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能解了他的禁足不假,但也有可能让他送命。诚然,如果没有这件事,他还要再被禁足多久,他自己心里也没谱,可不管禁足多久,他都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就算是东厂西厂,也没有必要要他的命。

难不成大哥…

齐郡王狠狠地摇头打消那个念头,却挡不住心里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他,毕竟是除了大哥之外,唯一嫡出的皇子。

他很想把这件事弄明白。听说消息是户部传给大哥的,他便想去问问六弟。

可仔细想想,六弟大抵也是不知情的。六弟一直都还算个重情重义的人,如若知到什么隐情,应是不会瞒着他。

除非六弟一心帮着大哥,刻意瞒他,那他问也白问。

“唉。”齐郡王叹了口气。罢了,至少在六弟这环上,他不该怀疑得太多。

六弟现下全部心力都投在了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听说不知道多少个小摊贩都见过他的身影,看到他亲自去买东西,只是因为他有孕的王妃突然想吃口什么。

这六弟,居然还是个情种?

齐郡王脚下突然一顿。

这个让六弟费心费力到让旁人想笑的孩子,也是嫡出。

逸郡王府东院,尤氏坐在榻上品着茶,静静地看着阿礼练字,越看越觉欣慰。

她这回算歪打正着,叫两个侄子进来陪阿礼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阿礼会为了能比过他们而加倍刻苦。

但这样很好。王爷或许会因她让阿礼学习太久而不快,但阿礼自己肯努力,他则不会太过阻拦。

尤氏噙着笑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待他又写完了三页,她才唤了一声:“阿礼,停一停吧,母妃跟你说几句话。”

“好。”阿礼乖乖地将笔架在砚台边上,走到母亲面前。

尤氏揽过他:“你近来很努力,这很好,但你也不能一味的只顾自己努力。”

阿礼想了想,然后不解地望向她:“我有什么没做好吗?”

“没有,母妃只是先提醒你一声。”尤氏笑笑,“书读的好很重要,但旁的事你也要注意。比如说…你要多跟你父王亲近,要孝顺。”

阿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尤氏温声又说:“你看,天气慢慢热了,你嫡母妃安着胎不能出门,你父王不主动提避暑,但不意味着他不觉得热。”

阿礼便懂了一些:“那我…应该劝父王去避暑?”

“不,你也不用劝。你只要问问他想不想去,若他反问你想不想去,你便说是。这样他便是为了你才去的,你嫡母妃也会理解。”她说罢又叮嘱了一句,“但你可别说是母妃教你的。”

尤氏心里细细盘算着,一边觉得很累,一边又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这是她的儿子,她必须为他打算。眼看着王爷现下已经把王妃捧在手心里,那若王妃也生下一个儿子,阿礼的前程就很会不好说。

她又实在无法下手让王妃失子,能做的,便只有在王妃生产前让阿礼多和他父亲相处,让王爷更喜欢他,日后不要因为有了幼子就忽略他。

否则,小小的婴孩夺走了父亲的尽数偏爱,日后想再分一杯羹回来,都会是很难的事。

尤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希望这回佛祖能顺她的意。

正院里,玉引听孟君淮提起避暑的事,不觉一愣:“这就要避暑了?”

“是开始热了,但我估摸着阿礼主要是想玩。”孟君淮道。

她想想也觉得是。去年避暑的事是和婧最先提的,小孩子嘛,喜欢清苑胜过府里实在太正常,连她都觉得清苑要有趣得多。

她便说:“那殿下带他们去吧,和婧、阿礼、兰婧都带上,阿祺还小,问问侧妃的意思?”

“…”孟君淮好笑地看着她,“甩手甩得这么快?”

“不然呢…?”她望着他发怔,“还需要我亲自安排什么吗?我这怀着孕…”

他四下瞧瞧,抄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就敲她:“你不去?”

