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关心他吗,徐涵微微一笑:“好。”

二人眉目传情,这一刻,妹妹好似很欢喜,就像当初与周绎在一起时,笑容都与平时不一样,裴玉娇暗暗叹气,只盼望徐涵这辈子良心发现,可以一心一意对妹妹。

三个男儿过得会儿,叫庄头拿了弓箭,绳索,这便骑马去山上了。

到得申时才回来。

满载而归。

裴玉娇远远就听见裴玉画的惊呼声,她放下手中账本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瞧。”裴玉画指着外面。

她探头去看,也叫起来:“好大一只野猪呀!谁射中的?”

看起来得有一百多斤呢。

“我第一个,徐公子紧接着也射了一箭,它才没力气跑。”裴应鸿道,“今儿就吃它了,赶紧拿去厨房弄起来,膻味除除干净。猪蹄红焖了,排骨卸下来,腌一部分,我明儿带回去,祖父祖母都爱吃,别的你们看着办罢。”

庄头答应一声,忙叫人抬去厨房。

天色慢慢暗下来,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到得晚上,下人们端来一桌野猪宴,香味扑鼻,男儿家不拘小节,就着酒大口吃肉,女儿家呢坐一起,看着月亮,小口吃饭,院子里烧着柴火麦秸等干料,浓烟被风吹到了远处。

这有驱蚊效果,所以他们坐在外面,一点儿不怕叮咬。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裴玉娇一瞧天色,突然想起来司徒修叫她酉时去,立时便有些不高兴,可不去,谁知道他会不会过来?正想着,裴玉英先站了起来,像是吃好了,她随之也起来,只走到自己院子时,回头瞧一眼,妹妹好像往外走了去。

莫非是去散步了?

还是…

是不是徐涵难得来,他二人有些话说?

她想一想,没去管,叫竹苓提着灯笼,去往杏子林。

他果然在,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锦垫,盘膝坐在上头,前面案几上摆着酒菜,见到她来,淡淡道:“本王等了你小半个时辰。”

裴玉娇撇嘴儿:“你不想等,可以先走。”

一句话噎得他眸色微沉,他把受伤的手臂伸出来,在夜里看起来分外的白,中间伤口也更明显。她坐下来拿起案上一早摆好的金疮药,一边抹一边道:“我这是给你抹最后一次,就当是为不小心误伤你赔罪,可要不是王爷你自己不守规矩,我也不会将匕首拿出来,这样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看来路上已经想好说辞了,倒是流利的很。

司徒修不置可否。

裴玉娇深呼吸了下,又要说早前数日就准备好的话,她要让司徒修明白,她不愿做王妃,希望他能放过她,岂料还没开口,司徒修道:“行,反正本王明日也要走了,倒是你,打算在云县待到何时?”

再次被阻止,裴玉娇气得不想开口了。

他存心就不想听。

她闭着嘴不答,好像没听见一样。

外面有护卫过来回禀马毅,虽然马毅不想打搅那两个,仍是过来道:“王爷,周绎就在庄子前,好像在等人。”

裴玉娇手一顿,压在他伤口上。

他眉头微颦。

“继续看着。”他吩咐。

裴玉娇却想起妹妹,她刚才就是去了外面,难道是去见周绎?为什么?她忙不及站起来:“我得去看看!”

她拔脚就走。

司徒修拉住她:“横冲直撞的,你知道在哪里吗?说是说庄子前,可好大一块地方呢。”他朝马毅道,“灯笼熄了,你领路。”又看一眼竹苓,“你留在这儿,等你主子回来,省得弄出声响。”

马毅应诺。

他在前面走,司徒修拉着裴玉娇跟在后面。

虽然灯笼没了,可月光很亮。

她轻声问:“没查到周绎要做什么吗?”

