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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他……”和尚凑近顾难得耳边,顾难得也紧张起来,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和尚压低声音说:“他……他没戴帽子。”

“就这个?”

“就这样啊。”和尚一脸认真的点头。

“你大爷的!”顾难得气坏了,府尹大人欺负自己,掌刑衙役欺负自己,如今连个疯和尚也敢来消遣自己。

“呼啦”一声,顾难得伸手把腰刀抽出一半来。疯和尚见机很快,抬脚一跳,就跳出三尺开外,踢踢踏踏地跑掉了,远处隐隐还传来哈哈的笑声。

顾难得刚想追上去,忽然听到一阵人声鼎沸,下意识地把头转了过去。

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天色昏沉沉的湿热,路边又没几棵树,街面上并没有几个行人。顾难得站的位置是个丁字路口,路两边都是店铺,几个看店伙计在柜上打瞌睡。

街口拐角处有间布店,嘈杂声正是从布店后面传出来的。

嘈杂声越来越大,顾难得的瞳孔猛然收缩,只见一名穿着黄土布衣服的胖子,光头没戴帽子,嘴角流淌着口水,从店里跑到街上。在胖子后面,几名赤条条光着上身的壮汉,手拿棍棒,正在后面叫嚷着追,后面一个穿紫色绸布员外衫的男子捂着脖子跟出来,脖子上正淌血。

眼看那胖子朝自己奔过来,顾难得心中也是一怔,想起那疯和尚说的话。他虽然身上带伤,毕竟是练武的行家,见胖子跑近了,侧身闪在一边,伸出左脚,一个扫堂腿踢向胖子。胖子正向前跑,这一腿正好扫在他膝盖上,胖子当时就狗啃泥趴在地上。

几条后面追的大汉,抡起棍棒就打,其中那个身穿紫色员外衫、捂着脖子的男子,在一边指挥,嘴里还恶狠狠地叫着:“打!打!给我往死里打!”

顾难得怕打出人命,忙冲上来亮出捕快的腰牌:“临安府捕快,都给我停,别打了。”

见是官差,那个捂着脖子的男子忙叫众人停手,来和顾难得解释。

“小人乃是这布店的少东家。这厮是小人店中伙计。今日小人看他精神不振,说了他两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发起疯来。小人上去呵斥他,他居然蹦起来,抱着老子……呃,不,抱着小人就咬了一口。就算老爷您不来,小人把他打了这一顿后,也要送去衙门口。”

自称少东家的男子一边抱怨着,一边伸着脖子。顾难得仔细观看,果然有两排清晰的牙印,还往外流着血。

顾难得心中一怔:“我正愁没处抓咬人的人犯,此人竟撞上门来,莫非那疯和尚是故意引我来的?——可是他又如何未卜先知,知道这里有个咬人的疯子?”

他正想着,众伙计已经将地上缩成一团的胖子捆了起来,又用汗巾塞住嘴。顾难得问少东家:“你这伤确是他咬的?”少东家苦笑道:“怎会有假。”

顾难得一点头:“那甚好,你也同我走一趟罢。”那少东家有点怕见官,为难道:“这伙计吃我喝我,又伤了我,罪状明明白白,何必还要我去?”

顾难得不便和他说明白,便含糊道:“你是苦主,你不去,叫老爷如何审这官司?”少东家以为是顾难得要为难他,忙从袖子俩掏出一锭大银子塞给顾难得:“小小孝敬不成敬意,老爷拿这二两银子买点茶叶喝……”

顾难得“啧”一声,皱着眉头推开银子。少东家以为他嫌少,又往从怀里掏出二两,塞给过来,顾难得就顺势将四两银子都塞进袖管说:“你是这布店的少东家?”

“正是。”

“姓什么?”

“小人姓包。”

顾难得又是一阵心惊。那疯和尚果然没一句事瞎说的,可不就是黄衣汉子吃包子么?他沉下脸道:“你随我去公堂走一趟。”少东家一听就急了:“哎?怎么还要去?”

