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索性过完夏天再回来吧,现下这么热,一往一返的太折腾孩子了。”玉引道。

孟君淮想想也对,就点了头,和婧则苦着小脸一抱她胳膊:“不要嘛,我要和夕瑶玩。”

“你就知道玩,夕瑶想家。”玉引刮刮她的鼻子,“等天凉快了让她回来你们再一起玩,那会儿你弟弟也两岁了,玩起来更热闹。”

和婧还是撅着小嘴不高兴,于是夫妻俩只能哄她说,如若她太想夕瑶,许她去谢家玩玩。

——当然,若她一觉醒来自己忘了这茬,他们也就不主动提了。

乾清宫。

善郡王从殿里退出来,一抬头就见谨亲王还在门口等着。

他往后一缩,想装没看见绕到躲开,谨亲王沉着脸叫住他:“十弟。”

“哟,大哥。”善郡王不得不假作刚瞧见,作了个揖,“大哥您还在啊…对不住,弟弟不知道您一直等,觐见的时间长了些。父皇方才觉得有些累便直接睡了,大哥您要不…明天再来?”

谨亲王淡一笑:“也罢,那咱哥俩说说话。”

善郡王心虚得差点就地给他跪下。

谨亲王拍了拍他的肩头,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善郡王只得跟着。

直至绕过了太和殿,谨亲王才说了第一句话:“你给大哥一句准话,你是不是想为那个位子搏一把?”

“大哥…”善郡王显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吓得脸色都白了。

“慌什么。”谨亲王气定神闲地笑着,“你我生来就是皇子,想那个位子再正常不过。”

他说着定住脚:“但我想弄明白,你是不是只是为了自己所以想坐那个位子?哪怕坐上去后要被魏玉林攥在手里,你也不在乎?”

谨亲王边说边看向十弟,话音还没落,就见善郡王颤抖着抬起手,擦了把冷汗。

他不禁清冷一笑:“真是半点都不能高看你。”

“大哥,其实若你们不招惹魏玉林,他…”

“你若为他说话,我可就真没法认你这个弟弟了。”谨亲王面色愈冷,道完这句话后,便看向宫门口,“早些回府吧。你既这么想,这事大哥不能纵着你。往后的事,你自己拿好分寸,是彻底翻脸不认人还是保住这份兄弟情分,全在你。”

善郡王沉默着,没应话。

“我也回府了。”谨亲王微一颔首,不再理他,提步就走了。

六月下旬,玉引听说兄长位晋指挥同知。

他从前的千户是正五品,指挥同知是从三品,上面只有个指挥使压着,在锦衣卫中属第二等。

这样突然的升官、又是发生在谢家,一时间在京中引起了一场议论,但这议论持续了不过三天,就被另一道突如其来的消息压了过去。

皇上下旨,封善郡王府的侧妃柳氏为善郡王正妃。

王府妾室扶正在本朝还没有过,何况这位从前还闹出过宠妾灭妻的丑事?

善郡王府里,柳氏自己都有点慌,忧心忡忡地问善郡王:“这怎么回事?京里都说是爷请的旨,但我听谨亲王府的毛侧妃说,好像谨亲王在皇上跟前提了一句?您不是跟谨亲王闹得不痛快吗?他怎的忽地帮这个忙…”

“大哥许是先礼后兵吧。”善郡王道。

他也知道是大哥觐见的时候说了话。算起来,他那封折子递进乾清宫都有七八个月了,魏玉林跟他透了个信儿,说这折子暂且压着,让他别多跟皇上提,他也没想到大哥会提。

“反正父皇既然准了,你就安心受着。”善郡王一笑,“好事儿,别胡思乱想。”

逸郡王府里,玉引一听柳氏扶正的事,心里就大不敬地在想…皇上这是病糊涂了吧?

孟君淮挥手让人退下,定了会儿神后还是笑出来:“准是大哥的主意。”

“啊?”玉引愣住。

他啧啧嘴,悠哉地倒了杯酒给她:“这种不好听的事,传到民间就是笑话,有人做了,就得有人背骂名。”他扫她一眼,“你知道是父皇准的,但你敢骂父皇吗?”

