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保田刚才一直没说话,两眼一直盯着黄包车瞧,这会子他突然接话道:“没事,你挤着坐吧,我和仲勤轮流着拉,正好可以看看这车子结实不结实,会不会跑着跑着就散架了。”

韦仲勤狠拍一下他堂哥的肩膀,“才不会呢,我做出来的车子怎么可能不结实。”

韦保田和金香都跟着笑了起来,金恬难得见她姐夫疼她姐金香一回,今儿个听韦保田说让金香坐上去,他帮着轮流拉车子,看来金香在婆家不再只是受欺负的对象了,能挣钱在家就能说得上话,这地位自然高了些。

她们姐俩坐在黄包车上,韦仲勤和韦保田轮流拉着车在路上跑,这一路遇到的人都驻足观望,稀罕得不行。其实一位壮男拉着两位女子并不觉得很累,只不过韦保田也想试试这感觉,这一路拉着他还挺欢。

当他们四人来到娘家时,那些已到的客人立马围了上来。韦仲勤和韦保田应付着大家,金恬和金香进屋见她们的爹和嫂子去了。

蒋氏今日瞧着气色格外好,金恬一问,原来小昌订亲的姑娘竟然是蒋氏的堂妹!金香和金恬姐妹俩对了个眼神,她们明白了,这事肯定是蒋氏牵的线。以前金老爹问过蒋氏的意思,希望能将她的堂妹说给小昌,当时蒋氏懒得提这事,说有许多人家都向她堂妹提亲,堂妹眼光也越来越高了,是瞧不上小昌的。

现在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之前殷尚为了将金恬再抬回娘给了金家那么多银子,之后大昌小昌在迎亲队里当轿夫不仅能挣钱还能时常在外面吃喜宴,金家这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蒋氏不知怎地又说服她堂妹嫁给小昌。

金恬和金香都明白蒋氏的意思,她这是不想让肥水流到外人田,何况她与自己堂妹当妯娌总归会少很多嫌隙。

金恬姐妹俩倒也乐得见此情景,这样娘家或许能安定许多,以后妯娌相处甚至分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矛盾。金恬虽然对娘家没啥感情,但也希望他们过得和睦。

令金恬没想到的是,坐一回黄包车回娘家竟然带来不少生意,有好些人家想赁车子,也有人问价想买一辆去城里做拉客买卖。韦仲勤说这车子做起来复杂,得有个先来后到。

他这一出口,便有人抢着订,还有人当面掏出订钱的。韦仲勤没收订钱,只不过把他们的名字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写了下来,待有了车子就按这个顺序卖或出赁。

这买卖好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眼红啊,可是韦仲勤不肯外传这手艺,他们也只有眼红的份了。有几位有心之人趴在地上瞧黄包车的构造,想私下琢磨着。

韦仲勤暗笑,别瞧着这车子看起来简单,做起来还真有绝窍呢,那些人顶多能仿做,做出来的肯定没他做的轻便灵巧,而且结实耐用。

吃完喜宴,金恬姐妹俩又坐上了黄包车,风风光光地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金恬突发奇想地说:“仲勤,下回你做黄包车时得刻上‘仲勤出品’四字,表明这车子是出自咱家之手,咱家最先做且名气大,顾客肯定更乐意买咱家的。别人仿造的上面没这四个字,是如何都赶不上咱家的。”

韦仲勤还没来得及回答,韦保田就质疑了,说:“这能行么,人家也可以在车上刻那四个字呀。”

金恬笑着摇头,“人家又不叫仲勤,敢刻这四个字?要是真有人敢刻,咱们就可以上门找他呀,还可以写状纸告到官府呢,因为他们做出来的都叫伪劣品,侵犯了咱们的专利权,这可是违法…”

金恬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说这些他们也不一定懂,这里的官府也未必真管这事,便道:“反正刻上这四个字对咱们有好处,毕竟只有一个叫仲勤的嘛。”

韦仲勤近来与金恬无话不说,他倒是有些听懂了,频频点头。他发现自从娶了金恬,这钱就源源不断地进家门,莫非他娶了传说中的旺夫女?

