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站起来要去扛柴,可见有些人坐着不动,那些站起来的人又有些犹豫了。

金恬颇为生气,道:“我舍得开自家粮仓,族长还带人去外地买粮去了,难不成你们连柴火都不舍得么?”

这会子杨春儿也恼了,道:“大家别坐在地上等着了,这大冬天的天凉容易生病且不说,下一顿粥怎么也得傍晚才能吃。”

他们妯娌这一先一后地说,大家终于坐不住了,都跑回家扛柴火去。所幸大家有点良心,每人扛了一大捆过来,足足堆成了八大堆,够烧好些日子的了。

到了傍晚,远村也有不少人闻之而来,大家吃得没有中午那么饱了。至少有顿吃的,也没听见有人抱怨,第一日算是顺利,吃粥的人走后都向金恬道谢,还有一些老人家带着娃儿向金恬下跪的。

金恬并非想让人家如何感激她,更不需要有人向她下跪。她只是淡然地说道:“若能尽绵薄之力保大家不挨饿,让大家顺利地熬过这个年关,不至于听到饿死人的噩耗,我和族长便欣慰了。但我和族长也是凡人,没有多大能耐,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大家能保持秩序排好队,不嫌粥少,若能如此便是大家为自己积福了。”

众人皆唯唯喏喏地点头,说一定能做到。

接下来几日施粥也还算顺利,虽然人越来越多,每日一百斤根本不够吃。因仲勤带人买来两千多斤粮,他们俩便商量着每日加煮了三十斤。

*

大年三十这一夜停止施粥,大家都要过除夕,还要祭祖守岁。从大年初一起又开始施粥,不施都不行,因为很多人家都没心思拜年,一门心思等着来吃粥。

当然也有些人觉得靠吃施来的粥只能撑到正月十五,之后还是得挨饿,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外出乞讨。特别是见有人在外偷抢到一些财物回家,不少人眼红,在村里也呆不住了,纷纷外出。

但留在家里的人还是多数,而且越来越多外村的人拿着海碗赶来,每当锅里的粥越分越少时,一些排在后面还没吃上的人就发急,有的人急得嚷嚷,有的人急着哭,接下来一急就乱挤,娃儿们被挤疼了便嚎了起来。

这几日仲勤三兄弟们为了维持秩序,嗓子都喊哑了。庆幸的是,总算熬到正月十五这一日了。这些日子江银花也来帮忙煮粥了,是她爷让她来的,她家有些积蓄买了粮,不缺粮吃,所以家里没人来吃粥,她来帮忙也分文不要。

江银花帮忙的这些日子,没少偷瞧季秋,每每瞧见季秋指挥着百姓们排队,那模样威风凛凛的,她就更加崇拜季秋了。这些季秋不知道,金恬和杨春儿却瞧在了眼里,她们俩也猜到老郎中是想撮合自己孙女和季秋在一起,才让孙女过来帮忙的。

因这一日是正月十五,大家都知道这是族长施粥最后一日了,涌来了特别多的人。吃过今日,明日就得饿着,谁也不想错过最后一日的粥。

到了午时,人越来越多,整条大道上都是黑压压一片,不站在高处都瞧不见尾。金恬有些心慌,这么多人等着粥吃,不会出事吧?

买来的粮都吃光了,家里粮仓也只剩两百多斤,眼见着来这么多人,这两百斤也不知顶不顶事。金恬只好让排队的一些妇人都来帮忙,否则煮不出那么多粥啊。

吃了一锅又煮一锅,八个灶足足煮了四个时辰,直到太阳夕斜了,后面还有人没吃上一口粥,都等得腿都站不稳了。有些人直接晕倒,有些人急着便往前挤。

眼见太阳要落山,很多人担心今日吃不上粥了,便拼命往前插队。结果一不小心,这些人直接把粥锅挤倒了,还没煮熟的粥全撒在地上,还烫伤了江银花。

季秋离她最近,赶紧将她拉出来。他瞧了瞧江银花的胳膊,伤势严重,怕是轻轻一碰就要掉一层皮,他急忙之中把江银花的胳膊往桶里凉水里一放,然后急着回家准备给江银花拿草药来敷。

可是他竟然走不动,因为人太多,都不给让路。因有人挤翻了粥锅,后面的人气得便跑上来打前面的人,怪他们不该把宝贵的粮食挤到地上去了。而前面的人又怪是后面的人过于用力挤,他们才不小心把锅挤翻的。

