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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的端午节正值难熬的黄梅天,许仙出城诊治了几个病人,回来时在船舱里挤了一个时辰,一身臭汗。他已经盘算好了,回去早早点了医馆,跟娘子吃点东西,好好喝一杯雄黄酒。

他娘子白素贞每次喝了雄黄酒,都会现出原形。蛇身性寒,在床上搂着凉飕飕的蛇鳞,别提多舒服了,能睡一宿好觉。

许仙家的保安堂是座两层小楼,楼下是店面,楼上用来住人。大白天的,药房店门就关着,门口贴着张纸,上写“店内冷气开放”。许仙摇摇头,还没进店他就已经猜到店里的情形。

他推开门走进去,店内迎面一股冷气袭来。大堂里摆着几条长凳,左近邻居的老妪妇女坐了几排,聊天的聊天,嗑瓜子的嗑瓜子,更有甚者还有带了菜来摘的。许仙皱皱眉,知道好脾气的娘子又在做善事了,现出原形给这些爱占小便宜的邻居们降温。

许仙放下东西,问当柜的伙计自家娘子在哪里?伙计无奈地指了指屋顶。许仙抬头一看,房梁上盘着条脸盆粗细、白花花的大蛇,正在吐着信子放出冷气。

“娘子,东西都买回来了,你快下来吧。”

许仙话音未落,白蛇离开房梁落了下来,边下落边缩小,等轻轻降到地上,已经变成了一身白衣的美貌窈窕女子。

坐在大堂里的妇女们看到许仙一脸不乐意,赶紧各自提着摘好的菜和板凳告别回家去。大堂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有温度还那么凉爽。

许仙压低声音埋怨白素贞说:“我说娘子,你也忒好心了,这些老娘们儿一张嘴,你就又答应放冷气了吧?”

白素贞浅浅一笑:“街里街坊的求着,怎么好不答应。关系搞好了,以后多来照顾咱家生意。”

许仙冷笑一声:“哼,照顾生意?这些人平日里钱看得比性命还重,她们会照顾我家生意?除了借油借盐蹭冷气,可有买过一文钱的枸杞回去泡水喝?若是靠着她们,这保安堂的生意早就黄了!”

见许仙又在发牢骚,白素贞赶紧岔开话题,问问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不料许仙抖开袍袖,亮出手臂上不大不小一块烫伤红印,又发了一通新牢骚。

原来,许仙买肉粽时,不提防被一个疯和尚抢了几只。那疯和尚在临安府很有名,荤素不忌,疯疯癫癫,见天拿着一把破蒲扇,谁也拿他没办法。许仙本来想抢回来,不料争抢之下,被肉粽烫了个正着,只好撒手。许仙见疯和尚用黑渍渍的脏手抓着滚烫的粽子,连着粽叶就往嘴里塞,实在太恶心了,觉得抢回来也没法吃,只好看着疯和尚嚼着粽子,跑掉了。

白素贞心疼相公,拉起许仙的手往烫伤的地方吹冷气,却见那烫到的地方是三道长短一样的红印,也不知是什么粽子烫出这么整整齐齐的印记。

粽子的事就算了,还有更窝心的。许仙又拿出今天新出的端午邸报给娘子看。白素贞拿过来一看,头版的新闻就是艾草市场断货,许多黄牛趁机做起了炒艾草的生意,临安府尹大人打击黄牛哄抬物价——看来今年端午节插艾草的习俗也可以免了。

“你才知道啊,相公,你没发店里好久没进艾草来了吗?真不是个当家人。最近我去上货,发现艾草的批发价翻了快十倍,我就没再进了。”白素贞笑着说。别忘了,她可是个妖怪,会飞,一直负责保安堂上货的工作,店里什么药材缺了、什么药材价又涨了,她最是清楚不过。

