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替嫂嫂高兴呗。”祝氏说罢看向和婧,“和婧喜欢你嫡母妃吗?”

“喜欢啊!”和婧点点头,小手朝天一伸,“母妃最好了!”

祝氏笑笑:“哎,一会儿去了你奶奶那儿,你也该怎么跟你母妃亲近就怎么跟你母妃亲近!你奶奶知道你们处得好,肯定高兴!”

“什么啊?”玉引听出不对,压了音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你们府里那个顾氏…她姑母不是在宫里吗!”祝氏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前阵子她略晋了一级,打才人晋到美人了,迁去了贤嫔娘娘宫里。平常倒是肯定见不着定妃娘娘,但今儿两个宫凑一块过年她肯定在,别让她给你找麻烦。”

顾氏…

玉引都快忘了这号人了。顾氏被孟君淮扔在前宅跪了两天、又被她吩咐搬出北边三合院时还没到夏天,现在一转眼都年关了。

乾清宫。

除夕这天百官都要进来拜年,觐见的人自然很多。皇宫再大也是有限的,泰半官员都只能在殿前广场上等着,皇子们略强一些,附近开了个小厅让他们先候着。

众人陆续到齐落座后,竟久久都没人说话。一是皇长兄刚失一子的事让他们难以说出吉利话,二是这般到齐了一落座,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此时。

这一年,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一年前他们谁都没想过,自己这个闲散的宗亲有一天要插手到政事里去,且还是直接叫板东厂西厂。

好像静默地坐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排行第二的平郡王才终于寻了个能说的话题:“八弟明年也该及冠了吧?”

正怔神的皇八子忙应话:“是,我和九弟是同年的,都是明年及冠。”

“嘿,我是年底的,理应再等一年。八哥您先!”旁边的皇九子大方地一笑,目光斜斜地划过对面提前封王的十弟,善郡王。

善郡王喝了口茶,没说话。

皇九子哪由得他装聋作哑,他封王时的那一出本就弄得一众兄弟都不痛快,被他那出打了脸的皇七子良郡王又是皇九子的亲哥,皇九子便冷言冷语地又添了句:“反正爵位迟早都会有,咱一年一个,谁都风光一回,我可干不出为出风头不顾兄弟情面的事儿!”

“啪。”善郡王手里的茶盏狠狠在案几上一落,“九哥你…”

“你还横上了?”皇九子拍桌子就起来了,“你个轻重不分好赖不辩的!早看你不顺眼!”

二人说着就呛狠了,善郡王也拍案而起后两边便都撸了袖子,明摆着要干一架!旁的兄弟赶紧上前拉人,这边说“九弟九弟你消消气!”,那边喊“老十你坐下!你敢跟哥哥动手?”,好半天才消停下来。

事情传到各家正妃耳朵里的时候,后宫各处都正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祝氏坐的地方离门近便先得了禀话,她明显脸色一白,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人和玉引带进来的宦官都退了出去,自己去玉引耳边低语了几句。

刚被定妃叫到跟前的玉引面色也一白,定妃便问她:“怎么了?”

“哦…没事。”玉引缓了缓,一时也想不到怎么编谎遮这事儿,便垂眸不再多言。

“唉,你们呐…”定妃摇了摇头,“总有不想、或者不能跟本宫说的事,那本宫就不问。坐吧。”

玉引在离定妃两步远的绣墩上落了座,定妃又招招手将和婧叫过来,直接抱到自己膝头。

定妃问和婧:“听说你近来都跟嫡母妃住啦?”

和婧点点头:“是。”

定妃递了块点心给她,又问:“住得惯吗?若想换个住处,你可以直接跟奶奶说,奶奶帮你安排。”

玉引心里咯噔一紧,不过下一瞬,她也明白定妃为什么这么做。

她们到底不同于寻常人家婆媳都住在一起。定妃身在宫里,对王府的事可以说是俩眼一抹黑,她这个嫡母如果要欺负孩子定妃很难知道,而若她当真那样做,定妃问她,她也不可能说实话。

所以只能问和婧。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懂什么?喜恶都是挂在脸上的。

于是玉引便心平气和地看着定妃问,和婧眨眼望望定妃:“住得惯呀,母妃那里床很大,睡得舒服!”

定妃明显一怔:“你…平常都跟你母妃一起睡?”

“也没有…”和婧扁扁嘴,“父王非要过来,所以我跟父王一人一天。轮到我的时候,我才能跟母妃一起睡!”

