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晚膳端上来的时候,听杨恩禄过来禀话说:“爷跟十二殿下一起回京了。”

玉引:“啊?”

杨恩禄又说:“爷说他最迟明天就回来,让下奴留下好生伺候您,您甭担心。”

玉引:“哦…”

顺着这话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杨恩禄算孟君淮身边使着最顺手的人,现下连他都没带走,可见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不然总得有个得力的帮手在身边才好。

玉引便摆摆手让杨恩禄退下,自己带着几个孩子“探索”桌上的吃的。

煎饼果子、面茶看上去最正常,干锅牛蛙不细看牛蛙的形状瞧着也就是一小锅菜。玉引鼓了一会儿勇气,伸手拿了个羊脑烧饼起来。

热腾腾的烧饼从中间划了个口,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白白的羊脑,看着像豆腐沫,可惜满桌都知道这是羊脑。

一桌孩子都屏息看着她,和婧有些担心地拽拽她的衣袖:“母妃…”

然后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引吭哧一口咬下去!

玉引努力不想“里面是羊脑”这回事,品了品,居然觉得还不错!口感有点绵、有点沙,鲜味特殊,但一点“恶心”的味道都没有,不难吃。

她微笑着看向和婧:“你来一个?”

和婧立刻使劲摇头:“我不!”

之后这顿晚膳就在不停的相互嫌弃和笑闹中度过。

这边夕珍舀炒肝,阿礼看着那个粘稠的质感就又咧嘴又捂嘴,最后特别嫌弃地说了个形容:“好像鼻涕!”

刚吃了一口到嘴里的夕珍:“…”

那边和婧跟夕瑶研究卤煮火烧里都有什么,夕瑶年纪最小,就认识豆腐和火烧,和婧则还认识个大肠。

“这是什么?”俩小姑娘舀出了一块都不认识的东西,深灰色,好像是荤的,但里面又包着一个管状的奇怪的东西。

赵成瑞探头看看:“哦!这个下奴认的!这是肺!”他拍拍胸口,“左边右边各一个!”

“…”众人一起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后哄堂大笑,珊瑚打着他说:“你不在自己身上比划猪肺行吗?”

相较凌云园中的一派轻松,谨亲王府则是一片乌云压境。

三人坐在堂屋里各自沉默了一阵,孟君涯一叹:“东厂要捧十弟这事,我是有所觉察了的,只是没想到他起来得这么快。”

他以为东厂要用别的路数,比如给十弟些实权、帮他谋个官职什么的,没想到是直接捧到父皇跟前,连道弯都不带拐的。

孟君涯有些头疼。因为东厂势大的关系,许多事都不得不避着,比如这回为了帮四弟解禁而向户部打听事情,他一开始就跟哪个兄弟都没敢提,生怕传大了又让东厂拿来搬弄是非。

但如果东厂已经在这样抬十弟了,总避着便是不行的。

挑一个原本排不上号的皇子去捧,最终是什么目的,用都不用问。

孟君涯静思良久才又开了口:“这是我会安排,你们安心避你们的暑。母后那边,我让老三去说老十。”

十二皇子在气头上:“三哥是哪边的那可没准儿!亲弟弟在父皇跟前得脸,我才不信他没好处。”

“十二弟!”孟君淮何止他,起身向孟君涯一揖,“大哥如有什么别的吩咐,也及时知会兄弟们一声。还有,四哥那儿…我也觉得如能想法子早些回来,便还是早些回来为好。”

在兵荒马乱的地方待着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谨亲王颔首,遂吩咐下人送这两位弟弟离开。

待得房中安静下来,孟君涯又静坐了许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收场的。只是事到临头,还是难免觉得力不从心。

兄弟间、庶子和嫡母间会这么快生出隔阂,是他所没想到的。就拿十弟这事来说,如若十弟现下能禁住诱惑,仍跟一众兄弟拧成一股绳,事情就要让人舒心得多。但无奈,十弟太心浮气躁了。

“来人。”谨亲王一喟,“去浦郡王府,问问三弟有空没有。若他无事,让他速来我这儿一趟。”

是以当晚,刚从宫里陪父皇下完棋正春风得意的善郡王,到了家就被自己的亲哥哥骂了一顿。

浦郡王把他扣在堂屋里,拍着桌子怒斥:“你小子胆子大了是吧?那种话你都敢在母后跟前说?母后没赏你顿板子那都是给你面子!”

