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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什么念,别黄鼠狼哭鸡假慈悲了,你打我们妖怪时倒没看你手软过。”

小青虽说不能动,浑身哪里都疼,嘴里却不闲着,躺在一边讥讽法海,法海只是念经,并不理她。

“说你呢,臭和尚,你刚刚躲在大钟里玩什么呢。”

法海念完经,才道出事情缘由。

法海本是金山寺的僧人,在杭州一直挂单在净慈寺。自从临安府衙堂审后,他决心不再管那些俗事,回到净慈寺,找了间静室准备闭关清修。他今天正在坐禅,平日给他送餐的小沙弥突然毒化,抱着他就咬。

法海甩开小沙弥,却发现全净慈寺的僧人都毫无征兆的变成了毒化人,法海平日与这些和尚交情都很好,其中有几名老师傅更是他修行的导师,现在让他出手,心下着实不忍。

由于投鼠忌器,为了自保,只好用法术挪来钟楼上的大钟,将自己扣在里面。这些毒化人无法搬开大钟,其中一个仰天长啸,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上百个毒化人一起长啸,不知从哪里召唤来巨人砸钟。

小青的突然出现,给进退维谷的法海帮了大忙,他身在钟里,却知道外面的一切。本来他并不忍心去杀那些毒化的师兄弟和师兄弟,但见小青处境危险,这才顾不得什么情义,冲出大钟救她。

“哼!”小青想表现得很轻蔑的哼一声,然后再嘲笑法海几句,但她实在没力气了,过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要你管……”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帮我解了围,我不能不管你,何况……”法海看着小青脖子上的伤口说:“何况你已经被毒化人咬了,如果不赶紧救治,只怕也会很危险。”

“你要敢把我送去南极仙翁那,我……”小青觉得头一阵阵晕眩,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跟着又是一口鲜血涌上来。

法海侧目看着吐血的小青,说:“放心,我送你去保安堂。”

说罢,法海脱下身上的袈裟将小青连头裹好抱起,念动咒语,脚下生出两朵白莲花托着二人升到空中……

※※※

自从白素贞被法海捉了,王押司一直不敢见顾难得,顾难得也不爱理他。他情知顾难得是在怪他,心中有愧。今天顾难得约他在茶棚相见,虽说有些不敢去,想到白素贞毕竟也无罪释放,心里又有了些底。

茶棚正对着王押司办公的抄事房,王押司走出门,只见路对面茶棚里,顾难得和许仙早坐在那里喝茶。他隔着路又有些踌躇,不敢过去,倒是顾难得远远看到他那一身黑色长衫,连忙对他招手,喊道:“王押司,这边来,等你许久了。”

王押司见顾难得满面春风的样子,并不像要怪他,便壮着胆子走过去,对着顾难得施礼说:“顾捕头,不知何事叫小弟前来?小弟抄事房那边公务得很……”

顾难得道:“王押司既然有事,回去便是。”

“好!”王押司如释重负地随口答应一声便要走,忽然觉得不妥,赶紧说,“顾捕头哪里话!顾捕头叫小弟来,这一声唤便值一两金子,小弟如何敢不来?公事都安排小押司、抄事们去做了,顾捕头有话请讲。”

顾难得要王押司坐下,又叫来茶博士要来壶好龙井,几碟小菜,只是喝茶不说来意。

王押司陪着喝了几杯,看顾难得只是喝茶不讲话,赶紧说:“顾捕头,您叫我来肯定是有要事关照,有话请讲,小弟无有不从。”

“王押司若是真的肯时,小人有一事相求,这也是我请舅舅约押司前来的目的。”不等顾难得说话,许仙先张了嘴。

“哦?究竟有何事?”

“近日临安府衙针对疫情的措施,押司可都晓得?”

听许仙说到这里,王押司赶紧很夸张地一拍大腿,假装很义愤填膺地说:“南极仙翁那老匹夫甚是可恨,我在临安府衙主管钱粮文书,眼看着几十万两银子白白进了老匹夫的腰包。府尹大人急着要平定临安府的疫情,请南极仙翁承包制造治疗毒化病的药物,这老匹夫竟然漫天要价,一颗药丸开出七钱银子,还说是成本价……”

“这老匹夫,真是黑心。”许仙听说那药丸竟然卖到七钱银子一颗,忍不住愤愤不平插嘴说:“所谓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我已分析出来了,哪里有什么珍贵药材,最主要的一味不过是艾草罢了,根本不值几个钱。最可恨钱塘南极仙草社垄断了市面上的艾草,让百姓想要治病只能吃他的成药,这般行为哪里像医家所为?其心可诛!”