回到家后,姜氏把家人叫到一起,说已经腊月初九了,地里没啥活可干了,过冬的柴火也备齐了,季秋这婚事该怎么办,又该备哪些东西过年,由金恬说了算,因为她是当家的嘛,让她给大家派派活儿。

金恬哪里愿做这个当家的,可是当时没推掉,只好硬着头皮做这个当家的。虽说是硬着头皮,不过她头脑清醒得很,安排事情来也很有条理。为季秋采卖办婚事的物件和布置新房的任务她交给了公婆二人,毕竟人家长辈更懂这些,何况无论哪家办婚事都能被人挑出几个毛病,金恬觉得这事也只能由公婆二人去做了,小辈要是揽这活可是吃力不讨好,没做好少不了要被公婆说几句的。

年货由她和韦仲勤采买,过年礼尚往来等也由他们小两口打点。韦小妹只需负责把她自己陪嫁的针线活做出来便可,因为到了年关很多人家雇了迎亲队,他们小两口和韦小妹、韦季秋还有的忙呢。

幸好迎亲队只需半下午动身,夜里回来,还是有大半日空闲的,金恬就说以后每日一有空就由韦仲勤教他爹和季秋学做黄包车。韦仲勤说这两日他得先把炭全都拉下山,反正教他爹和三弟做黄包车也只需指点一二,不需一直守在身旁,待炭卖完了他再全心全意和父兄一起做黄包车。家里做黄包车的木头若是用完了,他们父兄三人就一起上山砍树。

姜氏听了这些不免心疼两个儿子,“虽说钱越挣越多,可你们这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

韦仲勤不以为然,“娘,我和三弟有一身的力气,不使出来多浪费啊,我不觉得累,三弟你呢?”

韦季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也不累,近些日子每顿好吃好喝的,浑身的力气使都使不完,这活儿越干越有劲,娘你就甭操心了。”

韦小妹小声嘀咕道:“三哥这都快要娶新娘子了,那股兴奋劲得管好些日子哩。”

韦季秋脸色微红,不过平时都是他挑事拿别人开玩笑,今儿个被小妹打趣了一回他可不服气,忙呛道:“你最近时常拿着针线发呆,肯定是想你的吴公子吧,再过三个月你就要当人家的小娘子啦,羞羞羞!”

他一边说羞还一边刮着脸皮,韦小妹当真羞得不行,站起来追打她的三哥,边打边恼道:“嫁人有什么好羞的,是姑娘迟早要嫁人,你的未婚妻杨梅儿过不了多久不就入你的洞房么!还有,以后不许吴公子吴公子的乱叫,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多抬举他呢,他也和咱家人一样是个泥腿子。”

打闹一阵,大家各自回房歇息着,金恬又伏桌记了几笔账。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六,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

新娘杨梅儿接进了家门,韦季秋在忙着敬酒,韦仲勤和他爹韦老二忙着招待客人。金恬刚才一直在灶房里忙乎着,想到杨梅儿肯定饿着呢,就盛了一碗饭菜送进了新房。

金恬一进屋,便瞧见杨梅儿坐在床边上一手拿花生一手拿枣,嘴里正嚼着呢。花生和枣以及桂圆、莲子本是摆在床上的,而且摆成一个大圆心型,图的就是“早生贵子”这个好意头,只是这圆心图被杨梅儿抓乱了。

杨梅儿见金恬进了门,慌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床上,尴尬地起身道:“二…二嫂,我…我实在是饿急了。”

金恬瞧着杨梅儿今日这态度可温顺不少,不像头一回见那般满嘴火药味。人家温顺着,金恬自然也和和气气的,温和地说:“都怪我瞎忙活,这会子才想着给你送饭菜过来。”

她将饭菜递在了杨梅儿手里,瞧着杨梅儿这身新娘子的打扮,觉得她还挺俊俏的,笑道:“三弟还真是个心急之人,这已经为你挑喜帕了。”

杨梅儿红着脸道:“季秋是个喜欢说笑的人,刚才他为我挑喜帕还逗我乐呢。看来…我以前说那话有些瞎猜测了,二嫂不会放在心上吧?”

金恬顺着她的话意道:“我是当你嫂子的,怎么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呢,你可是个有福气的人,季秋肯定会待你好。”

杨梅儿抿着嘴甜甜地笑了笑,接着又道:“二嫂,怎么那日是你去我家提亲?还有,听我爹娘和二叔说,家里很多事都是由你管着,公婆他们为何不管而由你管呢?”