“要不,我下午去飞一趟钱塘县?那边是产地,也许艾草会比较便宜呢。”看丈夫脸色不好看,白素贞赶紧又补了一句。

“算了算了,”许仙摇头说:“钱塘县那边也不见得会便宜到哪里去,而且今天是五月初五吧?单号,你不能飞。”

“哎呀,我好久没出门,都忘了这事了。”白素贞这才想起来。

妖怪会飞虽然便捷,可如果一窝蜂地飞起来,也是个麻烦事。所以临安府特别给每只会飞的妖精发放牌照,日分单双。若违了日子,官府是要罚铜的。

夫妻俩正说着,店门外忽然嘈杂起来,方才来蹭冷气的一名老妪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还提着菜和长凳。她一进来,就絮絮叨叨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你们快出去看看吧,那些人又来闹!已经到官巷口了。就说叫你们低调点,你看看,你看看,可不是又来啦?”

许仙听罢摇摇头,这班人来闹,可知今年端午又不是好过的。

保安堂外早聚集了百十人,其中二十来人那里正在闹得欢,剩下的人则多是在看热闹,并没有什么应和的。

二十来人里,有个面色焦黄的青衣男子看起来是个带头的,身后打起了一堆横幅,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临安是临安人的临安”、“妖怪滚出临安去”、“人妖不两立”的煽动口号。还有人不时挥拳喊口号:“白蛇精滚出来!”、“打倒人奸许仙!”,闹着要烧了保安堂。

青衣男子见围拢来看热闹的人多了,闹得更加起劲。他绘声绘色地喊道,保安堂的生意之所以那么好,必然是因为白素贞用了妖术,要不就是在井水里下了毒,让临安人得病,为的就是卖药赚黑心钱。

旁边有一个看热闹的老者看不下去,插嘴说:“白娘子如何会是坏妖怪呢?上次我家孩儿发热,半夜拍门去找许官人诊治,白娘子亲自抓了两服药煎了,我家孩儿服下当时就出汗退烧了,还没收我钱。你却说天下有这样的坏妖怪?”

青衣男子听罢,恶狠狠地凑上来说:“这位阿公,这是妖怪的惯用伎俩。定是那白蛇精给你家孩儿下了毒,又装好人给他诊治,你被骗了还不知道吗?”

青衣男子手下马上有几个人人帮腔说:“没错,没错,白蛇精有什么好心?有人亲眼看到,那白蛇精半夜出去巷子里收死孩子,挖了他们的眼睛拿去配药,这还能有假?”

老者笑道:“老汉我今年活了六十,还没听过小儿眼睛可以挖出来配药的。”

几个人见老者顶他们话,边围了上来,面露凶狠。老者见几个人来者不善,一缩头不敢再言语。

“你们根本是血口喷人,拿了谁家的死孩子,姓什么叫什么?证据在哪?”围观人群里传出个女子的声音。

“什么人说话?有种给我站出来!”青衣男子大声叫起来,眼光凶狠地扫过围观众人,所有被他扫到的人都是一缩脖子退后。

青衣男子注意到了人群中一名身穿青裙、梳着双垂髻的少女。她被他瞪视后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缩着脖子退后,反而分开人群,直直走了出来。

女孩子昂首挺胸,轻蔑地瞪了他一眼:“钱不二,姑奶奶说的,怎么样吧?你们说我姐姐夜里去挖死孩子眼睛配药,证据何在?”

被叫做钱不二的黄面青衣男子冷笑一声:“竹竿巷的孙二亲眼得见,人证据在,至于配出来的药,你敢让我去保安堂店里搜吗?想必还有没用上的小儿眼珠子。”

青裙少女说:“你算什么东西?便我家在临安府做大班头的大舅舅来了,若无府尹大人的飞签火票,也不敢随便搜查。若要搜查也可,你先让孙二出来和我对质。”

“这有何难!”钱不二一招手,身后闪出一条汉子,这人见青裙女孩子看他的目光有几分尖锐,不禁略显怯意。钱不二见他踌躇不前,伸手将他拽到跟前。

“你就是孙二?”青裙少女问。

“没错。”

“我家白娘子挖小儿眼睛配药的事,你亲眼得见?”

