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妹妹,裴玉娇忙不及得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道:“我出来随便走走的,你下好棋了?”

她拖着她进去。

裴玉英临到门口,又回头瞧了司徒修一样,轻声询问:“他是谁,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他是楚王。”

“是他!”那日听裴应鸿裴应麟说起,楚王来过侯府,还见到姐姐。

“路上遇见了,打个招呼。”裴玉娇撒谎,她不知怎么跟裴玉英说这些,不想让她担心。

裴玉英觉得奇怪,但也想不到裴玉娇会隐瞒什么,毕竟他们裴家向来中立,从不拉帮结派,她笑道:“三妹画画还有一些收尾,等会儿咱们就走了。”她刚才与司徒弦月下棋,五盘赢了两盘,已经很是厉害,司徒弦月连连夸赞,她心里高兴。

姐妹两个的身影隐入屋内,司徒修本是要走,目光却被地上珠花吸引,弯下腰拾起来。

串了米粒大小珍珠的首饰在掌心微微颤动,叫他想起她依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可惜刚才被裴玉英打搅,那句话未问清楚。

她提到嫁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思,上辈子她嫁与他,那是实打实的楚王妃,难不成现在要另觅他人?

他脸色一沉,把珠花收入袖中。

裴玉画正在画白河,长河悠悠,流水不止,两岸青树繁花,游舫来去,仿若让人至身于画中。

裴玉英轻声称赞:“比以前进步许多。”

有个她这样的对手,自己当然不能太过落后,裴玉画嘴角微翘,收了笔,盈盈而立。

司徒弦月笑道:“如此年轻,已很是了得了,”她吩咐奴婢,“把这画拿去贴我书房。”

那是很大的夸赞。

她也赏了一副玉棋盘给裴玉英。

姐妹两个受宠若惊。

司徒弦月目光落在裴玉娇身上,想起司徒修专程来看她,面色更是柔和了一些,这小姑娘虽不比两位妹妹有才气,然而天真可爱,眼见妹妹们出众,丝毫无攀比之心,只替她们高兴,那也是极为难得的。

她赏了一支碧玉簪给裴玉娇。

宝嘉长公主如此偏爱三姐妹,众位姑娘都极为羡慕,许黛眉冷眼旁观,说起来,自家跟宝嘉长公主也算是亲戚,结果她竟胳膊肘往外拐!她心想,将来五表哥被立为太子,他们许家飞黄腾达,作为公主,还不是要靠着他们?

不然哪里来这种富贵日子!

等着瞧吧,许黛眉起身往外走了去。

垂花门口,一辆辆马车行过来,姑娘们陆续坐上,裴玉画与裴玉英低声笑着说话,裴玉娇却有些心思。

上辈子,她们也来茶诗会,然而司徒弦月并没有邀请她们去内庭也没有赏赐东西,这回却是为何,虽然这是一件高兴事儿,可总觉得奇怪。

是因为司徒修?

裴玉画这时已经坐上马车,催促她道:“大姐姐,在想什么呢,快些上来。”

裴玉娇一拢袖子,把手递给她,将将上去,听到沈时光的声音:“玉英,过两天我一定请你们过来。”

裴玉娇拉开车窗上垂幔,笑道:“沈姑娘,咱们一定会来的,或者,你与沈公子上咱们家也一样。”

裴玉英在轿子里抽了下嘴角,拉住姐姐的手,轻声道:“你怎的那么热情。”

还说不喜欢沈梦容,她忍不住又有点怀疑。

“沈妹妹人好,我喜欢。”裴玉娇忙解释,“再说,咱们家许久不请客人,请一请又有什么。”

“也罢。”裴玉英笑,点点她鼻子。

裴玉画当然也愿意,眼睛一转道:“如今天气暖,要不咱们两家去白河玩,姐姐,二姐姐,咱们今年还没有去过呢!咱们去划船,去钓鱼,钓好了,叫河边渔农烤给咱们吃,多好!”

她声音清脆,沈时光听见了,笑道:“这主意不错,不止见面,还能玩,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

“咱们经常在家,就怕你没空,你使人来告诉吧。”裴玉画心直口快。

沈时光答应。

何淑琼还未上马车,在门口东张西望,沈时光探出头道:“要不你还是同我一起回去。”

来得时候,她们是一起来的。

何淑琼摇摇头:“不行,表哥说好来接我的,我走了,他不是白来一趟?”她说着,突然惊喜的指着前面,“来了,来了,我表哥来拉!”