他道:“别出声,去看了自然知。”

上辈子,徐涵虽与他交好,可那夫妻俩的事儿却很折腾人,只他也不太清楚来龙去脉,还是有次徐涵醉酒,他才知。原来裴玉英不能生育,徐涵替她瞒着家里,一边吃药调养,一边再想法子,但也没能瞒多久,一年后,裴家与徐老夫人还是知道了。

然裴玉英性子很要强,把这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她不曾表现的很痛苦,也不曾像是很喜欢他,听说私底下还提出过和离,徐涵为之颇受折磨。

后来裴玉娇去世,裴玉英大受打击,徐涵常陪在她身边,慢慢的,夫妻间感情竟然好了,生了第一个孩儿出来,取名为念娇。

现在想来,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罢,或者就与这周绎有关。

马毅忽然停下脚步。

应是到了,裴玉娇往前看去,却见这儿是一处小湖泊,庄上挖了养鱼的,在东边还建了座茅草屋,此刻,裴玉英跟周绎就在草屋前。他二人面对面站着,风中,听见周绎略有些模糊的声音:“你愿意来见我,可见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简直无耻。

裴玉娇捏着拳头,恨不得走过去,叫周绎滚开。

正当这时,司徒修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将她拉到了更深处,她吓一跳,不知他要做什么,旁边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透过面前横生的枝节,她看到徐涵的脸,清幽月光下,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她嘴唇张开。

他捂得更紧,将唇凑到她耳边道:“你想弄清楚,就别动。”

她终于安静下来。

靠着他宽厚的胸口,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耳朵都竖起来,听着那二人说话。

周绎道:“你不要否认,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信你对我丝毫没有感情了,你现在这样,急着嫁给徐涵,也不过是为要我生气,是不是?我已经与母亲说了,我不想娶许黛眉,玉英,只要你再等等。”

原来约她来,仍是为这件事,可他信里却说,是为裴家的事情,说裴臻牵连到什么案子!她担心父亲,才想来听听,当然,另一方面,她也并不想周绎再出现在自家人面前,她没有什么,姐姐却担心。

裴玉英怒声道:“你娶不娶许黛眉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周绎,你总是副指挥使呢,难道一点脸面都不要?”

她仍是那样绝情,一双眼眸像汇聚了星光般闪耀,谁看一眼,都忍不住产生征服的心,周绎恼她不喜欢自己,也恼她性子太烈,可却放不开她,尤其得知她与徐涵定亲,他夜里都想着她。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碰触她。

裴玉英警觉道:“周绎,你若上来,我便喊人了!我带了随从的,虽不比你武功高强,可你打不过那么多人。”

她丝毫不屈服。

裴玉娇听着,突觉羞愧,比起妹妹,自己怎得这般软弱呢?被司徒修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她想着又恼得很,眼见他一只手不知何时还环着她的腰,她用力掐了过去,正巧碰到伤口。

饶是他不怕疼,这回也有些吃不住,什么叫伤口上撒盐,这就是,比当初挨她一刀还痛,偏偏还不能发出声音,司徒修脸色一下子白了好些。

可手仍固执的没有放。

周绎见裴玉英万事周全,心中极为恼火,可他今日来原就是为打动裴玉英,好让她回头。

按捺住烦躁,他尽量柔声道:“玉英,你可还记得这里?去年,咱们坐在屋前一起看星星,我与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如今也一样,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能回去说服母亲。咱俩还与以前一样,好不好?玉英,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介意许黛眉的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再听从母亲…”

他说得情意绵绵,裴玉娇大为恼火,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

就在此时,司徒修悄悄折断一截树枝,猛地往徐涵那处弹射过去。

周绎听见,回头喝道:“谁在那儿?”

随从都在茅草屋旁边,绝不会在那么近的树丛中。

有人偷窥!

第048章

裴玉娇瞧在眼里,不明白司徒修为何要那样做,原本妹妹与周绎见面就够麻烦的了,还让徐涵暴露,他到底为何?

她疑惑的抬起头看向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继续瞧着,像是有场好戏似的。

裴玉娇越发糊涂,但也没法子,总不能自己走出去罢?那更乱了,她眼睛透过树丛盯着前方。

徐涵慢慢走出来。

瞧见他,裴玉英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惊讶之色。

月光下,年轻男子容貌清俊,气质沉稳,周绎一眼便认出他是谁,当初皇上宴请科举学子,摆鹿鸣宴,他作为副指挥使,防护安全,自然是见过他的,只没料到今儿竟以这种方式又相见。周绎脸色通红,那刚才他苦苦哀求裴玉英,岂不是也被徐涵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二人原是定亲了,自己这会儿成了什么?