这个“父王非要过来”,对和婧来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旁人可是都不会按她的意思理解。

是以周围顿时一阵哄笑,哄笑之后,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谢玉引。

玉引又没法解释,红着脸招呼和婧过来:“来母妃这儿坐,别累着你奶奶。”

和婧听言二话不说就“扔下”奶奶不管了,跑到玉引身边一歪,还把手里的点心递了出去:“母妃吃!”

打这之后,永宁宫里的氛围才算彻底“其乐融融”。

用晚膳时定妃和贤嫔各给自家儿媳添了菜,晚膳后定妃又赏了玉引不少东西,另外和颜悦色地透给她一句:“你安心过你的日子,本宫这边不老实的人,本宫自会收拾。”

玉引便松了口气。今儿个一开始时,定妃不咸不淡的态度也让她觉得应该是有人在定妃耳边煽风点火了,可能是祝氏提醒她的顾美人,也可能是别的人。

她心里存了个疑影儿,眼见外面烟花起来,只得姑且将疑影儿放下,先陪着和婧去殿前看烟花。

和婧想看,又已经犯了困,歪在她怀里边揉眼睛边打哈欠,小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王妃。”赵成瑞的声音穿过烟花的带来喧闹在玉引耳边一响。

玉引回过头,他道:“前头来人传话,说殿下让您现在就带着大小姐往外走,他一过子时便出来,尽快回府。”

“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玉引蹙眉。

恰又一阵烟花蹿起来,她没听清赵成瑞说什么,就听到一句“齐郡王”。

那是皇四子,当今皇后的儿子,除了元后所生的谨亲王外唯一嫡出的皇子。

玉引把和婧一抱,转身折回殿里:“母妃。”她朝定妃一福,“和婧困得厉害了,妾身想早点带她回去。”

“哦…去吧。”定妃点了头,转而又道,“喝碗鸡汤暖暖身子再走?”

“不了,妾身已经着人跟殿下那边回话了,殿下大概也会尽快出宫,不好让他等。”

定妃便不再多言,亲自将她送到了永宁宫门口,嘱咐她回府也早些歇着。

玉引领着和婧匆匆地往宫外走,然则刚过了太和殿后的中左门,就见孟君淮疾步迎了过来,跟在他后面抱着阿礼的宦官几乎要跑着才能追上。

“殿下?”她满脸疑色,“怎么了?”

孟君淮握住她的手,半步不停地继续向外去:“父皇禁了四哥的足,宴上当众说的。”

“啊?”玉引一惊,“大过年的怎么…”

五彩斑斓的烟花下,孟君淮冷笑得让她都打了个寒噤:“东厂拿了四哥的错处,趁着宫宴捅出来的。”

玉引喉中噎住。

“近来我们也得多加注意。”孟君淮深缓了口气,“虽然我不算很起眼的一个,但不知东厂这把火想怎么烧。”

出了宫门,玉引才见还有好几个府的都已经早早地赶出来准备回府了,方才在太和殿的事有多令人意外和惊惧由此可见一斑。

她便一路都惴惴的,紧张之下,手指也不知捻什么捻了一路,下车时才见和婧鬓角的一缕头发已被她捻作一股。

还好和婧睡着…

玉引赶紧把它捻开,再喊奶娘来抱和婧阿礼下车,和婧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母妃…”

“你安心睡,母妃迟些过来。”她拍拍和婧后背哄着她又闭上眼,自己便径直朝孟君淮去了。

孟君淮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宦官,抬眼便见她脸色惨白地走过来。

“…吓着你了。”他拥着她一起往府里走,过了次进门,停下脚步,“你先去睡,我要等等四哥那边的信儿,看他需不需要我们帮什么。”

“我…”玉引心里还慌着,慌得她觉得自己待着会不安心。

“我等殿下!”她道,见他挑眉,又道,“我知道东厂的厉害,殿下别…”

她的声音倏然顿住,一句“殿下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噎在了喉咙里。

这话说出来…让她觉得怪怪的!

“唔…”孟君淮看出她的慌乱,没追问她想说什么。他一哂,“去我书房,先吃些东西。也不用等太久,两刻没人来禀话就算了。”

她便随着他去了书房,孟君淮让她先坐,又拿了个手炉给她暖身,然后自己去门边吩咐外头的宦官:“让膳房上些热乎的东西来,按王妃的口味做。也给正院送几样去,大小姐若一会儿醒了可以吃。”

吩咐完他转过身折回屋里,定睛一看,却见她已伏在了案上。

“…玉引?”他唤了一声,她没反应。凑近了屏息听听,呼吸均匀。

这就睡着了?!