“可不是!”王押司赶紧也义愤填膺地说,“府衙收治了近千病人,免费给他们治疗,靠得都是这七钱银子一颗的金丹吊命,每日银子花得流水一般。南极仙翁还说,这药停不得,总要吃个一年半载,体内的毒才能完全消退。府库存银眼看支应不上三五个月,府尹大人每天急得什么似的,最近正要请城里富商们来相谈和他们借钱的事。许多没得病的百姓听说这药丸灵验,也都自掏腰包去和仙草社买药,南极仙翁这回不知赚了多少昧心钱。”

“此事我们都知道了,这次来还有别的事相求。”顾难得看王押司情绪也有些激动,觉得可以说正事了。

“顾捕头请讲,您一句话,我没有不答应的……”

“行了行了!”顾难得摆摆手,看透了他说话从来没谱,不想听他吹牛,“你王押司是什么样人品,我顾难得自然知道,最近几次事都是拜你所赐。这次是小事,不过只有你能帮忙办到,办不办就看你的了。”

王押司听了忙说:“叫什么话,有什么事,二位吩咐就是。”

许仙看左右人都离得远,低声说:“小侄最近收治一个病人,也是中了毒化症的。查便身体,并未发现有被毒化人啃咬过的伤口,后来详加询问,小侄认定他是喝井水受的感染……”

“井水!”王押司也吓一跳。

“正是,小侄以为,这毒化症疫情状况已然恶化,传染疫病的毒源只怕已经渗入临安城的地下水源里。现在唯有查看府衙秘档库里的全城水井和地下水脉图,小侄才能查到让这家人中毒的水井水源从何处而来——从这条水脉取水的水井都要填埋。王押司高义,请你去秘档库查看腾画一份出来。”

王押司沉吟了下说:“这个啊……恩……我看……顾捕头也许可以请府尹大人下令填埋全城所有水井,那样不是更方便……”

“王押司这话差矣!”顾捕头见王押司老毛病又犯了,猛地将茶杯扔在桌子上,茶水泼了一桌子,“临安府人口百万,所有水井都填埋了怎么得了?若是查到有毒水脉,一者可以填埋避免感染扩大,二者也许可以根据水脉查到毒水源头。”

王押司还是有些犹豫,说:“只是秘档库未经府尹大人擅自开启让外人进入,只怕个中干系……”

“王押司!”许仙恳切道:“此事若成,押司便是救了临安城百万生灵性命,这功德胜过建一百座浮屠。”

顾难得也火上添油地说:“如果你要是不帮,咱们哥们儿情分今天就到这里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顾押司你忒是小看咱了,好吧,我老王这次也豁出去了。”

王押司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一咬牙下了决断,从腰中掏出串钥匙拍在桌面上,其中有只钥匙上贴着“秘档库”的标签。

※※※

保安堂二楼的卧室里,白素贞侧坐在床前,紧紧抓着小青的手。

大床的蚊帐高高卷起来,小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丝被,还处在昏迷状态。她的伤口都敷了药包扎停当,法海才送她回来时脸色是白中泛绿的青苹果,在许仙给她用药后,逐渐恢复了少女特有的熟苹果红晕。

许仙抱着一大卷纸从外面进来,见白素贞在床边,叫了声:“娘子,我回来啦!”白素贞示意许仙小声点,又指指床上的小青,意思是要他别吵到尚在熟睡的小青。

“娘子,小青好点没?”许仙轻声问。

“好多了,官人你的药真是灵验,服用后不到半个时辰就缓过来了,看样子现在毒差不多都退了。”

“太好了!娘子你看,这是什么?”说着,许仙展开手里的纸卷,上面赫然是临安的地下水脉水井全图。

“哎?”白素贞惊喜的叫出来,然后她也发现自己声音很大,赶紧轻声问:“哪里弄来的?”

“王押司这回可帮了大忙,他带我去临安府的秘档库找到图让我照着摹了一张。我画的时候,他一直手足无措的,老跑去门口往外看,生怕有人来,还总在旁边催我,样子甚是好笑。”

“好啦好啦,不管怎么说,这王押司总算做了回好事。”

“对了,我看法海怎么还在门口坐着?”

