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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弥漫着愁云惨雾的末日景象。

白素贞的心在噗噗跳,她的嘴唇颤抖,手脚冰冷冰冷的,好像血液都完全凝固了。这还是她喜爱的临安城吗?那些端午节来保安堂蹭冷气的大妈大姐们的面孔,一个个闪过她的眼前,这些熟识的人们是不是也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她不敢再看下面的景象,现在要优先救最亲的人,实在没有余力帮助这些可怜人。那些人不像她会飞,可以躲过毒化人的追击,只能在屋顶、在树顶、甚至在奔跑中停下来,仰着头朝她投来艳羡绝望的目光。

他们不是鸟,没有一双能在此时救命的翅膀。

白素贞亲眼看着一个跟着父母逃难的孩子,由于看到她飞过,居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看,被后面的毒化人扑倒。已经跑出很远的母亲“啊”的惨叫一声,返回去想救自己的孩子,丈夫没拉住自己妻子,看着妻子也变成毒化人口中之食。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的丈夫,呆在那里不再奔跑,结果也被毒化人咬死。

她的眼睛湿了,眼泪被风吹得向后方飘去,滴到小青脸上。

“姐姐,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这些人太弱啊。我们救不了他们,还是快去救姐夫要紧。”小青知道白素贞的心软了,怕她忍不住下去救那些人。以她们两人的力量,并不能救他们所有人,还会耽误救许仙的时间。

“嗯。”白素贞答应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掀起了另一股波澜。她忽然想到自己在遇到小青之前,在自己还是手握万千性命的妖王的时候,似乎应该经常见到如此人间惨象,但是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动容。仔细回想,那段岁月却像是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她该有的记忆。

白素贞如坠冰窖,蛇毒,熟悉的妖雾……如果自己真的被抹去了一段记忆,那这瘟疫的起源,很可真的和她有关。

小青忽然发现,姐姐的飞行轨迹显然有些不稳了。

“赶紧飞到难民救助区就好,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小青想。

七八名手拿枪棒的男子,背着两个孩子在前面惊慌逃窜跑,后面十几个肤色五彩斑斓、怪形怪状的妖怪紧追不舍,边追赶还边发出“嗷嗷”的吼叫。背着孩子的男子们显然都被这些妖怪外形吓坏了,虽说手里拿着兵器额,却并无抵抗之意,只顾逃跑。虽说是在此种危机状况,两个被背在背上的孩子却并不配合,又是哭闹,又是蹬脚,想要从两个背他们的男人身上下来。

这一行人跑街道,穿小巷,怎么也没法将妖怪们甩掉。他们爬上座石桥,只见远处街巷里,几十个毒化人隐隐约约在游走。前有毒化人,后有妖怪,男子们更加惊慌,众人略一对视,以为前虎后狼,想逃是没指望,不如拼死一搏。

“拼了!”

两个自恃勇力过人的壮汉,嘴里“啊啊”怪叫着,挥舞杆棒,朝着身后妖怪冲去。走在最前面的红色妖怪抓住根杆棒夹在左右腋下,用力一折,鸡蛋粗的白蜡木杆子竟然“嘎巴嘎巴”两声折断了。

两个壮汉平日里舞枪弄棒,也打熬得百十斤力气,如今遇到妖怪,如同两个娃娃跟大人斗力气。他们各自握着半截棍子,瞠目结舌正不知如何是好,红色妖怪伸出簸箕大两只手左右一分,两个人站立不住,“噗通噗通”从石桥上掉进河里,没扑腾几下便被湍急的河水冲去下游。

“爷!孩子我们不要了,饶小人们一条狗命吧!”两个背孩子的汉子见无路可逃,想到对面的毒化人是说不上话的,眼前的妖怪倒是能听懂人话,赶紧扔下孩子磕头求饶。两个孩子脚一落地,兴高采烈撒着欢跑到妖怪一边,抱住红色妖怪的大腿。其他汉子“聒噪”一声加快脚力逃去,红色妖怪招手让几个妖怪追下去。

红色妖怪显然并不想就此饶了正磕头的两人,他把孩子们拨开,交给其他小妖怪。随手抓起一个汉子,伸手便要打。

“张小哥!”