这一吵来吵去,便演变成推搡,推搡又演变成伸手打架,要知道大家每人手里都有一个大海碗,碗都是泥瓷做的。瓷器一碎可是利器,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哇哇直叫,看来是身上被扎了。

一群人被吓得炸开了锅,季秋恼了,一声大喝,揪出动手打架的人。有几位外村来的壮汉今日是头一回来,不知道季秋是维持秩序的,也不知他是韦家村族长的弟弟,还以为是季秋是闹事的。

被季秋揪住是这几位壮汉的伙伴,其中一位莽汉突然冲过来,不由分说便将手里的碗高高举起,要往季秋的头上砸。

江银花突然用头往季秋胸前一撞,眼见着碗就要砸到季秋的头上,季秋正好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莽汉的碗砸在了江银花的后脖子上,鲜血直流,人也倒了下去。

“砸死人了!砸死人了!…”人群一阵阵尖叫,都吓得跑开了,几位壮汉和那位砸人的莽汉都吓坏了,慌忙逃窜。

剩下的人哪敢再等着吃粥,反正其它几个粥锅里也快分干净了,都跑开了,谁也不想在元宵节这一日见死人。

季秋脸色苍白,他不知道江银花是死是活,只是见她后脖上一直流血,便抱起她往药铺里跑。金恬和杨春儿都跑过去帮忙,杨春儿束手无策只是烧着开水,等会儿好处理伤口。

金恬见江银花伤口严重,季秋只是擦着血,准备往上面敷药。金恬却跑到金香的杂货铺拿来一壶酒,往江银花后脖子上轻轻抹着。酒往伤口上抹,想想都刺激得疼,可江银花竟然没□□一声,整个人似乎没知觉了。

待季秋给江银花敷好药,金恬再找出纱布给江银花包扎。江银花被烫伤的那只胳膊也敷了药并包扎好了,只是她一直昏迷未醒。季秋抖着手放在江银花的鼻子下面,只感觉到极微弱的气息。

他语无伦次地说:“二嫂,你说江银花她…她不会真的会死吧?还是已经…”

想到江银花是为了帮他才撞那么一下,否则伤的就是他自己了。他自责地哽咽道:“这姑娘也是傻,我一个大男人被砸一下脑袋不会死的,可她这么一位柔弱的姑娘,才刚烫伤了胳膊,这下又伤了后脖颈,这定是…凶多吉少啊。”

金恬也越来越害怕,她没想到施粥竟然施出这种事来,要是真出了人命,她怎么跟老郎中交待?

过了一阵,老郎中被仲勤跑着用车拉来。老郎中一脸的严肃,双手也是颤抖的,看来他也是担心孙女会丢性命。

他给江银花把了脉,再拆开纱布看了看伤口,然后又给敷上另一种药,再包扎好。他还开了几服药让季秋去熬,之后便扒开江银花的嘴硬是往是一点一点的喂药。

*

季秋和老郎中在江银花身边伺候了两日,江银花仍没醒来。

第三日,老郎中把韦老二家的男丁叫到一起,抹着泪说:“当初是我瞧着季秋这娃儿愣好,想把孙女银花嫁给季秋,可季秋没这个心思。也怪我,不该让银花瞧了季秋一回,更不该让她去帮忙煮粥,否则哪能出这事。可事已至此,银花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可她的心思我知道,她是念着季秋的,她也是为了季秋才导致如此的。”

季秋一个大男儿,竟然止不住泪如雨下,突然跪在了老郎中面前,“都怪我没照顾好银花,江大爷,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我…”

老郎中却摆了摆手,“我不是要惩罚你,更不是把罪责推到你身上,也不是要你家赔钱,而是想…想圆银花的姻缘。既然她到死都是为你,待她死后,你能不能以你妻的名义葬了她,她哪怕是死,也算是也个名分了。你瞧着,成…成么?”

季秋傻愣愣的,他不是不同意,而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啥意思。

这时仲勤猛戳了季秋一下,季秋才恍过神来,郑重地点头道:“成…成…”

他这话才说完,那头的屋里金恬喊了起来,“快来人呀,银花眼皮动了!她眼皮动了!她没死!”

饱暖思啥?