“去做个见证,府尹大人问问话,当堂就能放你回来。”顾难得已经下了决心,要把这包少东家扣押,只是怕他闹起来,特地编了一套话来哄。

正说着,他又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只见疯和尚远远的又溜达过来,边走边回身用蒲扇朝后扇,身后一个穿着青衣长衫的男子,仿佛被蒲扇勾着,歪歪斜斜也跟着跑过来。顾难得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外甥许仙。

“许仙!?”

“舅舅!”听到顾难得叫自己名字,许仙如梦方醒。

“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我正说到街上逛逛想想事,这和尚从旁边跳出来用扇子扇我,我就觉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遇到拍花子的……哎?和尚呢?”

许仙正说着,左右一看,疯和尚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顾难得点点头说:“看来这是遇到世外高人了。这疯和尚引我们到一起,必有用意,你也随我同去府衙吧。”

“听舅舅吩咐。”

※※※

临安府公堂之上,众衙役位列两班各执大板,齐声高喊“威——武——”。声音响震,震得房梁上的尘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府尹大人居中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背后是代表清正廉洁的獬豸壁画,旁边一身黑衣的王押司拿着白纸扇在给大人扇风。顾难得、许仙和包少东家一行人,还有被捆得像粽子的土黄衣服胖子,都在大堂的方格石板地上跪倒一片。

府尹大人听了事情缘由起末,脸上表情拧成一团。本来他就讨厌麻烦事,谁知道闹出王三一家神秘横死事件,还和顾难得打了赌。谁知才到下午,顾难得竟然真的抓来人犯!

自己输了俸禄事小,脸面却下不来台。现在人人都知道顾捕头好手段,却把他个府尹大人晾在那里,只怕衙役私下里要看他笑话。

顾难得和少东家等人在下面讲了一下案情,许仙也说了他对王三一家中毒的判断。府尹大人坐在那里,却一直在想怎么把这事压住,免得闹出大乱子。

“大人,大人,您看如何处置?”

顾难得看府尹大人一直沉默,忍不住叫了两声。府尹大人这才恍过神,一拍惊堂木:“这胖伙计咬少东家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既然牵扯许多其他事项,便先下狱收押,容我想想怎么应对。”

“大人,这案子只怕拖不得……”顾难得面带忧虑。

“呵呵,顾捕头,你多虑了。这店伙纠纷,本官审理过无数,能有多大事?何必急于一时。”府尹心意已决,能拖一阵就拖一阵。

顾难得朗声道:“大人,打赌事小,只是这些案子怕是牵涉广大,希望大人快快决断。”

见顾难得又说起打赌的事,府尹大人忙说“知道了,退堂退堂。”命人将包少东家和伙计二人都先收押,起身朝后堂去了。

顾难得叹口气,府尹大人明显打算大事化小,可是那奇怪的瘟疫却不等人。这两位,只怕今晚都非常危险。

他目前能做的,就是设法将两人隔离,又让手下人搜集了一些胖伙计和包少东家的唾液、血液,交给许仙。别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顾难得迈步走到仪门外,看着府衙门口那副煊赫楹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忠心昭日月力革弊端上书北阙,正义满乾坤严惩邪恶施法南衙。”,又想起府尹大人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连声叹气。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一拍。顾难得回头一看,原来是王押司:“顾捕头,今天那二十下板子,伤可还好?”

顾难得想起在王三家,王押司不肯在府尹面前给他作证,便不大想理他:“小人不过是个捕头,身子贱得很,哪敢劳动押司老爷问我的好。”

王押司略带尴尬:“哎呀,老顾,你我多少年交情,我能害你不成?老顾啊,你也做吏多年,怎么就不会看老爷眼色呢?”