玉引还是那句:“我这怀着孕…”她边说边抬手擦擦额头,那双筷子是她方才夹过咸菜的,被他这么一敲,觉得自己额头上一股咸味。

“你打算把自己捆在屋里直到孩子生下来啊?”孟君淮皱着眉道。

他很清楚地发现,打从怀孕以来,她出门走动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而且在屋里时,她也是大多时候都在榻上歪着,能不下地就不下地。

他知道这多半是之前的恐惧扰得她心神不宁,过度地担心自己会小产什么的,早就想拽她出去走走。

不过头三个月也确实容易出问题,他便等了一个月,现下阿礼一提避暑的事,倒是刚好。

“我可跟你说,你这么一味地静养,可能反倒不容易生下来。”

孟君淮话音未落便见她神色一颤,点到为止地不再继续“恐吓”。他伸手揽过她,附在她耳边,语不传六耳地又低言了几句。

“真的?”玉引惊奇地望着他。

他点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但这…这不好吧?”她细想着蹙蹙眉,“还是算了,咱就去清苑就行,我跟您去就是了。”

“哎,别客气。”孟君淮一哂,“我都安排好了,没你要操心的事。”

第61章 借住

直到这会儿,玉引才知道孟君淮开口去跟谨亲王把别院借来了。

各皇子的府邸虽然都修在京郊,论起来同样凉快,但规制还是不同的。

没封王的就是最简单的皇子规制,封了郡王的扩建成郡王规制。而谨亲王那里,除了有一套亲王规格的别院外,还有一套皇帝亲赐的院子,那是正经的皇家园林。

这么多年来也没外借过。

玉引被孟君淮这举动弄得不□□生,追着他问了好几天:“这合适吗?皇上赐给谨亲王殿下的东西,咱们怎么好借过来?”

然而孟君淮觉得很正常,他说:“没事,我本来是想跟大哥借他那套亲王规制的别院,他自己开口说借咱这套,可见是没事的,他自己心里有数。”

玉引这才放心下来。

谨亲王府。

孟君涯一进正院,便见自家王妃又在忙。

“凉玉阁夏天住着最舒服,就是家具都旧了,去给换套新的。”谨亲王妃傅氏边翻手里的册子边回思,余光扫见脚步过来才注意到来人,“爷。”

孟君涯一哂,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劝着我把父皇赐的地方给六弟住就得了,还替他们操心到这份儿上?你这真是长嫂如母。”

“咱也很少去,借着这机会打理打理罢了。”傅氏继续翻着册子,又点了几处已久未换家具的地方,着人去办,直到册子猛地被抽走。

“行了,六弟他们用不了这么多地方。”孟君涯将册子丢在一边,看看她,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去。

傅氏抿了抿唇,应了声“哦”,神色却止不住地显了黯淡。

“你看你,我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孟君涯一声喟叹,握过她的手,“你啊…都说了让你别总记挂着,你非得时时处处往那上面想。六弟府上几个孩子都好好的,这六弟妹的胎听说也还不错。”

“可是我…”傅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知道六弟的孩子应该会很好,但她就是心里不安生。

她自己没了的孩子太多了,现下已经对失子的事草木皆兵。听说逸郡王妃有孕时,就天天都在祈祷她这孩子不仅能平平安安生下来、更要平平安安长大。眼下他们夫妻要住到自家的别院了,她更恨不能事事都为他们打点到位,让那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尽可能地长得更健康、更强壮。

沉默了好久之后,傅氏到底把这话题绕回了自己身上:“回头…爷让母后赐个好的进来吧,我把她当亲妹妹待。”

孟君涯眉心一跳:“母后说你了?”

“没有。”傅氏摇摇头,“我这生的…活不下来,想来多半是我身子不好,御医没瞧出来罢了。您不能只有一个儿子,现下您不急,那等来日父皇…”

她的话顿住,诅咒天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只能跳过这一句又道:“您若一直只是个亲王,独子做世子没什么。可储君的人选,那是关乎天下的大事!”

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了。

谨亲王是储君的事,早已算被搁在了台面上。除了没正经地封太子,一切都是比照着太子的待遇来的。如此自然满朝都看着他,年月长了,谨亲王只有一子的事,也被搁在了台面上。

不少人都在为此担忧,觉得如若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更有人在戳着傅氏的脊梁骨指责,骂她自己的孩子养不活,还把着谨亲王,不让他和旁人生孩子。

可哪有这样的事?府里的妾室都在那儿放着,他这当亲王的若愿意去,她能拦着吗?只是他自己不喜欢罢了。

早几年,傅氏还是痴迷于这种他只待她一人好的感觉的。但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让她越来越承受不来了。

“爷您…好歹再添个儿子吧。”傅氏恳切地望着他,“现下这般,真的不行。”

“再说吧。”孟君涯还是把这话题绕了过去,想了想,问她,“你去过四弟那儿了吗?”

