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这才坐下来。

裴玉娇让他检查伤口,他瞧了瞧,柔声道:“还疼吗?”

“见到爹爹,就不疼了。”

本来裴臻满腹怒气,被她一说,忍不住笑了:“嘴儿真是越来越甜,以后出门,为父有时间都陪着你们去。”

“四月,咱们去钓鱼!”

“好。”他轻抚她头发,又看看裴玉英,“你们快些好起来。”

太夫人看他们父慈女孝,也欣慰的笑了笑,与裴臻道:“听应鸿说,今日幸亏有楚王在,你哪日得空,与统儿,应鸿,应麟去王府道谢一番。”

毕竟是王爷,又有救命之恩,礼仪不可少。

裴玉娇听到司徒修,心想他是救了她,可也亲了她,怎么也算两清了,差点就想跟裴臻告状。只想到他生气的样子,万一打了司徒修可怎么好,他父亲可是皇上,爹爹对付不了的,当下也只能忍住,默默骂了司徒修好几句坏蛋。

第023章

第二日,司徒修从户部出来,前往宫中给皇上请安,顺便回禀手头在处理的事务。

路上遇到司徒璟。

他穿着身雪青色的锦袍,在亭子里来回的走,像是专程在等他,司徒修上前道:“五哥。”

“哎呀,你总算来了。”司徒璟长得像皇贵妃,生就一张和善的脸,身材高大,微胖,有些健壮,他走上前两步迎接他的七弟,一边儿亲切的把手搭在他肩头道,“我听说你昨儿去白河了?”

“是。”司徒修道,“怎么了?”

“四哥正在父皇那儿呢,你小心点,不不,我还是与你一起进去吧,省得你应付不了!”仍是如同上辈子一样,时刻关照着他。

好像他的亲哥哥。

司徒修想起幼时,他们一起偷着去河里玩,二哥摁住他的头,叫他呛了好几口水,是五哥护着他,与二哥打架。自从那时候起,他便总是跟在司徒璟的身后,好像他的小尾巴一样,敬仰他,听他的话。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好。”

两人肩并肩去往乾清宫。

阳光把屋檐上的瓦片晒得发出淡淡的光。

整座宫殿闪闪发亮。

他们走进去,向皇上司徒恒成行礼。

司徒澜果然在,瞧见他们,调侃道:“你们两个当真是焦不离孟啊,成天的在一起。”

司徒璟笑道:“哪有你跟三哥那么好,前不久,你们还与几位大人在八宝楼喝酒,竟也不叫上我,你知道,我是最爱喝酒的。至于七弟嘛,很少喝,平日里人影儿也见不到,尽在忙乎了,父皇,谁都没有七弟这么有苦劳的。”

一句话,既暗讽司徒澜跟司徒熠拉帮结派,又撇清他二人不爱热闹。

司徒澜皮笑肉不笑。

除了许家那帮子拉后腿的,司徒璟还是有几分嘴皮功夫。

司徒恒成见惯了儿子们针锋相对,微微皱了皱眉。

司徒澜拉回正题,问司徒修:“昨儿裴家马车出事,裴家姑娘是你救的?”

原是为这件事儿在等着他。

他这四哥在几位王爷中是最风流,却也是主意最多的,为了扳倒司徒璟,与他,他费尽心机,只可惜,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谁不是这样呢,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总以为能安享太平了,一把刀却从背后伸出来,直戳进你的心窝里。

命运虽无情无义的可怕,但也永远比不上人。

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他回道:“是我救的,我去白河玩,正巧遇到裴家公子在,便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回来时,拉车的马不听使唤…”

怎么就实话实说,司徒璟着急,正要给他使个眼色,司徒澜已经开始找茬了:“没想到七弟真能干,寻常就事务多,还为我的婚事操心,两只手都顾不过来呢,居然还有空去白河,还跟裴家公子,沈梦容,徐涵等人喝酒。啧啧,我得向你请教请教,怎么做的?”

作为王爷,最忌讳的就是拉拢重臣。

虽然这事儿,司徒熠跟司徒澜私底下干了不少,可别人做,他们就看不过眼。正好裴臻才立了大功,做了一品官,司徒修当然也就成了靶子。

司徒璟看他攻击司徒修,忙道:“父皇,您瞧四哥说得,七弟也是个人,就不能放松放松?我听说,四哥你那天也在白河吧?”