“是是,我就是个整天外面瞎跑的臭脚巡,能和您这识文断字的押司比?临安城谁不知道您是半个府尹老爷,跺跺脚,这临安城楼子都得晃三晃。”

“老顾,你那么说就欺心了。你在王三家非要和府尹大人对着干,我没在旁边朝你摇头摆手?我给你作证?大人当时正在火头上,我要是给你作证,那就是二百板子,你一百,我一百。”

王押司说到这里,右手捏成拳头,在胸口捶了两下,又苦口婆心道:“衙门里做事也几十年了,老顾你脾气也该改改,要不得吃多大亏?你那天在王三家救了我一命,这我记得,这份恩情,只要不麻烦,我肯定得回报你。”

“麻烦就不回报了?”顾难得默默地在心里反问一句,但没说出口。

王押司这番话,想想也是有理。这衙门里人情本就凉薄,有了事都是各扫门前雪,也怨不得王押司。

顾难得想起布店少东家塞给过自己银子,便从怀里掏出几个小锭子,对王押司说:“老王,如果你还记得那天在王三救你命,帮我做件事。”

“没问题,老顾你说,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有损朝廷利益,只要不牵命案黑帮……”

“行了行了,别害怕,就是帮我做点小事。”顾难得没好气地喝道,“王押司您面子大,典狱司那边帮我说合说合——布店少东家和伙计,这两个人务必分开关押,不可令他们和其他犯人接触,官差牢子也别去找他们麻烦。”

“兄弟放心。”王押司见顾难得说得真诚,不禁也义气冲头:“这四两银子,我一分也不会留下,都散给典狱司的伙计们。你说什么,我都让他们照做就是。”

这王押司,果然是个信人。他与顾难得告别之后,一刻不停直奔典狱司,叫来几个相熟的小节级大牢子,将顾难得的话转述一遍,然后掏出二两银子分给众人。众人见有王押司发话,又有银子摆在面前,黑眼珠瞪着白银子,没有不答应的。

王押司看老顾吩咐的事都办到,自己也觉得还了大人情,揣着另外二两银子喝酒去了。众位节级牢子有银子拿,又看着王押司面子,自然对这两人另眼相待,只等明天府尹大人处置。

※※※

王押司白得了银子,觉得这一天真是快活。与此同时,许仙却陷入深深的苦恼。

他从公堂回到家里,继续钻研那十几个培养盏,可是全无头绪。许仙翻遍医书,茶饭不思,连觉都不想睡了。出于医生的直觉,许仙认为这件事绝不简单,不尽快弄清楚,会出现大麻烦。

他为了方便研究,索性把放在地下室的培养盏全搬进书房,可以随时对照书来看。白素贞想帮忙,却被许仙阻止。这是个麻烦活儿,不能磕不能碰,连先后次序都不能错,最好不假手别人,哪怕是老婆都不成。

白素贞看许仙这般焦虑,也跟着着急。可惜自己虽有千年道行,在这方面却使不上力气。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白素贞烦恼的时候,喜欢做家务。她把药房大堂和卧室都扫了个干净,又将厨房的锅锅碗碗都刷了一遍,接着又提起水桶,拿着抹布进了许仙的书房。

许仙此时在地下室忙碌搬运,书房里没人。白素贞一进门,赫然发现小青正站在书桌前吃桃子,边吃还边摆弄桌子上的培养盏。

“小青!不是说了,你姐夫的书房不要随便进吗?平日里连我都不大进的,你还动他东西,被知道了定要说你。”白素贞是好性子,申斥起人来也是慢声细语的。

“哼!又是姐夫。”小青啃了一大口桃子,嘴里嘟嘟囔囔:“我不知道你喜欢他哪里,傻傻笨笨的,我才不会喜欢这种凡人呢!”

白素贞抿嘴笑道:“你啊,等你碰到喜欢的人,就知道了。什么傻啊笨啊人啊妖啊,都不重要。你小孩子家家,哪里会明白这些。”

“小孩子?谁是小孩子。”小青嘟着嘴说:“我过了腊月就五百五十岁整了,姐夫不过二十五岁,也不知道谁是小孩子。”

白素贞看说不过她,就拿抹布擦起书架来。小青见姐姐不理,便吃着桃子满屋子溜达。忽然,她看到房梁上跑过一只老鼠,扔掉手里的桃核,变回碗口粗的一条青蛇,“嗖嗖嗖”几声就麻利地从柱子盘上房梁,去追那只老鼠。

“小青,都说了不要没事总现原形,就知道瞎玩。”白素贞在下面一边干活一边叮嘱她。

没想到小青听见姐姐这么说,倒更是来劲了。她盘在房梁上,左右游动追老鼠,弄得房梁上的灰尘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白素贞这回真的有点动气了,停下手里的活,双手叉腰对着房梁上喊:“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要弄下这许多灰尘,让我怎么打扫?再不下来,我就打你七寸了!”

