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叶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深深叹了口气,唉,一个当朝战功赫赫的将军,竟然陪着一个小姑娘玩过家家的游戏,当真是有损他们长乐军的威严。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表现出嘲讽的意思,卫叶拍了拍手,王府的院中顿时涌现出许多人。

有伙夫,小厮,花匠,仆人,长乐军的兵将,十三,十六,二十二等几个幽云三十六骑,连沉染也来了。

王府里所有的男人都参与此次抛绣球招亲,包括年近半百的---卫管家。

祁谙看到卫管家,皱了皱眉,往一旁走了走,离他远了一些。

榕桓站在角落里远远瞧着,眸子沉静而又幽深。

祁谙站在台子上,觉得又兴奋又好玩,那一年安绥有家小姐便是抛绣球招亲,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婚服,站在茶楼的二楼上,背对着众人,将那绣球抛了下去,那绣球就那么落入了一个样貌清秀的书生怀里。

后来他们喜结良缘,祁谙曾在湖边遇到过他们,他们站在一起,像是一幅画作一般,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安绥的人都说这是天赐良缘,她听到这个词觉得甚是好听,这也是这些年她念念不忘抛绣球招亲的缘故。

美好的事情总是让人向往。

祁谙背过身子,将绣球拿在手里掂了掂。

底下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齐齐往后退去,若不是王爷在一旁盯着,他们早就跑了。

沉染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站着,嘴里念念有词,“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

卫叶觉得心口发慌,下意识的躲在了十六身后,十六躲在了十三身后,几个人站成了一串,一点一点儿的远离公主的方向。

祁谙抬起手,用力将那绣球往后抛去,那绣球朝着人群落了下去,众人哗的一声,抱头鼠窜,祁王府里顿时乱成一团,伴随着些惊呼声。

榕桓眸子微微眯了眯,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颗石子打了出去,那绣球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落入了一人的怀里。

那人抱着绣球,目瞪口呆。

第31章

生同寝

沉染看着手中的绣球, 只觉头皮发麻, 恨不得拔腿就跑,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这绣球就飞到他手里来了?

祁谙扔了绣球便忙不迭的回身看那绣球落在了谁的手里,待看到被众人推出来的沉染, 眸子里霎时染上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嫌弃,怎么是他呀?

为什么不是...

为什么不是兄长?

祁谙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眼神不自觉的往榕桓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负手立在海棠花树前, 波澜不惊。

沉染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视线不自觉的便往站在远处的榕桓暼去, 现在要怎么办?

不待沉染说什么,祁谙便直接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绣球,“重来,重来...”

沉染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要将手中的绣球还给她, 中途却被人用手压住了。

祁谙与沉染同时侧眸看过去,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边的人语气淡淡,“抛绣球招亲,哪有重来一说,扔给谁便是谁了, 谙儿可听过绣球还可以抛第二次的?”

祁谙偏头仔细想了想,顿时语结, 她确实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抛绣球还可以抛第二次的。

祁谙做事情向来想起什么是什么,不过一时兴趣,此时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抛绣球竟是抛给了沉染,顿时没了心思,不耐烦的摆摆手,“算了,算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沉招妹你净给我添乱,烦死了。”

沉染顿时炸了毛,“你才是招妹呢...”

祁谙懒得理他,抬步就要走,胳膊却被人攥住了。

祁谙回头,只见榕桓静静的看着她,“抛绣球不过只是开始而已,好玩的还在后面。”

“后面还有?”祁谙的眸子霎时间亮晶晶的,带着期待,“还有什么好玩的?”

榕桓带着她和沉染往芳林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抛绣球招到夫婿以后,两人要试着相处,然后要成婚在一起生活,你也可以试一下。”

“什么?”

“什么?”