周绎只觉无地自容,可这样走,他又不甘心。

目光从徐涵身上又落到裴玉英脸上,他们看起来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周绎挑眉,问裴玉英:“你原是要与他私会吗,与我当初一样?那我可打搅你们了!”

一腔怨意,越发刻薄。

当着徐涵的面,把脏水往她身上泼,饶是裴玉英泼辣,这会儿也气得浑身发抖。

徐涵当真见识到周绎的本事了,他冷冷道:“玉英并不知我来,倒是你这背信弃义之人,有何脸面在此开口?”

“谁背信弃义?”周绎冷笑道,“明明是她,我与她一早说好要白头偕老的,如今只碰到些许磨难,她就急着勾搭上你。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她是为逼我劝服父母,你徐涵算什么,我听人说,你们母子俩实则是被徐家赶出来的,不过是丧家之犬!”

裴玉英再难忍耐:“周绎,你别血口喷人!”

“是真是假,你自己知道。”周绎也横了心了,裴玉英叫他不好过,她也一样,别想过安生日子!

男儿家,竟如此为难一个姑娘,徐涵此刻再难相信周绎是真的喜欢裴玉英。

喜欢,岂会叫她如此难堪?这些话,也绝不该说出口!

大概只是他一个人的私心罢?

徐涵冷冷道:“不管你如何说,我都相信玉英,却是你这等无耻小人,着实令人厌恶,我原不知曹国公是这样教导儿子的!若我没记错,当年皇上曾赐下金莲,称赞你周家乃国之栋梁,然你竟连礼义廉耻都不知,将来何以堪大任?凡治军,必先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你一个副指挥使却寡廉鲜耻,倒有面目统领大军!”

一番话说得周绎脸色大变,他一人之事牵连到周家,徐涵口吻宛若长辈,甚至将他父亲之过都抬了出来,他哪里能忍,怒喝一声,抡起拳头就朝他冲过去。

徐涵闪身一让:“我并不愿与疯狗计较,在此相斗,斯文落地。”他高喝道,“来人!”并看了裴玉英一眼。

裴玉英会意,也高声道:“有疯狗,快些将他抓了!”

她带来的随从得令,一下就从后方拥了过来。

足足有二十来人,将他团团包围住。

周绎一怔,心知自己不好应付,若真打起来,还有裴应鸿,裴应麟呢,他怎么也不可能取胜的,最后传到父母耳朵里,更是不好收场,他狠狠瞪了他二人一眼,疾步走了。

夜色里,背影匆忙,浑如只败家犬。

他走了,裴玉英一下好像没了力气,摆摆手让随从们退下去,她坐在草屋前的石阶上。

有片刻的沉默,徐涵道:“我原想与你说话,谁料你一路往前走,我怕你有危险。”

是在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裴玉英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仍然沉浸在周绎的事情中,她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喜欢过得男人竟是那样不堪,她怎么一早没瞧出来呢?真是可笑,从来自诩自己聪明,原来也傻的可以,如今只庆幸自己不曾嫁给他。

见她面色沉痛,徐涵一撩衣袍坐在她旁边。

两个人一直没再说话。

万籁俱静,只有星光照耀。

裴玉娇跟司徒修也不能说话,两个人躲在树丛中,恐随意踏一步惊扰到他们,身子渐渐都要僵掉了。裴玉娇有些站不稳,他伸手搂住她,将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把他当做支柱,这样才能勉强撑一会儿。

所幸裴玉英开口了,把袖中信予徐涵看:“我不是故意要与他见面。”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她总要给他解释。

徐涵接过信瞧一眼,总算明白,裴玉英为何要来见周绎,他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殆尽。

裴玉英叹口气:“假使你介意…”

“不。”徐涵道,“我不介意,你已经拒绝他,我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早前他便见周绎纠缠裴玉英,这回见面,裴玉英甚至带了那么多随从来,可见她这人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今又看到周绎的真面目,他又有什么好介意?他打算娶她时,便已知她跟周绎的事情。

如今一清二楚,反而更放心。

“走吧。”徐涵扶起她,“出来那么久,恐一会儿裴大公子来寻人。”

她嗯了一声,抬头问他:“你原先找我想说什么?”