江银花身子向来娇弱,谁都以为她扛不住了,没想到她竟死里逃生活了过来。醒后喝三日的汤汤水水,她终于能开口说话。

因受伤后她的身子不便,不宜挪动,她一直住在季秋的药铺子里养伤。这会子季秋和老郎中都守在她的身旁,她朝她爷笑了笑,再看向季秋,那张苍白的脸顿时有了几分红晕。

季秋身子也僵僵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之前老郎中以为孙女会死,希望孙女死后能以季秋之妻的名义葬了。现在江银花没死,自然也会成为他季秋之妻。季秋想娶江银花并非为了报恩,也不是因为老郎中说江银花心里有他,而是江银花的行为感动了他,他真心觉得她是个好女子。

此前他像冷血动物一样不关乎男女之事,也不关心世事,更不在乎自己如何度过每一日每一夜,就是浑着过日子。

这次江银花为了救他险些丧命,而他在照顾江银花的这些日子里,他每日都会坐在旁边细瞧着江银花那张安静柔和的脸,他才发现,这是一位多么温柔好看的女子,以前他咋就没留心过呢。当时他心里就在想,若是江银花能活过来,他一定娶她为妻,好好疼着她,不再让她受伤害。

看见老郎中给她洗脸擦手,季秋想帮忙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殷勤地熬药和烧水,以表自己那点心思。因江银花伤的是后脖颈,不能平躺,一直是侧着身子的,身后靠着两撂厚被子,身子才能一直保持侧躺的姿势。

季秋有时候趁老郎中不在,他偷偷将江银花抱起,换个方向侧躺着,要知道总是保持一边侧躺不利于血液流畅的。而且,他见江银花一直那么躺着肯定很累,所以总是给她换方向。

老郎中回来见孙女背对着他,他怎么不能季秋做了什么,他心里是高兴的,只不过懒得说破而已。

直到现在,江银花丝毫不知季秋这些心理变化,更不知自己伤好了后就要嫁给季秋。她微唇轻启,柔声道:“爷,我咋住在这里,季秋大哥要做买卖,会给他带来诸多不便的。”

老郎中心疼地说道:“我的好孙女,你能活过来就算是老天爷开眼了,你得好好养伤,别顾忌太多,季秋也不是外人了。”

江银花有些迷糊,季秋是男她为女,季秋与她家也无亲无故,只不过因买卖与她爷有些交情,不管怎样季秋对她来说都算是外人呀。

这时季秋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江银花,语无伦次地说:“银…银花,你不…不必担忧,你是为我受的伤,住在我这儿养伤有何不可?以后咱两家就是…”

本想说“就是一家子了”,可他一时羞涩竟没能说出口。

这时金恬牵着俏妞进来了,还带来两包阿胶,阿胶可是仲勤找人辗转好几个地方才买到的。听说阿胶补血十分有效,而且久病体虚的人食用后有助于增强体质,仲勤便不辞辛劳买了来。

老郎中瞧着两包阿胶,赶紧站了起来,说:“族长夫人,我家银花身子好多了,过几日应该就能下地了,不必吃这等贵重的东西。这两包阿胶得花二十几两银子吧,一般农家得忙碌好些年才能挣回这些哩,这是有钱人吃的东西,咱普通人家吃了太浪费。”

金恬扶着老郎中坐下,“只要有助于银花养身子,还分啥贵重不贵重的。要不是施粥一事,银花何苦遭罪,说来说去都怪我和仲勤虑事不周。我们心里愧疚得很,你若连这点东西都推却,你叫我和仲勤如何过意得去?”

老郎中只好收下了,递给季秋,说:“这阿胶得用开水煮煮,然后加些糖,你弄些给银花吃点吧。”

季秋正愁没活干呢,赶紧忙活去了。

江银花平时可没被这么多人照顾过,这会子哪怕躺在床/上养着伤,而且身子一直侧着不能动弹,她也觉得值,甚至还以此为幸福,脸上溢出甜甜的笑容,说:“族长夫人,真是让你们破费了,有你们的关照,我这身子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金恬疼惜地摸着银花的脸庞,说:“嗯,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到时候好办喜事。”

江银花一脸的迷茫,不知道要办啥喜事。

俏妞双手趴在床边,对着银花娇声喊道:“婶婶…婶婶…”

江银花更懵了,俏妞怎么会叫她婶婶呢?其实俏妞可不知道这婶婶是啥意思,她只不过听她爹娘说待银花伤好了就赶紧办喜事,她娘还对她说,待银花醒了就要喊婶婶。

俏妞见银花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婶婶了吧。

金恬听俏妞这么喊银花,顿时笑了起来,“瞧,我家俏妞已经知道银花是她婶婶了。”

老郎中也笑了起来,将俏妞一把抱过来,让俏妞骑在他的腿上,侧着身子对银花说:“俏妞都认你为婶婶了,你赶紧好起来,到时候好好办场喜事。”

银花顿时脸红,心里是又惊又喜,不自觉扯过一块枕巾蒙在脸上,羞道:“爷,你说啥哩,趁我迷糊着你竟然把我嫁了,我爹娘同意了么?”