“爷…”傅氏还想再劝他几句,一对上他眼底的殷殷笑意,已到嘴边的话又突然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随着他把话题转开:“去过了,见了四弟妹。”

傅氏静静道:“四弟妹执意不肯收那些东西,说府里什么都不缺,还说是四弟特意给她留了话让她不许收,说是…能有这番安排,已经很给咱们添麻烦了。”

特意留了话?

孟君涯微微一奇。

从小到大,他给四弟送去的东西,从来没有被退回来过。

五月初,孟君淮和玉引带着几个孩子到了谨亲王借他们的别院。

这地方原叫御云园,赐给谨亲王后避开了御字,改名凌云园。园子里侍候的人都是宫里拨下来的,从服制到仪数一切规整,弄得和婧看后觉得紧张。

和婧喝着杨梅汁,小声地跟玉引抱怨:“这儿不好玩,大家都板着脸,跟宫里似的,不如咱们自家的园子!”

“他们规矩好,也不妨碍你玩啊。”玉引点着她的额头一笑,“我瞧着后头有个秋千,你回头带着阿礼兰婧一起玩,千万别觉得奶娘在旁边待着烦,这要摔了就是大事。”

“我知道!”和婧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说,“父王让我也多陪母妃出去走走!”

玉引也说:“我知道!”

孟君淮非得带她出来、还非得借谨亲王的园子,就是为了让她能有兴趣多活动活动。其实她自己也想好了,这凌云园足够舒适,许多地方一点都感觉不到暑气,是可以放心走走。

单是她住的这个凉玉阁就挺有趣的。这小楼阁周围没有墙,完全是拿竹林围起来的,竹林间还有蜿蜒曲折的小甬道,交叠的竹叶茂盛得将热气全挡在了外面,里头凉风习习。加上竹色翠绿,真就如同一大块冰凉的翠玉镇在府中一样。

于是孟君淮来的时候,便见琉璃正端着酸梅汤出来,要往竹林里走。

他把人叫住,接过托盘问清楚了玉引在哪儿,就自己进了林间小道。

向左拐了三道弯后直通一道小溪,溪边有一座凉亭,他一眼就看到她双手撑着石案,好像是累了在休息的样子,可旁边明明有石凳又不见她坐。

可她这么个站姿,居然依旧很好看。翠绿的竹林间,她一袭淡黄长纱衫看起来干净清秀,虽是弯腰支着桌子借力,但又不见一丁点疲惫带来的狼狈。小风吹过时,她的衣角裙摆被稍稍惹起一缕弧度,仙姿飘逸。

孟君淮忽地想起很久之前他还与她不熟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会觉得这就是仙风道骨。

“在下无事闲逛,不知恰遇仙子下凡,搅扰了。”玉引乍闻笑音,微一怔,边回头边脸红:“讨厌!”

孟君淮嗤笑,走进亭中将手里的酸梅汤搁在石桌上,伸手擦擦她额上的细汗,又一哂:“这是走累了?怎么不坐下歇息?”

“这地方长年累月阴着,石凳太凉了,怕对孩子不好。”玉引摸摸小腹。暂且依旧摸不出来,但她太清楚这孩子在慢慢长大。

孟君淮瞧了瞧周围生着青苔的石凳,径自坐下,然后一把拉她坐到膝上。

“哎…”玉引赶紧悬住力,虚虚地坐着,“我近来肯定重了不少,好几条马面裙的裙门都合不上了。”

换句话说就是腰粗了。

孟君淮使力一按她肩头,硬让她实在的坐下,腿上不在意地颠了颠分量:“还好,没多重,再过几个月我也盛得动你们俩。”

玉引侧首看看他,还是打算起来:“回屋吧,真的凉,殿下也别久坐。”

“没事。”他不在意,手环着她一笑,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提问,“今儿路上累不累?到之后睡了会儿没有?晚上想吃什么?”

玉引噙着笑答说不累,想了会儿跟他说:“咱吃点府里吃不着的吧?”

“哎呀这你可难着我了。”孟君淮做苦恼状皱眉,“咱可是个王府,吃不着的东西少啊!”

