在贵妃娘娘的面子请了她,仍是失策,明年不必请她了。”她瞧向对面坐着的一位年轻男子,他穿了湖绿锦袍,背靠着海棠交椅,有几分慵懒,却也让人忽视不得。她嘴角露出笑意,像是漫不经心的问,“你刚才说,你来看哪家的姑娘?”

兰庭里,奴婢们设下案几锦垫,端了瓜果点心上来,又倒上好茶,姑娘们纷纷落座。

这会儿,沈时光跟何淑琼才来。

“听说错过一场好戏。”何淑琼抿嘴一笑,斜睨远远坐着的许黛眉,“可惜了。”

虽然裴玉英讽刺了许黛眉,可这事儿到底对她也有伤害,毕竟她本是要嫁给周绎的,心里肯定不痛快。

原是不该提。

沈时光皱了皱眉,岔开话题笑道:“我本是想等天气暖一些请你们过来,结果家中有些事,又遇到哥哥要会试,一再耽搁,都到三月底了…”三月学子们会试,一直要考到三月十五日,这几天才考好出了考场。

裴玉英当然知道,自家两位堂哥堂弟也去走了个过场,她笑道:“无妨,反正咱们在这儿也见着了。”

何淑琼看沈时光只顾着理裴玉英,有些不高兴,眼睛一转道:“我表哥也考了的,时光,你觉得你哥哥跟我表哥,哪个更厉害?”

“这可难说,我哥哥常说徐公子的策论独树一帜,令人耳目一新,便是他都有不如,再者,文无第一,也不是定能争个高低的。”

沈梦容,裴玉英知晓,徐公子是谁,她尚不知,裴玉画也好奇,抢着问道:“何姑娘,你表哥是谁啊,我怎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表哥叫徐涵,江南大儒张奎你们知道吗,我表哥是他徒弟,才搬来京都不久。”何淑琼满是骄傲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很仰慕徐涵,以他为荣。

“是他徒弟呀!”几个姑娘也都讶异万分,当年张奎摘得状元,名扬京都,本是前途无量,多少人家想与之结亲,结果他志不在官场,与皇上辞别去江南开了书院。既然这个徐涵是他得意子弟,想必不凡。

何淑琼端起茶盏喝一口:“等会儿我表哥要来接我的,你们既好奇,不妨看一看。”

听她们在说这个,裴玉娇急得不得了,怎么好好的要谈到徐涵呢!

这下妹妹知道徐涵的名字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得知道徐涵家中的情况,不对不对,她已经跟何淑琼认识,等会儿兴许还能见到徐涵。

可她又不好说,徐涵以后会纳妾,待妹妹不好,别人会把她当疯子。

就在这时,司徒弦月出来了,宛如众星拱月。

她连忙道:“你们看,长公主来了!”

大家忙抬起头,不再说话。

裴玉娇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第017章

茶诗会,也就是以茶会友,以诗相交,故而来此不表现一下才情定是不行的。

司徒弦月本也是才女,一出来就抛了个大彩头,那是一对儿羊脂玉的手镯,价值不菲,她笑言谁的诗做得最好,谁得,。

姑娘们来了兴致,纷纷绞尽脑汁。

论到作诗,裴玉娇是不行的了,勉强凑了两句交上去,幸好字写得不错,倒也没有惹人笑话,上一年夺魁的便是裴玉英,这一年她并没有用尽全力,最后花落沈时光头上,众人都笑着恭喜。

玩得尽兴,写完诗,又去赏花。

裴玉英为姐姐着想,带着与姑娘们互相说话,裴玉娇为挽回一点面子,为家人争光,这回也着实认真了,言行举止大方得体,应对自如。旁人暗暗称奇,对她自然是有所改观,就是司徒弦月都笑道:“今次最令我吃惊的是裴大姑娘。”

这句话,又让人更相信一些。

裴玉英投去感激的眼神。

司徒弦月冲她微微一笑,闲时,叫了三姐妹至内庭。

“可会对弈?”她问裴玉英。

裴玉英笑道:“略懂一二。”

司徒弦月又对裴玉画道:“你画画颇有意境,不妨予我画一副春光图。”

裴玉画大喜,自然答应。

这下两个人都有事情做,一个陪着司徒弦月下棋,一个在旁边作画,唯有裴玉娇没事儿,她看得会儿棋,觉得累,毕竟棋子要下好,脑筋不可迟钝,走一步算十步,她哪里跟得上来,一个人走到外头赏花。

在这时,突然有点寂寞。

果然,聪明人得与聪明人在一起,许是宝嘉长公主也觉得她笨?