老郎中爽朗地笑起来,“你爹娘自然是同意的,季秋前日已经上咱家提亲去了。”老郎中明白他的孙女,这好事告诉了孙女,她的身子肯定好起来更快。

季秋在外生火烧水,并没听见这些,否则他也会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金恬出门时,老郎中出来送她,说:“族长夫人…”

“江大爷,以后你叫我恬娘便可,咱们可是一家人了。”

老郎中点头笑道:“也是,也是。恬娘,我瞧着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这几日饭没吃好?因施粥你自家粮仓都空了,又来不及去外地买粮,你和族长不会是在省粮吧?”

“大哥和季秋都给我送了一些粮去,我和仲勤不至于为了省粮让自己挨饿,仲勤这几日也带人去买了粮,足以撑到今年收早稻了。只不过因这一事我和仲勤心里确实不好受,吃饭胃口不佳而已。”

金恬说的可是大实话,施粥本是好心,结果差点出人命。她和仲勤心里真不是滋味,不知道施粥这事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们手里攥着钱,自己日子过得好,不忍心看着村民们挨饿。可真的施了粥,又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因为他们没能力养着几百上千甚至上万人再喝半年的粥啊。因这事还差点害死了江银花,他们夫妻俩怎能不自责。

老郎中颇懂金恬的心思,道:“银花这不是没事了么,你和族长千万不要自责。你们施粥花了那么些银子,自家的粮仓也空了,这是良善之举。比起那些为富不仁之人,你们可是咱杨柳镇第一家为百姓生死着想的地主。大家能度过这个年关,没听说哪家饿死人,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官府对百姓置之不闻,倒是你们忧心乡亲,如今远近几个镇乃至县里,几乎无人不知呢。”

金恬微笑道: “江大爷说的是哩,只要不在咱眼前饿死人,我和仲勤就心安了。”

其实金恬不在乎有多少人知晓她的善举,她求的就是心安。小时候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诗词时,她觉得怎么会有这种为富不仁之人,也感叹世道不公和世人的贫富差距。

现今轮到她家过上殷实的生活,她怎能眼瞧着左村右舍之人饿得熬不过正月十五呢。

在施粥的那二十日里,她听说有些在外地偷抢之人被打死,还有些小娃儿跟着哥哥姐姐在外乞讨而走丢的。大家每日都能听到悲剧,如今仍是一批批人离家外出。

但自家能力有限,本来还留了一百多两银子,如今为自家买粮和买阿胶,以及给十几户没有壮男丁只有老弱妇孺的家里送去粮食和铜钱,金恬现金手里也只有四十两银子了。家里总得留些钱应急吧,她可不想再掏银子出来了。

眼见着到了正月底,只有二十几名学生来了学堂。大多数人都去了外地,因为连树皮都快吃没了,哪怕时常听到悲剧发生,但为了填饱肚子,还是一波又一波的人走出村子。

仲勤掰着指头算日子,待春耕播种日子一到,所有人都会回家的,那时野菜多了起来,蔬菜种下去也长得快,而且山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大家应该能熬到早稻成熟的。

果然,到了三月初,流浪在外的人几乎都回了家,只有少数走丢或是在外偷抢惯了,不想再回家吃苦了。让大家意外的是,那些在外乞讨的人不仅填饱了肚子还讨了一些粮食回家,可以应付好一阵子了。

看到学堂里的学生越来越多,仲勤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容,金恬心情也好多了,还跟着大家一起学做野菜粑吃,她竟然感觉味道还不错。有时候她会和她姐金香、杨春儿一起做些饼送到学堂,给那些长身体的孩子们吃,看到他们能安心读书,确实是一件让人心怡之事。

去年大旱,但今年的雨水不多不少,十分适宜耕种。看着种下去的菜长势非常好,秧苗又绿又壮实,村民们燃起新的希望,都十分努力地种田种地,连田梗上都种着菜,生怕浪费一丁点土地。