金恬愣了愣,笑道:“公婆让我当了家,家里很多事自然就由我管了。”

“公婆为何让你当家?”杨梅儿直盯着金恬瞧,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

金恬懵圈了,这事叫她怎么回答呀,难道说是婆婆希望她早些生个儿子?她寻思着这其中的原由杨梅儿应该懂的,她是本地人嘛,很多婆婆不都是希望哪个儿媳妇赶紧生个儿子就让她当家么。

金恬窘迫地说:“这个嘛是…是公婆做的主,我也不知其中原由。”

杨梅儿眼光闪了闪,似乎不相信金恬的话。金恬觉得彼此一见面就说这些有些不自在,便站了起来,说:“你赶紧吃饭吧,可别饿坏了,我得去灶房忙着。”

出了房门,金恬暗暗叹着气,杨梅儿到底是啥脾性呀,上回瞧着她是直肠子火爆脾性,现在瞧着似乎改性子了,真不知以后她们这对妯娌该如何相处。

婆媳妯娌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韦季秋平时就话多,还喜欢打趣,这会子喝了些酒更是爱说话了,嗓门还大。

韦仲勤见三弟喝了不少,再喝下去怕是要误洞房里的大事,他便抢着上前为三弟挡了不少酒,还将三弟推进了洞房。接着由他和他爹陪客敬酒,他酒量大不易醉,还真能扛好一阵子。

客人们喝了些酒话都挺多,这会子里正趁着酒兴说:“仲勤,你可知你大哥在军营里干啥么?”

韦仲勤愣了愣,道:“训练呀,听说赵都督最会操练水兵,但他管兵十分严厉,我大哥在军营里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里正却摆摆手,笑道:“差矣差矣,你大哥还真算不上吃多大苦。”

里正此言一出,其他几桌的人全都竖起耳朵听着,里正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酣畅地咂巴一下嘴,接着道:“昨日县衙来人到我这儿了,拿着咱村里应征的名单给我瞧,说平时哪个喜欢闹事就给圈一笔。听说赵都督带兵有一招,也不知他要我圈名字干嘛,我私下以为赵都督会挑出来喜欢闹事的人严厉管教,就一个都没圈,我这不是为了照顾咱村子里的人么。”

里正此话一说完,众人们皆夸他好心肠,很会办事。里正更是得意,又道:“我还瞧见名单上每个名字后面都有注明,大贵名字后面注明的是‘火头军’,我寻思着大贵肯定是在灶房里当伙夫呢。其他名字后面注明的都是‘初兵’,要我说当伙夫最好,只需每日做三顿饭,极少训练的,而且铁定饿不着,你们说是吧?”

韦仲勤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见他爹欢喜地给里正敬酒,他也向里正举起了酒杯。韦仲勤知道大哥很想在军营出人头地,大哥一定不想在灶房里干而想参加训练,虽然有腿疾,但他不想被人瞧不起或是特别照顾。

金恬还在灶房里忙着将炒熟的花生米分盘,韦仲勤进来把他大哥的事说了。金恬听后也觉得韦大贵心里应该会有些郁闷,但她怕仲勤心里难过,便安慰道:“虽然大哥心里或许不太痛快,幸好当火头军能吃得饱饭,也不会太辛苦是不是?再者,这才刚进军营,待哪日大哥表现好,指不定会给他挪地方的。”

在灶下烧火的姜氏却道:“挪啥地方啊,当伙夫可好着呢,你们大哥自小吃苦,没吃啥好东西,现在当伙夫虽然不轻便,但他吃得好啊。”

仲勤笑道:“娘,军纪严着呢,你以为当伙夫能随便吃?”

“守着饭菜虽不能随便吃,至少不会饿着吧,以前就听说在军营里当伙夫是最好的差事了。你大哥他心大,想出人头地,可不是人人都能像杨富贵那样混得有出息,你大哥不会来事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姜氏说完这些不知想到什么又皱起眉头来,叹气道:“仲勤啊,你和季秋都成了家,娘不需操啥心,只等着你们赶紧生娃儿,我在家带着就行。可是你大哥他…他年纪最大,却还进了军营,这一呆至少得三年,等他回来一瞧,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以前他和季秋睡一屋,现在成了季秋的新房,待三年后他回来总得成亲吧,这可咋办?”