“…不敢。”玉引立刻道。

孟君淮挑眉:“对啊,所以错在谁啊?”

玉引恍然大悟!

善郡王府妾室扶正,恩准此事的皇上自然没错,旁人顶多说他爱子心切忘了规矩,那错就在善郡王了。

这种事素来可大可小,善郡王目下正得圣意,被这事扳倒那不至于,但这事依旧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黑点。

日后若有机会,那这就是笔旧账。

“你大哥也…”玉引言到即止,示意孟君淮自己意会。

孟君淮就接了话:“我知道,很阴…其实也说不上,实在还是老十太嫩了。”

老十但凡本事大一丁点,也不至于这么让东厂攥着,而且得圣意这么久了还没揽下什么实权。

大哥则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举两得。

妾室扶正的事一出,既给老十扔了了个骂名,又把谢继清升官的风头适当压了压,免得太引人耳目。

就老十那点出息,没准还蒙在鼓里为这事儿高兴呢!

“那善郡王府的贺宴咱去不去?”玉引问。

“去啊,干什么不去?”孟君淮坦然一笑,“他敢请咱就敢去,反正丢人的不是咱们府。”

谢家,谢继清从谢慈手里接过帖子就皱了眉:“这位善郡王脸很大啊!”

“嗯。”谢慈啜了口茶,放下茶盏看看儿子,“门房的人没摸清轻重,就接下了,我已经让人赏了顿板子。但这帖,你还得回。”

谢继清:“…”

这帖子是善郡王递来攀亲的,说他的长子今年五岁,想和谢继清的女儿夕瑶定个亲。

——怎么回?他想拎着绣春刀去跟善郡王谈谈好吗?

谢继清心说这位郡王爷他是不是真的蠢?他自己在兄弟间混成什么样他不清楚吗?他谢继清跟逸郡王府又是什么关系他不清楚吗?把夕瑶嫁给善郡王的儿子?他失心疯?

再说,夕瑶比他这个长子还大一岁多,这也不合适啊。

虽说年纪不是最要紧的,可谢继清还是希望日后的女婿能比夕瑶大一点,能懂得要照顾夕瑶。

他铁青着脸在父亲面前站了一会儿,把帖子往八仙桌上一丢:“这我没法回,能提的只有年纪不合适,那他改提咱谢家年纪更小的姑娘怎么办?让我说别的,那这话可就不好听了。”

谢慈再度端起茶盏,又喝了口茶:“谁让你说好听的了?”

谢继清一愣:“父亲?”

“咱们谢家,可是从来不靠中庸之道混日子的。”谢慈敛去笑意看向他,“你既决定为逸郡王做事,那顺着他的意思做就可以了。他若自己不想与善郡王翻脸,你给善郡王留些脸面也可,但既然连他都不顾,你何必还非得护着这张窗户纸?”

“…可逸郡王没和善郡王翻脸啊。”谢继清道。

“你这是近来升官太忙了吧?”谢慈手指将案上的一个册子一推,“这是玉引备给善郡王妃的礼单。”

谢继清蹙眉,狐疑地拿过来一翻,神色便一震。

这礼不薄,但显然不是逸郡王府平日给正妃们备礼的规制。仔细瞧瞧,首饰、布匹两项甚至比往常备给侧妃的还要薄些。

“好几个王府都是这么备的,这还不算翻脸?”谢慈悠悠笑着,吹着茶上热气摇了摇头,“年轻人,要眼观六路。”

谢继清:“…”

爹我知道您近几年在家闷得慌…

于是当日晚上,善郡王府收到了谢家的回帖。

孟君泓听闻来送回帖的只是个面生的小厮便猜到了结果。他不禁沉了面色,心道这谢家也太猖狂,他这么个在朝中如日中天的皇子亲自向他们提亲,他们还敢不答应?

结果,翻开回帖,他发现自己还低估了谢家的“猖狂”。

回帖的正文就两个字:不嫁!

字迹还稚气明显。

而落款和正文的字迹一样稚气明显,三个娟秀的小字里透着点霸道:谢夕瑶!