之前裴玉画就在好奇徐涵的样子,听见了,忍不住从车窗里往外看,看得一眼,悄声跟裴玉英道:“还真不差呢,就是看着不好亲近…果然还是沈公子平易近人,难怪这徐公子搬来京都后,名声不显,恐是没什么人缘。”

裴玉英到底也是姑娘家,听闻徐涵是张奎的徒弟,也想一睹风采,便也往外看。

裴玉娇恨不得捂住她的眼睛。

可这样太明显了,她只得道:“非礼勿视,妹妹,你别看,这样不好!”

裴玉画噗的笑起来:“哎呀,大姐,你何时这样端庄了?”

“就是不好!”裴玉娇闹脾气,去拉裴玉英,小嘴翘得老高。

裴玉画给她逗得咯咯直笑。

但这还是没能阻止裴玉英。

三月姹紫嫣红,寻常人都爱穿些鲜艳的衣服,唯他穿了一身墨袍,滚边亦是暗色,衬得一张脸雪白如玉,使人一眼就看到他。

她心里惊讶,这不是上回在街上见到的公子吗,原来他就是徐涵。

也不知是不是因她们姐妹俩轮流出现在车窗旁,徐涵往这边看过来,一双眼仍是精光闪耀,逼迫的人无所遁形。

她连忙缩回去。

可他还是瞧见她了,目光凝定不动。

何淑琼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半响见他没有理会,皱眉道:“表哥…”忽然发现他在看着裴家马车,“哦,刚才我与裴家姑娘说起你,她们都想看看你呢。”

“是吗?”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探出头,徐涵道,“她是你朋友?”

“她?”何淑琼一怔,“哪位姑娘?”

“戴了蝴蝶玉步摇的。”

这都能发现,何淑琼盯着他看:“那是裴二姑娘,我与她算不上相熟,不过因沈姑娘与她交好罢了。”

徐涵便再没说,只临走时又瞧了裴家马车一眼。

何淑琼眉头皱得更紧。

她对徐涵再了解不过,他从不对女人上心,故而在江南时,那么多秀美姑娘,也没见他留意过。他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念书上,跟张奎学习,跟同窗探讨时事,别说什么陌生姑娘头上的首饰了,便是她与徐涵是表兄妹,他都从来不曾注意。

可刚才…

何淑琼一下捏紧了帕子,心里有些难受。

坐在马车上,她冲徐涵甜甜一笑:“表哥念书那么辛苦,还来接我,实在过意不去呀,表哥你真好!”

徐涵淡淡道:“不过顺路,也是母亲与我说要来接你,下回我可没空了。”

仍是冷冰冰的。

何淑琼咬了咬嘴唇,把车帘放下。

门口的马车慢慢离开了兰园。

到得裴家时,还在下午。

三个姑娘下来,叽叽喳喳的走去上房。

“长公主赏了大姐姐玉簪子,二姐姐棋盘,还有我的画,长公主挂在书房了!”裴玉画一来就与太夫人报喜。

太夫人高兴,笑道:“给咱们侯府争光了,能得长公主夸赞不容易。”她招招手,“快来见过窦老夫人。”

今日还来了客人。

这窦老夫人呢,是太夫人的知交好友,丈夫是湖南布政使,一方大员,儿子是户部郎中,算是与裴家常往来的为数不多的家族之一。

三位姑娘忙上去见礼,也见过坐在旁边的马氏。

窦老夫人早就观察过了,笑道:“数月未见,倒像是隔了几年,一个个个子都高了,生得也越发漂亮,有人问起我京都姑娘哪家最美,我总是说东平侯府。”

太夫人哈哈笑道:“不怕得罪人呢!”