不简单,这都知道。

司徒澜眼眸眯了眯。

兄弟几个都有暗卫,互相盯着,可谁也不想自己做什么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笑起来:“也是,谁都要放松,只七弟能者多劳,走哪儿哪儿有事…”

眼见两个儿子唇枪舌剑,反而司徒修一句不为自己辩解,司徒恒成沉声道:“都给朕闭嘴,来请个安,还辩起来了,不叫朕清净。”

“父皇…”这明显是不想追究,司徒澜有些恼火。

摆明司徒修是想跟裴家联姻呢!

父皇不是一向忌讳这些?

看他还纠缠,司徒恒成训斥道:“修儿为把你婚事办好,起早贪黑的,要不是梁太医提起,朕还不知道他前几日病了一回。如今你尽盯着琐事,打量你这假,朕也不该给你放,回头去吏部把秋后处斩的名单再审一审给朕报上来!”

司徒澜终于不敢再提。

他朝司徒修瞄了一眼。

他立得笔直,淡定自若,正开口与父皇说户部拖欠税银的事儿,他大概还不知,他得罪了多少官员罢?哪日出门被人刺杀了也难说,不过他这性子,打小就讨人厌,与他那生母一样。

司徒澜脸色略沉。

也真不知,他还有什么值得父皇维护的,当年张丽妃嚣张跋扈,已经惹得父皇厌弃,也不知怎么死的呢,如今倒护着这个儿子了。

莫非是为补偿?

他眉头皱了皱。

从乾清宫里出来,司徒澜云淡风轻的道:“七弟,不是我故意与你作对,只裴家这事儿蹊跷,我委实好奇。”

司徒璟眉头一挑:“谁做的,你难道不知?”

“当然,你们若查出来,还请告知我一下。”他嘻嘻一笑,扬长而去。

“定是他动得手脚,你小心些,我恐他还要挑拨裴家,以为是你演得一场戏。”司徒璟叮嘱。

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和善亲切,却也不是没有原则,那是一种很叫人尊敬的性子,然而,司徒修却也知道,他心思极其深沉,样样都考虑的很周到,所以才能想到这些。他嗯了一声:“谢谢五哥提醒。”

司徒璟笑起来,过来一拍他肩膀问:“不过我也真好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裴家二姑娘了?不然你会当先去救人?”

“二姑娘?”他面色古怪。

司徒璟面色更古怪:“三姑娘?”

司徒修道:“不,是大姑娘。”

“什么?”司徒璟大为吃惊,“那,那不是…”他想说傻子,可当着司徒修的面,终究难以直白的说出来,轻咳一声道,“我没有听错罢,裴大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你,你为何看上她?”

“不为何。”司徒修心想,只是习惯她了,再说,他亲手教好的姑娘,难不成看她嫁给别人?

那是绝不可能的。

司徒璟沉默,半响又笑起来:“既然你喜欢,再好不过,等四哥成亲,再等本王…”

他有些害羞,脸上露出淡淡的红色。

这样的时候,很少见到。

司徒修笑道:“嗯,等五哥你成亲后再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各自回府。

过得几日,裴玉娇差不多好了,央着太夫人说,要请沈时光,沈梦容过来玩,她那样热情,太夫人笑道:“这容易,不就是派个帖子嘛!不过娇儿啊,这几日有旁的客人来,你先见一见。”

“哪家的客人?”裴玉娇好奇。

“好几家呢。”太夫人笑着看她,自从去过长公主府,许是姑娘们回去说了,陆续就有人来提亲,她瞧中几个,就是不知这大孙女儿可有合意的,毕竟嫁人过一辈子,她疼爱她,想让她自己也看看。

“娇儿,你娘亲不在了,如今什么都靠着我,可你仍得嫁人的…”

裴玉娇心里一跳,怎么这么快!

可她不想嫁啊,她拉住太夫人的袖子:“祖母,祖母,晚些好不好?我,我可以在妹妹后面嫁的,哪怕等到三妹嫁出去,我再…”

“你这孩子又在说傻话。”太夫人心想,明年都十七了,不能再迟,她正色道,“娇儿,你听话,不可胡闹,这事儿,我也不能纵容你!”

祖母难得这样严厉,裴玉娇垂下头,小小的嘴紧抿着,再不敢说话。

见她没了精神,太夫人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娇儿,祖母也不舍得你,可你是女儿家啊。”

女儿家就一定要嫁人吗?裴玉娇想起在王府的经历,想起妹妹,明白一个姑娘离开家,去到夫家的艰难,可听太夫人的语气,今次是认真的,许是今年就要将她许给别人了!她原先没想那么多,可事到临头,才知自己如此排斥。

可自己年纪不小了,如何才能留在家,又不叫他们担心,不念叨着嫁人呢,她费力的想着,耳边已听不见祖母的声音。

她回想着自己上辈子那短短的一生,回想着所有的事情,想找到一个办法,可那样困难,就像一个人行走在黑夜里,找不到方向。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外祖母,念头闪过,眸光猝然一亮,好似夜空里的星子:“祖母,我,我要像媛表姐一样。”

她突然喊起来,将太夫人吓一挑,半响才道,“你是说,林二姑娘,林媛?”