“可不是,我亲眼看到的。那天晚上丑时三刻,我正好回家,在巷子里看到一条黑影……哎呀!”

孙二没说两句突然就大叫起来,原来天上忽然泼下来一泡屎尿,浇了他一身,接着一个粪桶掉下来,咣当一声,正扣在他头上。

“你……哎呀!”钱不二刚张嘴说话,又是一阵屎尿劈头浇了他一身。天上仿佛打开了粪桶盖子,黄的、黑的、褐色的粪便汤汁就着干货泼砸下来。同来的二三十人一起惊叫,四散而套,可那屎尿就如同长了眼,追着他们浇。街道上顿时臭气熏天。钱不二和他的手下一个没跑掉都变成了屎人,一个个盖头捂脸跑了个干净。

见场面乱了,又实在太臭,原本看热闹的人也都一哄而散,独独留下青裙少女站在那里冷笑。

“小青,你怎么又施法术了。”

青裙少女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回头一看,正是许仙夫妇。

“姐姐,和三才会的这些腌臜男子有什么道理可讲?下次再见了,照样屎尿伺候。见他们一次姑奶奶我泼一次,见十次我泼十次!”

“泼了这些人却不打紧。”许仙说:“旁边街坊们都看着呢,你这样做,街坊总是要说闲话。”

“哼,说什么闲话?”

“本来人家就说我们家有妖怪,我们就该本本分分做人,你这般任性,保安堂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万事和为贵,忍为高,三才会这些人就是流氓,你们他们打来打去,岂不是和流氓一样了……”

“忍忍忍,姐夫你就知道忍。人家欺负到头上了你还忍,下次保安堂被三才会的人烧了我也不管了。”小青一噘嘴,跺脚乘着一阵风飞了起来。

许仙见小青腾到空中,忙又在地上喊:“飞慢着点,可别又超速啊。对了,你带没带飞行文书啊?”

小青理也没理许仙,化作一阵青风,朝着东南方飞走了。

※※※

大捕头顾难得坐在捕房里,觉得头都大了。他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一片乱麻。

今天早上他和平时一样来到临安府捕房上班,算计着今日是端午节,想必不会有甚大事。自己烧热水泡上壶茶,看看邸报聊聊天,混到中午约上王押司同去翠香楼好好喝顿酒,下午便可早早回家。

没想到茶还没沏上,告状的就找上门了。来的是个七十多岁做小买卖老汉,他说自己一早挎着篮子上街买青菜,斜刺里跑出个后生把他撞翻在地,扑在他身上照着脖子就咬一口。那后生咬完人就跑没影子,篮子也踢了,青菜被踩一地,脖子上还蹭蹭冒着血,老汉气不过便来告状。

顾难得问老汉是与人有过节,又是否和那后生起过什么争执,老汉却一口咬定没有。顾难得没奈何,只好让老汉去书吏那里登记,有空了自己再慢慢查访。

打发走老汉,没等顾难得喝上口茶,又有妇人来告状,说也是在街上无缘无故被陌生人咬了一口。顾难得觉得奇怪,便细细问了妇人是什么咬的,结果妇人形容的咬人者样貌、体型、衣着,和咬前者老汉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一上午,顾难得又接了五六起咬人的案子,咬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但凶犯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发生地点也不一样。对于有二十年探案经验的顾难得来讲,这还真是从来没见过的怪案子。

顾难得自己吃不准是什么情况,又不敢惊动府尹大人,只好叫来手下几个小捕头商议。大家众说纷纭,商议了一个上午也没商议出个头绪。

会开到中午没开完,王押司见顾难得一直不来,就跑来找他。顾难得将今天遇到的这些奇案给王押司讲了,王押司听了倒笑起来,说:“估计只是些泼皮无赖闹事罢了,既然没命案又打什么紧。就算这真的有一两条性命在里面,顾捕头又何必急这一时?还是喝酒要紧。”