“老实话,有什么怕。”窦老夫人拿出三样东西,一人送了一样。

姑娘们连声道谢。

等到她们走了,窦老夫人笑道:“就这样的,还怕无人上门提亲?且刚才说了,长公主都夸呢。”

“还不是看你人脉厚泽。”太夫人叹口气,“其实娇儿几个我还不担心,委实担心我臻儿。”

马氏听得,心里咯噔一声。

窦老夫人呢,在京都人缘特别好,别看着慈祥和善,实则内里是八面玲珑,很有本事,不然像她那相公,儿子,刻板固执,却在官场步步高升,都有她四处通融。因认识的人多,近几年,甚至还给人保媒。

经她说得,无有不合适,两家都欢喜,如今裴臻这情势罢,中年丧偶,要再婚配,有些不上不下,太夫人也操心。

窦老夫人还不曾答,马氏笑道:“母亲,是不是跟大哥先说一声。”

“跟他说,不知何年何月,不如先行寻着,若有合适的相看相看,保不定就成了。”太夫人握着窦老夫人的手,“我就这一桩事,弄得我寝食难安。”

窦老夫人感同身受,作为母亲,儿子哪怕那么大了,也一样操心,她笑着拍拍她手背:“我心里有数,若有合适的,自会帮你。”

两人这般谈着,马氏心思沉重。

假使裴臻真娶了,将来生个儿子,那侯爵怎么也轮不到二房了!不过他与亡妻情深意重,当真会娶?

可男人,哪里能如此长情,时日久了,孤枕难眠,要守住身可难,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裴玉娇回到屋里,奴婢们要了热水,竹苓伺候她洗澡。

她躺在浴桶里,不知不觉就想到司徒修的事情,虽然已经确认他不是重生的,可他这般对自己,还是很奇怪。

“竹苓,我与你说个秘密。”

竹苓嗯了一声,用小水瓢往她洁白的肩膀上淋水。

裴玉娇轻声道:“楚王殿下总是缠着我,他捡了我签文不说,上回趁着我去换玉坠还要亲我,”她说着,自己脸也红了,“在公主府,又,又抱我,你说为何?”

“啊…”竹苓吓到了,“登徒子!”

“是啊。”裴玉娇轻叹,好好的亲王居然是个登徒子,还叫她不要怕他,她拧着眉,“可为什么是我呢?竹苓,世上那么多姑娘。”

她满脸疑惑,捧起水上的花瓣玩。

浑身雪白的肌肤泡在浴桶里,亮的耀人,乌发被水打湿了披在肩头,抬起头,乌溜溜的瞳孔像墨石一样。竹苓目光又瞥到她高耸的胸脯,毫不犹豫的道:“还用说,定是喜欢姑娘,楚王殿下,他喜欢姑娘才这样的!”

“啊?”裴玉娇傻了一样,手啪嗒放下来,溅起一大片水。

他喜欢自己?

第019章

马氏回头与裴统说起裴臻之事。

裴统老实本分,笑道:“这不是挺好的,要不是大嫂娘家远在金陵,只怕林老夫人都会想法子叫大哥另娶呢。”

林家就是大房的亲家,马氏心想,林老夫人岂会没有这种想法,只林家没个合适的姑娘再嫁过来,且那时裴臻又常年在外,如今外夷败退,他晋封左为都督,又不一样了,或许过阵子,林老夫人会来京都也不一定的。

她看着丈夫憨厚的笑,暗地里摇了摇头。

二房要指望裴统,简直是做梦!

她没再多说。

过得几日,沈家使人来传话,约她们去白河,裴玉娇高兴坏了,一大早的跑来拢翠苑找裴玉英,裴玉英将将梳好头。

她忙着给她挑首饰。

眼见尽是些珠光闪烁的,裴玉英叹口气:“装扮的我好像要嫁人似的,姐姐,不过是出去游玩。”

“那也要漂亮些!”裴玉娇给她插头上,“白河那儿定是有许多姑娘在玩的,咱们不能太寒酸,咱们可是侯府姑娘呢。上回去长公主府,你还记得吗,个个都很出彩,我都觉得妹妹太不在意外表了,光顾着我。”

竟然说了一大通话出来,裴玉英好笑:“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要出众可不能光靠扮相。”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裴玉娇不退让。

裴玉英见她还能反驳,轻声笑起来:“也罢,看在你一片心意…不过这支簪子不合适,换一个。”

“这个呢?”她拿起支翠羽簪。

裴玉英点点头。

姐妹两个好一会儿才出来,路上遇到裴臻,眼见她们人比花娇,他笑道:“这样好看,为父都不舍得你们出门。”

“那爹爹跟咱们一块去吧!”裴玉娇扑上去,拉住裴臻的袖子,“爹爹才回来没多久就忙成这样,不如趁着今天,也去白河玩玩!爹爹不是钓鱼很厉害嘛,咱们坐在船尾,爹爹教我钓鱼,好不好?”