许仙进门时,看到法海还在药店大堂,脱了鞋盘在座位上打坐。许仙恼法海抓了白素贞,看他相当不顺眼。没想到,今天他突然抱着昏迷的小青出现,这让许仙相当惊讶。亏了法海及时把人送到,小青不但多处骨折还中了毒,若是再晚些,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

“这个和尚啊,看样子心中有愧。”白素贞笑着说:“小青若是不好过来,他是要在咱们家住下了。”

“哼,”许仙撇了撇嘴说:“我看他是没地方要饭,想在咱们家蹭吃蹭喝,他明日不走,我天天买猪头肉吃。”

“对了,”白素贞问,“你给小青用得什么神药?怎么这般灵验?之前你用艾草配的方子,还有南极仙翁的药丸,都只能起到缓解作用。这次用的药,前脚出门,后脚她就见好了。还有,你当时急忙忙要我放了一盏血出来,也不告诉我干什么用的,究竟怎么回事?”

许仙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许仙抱着图纸转身跑向书房,白素贞看他不肯说,也不好强问,只得继续陪着小青。

许仙进入书房,关上门,坐在桌子前心情忐忑。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妻子,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书房墙角放着一个三尺多高的冰鉴,这冰鉴在富贵人家是用来夏天冰酒用的,就是个带金属抽屉的柜子,抽屉里放着大冰块降温,许仙的冰鉴则是用来放一些需要保持低温的药物。他打开冰鉴的门,里面散着白色冷气,三支透明波斯琉璃小管躺在里面,管口用软木塞塞紧了,三支管里都装着血液。这是他向白娘子要来的那一盏血。

他清楚地记得,白素贞在给自己缝衣服时,不小心戳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培养皿,结果迅速净化了培养皿中的毒化人活体组织。

许仙曾经在一本天竺古医术中看过,用精制血精可以治病。于是许仙向白娘子要了些血分四管装了,其中一管加入盐水放进温水浸透,然后在血里加入特制的药物,试着炼出了精血。他把这管精血用特制针筒给小青注射,本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想效果这般立竿见影。

“娘子说看到这毒化人的血肉便觉头晕,可见是她体内相性与这毒相对冲。用她的血制作成血精,果然对治疗毒化人有奇效——只是,这秘密若是让人知道,不知多少人要来求药,娘子秉性善良,只怕要把自己血抽干。若是让临安府晓得,将娘子再捉了去研究也未可知,那便是害了娘子了……”

许仙陷入深深的思考,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将剩下的三管血液放回抽屉里。

保安堂的外堂,响起法海咏唱《金刚经》的低沉嗓音,从书房门缝钻进许仙的耳朵里,刺得他耳朵一阵阵疼。

第八章 王押司瞒报藏水图 许小官填井遭拘押

小青用了血精,病情果然很快见好转,脸色不再如开始那般难看。白素贞在一旁守着,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突然听到小青嘴里嚅嗫着似乎在说什么。

白素贞凑近小青嘴边,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黑霾……毒化人……巨人……”

知道小青是在说梦话,白素贞放下心,看来这孩子再躺几个晚上应该能清醒过来。她站起来,拔下头上的发簪,将灯芯拨小,让灯光变暗许多。她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过,即便身为千年蛇精,也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了。

白素贞悄悄走出卧房,带上门,法海念经的声音越发清楚。对于这个和尚,白素贞并不恨他,他只是太过耿直,本性并不坏,所以她才没有和他打斗,任他捉了。现在天色已然很晚,窗外黑漆漆一片,万籁俱寂,唯有知了还在“知了知了”地叫着,似乎在应和法海念经。

许仙是深恨法海捉去他娘子,是以即便法海救了小青回来,他也不肯搭理他。法海一定要等小青醒来才肯走,坐在大厅里不肯去,许仙当时气哼哼的撂下句话:“他爱呆就呆着,反正咱们家没食物没茶水伺候这秃驴,他想睡就睡地板。”

话是那么说,许仙耍性子,白素贞可做不出这样的事。她之前送了一壶茶、四个酥皮素馅馒头,放在法海旁边桌子上,这才回去卧房。

“天色都那么晚了,夜里大堂还是凉的很,总不能真让和尚睡地板。”