顾难得正色道:“王押司见笑,我老顾是个粗人,比不得王押司读过书。我从十几岁进捕房拜师傅学这项手艺,若不是靠着认真,又如何能混到捕头?江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老顾就讲认真……”

“得了得了,又是你那套认真经,府尹相公今日都不办公了,你还认真个什么劲啊。”

王押司看顾难得要说个没完,忙打断他,招呼着几个同去喝酒的捕头,架着顾难得就往衙门外走。

五六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指点路边人物风景,朝着翠香楼走去。顾难得开始很抗拒,后来也放松下来,心想既然大家都高高兴兴喝酒,自己也没来由再提什么案子败兴,专心先去吃个酒吧!

翠香楼是临安府衙附近最大的酒楼,衙门里的人经常来这里吃酒,公差们勾当公事也常常在这里公费吃请,和酒楼上上下下的伙计掌柜都熟识得很。

酒店掌柜见几位衙门里的大头来了,连忙笑脸相迎:“王押司,顾捕头,几位头儿,早上衙门里就来人吩咐过了,雅间酒菜早已准备好,就等几位来。”

顾难得才要说话,王押司拦住他,笑着对掌柜说:“掌柜果然是生意人,这大过节的又来叨扰了。”掌柜的说:“只怕押司不来,何谈叨扰?日常若不是几位常来照应,小人这酒楼又如何能在衙门对面开着?”

王押司说:“好好好,今日账且都记在我账上,我记得之前还有过几次记着账吧?改天带着账本到衙门里户房一起算。我们穷书吏日常过得甚是清苦,家里又有老娘要侍奉,衙门应酬又多,一时手上周转不开也是常有的。”

掌柜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王押司两袖清风,又这般孝顺,早该告诉小人,让小人跟着押司也尽份孝。什么也不用说了,之前的账我待会就划了去,今天的账算我的,算我请各位头儿过节了。以后押司尽管来就是,什么钱不钱的,押司这身黑袍子就是丹书铁券,只怕不来吃,那就是打小老儿的脸了。”

“好好好,掌柜美意,王某却之不恭。我老娘常说翠香楼的硝肉做得好,像她老家镇江的味道,今天还要我带些回去……”

“嗨!王押司,咱们什么关系?还用脏王押司手?晚些我再准备一桌上等酒菜,让伙计给押司家挑去就是!几位快楼上雅间请吧!”

顾难得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头,忙拉了下王押司袖子。王押司侧眼看看他,微微一笑,小声说:“衙门里都这样,只有你顾捕头面皮薄不常来,不必在意。今日你只管吃就是,反正掌柜做东。”

雅间里嫩鸡肥鱼,花糕也似得白花花羊肉,七碟八碗摆了一八仙桌,众人嘻嘻哈哈坐下就吃,王押司又手舞足蹈招呼大家划拳行酒,酒桌上顿时杯碗狼藉,乱成一片。

顾难得方才看了王押司欺压酒楼掌柜的丑态,有些没胃口,任王押司苦苦劝酒,他吃了几杯就不肯再吃。顾难得偶然回头,发现酒楼掌柜的靠着门正在看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等了一会,顾难得是个暴脾气,见掌柜始终不敢张嘴,便将筷子“啪”的往桌子上一放,大声说:“掌柜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要是觉得白吃了你酒,吃完我老顾来付账。”

掌柜的吓坏了,赶紧说:“不不不,这小人怎么敢,这酒菜都是小人孝敬列位头儿的。”

王押司喝得有七八分醉了,凑过来插嘴说:“就是,这酒菜都是掌柜的孝敬的……老顾来喝酒……”

顾难得推开王押司,问酒楼掌柜:“不是这事,又是何事?”酒楼掌柜说:“小人方才便想和捕头你讲,只是怕坏了几位头儿酒兴。”

“什么鸟事?但讲无妨。”