“三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善郡王不服,“咱不跟大哥四哥比,但你别忘了,咱亲母妃也是贵妃!你至于非这么觉得自己矮人一头吗?现下是四哥落难,母后自己要开口求我,我连实话都不能说了?!”

“你那是说实话?!”浦郡王气急,撸袖子过去要揍他,善郡王反应也快,绕着桌椅一壁躲他一壁理论:“怎么不是实话?你就说怎么不是实话!四哥他是自己作的不是?他那罪名可不是别人强安给他的!”

“老十你真是…”浦郡王气得直磨牙,“老十你真是浑人一个啊你!三哥把话给你放这儿,你要真拿四哥要挟着母后把你屋里那什么柳氏扶正了,我告诉你!你以后甭管我叫哥!”

他说罢甩手就走,善郡王在后头不忿地抬杠:“我还真不缺你这一个哥!”

浦郡王身边的宦官赶紧跟上去劝自家王爷:“爷您消消气儿…”

“滚!”浦郡王没个好脸儿的一个字骂了回去,又切齿道,“去宫里回个话,明天一早我进宫见母妃去!”

过了三五日,宫里的事就在一众皇子和各府正妃之间传遍了。

具体的细节不知道,众人都听说的,是堂堂贵妃到坤宁宫门前跪着谢罪来着。而皇后也不含糊,真就让贵妃在殿前跪了足有两刻,才让人扶进去说话。

事情传到凌云园时,孟君淮就一声冷哼:“这老十真能犯浑!母后和贵妃娘娘和睦了这么多年,硬让他搅合得生分!”

玉引也不知道怎么劝。

往前算,这事儿真是十皇子这个当儿子的打了嫡母的脸,而且当时十二皇子都在场,估计旁的宫人也不少,皇后不高兴是自然的。

她认真想想,如果有一天类似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比如阿礼或阿祺在她跟前出言不逊,而尤侧妃过来替儿子谢罪,她估计也只能让她跪一会儿把罪谢足了再说别的。

毕竟这样的事很动摇主母威严,她需要让阖府上下看到这一出,才能把威严重新立住。同理,皇后也需要这样找回自己的面子。

所以她即便知道这会儿为十皇子说说话或许更有利于平息矛盾,也还是把搅浑水的话忍了。

“对,善郡王太浑了!”玉引边帮着他骂,边从碟子里舀了口吃的送到他嘴边,“咬一口?”

孟君淮皱眉看看:“这又什么啊?”

他发现打那日之后,她突然爱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这几天他已经被她塞过了臭豆腐、炸咯吱、卤鸭脖等各种风味的小吃。

他义正词严地表示过他以前从没吃过这些东西,吃不过,无奈她理直气壮地回说她也没吃过,试着试着就品出滋味了。

眼下递到眼前的这一勺,看上去就是灰不溜秋的一勺抹状的东西,细看还泛着油花,闻着还有点腥。

孟君淮谨慎地瞅瞅她:“又是什么的脑子?”

“不是!这叫麻豆腐,他们说是粉房磨豆粉剩下的渣子拿羊油炒的,普通人家常吃。”玉引很认真地建议他尝,“我这两天吃这个可上瘾了,哎你别说…民间稀奇古怪的好东西真不少哎!”

“…”孟君淮神情沉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在想她肚子里怀的这个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不然她堂堂一个贵女出身的王妃,怎么突然爱吃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了呢?!

还豆渣!

然后他看看她满眼的期待,没骨气地把送到面前的这勺麻豆腐吃了进去。

“怎么样?”玉引眼睛亮晶晶地问,真挚地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也爱吃。

“嗯…”孟君淮细品了品,神色古怪地默了一会儿,点头承认,“还真挺好吃的。”

第63章 突发

孟君淮和玉引在凌云园一直待到了八月,直至中秋将近才回到府中。

玉引该是在九月底十月初时生产,这会儿便已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样,对着镜子怎么看自己都觉得特别丑,丑得无以言表!