各个村里最近流行吃青菜疙瘩汤、野菜高梁饼、杂菜杂粮饼,还有人跑去县里支摊卖这些,生意还不错哩。

*

端午节到了,女人们都领着娃儿回娘家,各自夫君都会陪同。这日,金恬、仲勤领着俏妞去找金香。其实金香早已备好礼品,和小溪都要出门了,可是韦保田竟然不肯同去。

仲勤问他为何不去,一年到头极少回丈人家,过端午节如何都要表表心意的。韦保田称自己昨日与堂妹夫吴天河也是韦小妹的夫君为一家迎亲时,他可是亲自抬轿的,而且抬前头扛重,结果不小心崴了脚,现在走路还疼得很。

仲勤是用黄包车拉着金恬和俏妞,韦保田说他自己都没法走,更没法拉金香和小溪了,跑床/上躺着去了。

金香闷不吭声,带着小溪跟在金恬一家三口旁边走着。

金恬见姐姐闷闷不乐,安慰道:“姐,姐夫可能是昨日真的累了,又崴了脚,他不来就算了,你别跟他置气。”

金香似有心事,她没回什么,只是苦笑一声,应了声“嗯”,之后这一路都走得极为安静。金恬和仲勤想细问原由,又怕扰了金香,因为她明显不想回答任何一个人问话。

金恬只好找其它话题,说:“再过十五日季秋就要成亲了,我还没想好给他们备啥礼呢,只送礼金不送些其它东西感觉不合适,显得不够情义,不知姐姐想好备啥礼了么?”

金香已经受季秋之托为他和银花做了喜服,她只收很低的工钱,另外她确实准备好了礼物,说:“我给他们做了一套百子喜被,也不知他们喜不喜欢。”

“百子喜被啊,寓意这般好且十分费功夫,他们怎么会不喜欢,到时收了礼还不知要怎么感谢你呢。还是姐姐有心意,我手艺不精,做不出啥好东西来,真不知送啥好。要不我托人做一副和我家一样的木头沙发如何?”

金香终于抬头了,喜色地瞧了妹妹一眼,“我瞧着行,如今谁家不想制一副如你家那般的木头沙发呀。只是日子紧,你得赶紧让人着手做。”

金香点头,“嗯,待明日就让仲勤找那位老师傅做。”

仲勤拉着车子,笑眯眯地回头道:“好,我定不会误了这事。”

说完这些,金香又低头不语了,只是牵着小溪,一直瞧着路面往前走。

金恬凭对姐姐的了解,感觉姐姐心里肯定藏着大事。

到了娘家,蒋氏和小蒋氏显得较热情,出门迎接。金老爹最近只顾着逗弄孙儿,带着孙儿满村子玩,不太管家事。不过见仲勤来了,中午他必定是要和女婿喝上几盅的。

大昌和小昌见韦保田没来似乎并不吃惊,连蒋氏和小蒋氏也不吃惊,甚至没多问一句。按理说,往年从没落过,这回突然没来,怎么也得问一句的。

倒是金老爹耐不住性子,颇不悦地说:“以前保田合着他家人欺负香娘的时候,他都知道过节要到丈人家来,怎的如今过好了日子,也没听说他敢欺负香娘了,他倒突然生了别的毛病不来了。”

金香为难地说:“爹,保田他…他昨日抬轿崴了脚…”

这时蒋氏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道:“就怕他不是崴了脚,而是生了歪心思不愿来见丈人,也不敢来看娃儿他舅和舅娘了。”

在旁的大昌却瞪了蒋氏一眼,不让她说下去。

金老爹眉头微皱,觉得儿子儿媳那神情定是有事相瞒。他也懒得细问,只道:“如今这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别人家没饭吃时,他能吃上饭,别人家能吃上饭时,他已经吃上肉了,要真生什么歪心思,那就是好日子过腻歪了。”

金老爹打算就此打住,不再说下去了,拿出酒来要喝。仲勤却听得有些迷糊,还为他堂哥解释,“我大堂哥他真的是崴脚了,我见他躺上/床都小心提着脚,瞧着挺费劲的。相信等到中秋节,他一定会来,且向爹和哥嫂们致歉。”

这时小昌却冷不丁哼了一声,他心里门清,这会子实在憋不住,鼻子哼了一下,便道:“姐夫不就是欺负姐不敢闹么,他去那林寡妇家多少回了,还真当…”

“啪!”大昌伸手给了小昌一掌,“别胡说!赶紧给爹倒酒,瞎咧咧啥呢。”