这是实话,民间那些东西平常府里虽然不做,但她若点名要哪一样,其实厨子也能做得出来。

玉引就改口说:“那咱吃点平日不常吃的吧!”

“这个可以。”孟君淮安心应下来,而后乍闻身后一声:“爷!”

二人都一滞,下一瞬玉引便从他腿上弹了起来。孟君淮阴恻恻地一扫几步外的杨恩禄:“一惊一乍的,再吓着王妃。”

“爷您恕罪…”杨恩禄赶忙一揖,然后又道,“十二殿下来了,瞧着心情不佳,现下正在前头等您。”

凌云园待客的正厅里,皇十二子按捺了好久,还是没压住火气摔了个杯子。

“哎…你这摔的可是大哥的东西!”孟君淮听着脆响一笑,十二皇子摒了口气,起身一揖:“六哥。”

孟君淮落了座:“怎么了这是?我刚到园子里歇歇,你杀过来干什么?”

“我这是有火没处撒!”十二皇子明显火大,掰着指头给他数,“您瞧啊,大哥够忙了,二哥跟三哥亲近,三哥是老十的亲哥,四哥给差出去了,五哥屁事儿不管…”

“行了行了!”孟君淮听他连这话都出来了,赶紧挡住,想了想前两句,道,“老十又犯浑了?”

“切,可不是吗!”十二皇子狠拍桌子,“我今儿早上进宫问安,见完母妃去见母后,十哥也在。嘿我一听才知道…近来他可没少进宫见父皇,又是喝茶又是下棋的。然后现在不是四哥碰上事,给差出去了吗?母后她肯定担心啊,父皇近来又一直不见她,她便跟十哥说,让他得着机会帮咱四哥说说情,让父皇叫四哥回来,去平叛毕竟难免凶险…”

十二皇子一口气说下来直觉的口干,想喝口茶,手在桌上一摸才想起自己刚才把茶盏砸了。

他只好咽口口水继续:“然后您猜十哥说什么?”

孟君淮:“说什么了?”

“他在母后面前直接说,四哥原是罪有应得,活该父皇禁他的足,现下能解了禁差出去就不错了,该让他好好将功抵过,别再想别的。”

十二皇子气得又拍桌子:“您说这是人话?这些年,母后就算没正经养过咱,对咱也都不错吧?十哥这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这话是过分!”孟君淮听着也生气,然而十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

他重舒了口气又道:“后来我还听坤宁宫的人说,他明里暗里逼着母后下旨把他们家那柳氏扶正,如果母后不答应…”

孟君淮神色微凛:“他还敢威胁母后?”

“呵,他现在本事可大了。”十二皇子冷笑涔涔,“他那意思,是父皇现下正看四哥不顺眼,如果母后不答应,他就跟父皇说道说道,让四哥驻在边疆不用回来了!”

“这混账!”孟君淮脱口而出。话音落后,转而一阵心惊如潮急涌。

又是东厂…是东厂把十弟捧到了父皇跟前。

放在从前,十弟是鲜少能在父皇跟前露脸的。

“这事得回大哥。”他看向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烦不胜烦地摆手:“可让大哥清静清静吧!我都懒得多理这混蛋!”

“不,必须回大哥。”孟君淮定定神,起身便往外走去,“备马,我去谨亲王府。”

第62章 怪食

凉玉阁里,玉引还真认真“研究”了一下有什么府里不常吃、又有趣儿的东西可以当晚膳。

珊瑚和赵成瑞分别提了几样,珊瑚说的多是主食,譬如天津的煎饼果子、坊间街头的面茶,还有一碗下去肯定就饱了的卤煮火烧;赵成瑞说的则都是荤食,什么干锅牛蛙、爆肚儿、炒肝儿、羊脑烧饼。

玉引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只尝过面茶,另几种都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影,就索性说都备点上来吧!

等膳的过程中,她居然还有点紧张。主要是让干锅牛蛙和羊脑烧饼给吓的,尤其是羊脑烧饼,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恶心?

不过这种感觉没抵过好奇心,玉引只专门问了一句,不会为了做这个烧饼专门杀头羊吧?赵成瑞答说那肯定不会,府里每三五天宰头羊做菜是肯定的,这羊脑没人吃就是扔,现下想吃了自有现成的。

于是她就安心了,高高兴兴等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