金恬不禁笑道:“娘,瞧你急的,再过三个月小妹就出嫁了,大哥可以住小妹那间屋子呀。”

姜氏急道:“我晓得,小妹可那间屋子忒小,只放得下一张窄床和一个小衣橱,哪能当新房用。仲勤应该清楚,小妹那间屋子和我那间本是一个大间,当年你爹垒一道薄墙才隔成了两间。”

韦仲勤应道:“娘,这些我都清楚,等大哥三年后回来,指不定咱家都盖上大院子了,哪能没他成亲的洞房呢。再说了,他回来时能领不少钱还能分田地,肯定有姑娘愿意嫁他。”

姜氏叹了叹气,往灶膛里塞了几根柴,盯着灶火发呆。忽然,她往门口瞅了瞅,小声道:“甜娘,我给你的那只玉镯也没瞧着你戴,那就…那就别戴出来了,待以后有了钱就说是你自个儿买的。你爹那里还有一只,当时说怕两只放在一起容易丢,所以分开保管,我寻思着你爹保管的那只还是留给你将来的大嫂吧,要是你大哥回来还娶不着亲,拿出那只玉镯当彩礼也算是加重了筹码,想说门亲应该要容易些。”

金恬重重地点头,“娘,我听你的。之前我也没想到玉镯的事,就给弟妹买了一只银镯,我去房里拿来,娘你给弟妹送过去,她肯定会高兴的。”

姜氏听了两眼圆睁,“哎哟,这得花多少钱啊?”

“娘,一两银子才一千文钱,一只小巧的镯子没多重,只花七百文钱。”金恬说着就去房里取银镯了。

不一会儿金恬拿着镯子过来了,姜氏拿在手上掂了掂,颇感激地看了金恬一眼,她这个当婆婆的都没想到这事,金恬却替她想周全了,她是打心眼里感激金恬。

姜氏去了小儿子的洞房,她一进门,见小儿子季秋满脸嘻笑着与杨梅儿逗趣呢。姜氏咳了咳,走过去便挪把椅子坐下了。杨梅儿坐在那儿呆了呆,意识到什么赶紧站了起来,亲热地叫了一声娘。

姜氏点头应下了,仔仔细细端详了杨梅儿一阵,要说杨梅儿相貌虽不算很出众,比金恬差了不少,但总归是一位端正清秀的姑娘,那圆圆的脸庞,瞧着是个有福气的。

姜氏微微一笑,说:“梅儿,季秋小时候顽劣,我没少打他。如今他长大成人了,仍顽劣得很,不过他干活很勤快的,他力气虽不及他两位哥哥,活儿没他们俩干得快干得多,但他绝不偷懒,顶多…顶多偶尔睡个懒觉。我和他爹都管不动他了,我老早听说你是个能干的姑娘,把季秋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把季秋交给我?娘,你是不是搞反了,一般长辈不都是说把姑娘交给可靠的男人么?我是姑娘,季秋是男人!”杨梅儿直肠子说话不拐弯,还边说边笑。

姜氏脸色僵了僵,道:“我意思是说…他虽年纪满了十八,但还是小孩子心性,你平时多管管他,让他收收性子,把日子过安稳喽。”

“哦,我晓得咧,娘是说季秋还跟小孩儿一般,让我好好管教他。”杨梅儿说着又是一阵笑,姜氏僵了僵脸,随后跟着皮笑肉不笑。

季秋喝多了酒,脑子不是很清醒,见杨梅儿笑得欢,他也跟着笑,还直道:“谁小孩儿啊,你才小孩儿呢。”

姜氏心里郁闷了一下,觉得这个小儿媳这直性子好是好,啥都不藏着掖着,可说出来的话怎么叫她听着不舒服呢,很不讨她的喜啊。以前她见过杨梅儿几回,觉得杨梅儿性子泼辣能干,可眼前瞧着难免让她有几分失望。

姜氏拿出银镯子递在了杨梅儿的手里,杨梅儿欢喜拿在手里瞧了又瞧,随即戴在了手腕上,笑眯眯地说:“谢谢娘。”

“你甭谢我,该谢谢你二嫂,这是她买的,她心思细,虑事周全。”姜氏顿了顿,又道,“就连你二嫂进咱家门可都没有镯子呢。”

姜氏并非偏心金恬才编排这假话,而是想看看杨梅儿会不会真心感谢金恬,看她懂不懂得与家人和睦相处,毕竟很多人家娶亲都没钱给新儿媳买银镯的。没想到杨梅儿眼睛眨了眨,说:“娘,你没给二嫂买银镯是因为她曾是弃妇么?”