她走两步,倚在栏杆上观鱼。

鱼儿游来游去,无忧无虑,在水中划出道道波纹,她看得会儿又高兴起来。

鱼儿比起人来,更是毫不聪明,可它们那样快活!她瞧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小姑娘漂亮又可爱,眸似碧水,唇似花瓣。记忆里,忽然想起娘亲说过,娇儿再如何,也是娘最疼的女儿,是啊,家里那么多人疼她,没什么好伤心的。

清透的水里,在她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湖绿色的袍子映在水里,涟漪微动,好像水草一样。可待到她看清是谁,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就要跑。

司徒修一把抓住她:“别走。”

她僵住了。

四处瞧瞧,发现两个丫环不知去哪儿了,怎么回事,不是才跟在身后的?

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司徒修解释:“本王借了长公主的名头,调她们去端东西。”

她颓然,乖乖的站好,手抓着栏杆,好半响道:“你要银票吗?”

上回白白还了她玉坠,没有拿钱,许是觉得她欠他东西。

司徒修忍俊不禁。

“你带了银票?”他问。

裴玉娇嗯的一声:“有二十两,够不够?”

“你觉得本王缺钱?”

她不吱声了。

他肯定不缺钱,王府里什么都有,比他们侯府富贵多了,她以前当王妃时,穿的戴的都是极好的东西,有些还是宫里送过来的呢。

司徒修看她沉默,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今天的发髻梳得十分漂亮,上面的小珠花好像朵朵茉莉嵌在其间,衬得发如黑墨。

裴玉娇一缩头,躲开他的手,正色道:“王爷,您既然不要银票,那咱俩算两清了。”

能不能别又要亲,又要摸的!

司徒修眼眸微微眯起,瞧着她鼓着勇气的小脸问:“两清了,难道本王就不能见你,不能与你说话?”

“这…”裴玉娇脑袋歪了歪,“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你贵为王爷,难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一边往后退,“我什么也不懂,您跟我说,我一概不知的。”

司徒修眉头挑了挑,差点想骂人。

他总不能说她是他妻子。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上次见到她就恼火了一回,这回听马毅禀告,她来宝嘉长公主府做客,他一时又没忍住。想起上辈子,哪里会有这些时候,她天天待在他身边,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从来不会反抗。

如今,真是翅膀长硬了!

裴玉娇看他沉着脸,只觉身上越来越冷。

他要发作了!

她拔腿就跑。

可他的手好长,一下将她揽到怀里,她的脸贴到他锦袍上,浑身一颤,轻叫道:“我要喊长公主了!”

“你觉得长公主会管本王?”

司徒弦月与他关系的跟别的王爷不同,因司徒修的生母乃司徒弦月的表妹,多了这么一层,他们感情不一般。裴玉娇突然想起来,难怪她那天说外室,他有些生气,毕竟司徒弦月不止是他父亲那边,也是母亲那边的亲戚。

有点复杂!

她微晃了一下脑袋,感觉到他双手搂得紧,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生出来,既不能喊人,也逃不了,还不能打他。

他身体很硬,打了,只会自己拳头疼。

她认命般的一动不动。

他悠闲得抚摸她的头发。

漆黑光滑的发丝从他修长的手指下掠过,透着淡淡的暖意,堪比世上最华贵的绸缎。

裴玉娇咬着嘴唇忍受,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一玫珠花从发髻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她觉得机会来了,连忙恳求道:“我的首饰掉了,王爷,您能放开我吗,我把它捡起来。”

“不能。”

兔子最擅长的就是逃跑。

果然他否决了,怀里的身体一下子泄了气,肩膀塌下来,软泥般任他揉。

他很是想笑,淡淡道:“你就那么怕我?”