想到这里,白素贞收拾出一套被褥还有凉席,抱着来到大堂。只见大厅里没有点灯,只是靠着大堂的几扇天窗,将月光引进屋里。借着月光,白素贞看到法海将洒鞋脱了,盘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串一百零八颗念珠的珠串,正拨着念珠在念经,看样子他是打算这样坐禅到早上。

白素贞眼尖,扫到桌面干干净净的空盘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原来再怎么得道高僧,也还是凡人,肚子总会饿。看来是忍着趁着等她都走了,才把点心吃光的,这和尚极是爱面子,当着白素贞他断断不会吃。

她也不去问法海,将褥子铺在地上,凉席、枕头都摆好了,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来自言自语说:“褥子铺好了,困了就自己睡,桌子上的茶水新续好一壶,晚上渴了自己喝。”

说完,白素贞就起身上楼了。保安堂的木制楼梯相当狭窄,上下楼都要扶着墙,踩上去很容易弄出响动。她故意“蹬蹬蹬”的将上楼梯声音弄得很响,上到二楼站在楼梯口侧耳倾听,法海的诵经声果然停止了。白素贞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嘴,差点笑出来。

翌日,许仙夹着一大卷用朱笔圈好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兴冲冲地出门了,他的目标是临安府衙。现在临安城的毒化疫情控制还算有效,但如果水脉被病毒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他在扩大前发现了这个可怕的水感染危机,只要控制及时,他相信临安城的灾难应该能够到此为止。

到了临安府衙,许仙才发现自己来早了,此时天才蒙蒙亮,衙门口的朱漆黄铜钉大门还紧闭着,两个衙役懒洋洋的守再大门前。看来离府尹大人上工还要过好久,他这时发现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噜噜直叫,兴奋让他忘记还没吃早饭。

府衙门口有的是做早餐的小摊贩,他们架上油锅,摆上桌椅板凳招揽生意。许仙找一家坐下,要了豆浆和油条,看着油条在锅里“刺啦刺啦”翻滚,从白色变成焦黄色,心情无比激动。他整整一晚上都激动地没睡不着,想必府尹大人看到这张图大概和他的心情也会是一样的。

“客官,您的油条。”

早餐摊的老板用油纸包着热腾腾的油条,摆在他面前。许仙伸出三根手指将油条提起来,用嘴吹着朝嘴里递过去。就在酥脆的油条即将进口的瞬间,他突然呆住了。

一匹青骢骡子,驮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他背后还有七八个汉子,驮着两口箱子,朝着衙门口走过来。

青骢骡子健硕异常,走起路来翻蹄亮掌,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音。骑在骡子上的人他认识,正是前几天来过他家送礼,被他扫地出门的仙草社大管家。他身后紧随的几名随从扛得箱子上,都印着里面写有仙字的桃子花纹。

许仙放下油条,他突然没有食欲了,这些人的出现,给他带来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仙草社管家到了衙门口翻身下骡子,门口站岗的两名衙役见了他点头哈腰。管家腆胸叠肚,递上名刺,又从怀里摸出些什么交给两名衙役,想必是门包银子。衙役拿了银子,满面堆笑,然后其中一人推开旁门进去了,想必是去给府尹大人通报。

不多时,那个报信的衙役出来,接引管家和几个抬箱子的随从进去。

许仙伸着脖子看,后来又站到凳子上,管家进校门绕了过道门就没了踪影,想必是转去后宅。他觉得心里异常忐忑,但又没办法,只好坐回凳子,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过不多时,仙草社管家和几名随从空着手出来,想必是把东西都留在后宅里。几个人跨过门槛出了旁门,说说笑笑的去解自己拴在们拴马桩上的青骢骡子。最后从门里出来的人一身黑,大约是衙门里接待的书吏,这人同管家说着什么,送管家上骡子走出几步,这才回衙门。

许仙认出这书吏的脸,原来是王押司。

见是熟人,许仙连忙掏出几个大钱扔给老板结账,夹着图纸大声叫着:“王押司留步!”朝府衙大门跑过去。

王押司正要关上旁门,却听到有人叫他。回身一看,原来是许仙。他寻思刚刚送仙草社管家的事必然被看到了,又怕许仙又要找去秘档库抄什么资料,便想假装没听到,赶紧关门了事。