红色妖怪听到天上有人叫他名字,顺着声音看去,之间天上停着一白一青两位女子。这两人他都熟得很,前者他要叫娘娘,后者要叫姐姐。

“白娘娘,小青姐!”红色妖怪见是她们二人,顿时退去妖怪形态,化作十几岁少年模样,朝着两人各施一礼。原来,他正是小青“飙飞”的妖怪小弟张小哥,上次小瀛洲之战也有他份。

“张小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小青方才在天上见张小哥带着十几妖怪追杀那几个人类男子,不知是何原因。

“哼!你问这几个货色?”张小哥冷眼一瞥那两个獐头鼠目汉子,口气甚是不屑:“自从毒化人爆发,我和街坊的十几个妖怪伙伴组织起来,保护街坊逃离。不料,邻居王婶说,她家的一对小儿女丢了,我初时以为是被毒化人害了,结果见到这几个三才会的狗杀才背着两个孩子在狂奔。大家被毒化人害得够惨,这些败类居然还趁火打劫,拐带人口,我便叫了十几个兄弟化作妖形追他们。这不,刚刚把两个孩子救下。”

小青听了也不答话,飞起一脚踹在张小哥方才抓着的那汉子腮帮子上。这一脚力气极大,那汉子下巴当即被踹脱环,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呻吟。

“仓啷”一声,小青宝剑出鞘,朝着躺倒在地的汉子一剑刺去。

“小青!别!”

那汉子眼看性命不保,小青拿着宝剑的手却被白素贞抓住了:“小青,你打也打了,何必取他们性命?”

“姐姐,三才会有好人吗?这两个人渣,留着性命还要害人。”小青怒冲牛斗,还想挣脱白素贞去刺,白素贞牢牢抓住她的剑,就是不肯她刺。

两人正在争执不下,只见两个妖怪慌慌张张跑来。他们是之前张小哥派去追那几个落跑的妖怪。他们远远见到张小哥就喊:“大哥大哥,半路杀出个厉害和尚救了三才会的狗贼,将弟兄们都打得半死!”

“和尚?”白素贞和小青相视一下,她们心中都浮起那个名字:法海。

救下逃跑的三才会的和尚,果然是法海。

他刚打倒一群围攻百姓的毒化人,护送他们安全逃走,只见河上游漂下两个人。这两人被水冲得沉沉伏伏,像是两只葫芦,边喝水边伸手喊着“救命”。

法海将两人湿淋淋地从河里提出来,撂在岸边,盘腿坐下,双手用力按两人胸口。两人足足吐出好几斗脏水才缓神过来,法海问他们为何落水,其中一人才要讲,另一个伶俐的抢着说道:“高僧有所不知,昨晚毒化人大肆祸乱街坊,我等几人结伙逃命。好不容易躲过毒化人,不料巷子里跳出十几个妖怪抢去我们包袱财物,竟还要杀我们灭口。我们两个企图反抗,妖怪仗着力大,竟然将我们扔到河里。若非大师相救,咱两个今遭只怕就要做水鬼。”

另一个见前者编了瞎话,赶紧连声附和,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

“如今毒化人肆意妄为已是让人焦头烂额,不料又有不法趁火打劫,实实可恶。”法海听了两人添油加醋乱说,又亲眼得见两人在水里差点淹死,不由得他不信。

恰在此时,上游头几个汉子沿着河“哇哇”乱叫着逃将下来,背后果然有十来个妖怪紧追不舍。被法海救了的两个人指指点点说道:“大师,那边厢不是来了?这些妖怪着实可恨,杀人不过头点地,看来不杀我们灭口,他们不肯干休。”

法海原本嫉恶如仇,极恨妖怪,只是近日和白素贞、小青相处久了,对妖怪看法略有改观。如今见这帮妖怪竟然抢劫杀人,怒火直冲脑门。他紧走几步,放过那一众逃跑的汉子,拦住后面追杀的妖怪,厉声喝问:“向天白日,朗朗乾坤,如今临安城里毒化人肆虐,你们如何竟然做此不法之事?”

“和尚,你给我闪开!”当先的蛤蟆精上前要推开法海。法海单手擎住他伸过来的手,轻轻一扭,用脚踩住臂弯,蛤蟆精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放开我兄弟!”后面的野猪精见蛤蟆精被擒住,低头露出两支大牙,没头没脑地冲过来。法海放开蛤蟆精,双手抓住两支大牙,稍稍朝右边一泻力,野猪精竟似被穿了鼻环的牛,听话的向右排出几步。法海借力一松手,野猪精收脚不住,摔出去老远。

“这和尚想必与三才会的人是同党,索性杀了他!”

众妖怪里有人叫了声,其他的一起赞同,七长八短的都朝着法海冲过来。

这些妖怪都不过是些小角色,本也没多大道行,哪里是法海对手?多则三五招,少则一两招,妖怪们都被打倒在地。

“南无阿弥陀佛,你们这般鼠辈既然这般不肖,待贫僧超度了你们。”

说罢,法海冷着面孔,便要下杀手。

青光一闪,法海略微闪身躲过。那青光本来也没朝着法海要害来,只是要将他和倒地的妖怪们分开。青光插在地上,化作一把宝剑,左右晃动,“嗡嗡”发出破空之声。法海认识这把剑的主人,她曾救他性命,之后他又救了他。