“啥?”姜氏愣了一下,“哦,呃…也有这个原因吧。”

姜氏硬撑着笑了笑,可杨梅儿完全没留意到婆婆的不悦,兴致盎然地说道:“娘,你或许还不晓得吧,春儿姐可恨死二嫂了,她说二嫂是一位弃妇不好好在娘家呆着竟然跑出来抢男人,还说…还说季秋哥仨儿都围着二嫂转,他们都是是非不分的蠢货,肯定是二嫂对他们施了什么媚、术!我当时信以为真,所以二嫂头一回去我家我说话便…,不过听我村里其他人说季秋并非如此,说他机灵能干,我爹和二叔也都那么说,我…我才战战兢兢地嫁了过来,没想到见到季秋果然如此,他根本不像春儿姐说的那样。”

杨梅儿说着忽然转头看向季秋,“季秋,我当你是个能辨是非、机灵能干且能挣大钱的好男儿,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否则我就改嫁。”

她虽是玩笑话,却说得很认真似的,季秋趁着酒意拍着胸膛说:“那是肯定的,我别的不说,挣钱绝对是我的拿手活,就这一个月我都挣了不少钱哩。”

姜氏愠了愠脸,暗想,这个小儿媳当真是个没心眼的,是好是坏她这个当婆婆的一眼看不穿也说不准,只能往好处想想,希望这个小儿媳能早些为她生个大胖孙子,她站起来道:“时辰也不早了,季秋你过来打些热水,你们俩早些洗洗睡吧,你们还有正事要干哩。”

杨梅儿红了脸,赶紧过来送姜氏出门,季秋跟着出来准备去打热水,杨梅儿却一把拉住了他,附在他耳边道:“季秋,娘可没跟咱说真话。”

季秋晕晕乎乎,“娘咋没说真话了?”

杨梅儿嘟着嘴道:“娘说没给二嫂买银镯子,但买了银耳坠呀,我瞧见二嫂戴着呢,可好看了,一对小鱼儿形状,精巧得很。”

季秋虽喝得有些多,但脑子有一半算是清醒的,他顿时不悦,道:“那是…那是二哥后来给她买的,我二嫂见识广出计策给家里挣来那么多钱,二哥给她买这些也是应该的。”

杨梅儿见季秋不高兴顿时有些慌,说:“你别生气嘛,我又没说啥,娘让二嫂当家定是喜欢她的,不过我瞧着娘也喜欢我,娘不偏不倚,算是个好婆婆,不管她有没有说真话,我都敬重她。当然,当着二嫂的面,我也敬重二嫂。”

季秋眯了眯眼,说:“你不仅当着二嫂的面要敬重她,你得打心眼里敬重她,记住了么?”

杨梅儿盯着季秋那张不可置否的脸瞧了瞧,撅嘴道:“哦,我记住了。”她心里有些郁闷,婆婆刚才不是说让她好好管季秋么,可这季秋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逗她乐,这会子忽然就变脸,凶巴巴的,到底谁管谁呀?

客人们都散得差不多了,仲勤和韦老二送客去了。姜氏回到灶房见金恬里里外外忙着,这个大冬天竟忙出了一头汗,金恬不但不抱怨还搂着一撂盘子在那儿洗着。姜氏走过去帮忙,边洗边道:“这个杨梅儿还真是个直性子,哪句话都直直的似乎要撑人的肠子,听着怪不舒服的,不过她这性子也好,应该不会藏着坏心,总比有些人当面给你笑脸却在背后捅你一刀的要好。”

金恬早领教过杨梅儿了,倒觉得她比头一回说话要中听些,便道:“我瞧着她确实是个口直心快的姑娘,有时候有点刀子嘴豆腐心,相处久了和咱们应该能亲。”

姜氏应付地笑了笑,心里还是不踏实,唠叨道:“她说她是战战兢兢地嫁过来,可与季秋才刚见面就打得火热,好像早已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俩那粘粘乎乎、眉来眼去的样叫我这个老婆子还真有些看不下去。”

金恬扑哧一笑,“那肯定是她和季秋看对了眼,彼此一见面就喜欢上了对方,人家小两口刚成亲就这般亲热,娘难道还不高兴?”

姜氏哼笑一声,“高兴是高兴,要是她能早些为咱家生个大胖小子,我就更高兴了。”

金恬听了身子微怔,心想婆婆肯定也早盼望着她能为韦家生个大胖小子,且越快越好,但婆婆这些日子当她的面并没提这事,难道婆婆听别人说她身子弱且宫寒不易生娃儿得好生调理的事了?