酒楼掌柜沉吟片刻,说:“顾捕头,那小人就真敢说了。”

于是,他凑到顾难得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顾难得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啪”的拍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各种菜都跟着跳了一下,正在划拳行令的王押司等人吓了一跳,顿时都停下来,眼睁睁看着顾难得。

“几位,只怕有些事情,劳烦和我一起随掌柜去看看究竟。林捕头,麻烦你去下保安堂药房,告诉我外甥许仙,待会我个人去保安堂给他看看。”

王押司还要劝说,却发现顾难得的脸色是真正阴沉下来,就好似这临安城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

小青正高速飞在天上,清风吹过,带动她两条长袖,看上去飘飘欲仙。

在云间快速疾驰,让风把五官都吹变形的感觉最是爽快,所有不痛快也会被超高的速度甩飞。她最喜欢是高速冲向一朵危险的黑色积雨云,在即将撞到闪电的一刹那突然猛地来个大转弯,觉得身上的郁闷一下子就被甩飞了。

从这个高度俯瞰,地面一切景物都变得很小,西湖就像一个洗脚盆,保俶塔、雷峰塔就是两截胡萝卜。

刚才她正面骂退三才会的人,然后被姐姐斥责,又被姐夫絮叨,觉得心情很差,一赌气就飞走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爱在天上飙飞,把不痛快都甩得精光。

小青有一大堆的飙飞伙伴,都是不到五百岁的年轻小妖怪,他们厌烦被人类的法律管着,专门喜欢和临安府的官吏玩你追我赶的捉迷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小青才会觉得自己还是妖怪。

“姐姐不知是不是错吃了什么东西,居然嫁给人。”

小青经常和飙飞的小伙伴们那么讲。她一直难以理解,姐姐白素贞为什么会看上许仙那么个呆头呆脑的家伙。这家伙既不会飞也不会变形,更糟糕的是,小青甚至不敢想他们未来有了孩子,会是个婴儿还是个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人什么的最讨厌了!又弱,又不会法术,寿命又短,我才不会喜欢上一个人。”

小青在天空高喊道,然后高速飞过去,用气流把对面的白云吹成两截。

在天上飙飞了一大圈后,小伙伴们都坐下来休息,小青也盘腿坐在云彩里,望着下面棋盘般一格格的临安城,想起了刚刚姐姐对自己的斥责。

“好啦好啦,白姐又不是第一次说你,再说许哥人也不坏。”平时和小青关系要好的獐子妖张小哥劝说道,递来一葫芦水。

小青喝了一口,扔回给张小哥,气鼓鼓地说道:“哼,那些三才会的家伙最是讨厌,说什么人是天地之精华,只有人才配和天地并称三才,我们妖怪都是贱种,要把我们挤出临安城去。今天他们又来闹,我只是小小施展法术把他们打跑,姐姐居然说我。这样的坏蛋不该打,难道让他们把保安堂烧了就对了?”

“三才会?确实,那些坏蛋可讨厌了,三天两头来砸我家窗子,还不让人小孩和我们妖怪小孩玩,说什么妖怪小孩都要吃人小孩才会长大。我爹妈都是獐子,我家从来只吃蘑菇,长那么大我都不知道肉是啥滋味。”张小哥也抱怨。

“哼,那些家伙还说什么,买一剂我家配的药,就等于给妖怪送了一副咬向人的毒牙。我姐就没完没了叫我忍啊忍的,她想忍就忍,我可忍不了。下次他们再来闹,我还要教训他们,大不了临安不呆了,我回终南山老家去!”

正和张小哥抱怨着,小青忽然觉得临安城似乎有什么异样。许多棋盘一样的街坊中,若隐若现的升起了淡淡的黑气。她以为是自己眼睛被风吹模糊了,就揉揉眼再看,果然有看到一团团零零星星的黑气,正在许多街坊中腾起,有的静止不动,有的却在移动。

“那是什么?张小哥,你看到了吗?好像城里有许多奇怪的黑气。那边那个,那个特别大,能看到吗?”小青指着黑气问身边的小伙伴。

“黑气?”张小哥张望了张望,喃喃地说:“被你一说,仿佛是有的,又仿佛没有,想必是有人家在做饭?”