小昌气得捂住脸,想恼又忍住了。小蒋氏也觉得自己男人不该当着大家面提这事,赶紧抢着过去给金老爹倒酒。

其实这事小昌三个月前就跟小蒋氏在被窝里说过,大昌和蒋氏也都知道的。韦保田是跟着吴天河等人跑迎亲队的买卖,而大昌小昌则是给人办宴席,两队人马时常碰到为同一雇主干活,接触得多,对彼此的行动也很了解。

三个月前,韦保田跟着吴天河给潘家村一户人家迎亲,当时他走在一矮屋子前不小心踩进了水沟里,湿了鞋。那时才刚入二月,湿了鞋脚会受冻的。那矮屋子里跑出一位妇人,给他递上了一双鞋。

显然,这鞋是那位妇人男人的,韦保田本想说不太好,要是她男人知道了或许会生气,没想到跟在旁边的人说这位妇人是寡妇,她男人一年前就病死了。

三日后,韦保田去潘家村还鞋,见那位林寡妇长得颇俊俏,也就是二十左右的年纪,还领着一位两岁左右的女娃儿。他瞧着她们娘俩在喝野菜汤,汤里一粒米都没有,他甚是心疼,便给了一些铜钱。

之后他三番五次过来,不是给钱就是给粮,林寡妇娘俩终于能吃饱肚子了,脸上的容颜也红润起来。可韦保田那双腿有事没事便想往林寡妇家跑,在他们相识的第二十日里,韦保田就爬上林寡妇的床了。

因为晚上得回家,他大多是下午去林寡妇家的。

金香也是最近才得知这事,十日前,一位来自潘家村的妇人来杂货铺买东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买东西时故意将价还得很低,比进价还低,金香自然不同意赔钱卖。

那位妇人便嘲讽道:“你别这么小气,我又不只买一回东西,你少挣点就是。何况你男人对我村里的林寡妇出手那么大方,你又何必和我争个几文钱。”

当时金香一愣,没太明白那位妇人的意思,可那位妇人放下几个铜板便拿着东西迅速离开了。接着几日,她才发现韦保田的异常,没接活时他以前都是在家做黄包车的,可这些日子他不做黄包车了,而是出门溜达,至于去了哪儿金香也不太清楚。

之前金香还以为他是累了不想干活,想溜达放松放松。现在她觉得这事可能没这么简单,有一日她趁婆婆看铺子时,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远远跟了韦保田一阵,发现他真的是去潘家村的。

金香明白了,潘家村有位寡妇吸引着她男人哩。至于林寡妇长啥模样,她没有亲眼见过,也不想去见。只是心事埋着这事,让她整日忧虑,不知该怎么办。

好几次想跟韦保田说开,说她已经知道这事了,可她害怕韦保田直接休了她娶那位林寡妇,那她该怎么办,小溪怎么办?她完全没想过自己也可以重新嫁人另觅良婿的。

以前金香觉得保田是个老实人,不像小叔子那般滑头。可如今倒是小叔子对他自己的未婚妻一个劲的献殷勤,眼见着夏至就要娶人家进门了,他还是有事没事便跑到未婚妻家里去抢着干活。而一向较老实的保田,竟然钻到人家寡妇家去了。

要说容貌,金香觉得自己还算俊的,虽比不上妹妹那般明媚动人,但村里人也时常夸她好看来着,说她与她妹妹眼睛与脸宠有几分相似呢。她不相信自己比林寡妇差,只不过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喜欢在外沾花惹草罢了。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所以这几日她一直没跟妹妹说,她知道妹妹性子急,怕闹得尽人皆知。

而眼下,她见哥哥、嫂嫂和弟弟、弟媳都知道了此事,她觉得自己十分丢脸,一下忍不住哭了出来,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金恬僵坐在桌旁,怔怔的。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虽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猜到肯定是姐夫做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了。

金恬赶紧起身追了出去,仲勤完全不知怎么回事,见金恬跑出去追,他也快步冲了出去。最终还是他腿长脚步快,一把拽住了满脸是泪的金香。

仲勤出手

金香显然不想让大家知道这种事,她觉得这是在丢她的脸。可这事被小昌捅破了,除了妹妹、妹夫和老爹,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她顿时觉得抬不起头来,甚至想钻到地缝里去,所以才跑了出来。

被仲勤拉住后,她还拼命挣扎,根本不想面对任何人,包括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