看姐姐说要打七寸,吓得小青赶紧变回人形。可是她又不敢下来,跨坐在房梁上,嘟着嘴玩她刚抓到的那只老鼠。

“你看看你,就知道给我捣乱,才擦的桌子又脏了。弄脏桌子事小,你知道这些培养盏有多重要?要是把灰尘弄进去可不得了……哎?”

白素贞擦着擦着书桌,忽然停了下来,小心地端起一个培养盏看起来,培养盏上贴着“巳”字编号。

坐在房梁上的小青不知白素贞在看什么,培养盏里的东西又被白素贞挡住看不到,很是好奇。她放了那只老鼠,轻轻落地,把下巴搁在白素贞左肩膀上,也好奇地看过来。

“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白素贞见小青凑过来,就指着手里的培养盏给她看。小青一看,只见培养盏里清清的一汪水,深蓝色碗底中的白色兔毫纹路清晰可辨。

“这有啥可看的?”小青疑惑的问。

“你看看那些培养盏。”白素贞让小青自己看。

小青朝桌子上的十几个培养盏扫了一眼,意识到那些培养盏中的液体,都呈现深绿色的模样。仔细闻闻,深绿色的盏里都有股腥臊恶臭,白素贞手里的盏,却没有任何味道。

“这是……”小青疑惑的问。

“你姐夫怕是找到能化解这古怪疫毒的方子了。”白素贞说。

“姐夫好厉害!”这回,小青也忍不住有些佩服这个书呆子。在她心目中,化解疫毒的方子,比捉一百只老鼠难上百倍。但她又觉得不甘心,便又补了一句:“什么人都会有点优点,对吧?”

“是谁在夸我?”

许仙正抱着一大堆东西走进书房,小青见姐夫来了,瘪瘪嘴,一扭头看去别的方向。许仙也不理睬她,径直走到白素贞面前,说:“再帮我找几个空瓷盏来,我方才去了趟府衙,拿到一个新疫者的血肉和体液,得分类观察一下。”

“官人,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白素贞拿起已经变色的培养盏给许仙看。

许仙也吃了一惊,然后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折腾一夜,居然误打误撞出了成果。虽然尚且不知是治疗这怪病症的绝佳办法,至少确实有效。

“这里放的是什么仙草?”白素贞问。

“哪里是什么仙草。”许仙捧起那个培养盏,用两根手指叠在一起,兴奋地说道:“我昨日在这个盏里挤了些艾草汁,过了一夜,竟然将那绿色毒物完全消溶了。待我用今日新取回的体液再试试,如果有效,明天就可去临安府衙报告了。”

“官人,这艾草汁能治病确是好事,只是……”白素贞略微思索了下说:“只是,我觉得这次的病症来得突兀,并不似是寻常瘟疫。昨日和王三一家打斗,我觉得他们身上有股甚为熟悉的黑气。今日我给你收拾书房,只要一靠近那些培养盏,便觉得头晕目眩,看似蛇毒,却似有妖物从中作祟,那感觉异常熟稔,我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是啊是啊!”小青插嘴说:“昨天我去飙飞,看到临安城里也是有很多黑气,看到就觉得头昏。后来,看到王三一家,也隐约望见他们头上有类似的黑气。我看,这必然不是普通瘟疫。”

许仙点点头道:“小青如今遇到事,也知道用脑子想了。”小青“哼”的一声歪过脸去,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挑,露出得意的样子。

白素贞问:“那如今如何是好?”许仙说:“我也不知道。今晚我配出药来,明日请府尹大人给典狱司的两个病人服下,如若有效,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若是瘟疫还好,若还涉及到妖物作祟,就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保安堂能解决了。白素贞和小青也都赞同,先镇压这次怪病,再说别的不迟。真是妖物的话,自有上头的人处理。