她没再说话,低着头狠命刷盘子。其实金恬自己一点儿都不为生孩子的事着急,她压根不想这么早生孩子,她这副身子的年龄连十八都没满呢。

杀猪过年

竖日早上,金恬和韦仲勤起得有些晚,因为昨日太忙太累,夜里又睡得太晚,早上一睁眼发现天已大白。

当他们俩来到灶房时,见杨梅儿已经在摆碗筷了。金恬走过去笑眯眯地瞧了杨梅儿几眼,道:“梅儿起得可真早,早饭都准备好了。”

杨梅儿瞧了瞧屋外在扫院子的婆婆姜氏,温婉地笑道:“我起得不算早,我做这些也应该的,听娘说你和二哥平时起得更早哩,昨日…辛苦你和二哥了。”

金恬暗想,杨梅儿这会子不是挺会说话的么,接话道:“都是一家人,为你和季秋忙活就是为自家忙活,说啥子辛苦。对了,季秋他…他还没起来吧?”

提起季秋,杨梅儿似乎想到昨夜的男女之事,顿时脸色潮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这就去叫他。”

金恬与仲勤相视一笑,便舀出热水洗漱,之后金恬找出茶叶泡着茶,等会儿一家子坐齐了后杨梅儿还得向公婆奉茶。

姜氏放下扫帚过来洗手,韦小妹和她爹韦老二也来灶房了,他们父女俩刚才在屋角从麦麸里挑红薯,烂的要扔掉,没烂的里面挑些好的出来,今日要熬薯糖做糖块,每年家家户户都会做糖块的,昨夜那么忙姜氏都没忘发麦芽,那是今日熬糖必需的糖化剂。

大家都在灶房里等着杨梅儿和季秋,可是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他们俩来,他们又不好先吃饭,毕竟新媳妇还未给公婆奉茶呢。韦老二饿了,坐下来拿着筷子道:“要不咱们先吃吧,奉不奉茶只不过仪式而已,没啥要紧的。”

姜氏一把将韦老二手里的筷子抢下来,愠脸道:“咋不重要,家有家规,你这个当爹的还不晓得?”

姜氏说着便出了灶房,她要去小儿子那边瞧瞧。人走到窗外,便听到里面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姜氏可是个过来人,她一听这声便知道这是床摇晃的声音,何况她还听见杨梅儿不大不小的娇喘声。

姜氏就像自己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整张脸都涨红起来,气得暗骂道,这个不懂事的小儿媳,都做了一通早饭,过来叫个人没叫成,反而自己滚到床、上去了,即便季秋硬拉扯她上去,她就不能拒绝么,家里人都在灶房,她但凡跑过来不言不语,季秋也不可能追到灶房里去的。

小两口初尝果实本没啥,可也得注意场合呀,要知道一家子都在等着他们俩呢,季秋不知情,难道杨梅儿也不知情?她就不怕家里寻到这里听见他们这般腻腻乎乎的声音?姜氏失望至极,这个杨梅儿绝不是她之前见到的那般泼辣能干,完全是个不懂事且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蠢女子。姜氏自然不会怪自己儿子太离谱,只怪杨梅儿性子浪。

姜氏真想一脚将门踹开,将杨梅儿狠狠训一顿,可是想到家里人都在,邻居家也隔得不远,要是杨梅儿惊慌瞎尖叫的,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晓了?

她忍住怒火,走到门前轻声敲门提醒,不承想敲门声过小,里面过于激烈,小两口竟然没听见。姜氏恼了,狠锤一下门,吼道:“还不快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姜氏骂骂咧咧地来到灶房,金恬见婆婆满脸怒气,忙上前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季秋时常睡懒觉,昨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起得晚也情有可原,你可别这点小事生气。”

“这是小事么,季秋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啥时辰,杨梅儿她能不知?她做了一通早饭,结果去喊个人把自个儿喊到床…”姜氏说不下去了,嚷道,“吃饭吃饭,还等她奉茶呢,这辈子怕是没福气喝上他们俩的茶!”

韦小妹和她爹听得迷迷糊糊的,金恬和韦仲勤似乎听懂了几分,他们还真没想到杨梅儿会如此不懂事,有些事可不能由着季秋胡来呀,但见姜氏一脸的火气他们俩可不敢作声,赶紧盛粥吃饭。

韦小妹夹上一块饼子吃着,越吃越带劲,喜滋滋地说道:“三嫂厨艺可不赖,做的饼真香,比娘和二嫂做的都好吃!”