许仙脚快,没等王押司关门,伸手插进门缝挡住,说道:“王押司,是小侄啊,莫要关门,小侄有话说。”

王押司见躲不过,只好打开旁门,脸上带着笑说:“哎呀,这不是许贤侄?方才我没听到,原来是你在叫我。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

“王押司!”许仙拉住对方衣袖,说:“借一步说话,小侄有几句话想向王押司讨教。”

王押司本想找个借口就走,不料许仙紧紧拉着自己袖子,想跑是跑不得,无奈唯有跟着许仙去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站了和他说话。

许仙说:“王押司,我看到刚刚你送出的那人,甚为眼熟,可是钱塘南极仙草社的大管家?”

“嘿嘿……贤侄好眼力,”王押司说:“那人正是仙草社大管家。”

“他这大早晨的,来府衙是何事?而且我看从旁门进了府衙,我也是来见府尹大人,这等了半晌也没见开门,他怎么可以随便进入?”

“贤侄啊,你也是做生意人,怎么这点机关还看不出?人家抬着礼物来的,便是半夜三更来,也能叫开门。”王押司怕被衙门里的同事听到,压低了声音说:“南极仙翁手眼通天,连府尹大人也敬他五六分。当初他治好了夫人的宿疾,府尹大人对他甚是感激,着南极仙翁又极会来事,逢年过节都要派人送礼,府里人没个不喜欢他的。”

王押司说到这里停下,他看到有和他一般的押司来上班,等他们走进衙门才继续说:“这位管家来府衙也百来趟,府门的门槛快被他踏破了,这前衙后宅如履平地。每次他来都是替南极仙翁给夫人送礼,什么苏州的彩绸,西域的珠宝,各种稀罕吃食,选得都是夫人爱的,夫人去年认了他做螟蛉义子。今日他又是给夫人礼物,夫人连头都没梳就慌忙见他,可知关系有多硬。”

许仙听罢面色阴沉,问道:“他今日急匆匆送礼又是为何?”

“嗨……”王押司的口气里颇有点不耐烦,他被许仙拖着说了半天,这傻小子还是冥顽不灵模样,只好引导着说:“你说,南极仙翁最近手边最大的财路是哪一笔?你不知道?”

“你是说……毒化瘟疫?”许仙看到距离衙门口不远的疫病集中区,这里集中收治着上千名毒化病人,他们的治疗药品都是钱塘南极仙草社一手包办。南极仙翁靠着这里赚了临安府官库不少银子。

“可不是,”王押司可见许仙有点开窍,便说:“南极仙翁好不容易叼到临安府这块大肥肉,你说能松嘴?可不是忙着走夫人路线?府尹大人最是听夫人的话,他们给夫人送礼摸顺毛,府尹大人听了枕边风,还不是对他南极仙翁百依百顺?”

“哦……”许仙点点头,他总算搞明白,南极仙翁为何在府尹大人眼中地位和活神仙一样,原来是府尹夫人在其中起的作用。

“贤侄啊,我和你舅舅是挚友,比你痴长一辈,也算是你叔辈人物。”王押司看到许仙手里拿着的图纸卷,知道他必然是拿着临安地下水脉水井全图来劝说府尹大人,就想劝他:“府尹大人现在只听南极仙翁说话,南极仙翁一句话顶你一万句,您莫要自讨没趣啊!现在府尹大人认为毒化瘟疫的事到这里也该翻篇了,你家娘子又放回家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别再为瘟疫的事来聒噪。你要是不晓高低上下,惹恼府尹大人,只怕没你好果子吃。”

“王押司这话甚是没有道理,这毒化瘟疫只是暂时被压制,哪里就算翻篇了?如今看着毒化瘟疫已无大碍,可我这不时发现新的情况?若是不早早处理,只怕还有大灾在后面。”

“贤侄啊,你不在官府,哪里知道官府里的事?府尹大人一言九鼎,他说毒化瘟疫了结,那就是了结。你去和他讲还有大灾,岂不是打了府尹大人的面皮?做官的人最讲究面皮,你让他没面皮,他又如何能听你的?只怕要恼羞成怒。”

王押司见许仙说得坚决,怕他惹事,连忙劝说,只是许仙横下一条心,任凭他左说右劝,就是不肯回去,也不肯放他走。

看看快要日上三竿,许仙还是千求万求,王押司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替他拿着图去和府尹大人说话,许仙这才悻悻地放开他。

“我附近转转,中午请王押司吃饭,届时务必告诉我消息,可不敢耽搁啊!”