于是她把两个侧妃每日来问安的规矩免了,又跟孟君淮说中秋的家宴她也不去了,一是形象实在不济,二是一场家宴下来也挺劳心伤神。

孟君淮听后道:“那就不办家宴了吧。你这当家主母不去,还算什么家宴?咱自己过自己的。”

中秋就这样改成了大家各吃各的月饼和螃蟹,显得似乎有点萧索,不过孩子们还是很高兴的。

几个女孩子坐在正院里,跟着奶娘学用蟹八件。和婧和夕瑶年纪小用得慢,拆螃蟹拆得最快的夕珍就时不时夹一筷子自己的喂给她们,喂着喂着,和婧想起了自家弟弟。

她扁扁嘴:“可惜阿礼不在,也不知道他吃螃蟹能吃痛快不能?”

母妃交待分螃蟹的时候她是在旁边听着的,赵成瑞禀说今年的蟹进来了,挑挑拣拣之后,算得上‘上好’的有五篓。母妃便吩咐给北边送一篓、东院西院各一篓,余下两篓留在这儿,她们和父王一起吃。

虽然一篓看上去也不少吧…但这么一比,和婧就觉得东院的螃蟹比这边要少多了,但论人数可没少出一半去,她好担心阿礼不够吃啊!

夕珍又喂了她一口蟹黄,安慰说:“肯定能吃痛快。我今天去膳房帮姑母叫豌豆黄的时候,就见东院的人拎了螃蟹过去,说让膳房做成汤包——您看,都能拿来做汤包了,能不够吃吗?”

和婧想想,点了头,觉得这个算法很对!

夕珍自己也吃了一口,望了望身后的正屋,很想进去把心里的委屈说一说,最终还是忍住了。

其实她今天去膳房的时候,东院的人不止是要拿螃蟹做汤包,见到她端着豌豆黄要出来,还伸脚跘了她,害得她摔了一碟豌豆黄不说,手腕也蹭破了。

但那边去的人也不是寻常下人,是尤侧妃的两个侄子。他们在府里的身为跟她与夕瑶是一样的,她便不想跟她们争。

可是二人里年长尤则昌故意扯着她受伤的手腕说:“我们听说了,你是跟京中谢家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旁系,跟王妃八竿子都打不着!那你日后就少做一派清高样子,大小姐和谢夕瑶跟你怎样我们不管,大公子拿你当表姐叫着你还敢不理?你当自己是谁啊!”

谢夕珍被找茬找得莫名其妙,忍着疼睁开他的手反驳:“我什么时候不理大公子了?你怎么红口白牙乱咬人?”

“你还嘴硬!”尤则昌又推她,夕珍一个趔趄后站稳了。

他指着她说:“昨天在正院,你抱着阿狸去找大小姐,大公子喊了三声你都没理,你装什么傻?”

…有这事?

夕珍觉得或许是自己一时走神没听见,理论的话已到嘴边,她却没说出来。

在她进京之前,母亲叮嘱过她,她跟京里的谢家小姐们不能比,王妃按亲缘算是她的表姑不错,但她们的身份还是天差地别。

母亲说现下能到王妃身边陪着府里的大小姐,于她而言是难得的机会,就连日后挑夫家都可以挑更好的,所以要她千万谨慎,绝不能惹王妃不高兴。

母亲还尤其叮嘱说:“跟你一起进王府的夕瑶,是王妃本家兄长的女儿,她年纪更小、跟王妃关系也更近,你可不能比照着她行事。同样的事放在她身上,王妃不会嫌弃,可搁你这儿兴许就不一样了。”

这句话夕珍一直记得,所以,夕瑶饿时会大大方方地跟王妃说她晚上想吃什么,问王妃能不能加菜,她从来没有;夕瑶困时会打着哈欠直接爬到王妃榻上睡觉去,她也不敢。

所以现下这件事…她还是不要再争什么了,真闹到王妃跟前,对她是什么后果还不一定呢。

卧房里,玉引歪在罗汉床上,探手将窗户推开了条缝向外瞧了瞧,笑道:“这几个丫头是吃高兴了啊。刚才可说好了要一起去花园看月亮找玉兔,现下还不走?”

但她兴致勃勃的调侃没得到回音,低头看看,孟君淮还在专心致志地听她的肚子。

“…怎么没完了呢!”她嗔怒着一推他,他一握她的手:“别动。”

什么别动!殿下您这个癖好太奇怪!