徐涵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多看看你。”

她低下头,面色微红。

他与她并肩而立,又不知说了什么,她发出轻轻的笑声。

最终慢慢看不见人影。

裴玉娇这时才能吐出一口气,只眼见竟成全了徐涵,二人感情像是进了一步,她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回头瞪司徒修一眼道:“你刚才为何要让徐公子出来?他出来了,周绎就跟疯了似的!”

说出那么狠毒的话,叫人寒心。

可司徒修有他的理由。

徐涵这人轻易不说心思,假使他今次不露面,裴玉英照样也可以解决周绎,那么这件事就只能埋在彼此的心中了。徐涵肯定是不会主动提的,他是希望二人借着这件事,可以把周绎彻底排斥在外。

他笑一笑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你妹妹与徐公子原本也要成亲的。”

裴玉娇不满的咬着嘴唇,也不知司徒修这辈子怎么就那么青睐徐涵呢,上回马车出事就是他插手,这回又是,她气愤道:“你就知徐公子一定是好的?我,我梦到他后来纳妾呢!”

满脸的厌恶。

司徒修被她一说,也想到那一茬,不怪裴玉娇,徐涵当初确实纳了妾,他二人成婚三年多,裴玉英无所出,有日徐涵便纳了两个妾,原是他房里的丫环,这事儿弄得裴臻动怒,打上徐家,徐涵挨了好几拳,周绎又横插一脚。

后来他才知这事儿其实是裴玉英先行提出的,因觉愧对徐家,徐老夫人又待她极好,可徐涵却觉裴玉英不信任他,不喜欢他,二人原本就有隔阂,闹得更僵,便出了纳妾一事。

司徒修淡淡道:“做梦的事儿难说,兴许下回又做一梦,徐涵将妾室都放走了呢。”

裴玉娇不信,还在不高兴。

嘴儿撅着,愤愤不平,司徒修一笑:“这样吧,假使这辈子徐涵负你妹妹,本王亲自教训他,如何?”

她诧异:“怎么教训?”

“将他贬官,将他赶出京城,再替你妹妹挑个更好的相公。”

这话甚合她心意,裴玉娇道:“你可不能食言,这件事儿多半算你促成的!”

“本王一言九鼎。”司徒修正色,“此心可表明月。”

比起之前答应她的事,这次他态度很认真,裴玉娇心想,姑且信他一回,她道:“我要回去了。”

“好,本王送你。”

裴玉娇原是不肯,可竹苓没来,她手里也没个灯笼,哪怕有月亮,路上也还是暗了点儿,她有些害怕,便没有拒绝。

二人肩并肩走着,周遭很静谧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司徒修突然问:“你在云县还要待几日?”

他声音很温和,裴玉娇道:“待到下个月就走的。”

“都在做什么呢?”

“其实与在京都也差不多,只不跟女夫子学习,多了时间玩儿,这边又凉爽,能四处走走。”裴玉娇顿一顿,“还有查庄子的事情,我尚不知如何着手。”

“怀疑庄头有问题?”司徒修问。

“还没有定论。”裴玉娇摇摇头,“暂时没看出来。”

这事儿是为难她了,想她原先连个奴婢也管不好,怎管得了这个?司徒修笑道:“像田庄,山高皇帝远,没个主子在身边,要查得先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查。且看他这几年有没有借故赶走原先的管事,是不是任用了亲信,如今庄上可都是他的人,若是,便得再往深处查…”

他徐徐说来,字字珠玑。

仔细一想,都是绝妙的招儿,裴玉娇听着,连连点头,不知不觉便到了庄前,大门口,两盏灯笼红彤彤的,照着来路。

她没有像往前那样疾步就跑了,而是停下了脚步。

司徒修颇觉安慰,煞费苦心,总算有些成效!

他调侃道:“终于舍不得本王了?”

她又有些恼,轻声道:“谢谢王爷,但只是为刚才那事儿谢您,别的不谢!”

他轻声道:“咱们在京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