“是啊,我要找个赘婿!”林家三房一共生了六位姑娘,眼瞅着要绝后,二姑娘林媛后来招了个上门女婿,这事儿是前年去给林老夫人贺寿的大管事回来说的,给裴玉娇的影响很深,当初她还问妹妹,什么叫赘婿呢。

太夫人听得呆了,她这小脑袋瓜怎么想出来的?

“好不好?”裴玉娇却很兴奋,“这样我就不用离开家了!”她们大房不会只剩下爹爹一个人,妹妹回娘家,也有个依靠,她还可以帮着祖母管理内宅。

太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因她委实没往那边想,她停顿了会儿才道:“我得与侯爷,你爹爹商量下。”她瞧着裴玉娇,“可娇儿,你真知道赘婿是什么意思吗?”

“嗯。”裴玉娇点点头,“妹妹告诉过我的。”

太夫人便让她先回去。

有了好法子,裴玉娇心里别提多高兴,回到望春苑,泽兰笑吟吟托了玉盘过来,上面堆满了各色点心,什么样儿的都有,颜色也好看。粉色的,淡绿色的,明黄的,雪白的,就像五彩缤纷的绸缎一样。

“姑娘,快些尝尝。”

裴玉娇只当是厨房送来的,心想,是不是寻了新的厨子,这手艺不得了啊,她取了一个元宝样的点心往嘴里送。

里头竟然填了枣泥味的馅儿,那是她喜欢的,而且外头的酥皮一点儿不油腻,十分可口。

见她很享受,竹苓问:“这点心厨房做的?往前没见过。”

“不是厨房的,今儿大少爷不是同老爷,二老爷去了王府道谢嘛,这是楚王殿下送给姑娘,托他拿来的。”泽兰抿着嘴笑了笑道,“殿下说,总是他亲手救下的人,希望姑娘能快些好了,这是一番心意。”

裴玉娇险些把点心喷出来,呛得噎住了,连声咳嗽。

第024章

竹苓忙给她倒水,送到嘴边。

她一股脑儿的喝下去,才觉得舒服点儿。

竹苓轻声道:“姑娘,奴婢没说错罢。”

不喜欢,送什么点心啊。

裴玉娇斜睨她一眼,发愁的不得了。

回想起从明光寺那天开始,上元节还签文,侯府相遇,长公主府私见,还有白河的事儿,比起上辈子,他对她的态度,确实很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会儿看起来没那么傻,莫名其妙的得他青睐了?她摸摸自己的脸,个个都说她长得好,或者,这也是个原因?可以前她嫁给他,也是这张脸啊,没发现他有多喜欢。

看来,还是因为她不像以前那样不知事理,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再嫁给他的。

她不想当王妃,不想担惊受怕,也不想应付皇上,皇后,皇贵妃那些人,实在太累了,她很坚决的摇摇头:“肯定不是的,他只是…嗯,就只是一番心意,没有别的意思。”

竹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娘马车出事儿,凭着楚王那么金贵的身子,他第一个跑去救她,便是再迟钝,竹苓也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可姑娘怎么就不愿相信?不过也算了,姑娘今儿提到赘婿,指不定太夫人真同意呢,毕竟大房没有儿子。

泽兰把点心放在案上,笑道:“楚王殿下人真不错,原先瞧着冷冷的,谁想到还会关心人。”

要是自家姑娘能做王妃,她是巴不得,就说一个奴婢,在侯府跟王府,定是不一样的,要不怎么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呢?她以后跟着去了王府,也不难攀上高枝。

毕竟自家姑娘脑子不灵光,能怎么笼络男人?

就是不知,这楚王可是真的想娶她?

泽兰拿不定主意。

上房里,胡嬷嬷见太夫人头疼,过来给她用大拇指按后脑勺,都是照着穴位来的,她这手功夫很厉害,对于管着一整个侯府的太夫人,着实是很需要的。毕竟要管的事儿太多,脑袋能不累吗,一累就难受。

被她这样按着,舒服好些,太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胡嬷嬷笑道:“其实大姑娘说得不错,您不也担心她嫁出去受人欺负嘛,哪怕不做长媳,上有婆婆,嫂子,下有小姑什么的,对于大姑娘来说,诸多钳制,哪有在家里快活。”

“理是这个理儿,可赘婿不好找,哪家的男儿愿意入赘?除非是山穷水尽了!”