孟君泓差点气得厥过去。

第86章 家人

一觉醒来,玉引乍闻夕瑶回来了。

“家里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她皱眉问珊瑚,珊瑚回话说:“说是出了些急事,所以先将表小姐送了回来。带她来的是个奶娘,奴婢细问了,奶娘不肯说,只说您问表小姐便行了,表小姐心里清楚。”

夕瑶往往返返这么多回,都还没有过这样的事。近来京里变数又多,玉引心里也不安生。家里还让她问夕瑶,夕瑶今年才七岁,她说得明白吗?

孟君淮倒没有太担心,更完衣便吩咐:“叫夕瑶进来吧。”

很快,夕瑶就进了屋,朝二人一福:“姑父,姑母。”

“夕瑶来。”玉引招手把她叫到榻边,拉着她坐下,问她,“你怎么突然回来啦?家里出了什么事?”

“家里没出什么事。”夕瑶望着她,撇撇嘴,“但善郡王想让他的儿子娶我,爹就让我先回来了!”

“啊?!”正对着镜子理衣领的孟君淮一讶,转过脸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善郡王想让他儿子娶我!”夕瑶望着他道。

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几步踱到榻边,蹲在夕瑶面前问:“你爹怎么回的?”

“我爹…我爹不高兴,但是他说他不回,让我自己回。”

孟君淮挑眉,睃了玉引一眼,又问夕瑶:“那你是怎么回的?”

“我回的…不嫁!”夕瑶歪着头道,很嫌弃地皱皱眉头,“他儿子太小了,才五岁!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玉引扑哧一笑:“你自己写的帖子?就写的不嫁?”

“对啊!”夕瑶认真地点点头,“爹看过之后还夸我字好看,爷爷说我比哥哥写得都好看!”

夕瑶有点小得意,因为哥哥比她大两岁,她觉得自己能比哥哥写得好特别厉害!

玉引则知道父亲这是哄孙女呢,兄长长子的字她可看过,同龄的孩子想比他写得好都不容易,何况夕瑶?

不过二人还是都默契地顺着这话一起夸了夕瑶一通,小孩子嘛,要鼓励着来,再说夕瑶的字也确实不差了。

“中午想吃点什么?听你的,让膳房去备。”孟君淮笑着道,想了想,又看向玉引,“今天让大家都歇歇好了,叫和婧、阿礼他们都来跟夕瑶玩,快两个月没见了,我看和婧也想她。”

孩子们当然高兴,这个年纪哪有不喜欢玩儿的?于是中午的日头刚过去一些,玉引就听说几个孩子全跑去船上待着了。

“两个小公子看哥哥姐姐们都去了,也闹着要一起,夕珍就留下陪着了,王妃您看…”芮嬷嬷是来找她拿主意的。

玉引摆摆手:“让夕珍也去玩,一会儿我带他们两个去湖边走走。”

那两个小家伙,打从走路走利索了之后,就是俩…小!祖!宗!

片刻后,孟君淮和谢玉引在湖边的林荫小道上走着时,俩小孩便在前面屁颠屁颠地跑。

他们也不担心,毕竟有八个奶娘跟着呢。孟君淮笑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揽在玉引腰上:“瞧这俩多好。”

顿了顿,他又说:“早两年,阿礼跟和婧也差不多是这样。”

玉引不禁一叹。

没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礼和正院的走动逐渐少了,孟君淮跟下人们都说,阿礼是读书读得太刻苦,不肯出来玩,玉引也没别的办法。

就算是再见到阿礼时,她也无法告诉他少读书多去玩,她毕竟不是阿礼的生母。

她也一度担心过是不是尤侧妃有意让阿礼疏远正院?但好像并不是,阿礼现下见了她也依旧是恭敬的,只不过,因为见得少了,总会难免生分些。

总归是不像最初那样会肆无忌惮地在她的正院玩闹了。

玉引望了望湖上的花船:“咱也上船瞧瞧吧,你若不忙,晚上跟孩子们一起用个膳?”