大女儿撒娇,恨不得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裴臻的心早就软了,可燕王大婚在即,各地皇亲国戚陆续入京,不说城内,便是附近都要警戒的,作为五军左都督,自然不得松懈。

摸摸女儿的头,他承诺道:“等过阵子,大概四月中,为父会有些空。”

看来今日是不成了,裴玉娇放开手:“那爹爹,咱们说好了?”

“嗯,说好了。”他叮嘱她们,“白河人多,你们注意安全,多带些随从去。”因忙与军务,他转身走了。

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裴玉英抿了抿嘴唇。

上回窦老夫人来,凭她冰雪聪明,自是料到为什么,像父亲这等身份,寻常人家不能高攀,可门当户对的,恐怕姑娘家也不愿嫁进来,委实有些难办。

虽然她对继母并不太排斥,但毕竟家里要多个人,以后自己与姐姐还得喊她母亲,要说不在意是假的,可她也不好去问父亲的想法。

她皱了皱眉,牵着裴玉娇去上房,裴应鸿兄弟也在,他们与二老作别后,便去垂花门口坐马车。

裴玉画这时上下打量裴玉英一眼,挑眉道:“二姐今儿可真漂亮,花了不少功夫罢?”她整一整衣袖,“看来二姐对今日颇是期待。”

话里竟有深意。

裴玉英也瞧了瞧她。

虽是清雅算不得浓艳,可与寻常比,细节处都不同,莫不是误会她?那沈梦容虽然是天之骄子,可她尚未动心,难道裴玉画却是有意了?

裴玉英笑道:“大姐关心,一早来予我打扮,我原是不在意这些。”

裴玉画淡笑:“是吗?”

两人你来我去,裴玉娇立在旁边,左看右看,才明白一些,难道裴玉画对沈梦容有好感?不对,不对,怎么会有这种事!

上辈子,裴玉画是嫁给华子扬的,两个人欢喜冤家,和离了不说,后来又成亲,太夫人都说折腾人。可裴玉画那时候喜滋滋的,还说这样才表明华子扬喜欢她,她反正是不明白。

可现在,裴玉画怎么会看上沈梦容呢?还是本来就看上的?

裴玉娇头疼,捂了下脑袋插嘴道:“这有什么,姑娘家这等年纪不打扮,多浪费,我,我还想往头上多插几枝花呢!”

这下那两人都笑起来。

春光浪漫,任哪条路上花儿都开得沉甸甸的,裴玉画随手摘了一簇蓝丁香,给裴玉娇戴在左侧,啧啧两声:“还真不错,就这么戴着吧,好看!”

裴玉英瞧瞧,没有阻拦。

姐姐虽然年纪最大,可脸儿生得娃娃相,看起来是一点不比她们大,戴了花也不显俗气,那花儿在她头上,也更是鲜活。

三人说笑着坐上马车,裴应鸿跟裴应麟则骑了马相陪。

今儿是休沐日,踏春的人格外多,马车行得会儿,就停下了,耳边只听外面喧嚣,也不知有多少人家。

裴玉画性子一向急躁,掀开窗幔探出头去,只见前头好几辆马车堵着,她四处一看,发现何淑琼,忍不住笑道:“好巧,你也出来了?”

“时光今儿出来玩,我当然也一样。”

好像沈时光的跟屁虫,裴玉画好笑,又见她马车旁一辆骏马上坐着位年轻男人,穿着墨青锦袍,乃是徐涵,她又心想,这两人总是在一起,莫不是要定亲的?当下也没多管,缩回头去。

不远处,周绎也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巡视,眼见这边拥堵,过来相看,一眼就瞧见裴应鸿兄弟,那旁边的马车自然是裴家的。

里面,该坐着裴玉英吧?

算起来,他们已有四五月不曾相见,他驱马过去。

裴应鸿瞧见他,不太想理会,但面子上还过得去,称道:“副指挥使大人。”

“你们要去城外?”周绎挑眉问,声音颇大,直传到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