白素贞暗自松了一口气,催促许仙早些休息。三个人正要离开书房,不知为何,突然心中同时惊悸了一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某个方向看去,却不知这是什么征兆。

那似乎是典狱司的方向……许仙心想。

※※※

许仙的预感确实不错。距离保安堂数里之外的典狱司,此时确实出了事。

这事说来也巧。

王押司白天给典狱司的大小节级牢子分了银子,嘱咐了晚上要好生看管两个人犯。只可惜百密一疏,众人都在,唯独漏了一个前日去外地公干的押狱刘节级,这人不早不晚,偏偏今天夜里回来。

刘节级家中并无家小,平日就住在牢里。典狱司的节级、牢子都各自回家睡了,只留下几个小牢子看守,刘节级在其中级别最高。

刘节级一回来,就听说牢里压了新人,众人都分得了银子,唯独自己没有。这家伙是个看到银子喉咙里能伸出手的人,自己没捞着,自然急得肺里着火。

于是他连绑腿都没拆,急吼吼的就要来人犯名录查看,一看其中一个居然是绸布店少东家,心中又怒又喜。怒的是,这些同僚平日里好酒好肉吃着,都了有银子的时候,个个都不想着自己;喜的是,这可是头肥羊,今晚可得好好榨一榨。

一念及此,刘节级命令小牢子:“速速将那布店少东家与我带来,本节级要夜审此人。”

小牢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长点的说:“刘节级,这人犯乃是王押司亲自照看过的,吩咐我等不得擅自与他接触,也不可让其他人犯与他接触,只要单间里关着。”

刘节级拍案而起,冷笑说:“吞他个撮鸟!想必王押司也没少吃他银两,这才对他如此照顾。俺又没吃银子到口,管他什么。与我带出来!”

众小牢子知道刘节级平日人性,晓得他没拿到银子要出口恶气,只好去牢里提人。彼此叮嘱,不要让王押司知道这事。

他们来到关押包少东家的监房,监房里黑洞洞也没点着灯。有个端着蜡烛的小牢子朝里一照,监房里地上铺着干稻草,包少东家滚了一身稻草,正缩在墙角黑影中打冷战。几个小牢子面面相觑,如今正是黄梅天,穿着单衣都觉得热得难耐,如何竟有人会冷到打寒战?

“你,节级老爷叫你出来问话!”

提蜡烛的小牢子对着监房里喝了一声,众小牢子掏出钥匙开了监房门,冲进去给包少东家解开脖锁脚镣,一边一个勾着腋窝提起拖了出来。

当夜月光皎白,照在包少东家脸上,映照得他的脸也是惨白一片。一个小牢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看到少东家嘴角流出的唾液,竟然是绿色的……

第三章 贪贿赂节级纵魔 施火枪提辖打怪

临安府典狱司的监狱分做小监房和大牢房。所谓小监房,就是用来关重要犯人的独立房间,大牢房则是几十个犯人关在一起的大号。

一般来讲,若不是府尹老爷特别指示,或者犯人本人花了钱,等闲不能送进条件略好的小监房。普通犯人都是扔进大牢房,几十个脏兮兮的老爷们头脚相抵吃睡在一处。

监狱中间正堂处供着萧何像,据说萧何定过《九章律》,开创后世法律之先河。所以监狱里都认他老人家做狱神爷,不管进监狱还是出大差都要拜。

刘节级先恭恭敬敬给狱神爷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叨几句祝词,叫小牢子拽过条板凳,自己一只脚踩着在上面侧身坐下。少东家跪在下面,仍是不停地发抖。

刘节级道:“你可知府尹大人定下规矩,凡是犯人进牢房都要打一百杀威棒。”

包少东家在地上跪着,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半天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小人身体不适,委实不知……”

“混账东西!装什么病?”刘节级看包少东家这模样,以为他仗着谁势力不肯掏钱,胸中不觉无名火起:“我看你是都孝敬到了,就不肯打点我姓刘的?今儿个我就要你知道知道王法厉害,晓得我姓刘的手段。小的们,给我兜起来。”

“是!”小牢子们一声吼,七手八脚将包少东家按翻在地。

刘节级站起来,顺手超过一把水火棍,问:“姓包的,我就问你一句,你眼里有我姓刘的没?”