对于许仙的期待,王押司哼哼唧唧的虚虚答应几声,扭身便走。他现在只想快点摆脱这位纠察不清的贤侄,且先答应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临安府是大政府,办公人员极多,光抄事房的大小押司就有十一二个。抄事房的摆着二十来张桌子,都是两两相对,押司、抄事们对面工作。抄事房平时主要工作是抄写文件,比如府尹大人发下新告示原本,这里要照着抄写出一两百份,然后张贴去全城的告示栏。王押司,在这里算是管事大押司,自己单独背靠窗有张桌子,能够监视所有办事人员工作。

他是不用亲自抄写的,下面做事的人多得很,他只要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人做事。可今天,大家发现王押司铺开张宣纸,拿着毛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其实,王押司什么也没写,他只是用毛笔在上面无聊的乱画。许仙交给他的图纸,他是断断不敢交给府尹大人的,那可不光是吃白眼那么简单,剥了府尹大人面皮,他多年来提心吊胆、提着裤子过桥给上官留下的良好印象,搞不好要留下瑕疵。对于他这种在官场有着敏锐政治嗅觉的人来讲,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绝不能做,这是他为人做吏的原则。

许仙辛辛苦苦画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在桌面上放着,该怎么处理呢?中午许仙要来找自己,要如何搪塞?

正想着,有后堂管家来说:“府尹大人唤王押司去后堂,说是早上起来逗八哥,八哥不说话也不吃食儿,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啧!”王押司心里“咯噔”一跳,连忙起身。他才要走,忽然又看到桌上烦人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顺手打开抽屉。抽屉里满满搁着几层亮得闪眼睛的银子,他从怀里掏出早上仙草社管家给他的五两雪花银子扔进去,将图纸也放进去,关上抽屉,这才跟着管家去见府尹。

中午时分,抄事房里有家室的小押司去水房取了家里带来的饭盒吃午饭,王押司这种孤独一人的,和几个同样没家室的小押司一同出府衙找地方吃饭。

他才跨出府衙门口,见到许仙早在门外背着手张望。他这才想起许仙和他约了中午见面,说图纸的事。王押司没把图纸呈给府尹,见许仙在门口死等他,心中打鼓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打开折扇遮住脸,想跟着小押司们混出去。

不料,那许贤侄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认出他,在门外玩命挥手叫:“王押司,我是许仙!”

见混不过去,王押司只要收了折扇,挤出笑容说道:“贤侄来得好快,我正要派小押司去找你。”

许仙等王押司出来了,拉住他的袖子忙问:“王押司,请问那图可呈给府尹大人了?他如何讲?可有说要见我问个详细?填井乃是极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一天功夫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得病感染。”

王押司被许仙急吼吼的连珠发问,问得回不上话,嘴里“啊啊”的答应着,心里飞快旋转,想该怎么回答。

脑筋一转,王押司计上心来,等口沫横飞的许仙问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贤侄你的事,我怎么会耽搁?那图纸你交到我手里,我就带着去见府尹大人了。届时他正在梳头,没空看文书,我就将图纸和其他文书放在一起,还特地将图放在最上面。府尹大人日理万机忙得很,想必很快可以看到。”

王押司想得很好,府尹大人每天要处理的公事何止几十间,要看的文书何止几百份,就算他真的把图纸放在文书堆里,府尹大人也未必能翻到。他就说送去了府尹书桌上,此事也查无实证,许仙是无从知晓,自己也算把事办了。过几天这位许贤侄见没消息,想必也就死心了。

听说王押司将图纸已然交到府尹大人手中,许仙的脸色缓和许多,他又问:“照王押司所说,府尹大人下午可能出来决断?”