现在是怕不怕的问题吗?裴玉娇声音闷闷的:“我妹妹一会儿看不见我,定然会找出来,王爷您这样…不合时宜,要是我爹知道,也会…”他这是完全登徒子的行为嘛,根本就不能被她家人允许!

他的手顿了顿,缓缓道:“要放开你也容易,但你得答应本王一件事。”

“什么事儿?”她忙问。

小脸抬起来,一双眼睛闪着期待的光。

“你从今往后,不要怕我。”他道,“本王不会吃人。”

阳光落下来,洒在他发冠上,晕染了金黄色,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他竟然,叫她不要怕他。

裴玉娇不解,喃喃道:“为什么?您是楚王,天下没有几人不怕您的。”

“你不怕就行了。”他盯着她的眼睛,“只有你,听懂了吗?”

她眸中浮起疑惑。

自从在明光寺相逢,他捡了签文之后,他们之间就好像连着一根线似的,到哪儿都能见到他,可为什么呢?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纠缠,司徒修常说事出必有因,所以他定也是有原因的。

难道…

啊,不,她想到司徒修或许也是重生,断然的否决了。

她知道自己嫁给他,他心里并不高兴,因每次与皇室中人聚会,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他因为她,成为笑柄,所以那样费尽心力的教导她,希望她不要丢脸,不要连累王府。她那时尚不知,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却也慢慢明白了。

所以,假使他真的重生,定然不会来找她。

可是,不是重生,又好像说不通。

怎么才能确认呢?

裴玉娇想得脑袋发疼,半响才有主意:“你真的要我不怕你?”

“是。”

“那你弯下腰来。”

司徒修挑眉:“为何?”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说真的。”她瞧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司徒修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微微弯下腰。

哪里知道,裴玉娇竟然一把捏住了他的耳朵。

冰冷的手指传来凉意,他的脸忽得红了。

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被个小姑娘揪耳朵,他目光直射向她,像两簇燃着的火苗。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能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了,裴玉娇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放开手。

小姑娘苍白着脸,背靠在栏杆上,细长的手指紧紧绞一起。

好像他一声断喝,她又要哭了。

这么怕,早干嘛去了,居然敢捏他耳朵!

要按照原先脾性,他定然要叱骂,可想起她上回在他面前哭,硬生生忍了下来道:“你叫本王弯下腰,就为这个?”

他居然没有骂人!

裴玉娇眸子睁大了,他不是重生的。

她微微松懈了一点儿道:“我想看看你凶不凶,你不凶,我,我就不怕你。”

司徒修听得这句,整个人都凝滞了,进不行,退不行,在这瞬间竟然想到韩信忍胯下之辱,可他是为了什么啊,居然要忍受这个?可不忍,她又要逃开,他难不成还要重头哄起?算了,男人能屈能伸。

他挺直胸膛,垂眸看她:“那你现在,信了吗?”

“嗯。”裴玉娇点点头。

总算有进步,司徒修下颌一扬:“那你过来点。”

裴玉娇往前走了两步。

“那么远,怎么跟本王说话?不是不怕了吗?”

“可是那么近,也不好,男女授受不亲,”裴玉娇不喜欢他动手动脚,“姑娘家要名声,万一这些事传到外面,不好嫁人的。”

“嫁人?”司徒修挑起眉,目光锐利了一些,“你想嫁谁?”

裴玉娇还未答。

身后裴玉英从内庭走出来,唤道:“姐姐,你快过来,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目光落在司徒修身上,年轻男人比姐姐高了一个半头,身姿挺拔,负手而立,眉宇间不可一世。他跟姐姐离得很近,差点是并肩而立,这不是…她讶然,是那天出现在明光寺的公子!

第0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