祁谙与沉染同时惊叫出声,两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桓哥哥...”沉染简直要吓死了,还不如直接给他来一刀比较痛快。

祁谙满脸都是抗拒,“我才不要呢。”

榕桓停下脚步,双手负在身后,垂眸看着她,“为什么不要?日后你要是抛绣球招亲,那人会是一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人,他的长相,脾气,秉性,所有的一切你都要慢慢了解,而沉染你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与他相处你还如此抗拒,日后如何与一个陌生人相处?如何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日夜相对,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祁谙的惊吓已经不是一点半点了,眼睛不受控制的滴溜溜乱转,脑子却没有眼睛转得快,处在停滞的状态。

榕桓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推开房门,将二人推进去,“你们二人今日便在里面试着相处相处,谙儿要学着习惯,日后嫁给旁人便不能再这般任性了。”

榕桓说着便将房门关了上来,将二人留在了里面。

房门内,祁谙与沉染两人面面相觑,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在其中扩散开来。

这一遭是在劫难逃了,沉染深深叹了口气,窜到椅子上蜷起腿窝在上面,颇有些委屈巴巴的意味。

祁谙走到软榻上坐下,托着腮瞅着沉染,倒是开始思索起来。

原来抛绣球招亲就是这般样子啊,真是与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两人就这么坐在屋内沉默了大半个时辰,她思索她的,他想他的,倒也是出奇的和谐。

*

院内,月谷在小榭里烹了茶,榕桓执着茶盏背对着月谷望着湖内的荷花,神情上倒是毫无波动。

“王爷不怕公主与染公子弄假成真?”月谷有些担心,虽说染公子还小,但到底是小儿女家,互相看对了眼也不是不可能的。

榕桓嘴角微微勾了勾,手指绕着碧玉的杯盏转了一圈,低低道,“不会的。”

*

两人沉默了这么久,沉染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一抹颤巍巍的哭腔,“公主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桓哥哥,如果你非要嫁给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娶你,但是你得先答应我几个条件...”

本来祁谙在听到沉染说前几句话时便想呵斥这个小毛孩,还未等她说话,便听到了后半句,不由起了好奇心,“什么条件?”

沉染一听这话,欲哭无泪,这公主姐姐真的想要嫁给他呀?

虽然今天来时,桓哥哥说不过是开个玩笑,不当真的,可是现在他瞧着怎么这么像真的呢?公主姐姐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沉染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你不能像对桓哥哥那样对我。”

“我对桓哥哥怎么了?”祁谙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讨伐的意味,不由提高了声音。

沉染被她恶狠狠的眼神瞪得瑟缩了一下,却壮着胆子,“不许对我又抓又挠,又打又骂,还有我不要抱你,你太沉了,我根本就抱不动。”他每次见公主姐姐,几乎没怎么见她走过,这次见面还好一些,前几年,公主姐姐还小的时候,几乎是扒在桓哥哥身上的,他看着都替桓哥哥累。

祁谙眼神越发凶了,嘟着嘴,“谁要你抱了,你想抱我我还不给抱呢。”

沉染只当听不到,继续道,“还有,我不要跟你睡一张床,有人在旁边我会睡不着的。”想到跟公主姐姐在一张床上睡觉,沉染便想去撞墙。

祁谙气呼呼,努力隐忍着敲他脑袋的冲动,对啊,她还忘了,成婚的两人是要在一张床上睡得,父皇母后便是如此,想到自己身边躺着沉染,祁谙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还有...”

“闭嘴吧你。”祁谙忍无可忍,一鞭子甩了过去。

两人从小到大这么打惯了,沉染早防着她呢,手腕一转,便将她的鞭子抓在了手里,两人在屋内大打出手。

听到屋内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月谷有些担忧,“王爷...”

榕桓摆摆手,眉眼间都带上了笑容,月谷从来没见他这么笑过,不由愣了一下。

屋内两人不满足于狭小的空间,从屋内打到了屋外。

沉染怕伤着祁谙,只不停的闪躲,几乎是被祁谙追着打,颇有些狼狈。

“桓哥哥,桓哥哥...”沉染往榕桓的方向跑过来,“桓哥哥...”

沉染迅速躲到榕桓的身后,咬牙切齿,“你快管管公主姐姐...”

祁谙追过来,一个追,一个躲,两人绕着榕桓转。

“兄长,你让开,沉染胆子越来越大了...”

榕桓伸手一勾,勾住她的腰身将她搂在了怀里禁锢住,然后转头看向沉染,“快走吧。”

沉染松了一口气,一个提气蹿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大喊一声,“公主姐姐,我是不会娶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祁谙闻言便想追出去,被榕桓扣住腰身按住了。

祁谙气的跺脚,高声喊着,“我才不要嫁给你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还想娶她,真是天真。

榕桓抬手拢了拢她凌乱的发丝,仿佛毫不知情似的问道,“发生何事了?”