这倒也是,胡嬷嬷点点头,要做赘婿,首先得忍受被人耻笑,光这一点就难,也影响夫妻关系。可好的也不是没有,毕竟本朝对科举放宽了些,赘婿也能科举了,不像前几朝,是与奴婢一般对待的。

“可以在本族找找,裴家在金陵,苏州都有旁系,哪家的亲戚或许能荐了知根知底的来呢。”

听胡嬷嬷建议,太夫人暗自思索,稍后便使人把裴孟坚,裴臻请了来。

听说这事儿,裴臻哈哈大笑:“真是娇儿想的?”

“可不是,把我都惊到了!早先前一点事儿不明白,如今还知道打算将来了。”太夫人两只手摆在案上,露出一对碧玉手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只我当时也未答她,如今与你们说,你们瞧,这事儿可行?”

裴臻还未说话,裴孟坚沉声道:“胡闹,又不是大房断子绝孙了,要她招婿,说出去不好听!倒是你…”他瞪着裴臻,“你早该续弦,生个儿子出来,莫被人在背后指着笑话,还要女儿给你撑脸面!”

被父亲一通训,裴臻微垂下头:“不是还有弟弟吗,至于娇儿,若有合适的人选,儿子觉得招婿也没什么不好。”

总是滑溜溜的就想逃过去,裴孟坚气得一拍大案,指着他道:“你不听你娘的,也不听我的?难道这把年纪,还要老子家法伺候!”

裴臻语气淡淡:“父亲实要这般,儿子也不能阻拦。”

“好了,好了!”太夫人就怕这父子两个吵起来,忙跟裴臻道,“你这几日劳累了,先回去歇着,娇儿的事儿一时也急不得。”

裴臻站起来告辞。

裴孟坚收不住,还要去斥责,他也是憋了许久,早前太夫人就与裴臻说过,他作为父亲,男人不善言辞,可不代表心里不想,太夫人说的就是他要说的,结果裴臻一点不听。眼瞅着他火气上来,太夫人一把扯住他袖子。

“都是你惯的!”裴孟坚回头,猛的一声大喝。

太夫人眼睛红了,拿帕子擦拭:“你就当是我惯的。”

看老妻掉泪,裴孟坚又软下来。

“你不是不知臻儿的脾气,他从来就是一意孤行,软硬不吃的。”太夫人劝道,“我已托了窦老夫人,若有合意的,到时候再瞧瞧。此时也只能看运气了,你总不能真强迫他,这样娶进来的妻子,莫说臻儿不理会,对亲家也不好交代!”

虽说一个家,大事多是男人做主,可女人心细,想得周到,故而在结亲上,都会起决定作用,所以在裴家,年轻一辈娶妻嫁人,也是当家主母的事,裴孟坚也信任妻子。

只到底对儿子不满,一拂袖摔了桌上茶壶。

走出上房,天色已暗下来,银钩般的月亮高挂,清辉撒在园子里,花木好像染了一层秋霜似的。

裴臻驻足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身后姜九成走过来,叫了声大人。

他问:“可查到了?”

“属下无能,还请大人责罚。”姜九成单腿跪地,“那日人多,车马来往,委实难以寻到线索。”

裴臻大抵也猜到了,只女儿受伤他着实恼怒,才派了人去查,耳边听姜九成道:“不过,那日燕王也在白河,与楚王都有嫌疑,到底是何居心,属下也不敢妄论。”

裴臻右手握在腰间玉带上,静静听着,那日裴应鸿与他说,司徒修先救了裴玉娇,假使他想借机结亲,在人前应该救二女儿才对。不是他嫌弃大女儿笨,可皇室子弟,选妻比起寻常人家,更是苛刻,照理司徒修不该做此选择。

那么,是燕王?

他两道浓眉微微一拧,裴家从来不参和皇室争斗,谁想到防不胜防,他叫姜九成退下,去往望春苑。

裴玉娇闲着无事在绣花,听说父亲来了,好像小鸟儿一样奔了出去。

手里扬着月白色的袜子,她拿给裴臻看:“正巧做好一双袜子呢,爹爹,给你的。”

她笑颜如花,裴臻低头一看:“上回才做了鞋子,又做袜子,娇儿,你可真忙,还有时间练字吗?”

“当然有!”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呢,现在才过了多久呀,她笑道,“爹爹,你拿回去明儿就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