“嗯,不忙。”孟君淮点了头。今年上半年因为局势不明而忙得焦头烂额,但现下,大哥明显开始有动作了,他反倒愿意歇一歇。

若不然大家一起搅浑水,闹出的阵仗太大,也不好。

他就吩咐杨恩禄先划着小舟过去,让那边的花船靠岸。再让人将晚膳备得丰盛些,按孩子们的口味备。

紫禁城,寿昌宫。

已经许久没主动召自己的小儿子进宫的贵妃,终于传了话将两个儿子全叫到了跟前。

善郡王踏进殿门,就见亲三哥浦郡王已在旁边坐着,他施了一礼,紧接着就是挨了顿劈头盖脸的骂。

贵妃拍着案道:“你出息了是不是!跟你的哥哥们一个个闹翻,你出息了是不是!还敢在谨亲王跟前摆脸,你还知不知道他是你的长兄,是大殷的储君!”

善郡王没吭声,觉着必是浦郡王告的状,冷眼扫了一眼。

“瞪你哥哥干什么!”贵妃又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敢去谢家提亲!你知不知谢家在朝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几十年来除非皇上下旨,否则没有宗亲敢擅自求娶谢家贵女,你不知道吗!”

谢家贵女有大半嫁的都是官宦人家而非皇亲国戚,和这也有些关系。这样根基深厚的人家,若被赐入哪个王府那没什么,但若王府主动求娶,野心可谓昭然若揭。

“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提笔回绝了,你觉得脸上好看吗!”贵妃气得脸色都白了,“比满京城地去打听打听,还有没有哪个宗亲像你这样上蹿下跳!”

“母妃!”善郡王终于维持不住沉默了。

他又瞪了浦郡王一眼,向贵妃道:“母妃也不能只听三哥的一面之词吧?我是找谢家提了亲,但我是问过父皇的意思的。父皇现下器重我,不曾反对,我凭什么不能提?倒是谢家,未免也自视太高,竟让一区区孩童回帖给我,半点礼数也不讲。”

“你还敢顶嘴!”贵妃气结,“你明知道那孩子在你六哥府上,你很清楚你六哥不会答应!来这出就是为了试探、为了让旁人看清楚你们兄弟不睦是不是!说,谁教你的!”

正安静饮茶的浦郡王神色一凛:“母妃。”

他放下茶盏离座一揖:“母妃言重了,十弟这事或许办得不妥,但您若疑他受人指使…依儿臣看也不至于。”

贵妃铁青着面色冷哼了一声。

片刻后,兄弟二人冷着脸一道从殿里退出来。

浦郡王叹了口气:“十弟。”

“我用不着你在母妃这儿给我充好人!”善郡王抱着臂,看也不看他,“你若真向着我,就别任由旁的兄弟给我白眼啊!大哥给我脸色你也给我脸色?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你当我乐意这么为你说话么?”浦郡王被他气出一声冷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吧你,我保准只帮你说这一回。你若日后还这么死心塌地地对魏玉林唯命是从,我才不管母妃怎么说你!”

浦郡王说完,从他肩上拿下来的手往身后一负,便气定神闲地走了。

善郡王在他身后直骂:“你牛气什么啊!还瞧不上我?你比我大这么多,咱俩可还是一样的爵位!”

然则他也到底意识到了自己这般单枪匹马的继续跟兄弟们较劲不行,他们拧成一股绳对他一个,他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但好在,他还有不少年幼些的弟弟。

弟弟们长成时年长的兄长们早已出宫开府了,他们之间没那么亲,也不会平白对大哥马首是瞻。

善郡王站在寿昌宫前思量了一会儿,气息缓和下来,望了望乾清宫的方向,轻松一笑。

清苑里,花船上热热闹闹的。

几个孩子玩成一片,玉引和孟君淮自然而然地被晾在了一边。不过这样也好,夫妻嘛,一起看着孩子们玩,本也是天伦之乐。

孟君淮拿过她面前的酒盅给她倒满又递到她嘴边,玉引就着啜了一口:“阿礼真是大哥哥的模样。”

夕瑶、尤则明他们不算,府里现下是四个男孩、两个女孩,男孩子里阿礼六岁、阿祺三岁,阿祚阿祐都是两岁,放在一起,阿礼明显比他们成熟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