祁谙抬眸气鼓鼓的看着他,恶狠狠,“我以后再也不抛绣球招亲了。”

“为什么?”榕桓来回摸着她的脑袋,像是摸一只小猫,祁谙的怒火奇迹般的消散,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

静下来后,祁谙便觉得有些累,抱住榕桓的腰靠在他怀里,撅着嘴,“我以前倒真的没有想过成婚后该怎么生活,方才我在房内好好想了想,是不是成婚后的两个人一定要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觉呢?”

“嗯,自然,夫妻二人是一体的,生同寝,死同椁。”说到最后几个字,榕桓语气中有些飘忽。

“生同寝,死同椁?”祁谙呢喃了几句,她的心似是被这几个字戳了一下,麻麻痒痒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似是被这几个字所感染了。

远处是绿竹悠悠,近处是绿荷红花,微风吹起薄纱轻帐,隐隐露出小榭里相拥的两人。

祁谙忍不住喟叹一声,却募得响起另一件事儿,不由从他怀里抬眸看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兄长,是不是你以后也会娶旁的女人,然后跟她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闹...”此时的祁谙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榕桓与沈书夏两人的面孔,她的兄长像对她一样对沈书夏,对她笑,对她温柔的说话,还会亲昵的抱着她...

祁谙想着,眸子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放在榕桓腰间的手下意识的收紧。

感受到腰间的力度,榕桓不动声色,“等你成了婚,我自然也是要成婚的,总不能孑然一身的。”

“那...你会对她好吗?”祁谙垂眸,躲开榕桓的视线。

“自然,娶了她,她便是我的王妃,我们以后是要一生一世生活在一起的,她要陪着我一直到老的,我自然要对她好的。”

“哦...”祁谙突然觉得心里一痛,也不知为何便松了手,转身往屋内走去,“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儿了。”

看着祁谙怏怏离去的身影,榕桓并没有追过去,而是对卫叶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几句话,卫叶听完后,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第32章

长大了

经历了这场荒谬的抛绣球招亲后, 祁谙突然觉得自己的的脑袋瓜里千头万绪, 乱成一团, 像是一团乱麻,颇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祁谙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向来不会放在心里, 本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想法,从小到大还没有多少事情能够影响她的情绪。

可是自从那日榕桓说了他日后也是要成婚的之后, 祁谙便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 一想到以后她要与兄长分开,兄长身边会有另一个女子, 比如说像沈书夏这样貌美有才的姑娘,她的兄长会像对她这般去对待另一个女子, 祁谙便心慌的难以入眠。

月谷见她这几日晚上好似睡得不太好,有些担忧,“公主, 要不然唤大夫来瞧瞧吧?老奴见你这两日脸色不太好。”

祁谙摇摇头, 有些恍惚的趴在桌上,心不在焉的翻着卷宗,“不用,对了,兄长呢?一大早便没见他。”

“醉音楼那里出事儿了, 爷说过去瞧瞧。”云莲上前道。

“醉音楼?”祁谙直起身子,眉头微皱, “醉音楼出什么事儿了?”

“好似是说溪棹跑到醉音楼去大闹了一场,说岑香月在醉音楼与人苟合,一夜未出。”

“啊?”祁谙坐直了身体,有些惊讶,“苟合是什么意思?”

月谷,“......”

云莲,“......”

云莲求救的视线看向月谷,月谷觉得越发无奈了,在祁谙耳边轻声解释了一番,祁谙听后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走吧,云姐姐,咱们也去瞧瞧。”

云莲跟在祁谙身后往外走,有些疑惑嬷嬷到底是如何与公主解释的,公主这次倒是懂得很快。

*

醉音楼斜对面的茶楼上,一人负手而立,静静注视着下面的发生的一切。

醉音楼外溪棹正拽着岑香月的胳膊不撒手,脸红脖子粗,“你说,昨夜你为何在这里过了一夜,那个男人是谁?”