包少东家本来身体不适,见刘节级抄起棍子,更吓坏了,憋了半天说出句:“是顾捕头要小人是来作证……”

“我去你的!”

刘节级以为包少东家拿顾捕头压他,顿时大怒,抡圆了水火棍就打,一口气打了三四十下,手打酸了才停下。包少东家本来身体已然很虚弱,微弱地惨叫两声便昏死过去。

小牢子伸出手指去探了下鼻息,对刘节级说:“还有气,昏过去了。看样子应该是真的有病。”

“哼!便宜他了。”刘节级把水火棍扔给身边的小牢子,撇了撇嘴:“凉水泼醒。”小牢子端来盆凉水,兜头浇下去,包少东家浑身猛然抖了一下。

“姓包的,你也别装死。我就问你一句,对我姓刘的,你是不是故意不孝敬?”

包少东家嘴蠕动了几下,不知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刘节级命小牢子把包少东家扶起来,自己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包少东家突然“嗷”地一声跳起来,扶他的小牢子没抓住,让他蹿出去,一口咬在了刘节级鼻子上。

“哎呀!”刘节级疼地惨叫起来。小牢子吓坏了,连忙抄起水火棍,没头没脑朝着包少东家就打。一口气打了十几下,包少东家才勉强松口,刘节级的鼻子头被咬得鲜血淋淋的,抱着脸蹲在地上哭叫个不停。

“刘爷,这小子怎么处置。”小牢子喘着气问。

“怎么处置?”刘节级捂着鼻子怒道:“扔大牢房里,让金牢头带人给我好好收拾收拾他!”几个小牢子应和一声,将包少东家死拖活拽拉到大牢房,打开牢门扔进去,狱霸金牢头带着二三十个恶形恶状的犯人围了上来。

“刘节级!这边看起来有些不对!”

有个小牢头听到“咚咚”闷响,走过去一看,却见到另一间小监房里的土黄衣服胖子,脸已经变成深绿色,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正在晃动小监房的木栅。

要知道,监狱里的木栅是选取胳膊粗松木制成,一般男子根本不可能徒手破坏。那胖子嘴里“哞哞”吼着,不停用肩膀撞木栅,木栅居然被撞得松动了。

“这……这是怎么了?”刘节级也忘记鼻子疼,他恍惚间感觉要出大事。

突然,大牢房响起一片惨叫,刚刚还缩在地上的包少东家,抱着金牢头就啃,把他整张脸都咬得翻了起来,金牢头疼得叫着都没了人声。七八个犯人抓住包少东家,想把他从金牢头身上掰开,谁料他力气突然变得极大,发力一甩,几条汉子就被扔出一两丈,砸到牢房土墙上。

金牢头疼得昏死过去,包少东家起身又抱住另一个犯人,摁在地上大口啃起来。其他犯人吓破了胆,都冲到牢门口抓着木栅拼命晃,求小牢子开门放他们逃命。

拿钥匙的小牢子吓呆了,他看到包少东家的脸也变成深绿色,正大口啃着那个手脚还在挣扎的犯人,粘着肉渣的牙齿已经被血染红,嘴角还流淌着绿色唾液。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土黄色衣服的胖子终于撞坏木栅,从监房晃悠悠走了出来。有反应过来的小牢子赶紧想找刘节级,却见刘节级与两个腿脚快的小牢子早跑到监狱门口。

“刘节级!带上弟兄们一起跑啊!”

刘节级这时已顾不上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小弟,和两个小牢子跌跌撞撞挤出门,合力将监狱厚重的铁门“咣”的一声带上,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把门反锁上,任凭里面人用力捶打大门。三个人扔掉钥匙落荒而逃,消失在午夜的黑暗中……

……这一夜里,许多住在典狱司附近的居民,都听到监狱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到了早上,周围已经是谣言四起,都说监狱里闹了妖魔。最卖力的是三才会的人,他们绘声绘色的给别人讲妖怪如何三头八爪,獠牙半尺长,如何吃人喝血,一口气吃了一百多人,仿佛亲眼所见,引得许多听客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