玉引瞪着他一声哼。

打从她肚子慢慢显了型之后,他就有了这个爱好,并且随着她月份渐足而愈演愈烈。这几天已经发展到了能专心致志听一刻,要不是这弯腰驼背的姿势瞧着实在累人,她大概免不了要怀疑他是不是听着听着睡着了?或者入定了?

而且他还不止是听!他还摸!顺着这个圆圆的弧度摸来摸去…感觉像在擦西瓜!

玉引就不懂了:“到底是真能听着什么,还是真能摸出什么来?”

就算是好奇男孩还是女孩,也没听说过这么摸的啊?

孟君淮抬抬头,严肃认真:“没有,我就是觉得你都怀了他八个多月了,我都没怎么跟他接触过,怕他到时不喜欢我。”

玉引:“…”

然后他隔着中衣亲了亲她的肚子,又一字一顿道:“听着啊,我是你爹,现在正陪你娘过中秋。这是咱一家三口头一回一起过中秋,明年这会儿你大概就…十个月大了,到时候爹喂你吃螃蟹啊。”

玉引:“十个月大还不能吃螃蟹。”

“你娘说她到时候自己吃螃蟹,不给你吃。”孟君淮张口就来。

玉引:“…”

晚上,他又留在了正院,自然没做什么,二人盖着一床被子,但离了半尺距离。

其实大夫说过了五个月就可以适度行房了,但他坚持不,反问她:“你不会因为这个更害怕?”

会。她对生孩子的恐惧感从来没有彻底消失过,再行个房,她肯定又要紧张好几天。

于是就硬生生忍到现在。其间她想过要不要劝他去两个侧妃那里待几晚,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怎么都没能把那话说出来。

莫名别别扭扭的。

眼下,昏暗的幔帐中,玉引看了看他,被子里的手探过去握他的手:“殿下?”

孟君淮“嗯?”了一声,立刻翻身面朝着她:“怎么了?”

“我…要下个月才能生,生完之后还要做一个月的月子,做完月子也不是就能立刻…那什么。”她深吸了口气,“殿下闷得慌不?”

“嗯,闷。”他坦荡地承认了,然后伸手摸摸她的脸,“不过没事啊,这都不要紧,你先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不用替我操这个心。”

“要不然您…”玉引怔怔地望着他,从理智上想把那句大度的话说出来,“不然您…”

她说不出来。

玉引摒了口气:“算了。”

“怎么了?”孟君淮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反是为她目下泄气的神色感到意外。

他抬手一支头睇着她:“你学会吃醋了?”

“我没…”玉引当即反驳,旋即一阵心惊。

她在吃醋吗?

“我没有。”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否认了。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对的。

她扶着肚子小心地翻了个身,侧躺着背对着他,竭力地想让自己静下心来。

孟君淮看了她一会儿,凑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在她耳边吻了吻:“干什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玉引咬着嘴唇没吭声。

“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侧妃那儿了?”他锲而不舍地继续在她耳边戳穿她。

“我没有!”玉引竭力否认,猛将回身他一推,“您想去就去…是该去看看侧妃们了!”

“我不,我就爱看…”孟君淮骤闻一声倒吸凉气的声响,“你吃醋”三个字陡然噎在喉咙里。

“玉引?!”他大惊,定睛看她,却见她缓下一口气之后又猛地抽了一口。

玉引只觉腹中一阵阵搐着,这感觉前所未有而且突如其来。这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要生了,可她有很清楚明明该再有一个多月才生。

就、就因为她刚才推了他那么一下?!

她又缓了两下之后终于喊了出来:“珊瑚!”

“你等着!”孟君淮如梦初醒,翻身下榻便往外冲。

听到疾呼刚跑到门口的珊瑚和杨恩禄被他一撞,还没来得及下跪谢罪就被他拎住了。

孟君淮急道:“珊瑚去叫大夫!杨恩禄你速进宫,让母妃传个太医来!”

“殿下!!!”玉引蓦然一声喊。

她被腹中渐次分明的疼痛激得脑中一片空白,空白里,压制了几个月的恐惧翻涌而上。

她下意识地伸手找他,手在榻上摸了摸旁边却寻不到,委屈便也被激了出来:“殿下!”

“玉引。”孟君淮赶忙从门口折回来,看她满头的细汗,伸手将她一拥,“没事、没事,你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你别害怕…”

“你不许去侧妃那儿…”玉引无助地倚在他怀里,手借着腹中痛感紧攥住他的衣领,“你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