孟君淮哭笑不得地抱臂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尼姑你不是要等我吗?就这么个等法?”

她依旧没反应,端然就打算这么个等法了!

第53章 上元

宵夜端上来后,孟君淮犹豫了一下,没叫玉引起来。

困厉害的时候不会有心情吃东西,只会想好好睡觉,那就先让她好好睡吧。

他便安心地继续等齐郡王府的信儿,约莫过了两刻时还真有信儿送来了。来传话的是四哥府上的护军首领,说并不需他们相助什么,让其他各府近来少跟他走动,免得再让东厂抓了话柄,在父皇跟前扇耳旁风。

孟君淮一喟,让那护军退下,心里也不知道该心疼这位四哥,还是该生他的气。

东厂在借势跟他们叫板不假,可四哥被抓住的这个错处,并不是东厂胡编乱造。

大前年,四哥刚得封齐郡王的时候,去南边玩了一圈。宗亲嘛,手里又没实权,游山玩水很正常。

但四哥去的前后脚,南边就闹了水灾。后来过了三两个月,四哥玩完回来,当地的官员又前后脚因为挪用赈灾银两的事被革职查办。

只是,这事一直没有查完。因为被挪用的银两花在了何处,涉事官员一直含含糊糊,没个准话。

直到方才东厂捅出证据,满朝才知是花在了讨好齐郡王身上,那些官员怕得罪了皇子会给自己惹来更多麻烦才一直不说实话,太和殿中一片哗然。

这事让人说点儿什么好?孟君淮震惊之后就想说,四哥你是缺心眼儿吗?!

他知不知道官员们拿来讨好他的钱是不是赈灾的银两都不重要。当地闹着灾,几万子民过得水深火热,您一个皇子游山玩水就算了,还大把大把花当地的钱,本身就够被吐沫淹到半死。再说,就算当时真不知,四哥事后也一点没怀疑那些钱或许就是赈灾银两?这不可能!

那您倒是赶紧上疏请罪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明白,说自己确实不知道,顶多挨两句训;如果再自掏腰包把钱补上呢,兴许还换一美名,左不过就是府里要拮据些…

总比这么被东厂拿住了,再当众捅出来好啊!

孟君淮细想之下直头疼,摇摇头,知道现下除了忍下这口气之外也没什么法子。罢了,终究也是四哥自作自受。

他缓下气来准备去就寝,偏头瞧瞧,玉引还在旁边伏案睡着。

他推推她:“哎,玉引。”

玉引没动,迷迷瞪瞪地传出来一声:“嗯…?”

孟君淮笑了一声:“可以回房睡了,你是回正院还是去我房里?要不在书房睡也行,那边有榻。”

她又迷迷瞪瞪地回了一句:“都行…”

孟君淮:“…”什么都行!选哪样你也得起来啊!

他见她应完这句就又睡沉了,可见今天累得厉害得慢慢缓缓。想了想,那只能让她先在书房睡了。

书房用多宝架隔了两间,内间里就有床,他偶尔也在这儿睡。只不过这床窄,睡俩人不太够。

他啧啧嘴,心说“这可不是我扔下你不管啊”,然后把她架起来,往内间挪。

玉引这会儿到底醒了,发蒙地望一望他,任由着他扶着往里走,神色迷茫:“怎么了?”

“…没怎么,睡觉。”他索性将她打横一抱,几步走到榻边将她放下,玉引皱皱眉,略缓过来点神:“齐郡王的事,怎么样了?”

“暂时不用咱们操心,你接着睡吧。”他说着,手在她眼睛上一蒙,玉引在黑暗的环境里不知不觉就又睡过去。孟君淮笑看看她这副困得神魂颠倒的模样,小心地替她取下了几个大些的珠钗,然后把灯一吹,自己出了书房。

“去正院叫人来侍候。齐郡王府出了事,明天不见人了,贺年的也都挡回去。”他吩咐着,一哂,“也不必催王妃早起了,让她睡足了再说。”

他说着就往自己的住处走,走到半道又想起和婧。和婧现下应该在玉引屋里吧?那明天一早上,和婧醒来发现母妃居然没陪她,多半要生玉引的气。

他就气定神闲地去正院睡了。次日一早,和婧睁眼吓了一跳:父王?!

她惊奇地咬着手指看了他一会儿。孟君淮昨天睡得比她晚多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结果和婧看了一会儿之后,躺不住了。

她要是自己起来,肯定会吵醒父王;但是这么干躺着,又好无聊。

和婧挣扎了一会儿便钻进了父王的被子,凑得近近的观察他的脸,一个劲儿地想看明白父王打算醒了没有?打算醒了没有?打算醒了没有!