岑香月面色铁青,眸子冷冷的看着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放开我。”

“放开你?”溪棹怒火滔天,“你这还没嫁给我,就给我带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岑香月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你可以不娶,没人求着你娶我。”

“你...”溪棹恨不得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两人在这里闹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双方拉拉扯扯,岑香月想走,溪棹不许她走,这时候岑轩杰也来了,看自己妹妹被欺负,挂不住脸,闹得更大了。

直到溪棹他爹气呼呼的跑来硬把溪棹拖走,这件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爷,您看那里。”卫叶指向醉音楼的拐角处。

榕桓望过去,眸子微微眯了眯。

醉音楼前的人群已经散开,但是自今日起在这泉州城里,岑香月的名声算是臭了,怕是再也无法抬起头来做人了。

溪栈秋转身,浑身一僵,这人是何时来到他身后的,他竟是半点儿察觉都没有。

“我们家爷想请你饮茶,请随我走一趟。”

溪栈秋只开始时被惊了一下,此时已镇定下来,淡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笃定的开口,“你是王爷的人?”

十四倒是有些吃惊,他从未在溪栈秋面前露过面,他能一眼便瞧出来,可见这个人城府很深。

溪栈秋随着十四来到茶楼的二楼,榕桓在那里等着他。

溪栈秋对榕桓行了一礼,便沉默不言了,一如以往,清凛沉郁。

榕桓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今日之事是你告诉溪棹的。”

榕桓的语气很平静,以溪棹的秉性,若无人挑拨,怕是做不出这种事情。

在榕桓面前,溪栈秋自知无法隐瞒,也就不加掩饰,“这是家事,若没有影响到王爷与公主,还望王爷能高抬贵手,莫要插手。”

“你想做什么?”

“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溪栈秋语气有些阴郁,黑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溪家的事情祁谙有对榕桓提过,榕桓也让人查过,这溪栈秋绝不是表面上这么没用的,要细说起来,这溪家到就属溪栈秋城府深了。

他怕是想借溪棹和岑家小姐的婚事把溪家搅成一团乱。

榕桓想到那日他对他说的话,抬眸看他,“这醉音楼里,你还知道些什么?”

溪栈秋摇摇头,“草民只知这醉音楼的老板身份不简单,而这岑家小姐与他走的很是亲近,是以提醒一下王爷。”

“你可见过这醉音楼的老板?”

“没有,这个人太过神秘,草民之所以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这岑香月。”

“嗯,本王知道了,你的事情本王不会插手,但是你也好自为之吧。”榕桓摆摆手,让他退下。

溪栈秋退出房门,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祁谙,祁谙将屋内的谈话听了个清楚明白,此时看到溪栈秋,祁谙有些狐疑的多看了他几眼。

溪栈秋行了个礼,便迅速下楼,祁谙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兄长对这个溪栈秋看起来格外仁慈。

祁谙进到房内,榕桓一点儿没有诧异她的到来,拍拍身边的位子,“过来坐。”

祁谙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

榕桓的手不动神色的收了回去,给她斟了一杯茶。

祁谙脸上有些发烫,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太敢坐在他身边,总觉得有些不妥。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溪棹那里你要帮他吗?”榕桓开口,声音里意味不明。

祁谙托着腮,叹了一口气,“其实溪棹这个人挺单纯的,只是,溪栈秋也挺可怜的,什么因结什么果,看造化吧。”

榕桓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这是真心话?溪栈秋很不简单,他要做的事情,也许会让溪家不复存在。”

祁谙有些沉默,溪棹这个人并不坏,还帮过她许多,可是又想到溪家大房在溪家过的日子,祁谙叹了一口气。

祁谙眸子突然眯了眯,对十三招招手,十三上前,祁谙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十三点点头,“知道了,小公子。”

榕桓并没有问祁谙对十三说了什么,只将桌上的包子夹到祁谙面前的盘子内,“用早膳吧。”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过了没多久,有人进来,在两人面前轻声道,“爷,昨夜岑香月确实是入了醉音楼,在里面住了一夜,但是属下在醉音楼内暗暗查了一番,没有看到所谓的醉音楼的老板,等晚上,属下再去一趟瞧瞧。”

“不用了。”榕桓摇头,“他要不是早就走了,便是醉音楼里有暗室,你找不到的,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