“这个吧……”王押司被问住,只好模模糊糊地讲:“想必可以吧……只是府尹大人贵体微恙,也不知能不能出来决断,我看等等吧,看情形再说。”

许仙对这个回答是不满的,只是王押司话说在这里,他也没办法。总不能闹着让王押司督着府尹大人快点看,那也太不给王押司面子,府尹大人方面只怕也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许仙叹口气,方才的气势萎下不少。

见许仙不催问了,王押司定下心来,招呼几个小押司过来,和他们介绍许仙说:“这位乃是顾大捕头的内侄,乃是临安城大大的名医,诸位看在我和顾捕头面上,都要多多照顾。”

几位小押司见许仙有来头,纷纷和他见礼,众人簇拥着许仙找家二荤铺坐了,点下四五个菜,大家喝了一回。最后,王押司大方的让店主将账记在自己头上,派两个府中杂役送醉醺醺的许仙回家。

许仙原本酒量不济,被王押司灌这一通,直醉到下午才醒,起来床又急匆匆赶去衙门口找王押司问话。谁知到衙门口打听,看门的衙役说王押司有公事下乡了,也不知几时回得来。

没料到被王押司使了金蝉脱壳,许仙气得不得了,想来昨天不过是为轰自己早些走。衙门口前有面登闻鼓,百姓人等若是有冤情,可以敲这面鼓向府尹大人喊冤。许仙从鼓架子上摘下鼓锤,“咚咚咚”地敲起来。

威——武——

敲不多下,只听衙门里众衙役喊起堂威。

衙门里走出个年轻门子,喝道:“什么人敲鼓?有冤报来,若是胡乱敲的,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门子是府尹大人身边人,和看门衙役差上多少级,吓得看门衙役赶紧回禀:“大哥,是顾捕头的外甥敲鼓,有要事启禀老爷。”

那门子前日在公堂对质见过许仙,识得他相貌,又知是顾捕头外甥,也算半个衙门里人,脸色和缓许多。他问道:“许仙,我且问你,因为何事敲鼓?要知道,擅敲登闻鼓,是要四十下板子的。”

许仙说:“小哥,我要报的是毒化瘟疫的事,你说大不大?再不赶紧救治,只怕你我都活不得。”

门子听了顿时显现出难色来,他放低声音说:“这事府尹大人已有决断,病人也由钱塘南极仙草社收治,算是过去了。你如何又来说此事?府尹大人说到此事脸色就难看,衙门里人也都提心吊胆不敢提,你如何又来找不自在?我看你快去了,我看在顾捕头面上,板子也不用打了,我自去给你周旋。”

许仙正憋着一肚子气,听门子这么一讲,顿时三尸神暴跳,气冲牛斗。他大着嗓门喊道:“怎么没事?是塌天大的祸事,临安城百万人性命都在这祸事上!”他故意大声喊,就是想让公堂上的府尹大爷也能听到。

门子见许仙无形无状大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说:“衙门重地,莫要大声喊叫,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许仙跟着门子进了公堂,两边衙役多认得他,今天当班的又是杨捕头,都替他捏着把汗。府尹大人升堂坐在桌案后,早听到许仙大喊大叫,见门子带上来的果真是许仙,心中猜到了七八分,颇有些不悦。

许仙隔着不远跪了,向上叩一个头,喊一声:“小人许仙拜见大人。”

府尹大人问道:“许仙啊,前日人妖之辩已然完结,老爷我当堂公断,判你妻子无罪,着你领回,不在家安生度日,为何今日又来?莫不是当日老爷我断案不公?你心生不忿,所以来大堂前吵闹?”

许仙说:“承府尹大人美意,使得小人夫妻团圆,小人感激涕零。然而,小人乃是医生,天职所在,针石济世,是小人本分。前日小人又诊得一户人家有早期毒化迹象,但病人身体完好,并无被啃咬痕迹。小人给他开了药回去将养,眼下已是无大碍。但是由此小人判定,只怕毒化传染疫情并非仅有被啃咬一途。”

“许仙啊,你既然给病人开了药,眼下也见好,那就是说没有问题了。”府尹说:“说是没有啃咬伤痕,或者只是你体察不细没有看到?你看,如今临安城千余毒化病人都被集中诊治,近几日城里也听说发生毒化人咬人事件,可知南极仙翁的法子还是有用的,本老爷的处置也尚不失得当,你又何必节外生枝?听说你和南极仙翁有些不和,可是故意诬告?”

见府尹大人怀疑自己是挟私报复南极仙翁,许仙有些急了,说:“小人自来做人坦荡,怎么会夸大病情去陷害南极仙翁?小人一心治病救人,不会和他们纠缠。如今疫情又有新的发展,小人判断传染方式已从人与人的啃咬,发展成井水传播,如果不及时措施,只怕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