金恬听了赶紧夹上一块吃了几口,再喝了几口粥,发现杨梅儿还真挺能干的,不仅饼做得香,粥也熬得好,就连咸菜炒的都挺香。

姜氏吃了后也觉得杨梅儿厨艺可没得说,但她这会子不想夸杨梅儿,冷着个脸说:“她不就是舍得放油么,油多啥都好吃!这一眼就瞧出她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韦小妹瞧了她娘一眼,暗自发笑,她娘这样子看来是真气着了,一边吃着人家做的饭菜还一边说人的坏话。她娘对二嫂可从没这样过,也不知三嫂到底做啥错事了,她正要问三嫂咋还没过来,便见杨梅儿红着脸过来了。

杨梅儿微微抬头瞧了姜氏一眼,姜氏一心低头吃饭并没理她,她赶紧去倒茶,端着杯子过来了,“娘,我…”

“都在吃早饭哩,还喝哪门子的茶?”姜氏冷道,“赶紧吃饭!”

杨梅儿气得咬咬唇,解释道:“娘,是季秋他硬拉我…”

“他拉你,你就上去?一家子都在等着你们,你这点眼色都没有?我昨夜不是说过么,叫你管着他点,不是叫你惯着他!”姜氏嗓门越来越大,杨梅儿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是,娘。”她哽咽地应了一声,把茶杯放回原处,自个儿拿碗盛粥,一边盛粥一边暗骂,恶婆婆坏婆婆!你不骂你儿子只骂我,你管不住儿子竟然让我管,到底谁是他娘啊!哼,狠毒的婆婆!

心里骂归骂,她面上还是一副委屈样,老老实实地端粥过来坐下吃,细嚼慢咽,不敢造次。

这会子季秋也过来了,他匆匆打了水漱口洗脸后便过来坐下了。他见他娘板着个脸,就知道她娘在为那事生气呢,他先是朝杨梅儿使个眼色,小声道:“梅儿,给我盛碗粥来。”

杨梅儿狠瞪季秋一眼,撇了撇嘴,去盛粥了。现在不仅金恬和韦仲勤知道是咋回事,就连韦小妹也猜到八九分了,红着脸赶紧低头吃东西。

韦老二心里知道但面子平平静静,当啥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有姜氏怒气仍未消,她斜瞅了季秋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季秋平时被他娘骂惯了,也不当回事,嬉皮笑脸地说:“娘,多大点事啊,我睡得稀里糊涂不知时辰,你好生叫我不就得了,你刚才在我门口嚷起来差点吓掉我的魂。”

“我敲了门,你听得见么!”姜氏嚷道,“快吃你的饭,别丢人了!”

季秋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接过杨梅儿递过来的碗没再说话,当他吃着杨梅儿熬的粥、做的饼和炒的咸菜时,他禁不住朝杨梅儿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呼呼啦啦地吃起来。

杨梅儿刚才一直羞得很,现在见季秋夸赞她,而且季秋并不把刚才在房里胡闹的一幕当回事,她心里也好受许多,觉得那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吃过早饭,姜氏问金恬怎么安排人来熬糖和做糖块,金恬哪里懂这些呀,便让姜氏安排。每年熬红薯糖和做糖块以及杀猪都是年底十分重要的事,哪家这些做得好不好,过年时能否吃得上猪肉,就足以表明这家过得富裕与否。

穷人家连一日三顿饭都吃不大饱,是不会舍得把红薯和米做这些小吃食,倘若家里有猪也会卖而不会留着自家吃。

姜氏本来心里挺乐乎,家里最近挣了不少钱,所以打算好好熬红薯糖来做糖块,还打算明日杀猪。只不过杨梅儿的事让她心里挺不舒畅,但一想到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也撇下了心里不舒畅的事。

她叫两个儿子把案台和小缸抬到院子里,说:“今儿个你们就好生瞧着我和你爹如何熬红糖麦芽和做糖块,仔细学着点,从明年开始就由你们自己来做了。别以为你们早会了,以前你们只是在旁玩玩打打地瞧了几眼,并未掌握决窍,今儿个你们好好学着,顺便给我们老两口打个下手。”

金恬对这些挺兴趣,不仅是她想吃这些吃食,看到一家子开开心心地为新年作准备还能享受到劳动的果实,她就觉得这日子过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