“不对不对,哪里是做饭的炊烟?这我还分的出来。再说哪有端着炉子边跑边做饭的道理?”

其他小伙伴也都跑来看,有的说看见了,有的说没看见,七嘴八舌。

“我看不见,不过被你一说,我倒是有些饿了。那我先回去吃饭了啦!回晚了又要被爹妈骂。”

张小哥站起来紧紧束腰带,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家的方向飞走了,其他小伙伴纷纷赞成,各自驾着风,朝着各自家飞了下去。

“这些笨家伙。”

小青嘟囔了一句,继续再看那些时隐时现的黑气依旧存在,而且似乎数量还增加了。看着看着,小青忽然全身一抖,打了个寒战,她觉得,这黑气似乎有着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难道,这临安城要出大事了?

※※※

此时保安堂的大堂里站满了人,中间围着个被捆在长板凳上的男人。

这男子身量不高、面色发绿,天窗射进来的阳光刚好照在他脸上。顾难得焦躁的背着手回踱步,王押司、酒楼掌柜、还有衙门里的几个头儿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围着周围,许仙趴在男子旁边,小心地做着检查。

他先翻开男子的眼皮看了看,再扒开嘴看舌苔,然后用银针插进他身体检查了下,拔出一看,银针蘸着的血居然是绿色的。

白素贞带着伙计端来茶水分给众人,亲自端起一杯双手奉给顾难得。顾难得接过茶杯,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媳妇,微微点了下头。白素贞轻轻来到许仙身边,掏出手帕,俯下身子给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的丈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问:

“怎么样?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许仙摇摇头:“这王三脸色已近深绿,必然是中了剧毒所致,而且毒气已经攻心,只怕是没救了。但奇怪的是,中毒到这般田地,脉象倒并没有变得虚弱,反而很是蓬勃有力,我行医多年,还没见过这般情况。”

一边说着,许仙转过头问王三媳妇:“你家男人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开始发病时又是如何的?”

王三媳妇带着哭腔道:“我家丈夫昨天回来就病歪歪的,什么也不肯说,倒下就睡。到了晚上,忽然就暴躁起来,对我又抓又咬,家里几个人都压不住他。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怎么区处,只好跑去翠香楼找了掌柜来帮忙……”一边说着,王三媳妇还伸出手腕,给许仙看自己胳膊上被抓咬的痕迹。

酒楼掌柜在一旁也接口道:“这厨子王三每天上工很早,今天快到中午都没来,我正觉得奇怪,他媳妇慌慌张张来找我,说他男人有些不对。我过去看时,王三被他们关在了屋子里,正在房内乱吼乱叫,还砸东西。小人叫了好几个伙计才把他捆住。”

他喘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似乎受得惊吓不小:“可这王三被捆住也不老实,只要人靠近了就要连抓带咬,于是小人灌了他一大坛子烧酒,这才安静睡了。小人觉得情况不像一般生病,只怕其中有什么,恰逢衙门里几位头儿来翠香楼,便向顾捕头报了案。”

“这就怪了。”顾难得挠挠头:“平日里好端端的,又是个知根知底的,怎么就变成这样?外甥,你看出什么端倪来没有?”

许仙摇摇头:“以我的经验,看起来像是中的蛇毒,但身上却没有蛇咬过的痕迹。”

酒店掌柜插嘴说:“王三就住在城里,家里有老婆孩子,每天早早上工,晚晚下工,怎么会被毒蛇咬?我活那么大,还没听说过有人在临安城里被毒蛇咬的。”

“会不会有人下毒?”顾难得问。

“王三并无仇家,如何会有人给他下毒?再说了,他一个厨子,谁给他下毒啊?”