她急得翻来覆去的,过了会儿,孟君淮终于让她给拱醒了。

他皱皱眉睁开眼,和婧一脸惊喜:“父王您醒了!”

孟君淮把她按住,她踢踢腿又问:“母妃呢!”

“你母妃昨天太累,在书房睡了。”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而后把和婧也抻起来,“起床。过年不用读书,许你疯几天。”

和婧高兴坏了!她大多数和父王相处的时候,旁边都有某个母妃在,这种“父王带着她起床”“父王带着她用早膳”的情况更是罕见,这个早上对她来说过得特别新鲜!

父女俩过得挺好,盥洗完一起坐下来吃早膳。但过了片刻,两个侧妃来向王妃问安,一见着人就傻了。

昨天前宅正院的人都累得够呛,王妃睡在书房,一时也没人想起来该去东院西院传个话。今天杨恩禄又歇着不当值,当值的这个脑子又笨点,没直接请尤氏何氏回去,而是进屋禀给了孟君淮。

孟君淮想想,那就见见吧,兰婧和阿祺还病着,得问问怎么样。

是以当玉引一觉醒来,更衣之后白费周折地把在床上滚了一夜的发髻拆掉、重梳、再用完早膳,赶回正院就见堂屋里气氛诡异得好像闹了鬼。

两个侧妃分坐两侧,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孟君淮坐在她平常坐的位子上,执盏喝了口茶。

还是和婧反应最快!和婧刚蹭到和孟君淮一案之隔的椅子上坐下,一看见她就又蹦下来了,响亮地叫了声:“母妃!”

玉引把扑过来的和婧一把揽住,两个侧妃赶忙起来见礼,孟君淮也迎过来,在她正要问和婧“睡得好吗?”的时候,他问她:“睡得怎么样?”

“…还好。”玉引面对着两个侧妃,觉得跟他这么说话有点儿尴尬,想了想,道,“殿下在…跟侧妃们喝茶?”

“我是想问问兰婧和阿祺的事…刚坐下!”他下意识地紧张了一瞬,解释后一声干咳,“一道说吧。”

玉引便进了屋,四人一齐落座。原本打算借阿祺的病哭两声委屈委屈的尤氏看看王爷和王妃,忍了。

宫里因为齐郡王被禁足的事乱成一片。齐郡王是目下唯二的嫡出皇子,却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儿子。

一大早,各宫就都听说皇后放下诸事赶去乾清宫求见了。但大年初一何等的忙碌?她能放下命妇的事不理,皇帝却不能撂下臣子不管。

永宁宫中,定妃从池嬷嬷手里接过银耳羹,一下下舀着,边轻吹热气边听池嬷嬷禀话。

池嬷嬷说完情况后就闭了口,未作半句置评,定妃一叹:“其实谁都明白,也不止是因为皇上忙,左不过是不想见罢了。”

若不然总能抽出个空闲说几句话的。

她抿了一口银耳羹的汤汁,便换了话题:“贤嫔那边怎么说?”

池嬷嬷垂眸平静道:“今儿一早,顾美人好像打碎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贤嫔娘娘把她身边的宫人全罚了,另扣了顾美人三个月的俸禄。”

“好。”定妃点了头,又说,“可你也知道,这事儿不全是顾美人一个的错,她只在昨天跟本宫说了几句话而已。”

“是。”池嬷嬷欠了欠身,“但那个陶全材,也在咱永宁宫有些日子了,娘娘您若这么把人发落了…”

定妃的目光平淡地移到她面上:“你想替他说情?”

“那倒不是。”池嬷嬷叹了一声,“奴婢是想着,您这么把人发落了,上上下下许会觉得您太不留情面。您瞧是不是做得周全些,譬如寻个别的做出,要不让他‘病’一场?”

“用不着,该是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定妃清冷而笑,“本宫待谢氏严厉,是怕她跟郭氏一样,从不容人到害人,不是为了让他们拿住本宫的心思从中挑拨。去吧,发落了他,让永宁宫上下都看着,不论他们看见我们婆媳怎么着,在本宫眼里,还是儿媳是自家人,不是旁人随便说她几句不是,本宫就信的。”

几次交道打下来,定妃也摸清楚些个中轻重了。

她这个儿媳,就是嘴巴笨点儿。比如上回顾氏在她这里搬弄是非,她一问,这谢氏根本连解释都不会解释,她让她想清楚了再起来回话,她跪了那么久都不知道怎么为自己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