“蛇毒……”王押司吞吞吐吐地说:“要说起这个,我倒有在街面上听说……听说些关于顾捕头外甥媳妇的流言蜚语……”

没等王押司说完,顾难得和许仙异口同声地吼道:“住嘴!哪有这等事!”

王押司吓得赶紧把后半截话给吞了。白素贞笑了笑没有在意,她听这些流言多了,并不在意。反而是顾难得凶巴巴地大声道:“当初他俩成婚,我这个当舅舅的是反对的。但接触多了,我知道素贞并非是那等会害人的妖怪——王押司,你听来的这些闲话,想必是三才会的人编出来的吧?”

王押司讪讪地陪笑着,没有回答。顾难得牛眼一瞪:“那般腌臜鼠辈,除了造谣捣乱,并不会做出什么好事。临安城百万人口,妖怪少说有五六万,每年临安城那么多大案要案,难道还都是妖做出的?”

王押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住嘴,不敢再多说。

这时许仙走过来,端着一个盛银针的盘子插嘴道:“我行医十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更未见过这样的毒。若是中了蛇毒,寻常人只怕不出四五个时辰也就死了,如何能一天还脉象激烈?更别说还能攻击旁人了。我看,这并不像是中了寻常蛇毒,只怕有蹊跷啊。”

顾难得问白素贞说:“这王三既然中的蛇毒不寻常,外甥媳妇是同一属的,可多少知道点?”

白素贞皱眉道:“这毒我也没有见过,确实不像寻常蛇毒,倒像是妖怪体内炼出的内毒……”

王押司听白素贞说王三中的是妖怪毒,忽然来劲了:“看看看看,我就说吧……”“闭嘴!”顾难得和许仙又一起喝道,王押司赶紧又把嘴闭上了。

“那你们夫妻看,该如何是好?”

许仙摇摇头:“我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只好把王三送回家静养,先喂点清热去毒的汤剂,我今晚再翻翻医书,想想办法。”

“也唯有如此了。”顾难得:“看样子这王三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如果按照素贞所说,是中了妖怪毒,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我自派人去王三家看守,明天若是有了结果,你们火速来找我。”

许仙和白素贞点头称是,顾难得带着王押司、众捕头和王三媳妇,抬着王三走了。

众人一走,许仙就进了书房,搬出所有书架上和毒类有关的医书,堆在案头一本本翻起来。等他再抬头,天色已经黑了,不知何时书桌上摆了一碗米饭,还有一条鲫鱼,两样小菜。看来白素贞悄悄来送过晚饭,看他在认真翻书就没有打搅。

许仙笑着自言自语说:“许呆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看起书就什么都不顾,娘子来过了也不晓得。”他确实腹中饥饿,拿起碗来吭哧吭哧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继续翻看医书。

“铛铛铛”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环声。许仙听见白素贞去开门,然后传来顾难得焦急的声音:“许仙呢?许仙在哪里?”

“他在书房……”白素贞的声音也多了几分紧张。

听到白素贞和顾难得对话了几句,然后就是一阵由远及近的“咚咚咚”脚步声,舅舅顾难得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书房门口。他一把拉起许仙就往外走。

“舅舅你这是……”白素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披上件外衣追上来问。

“王三家情况不对,素贞,你也一起来!”

※※※

许仙一进王三家门,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里面鬼气森森,阴冷无比,完全不像是端午该有的天气。

此时已经到了午夜,整条街道都黑了,王三家没有点灯,“吱呀”一声打开大门,门内都是黑洞洞的,顾难得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借着微弱的火光朝门内走了进去。

“什么情况?”许仙问顾难得。

“我也不知道,留下看守的杨捕头跑来找我说,好像王三的又犯病了,不但又抓又咬,还挣脱了绳子。正好王押司也没回去,两个人一起把房门反锁了。杨捕头留下王押司和另一个小捕头看着,就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叫你一起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