“不要伤害我小弟!”小青的手还保持着将剑抛出的姿势,她旁边站着白素贞,还有个红色妖怪紧随。

“妖怪就是妖怪,不管善恶总要护短对不对?”法海见小青阻止他除妖,火气更旺。

“秃驴,你又闹什么。”没等白素贞说话,小青抢先厉声问道。

“你们走开,我不想和你们交手。这几个为非作歹的妖怪,问我今日杀定了。”说罢,一鼓气,浑身骨节乱响,双手顿时罩上层金光,九环锡杖两头也陡然长出一尺长的光刃,又要去杀那几个妖怪。

“哐当”

一柄白色宝剑挡住法海的锡杖。

“事情紧急,小青,你去救姐夫。张小哥,带你的人走。这里交给我应付,慢慢和他理论。”白素贞和小青、张小哥吩咐完,将气运到剑上,一道长长的白气顿时将剑包裹住。

张小哥趁空将伙伴们都扶起来,众人一瘸一拐离开这是非之地,三才会的几个人也早都没了踪影。小青脚踩青光腾空而起,只听背后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她知道,这是法海和白素贞的气息相撞击的声音,如今两个人胜负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

检疫站一带聚集了数以万计的难民,原本就混乱异常。安全区也出现毒化人的消息,在难民中炸了锅,人们开始哭喊奔跑。可哪里才是安全的?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在跟着最大那股人流在跑。

许仙开始和几个医士还在检疫站的棚子里大声喊叫,想让难民安静下来,很快就被逼他们几个大上千百倍的混乱嘈杂的噪音淹没。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毒化人来了!”局势顿时更加难以控制。许仙一回头,发现几个和他们一起的医士也都跟着人流跑了。检疫站不过是几根木柱支撑着的席棚,被人流一冲,席棚顶都被扯没了,四根柱子也倒了三根。许仙怕被人流冲走,死死抱着仅存的一根木柱不肯撒手。

他闭着眼抱紧柱子,任凭身边多少人挤来挤去,就是不肯松手。折腾半个时辰,他的衣服被人撕坏,袖子丢了一半,有只鞋子也不知被谁踢丢了。好在,人流总算变得稀疏了,许仙刚松口气,只听见“哞哞”的声音真的在四周响起。他睁眼一看,只见身边的人不多了,远远几条毒化人的影子已然出现。

许仙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紧紧抱着木柱,等他明白过来,已经爬到木柱顶上。

爬到高处,许仙仔细观察周围状况,只见满地都是包袱和鞋子,以及被踩倒奄奄一息的人,被推倒的席棚里全是脚印,桌椅板凳都被人流踩得粉碎。难民口中的毒化人出现了,似乎只有五六个,几个被踩伤无法动弹的人被毒化人扑倒,正在啃食。许仙吓得敢出声,他心里暗自念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希望这毒化人吃饱了赶紧走,生怕发出声引起他们注意。

不久前还熙熙攘攘的广场,顿时变得空荡荡,唯一的声音是那几个毒化人趴在地上啃尸体发出的响亮的吧嗒嘴声。

许仙突然觉得鼻子痒痒,他心中一惊,想:“莫不是昨晚用井里冷水一激,有些感冒了。怎么不早不晚,偏偏此时要打喷嚏?”

想到这里,他单手抱柱,腾出右手死死捂住口鼻,想把喷嚏摁回去。谁知适得其反,打喷嚏的劲头反而更足了,他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有股热流从里面往外喷。

“啊嚏——”

正在啃食尸体的几个毒化人,都仰起头抽鼻子,寻找生人的味道。他们终于看到爬在木柱子上瑟瑟发抖的许仙,于是都站起来,朝这边走过来。

许仙被吓傻了,没想到这个倒霉喷嚏会要了自己性命。现在在木柱上爬着显然不是良策,但下去显然也是自寻死路。正不知如何是好,毒化人们已走到木柱下,有个毒化人伸出手,开始晃木柱。别的毒化人也都伸出手一起晃,眼看着木柱就要被他们从土地里拔出来。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许仙自觉难逃一死,只好把他想得起来的菩萨名号都念一遍,只等柱子倒下,坐以待毙。“伏虎罗汉,降龙尊者……”

不经意念出“降龙尊者”的名号,许仙头脑子里电光火石一念闪过,想起怀里还有济颠和尚给他的根救命头发。在南极仙翁的艾草仓库里,他用掉一根灭了大火,看来这头发果然能临时救命。

于是,他赶紧掏出一根救命头发,高高举过头顶大喊:“降龙尊者,受命于天,降龙尊者,受命于天……”

第三遍念完,头发在空中化成一股飞灰,随风飘走。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

只见远处一团绿色东西,朝着这边奔来。走近些才看出,原来是一人一马。来人“嗷嗷嗷!”大喊着,手里朴刀舞成一团银光,真是当着死靠着亡。许仙仔细辨认,看出来人竟是鲁世开,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了命大叫:“鲁提辖快来搭救!小侄是许仙!”

来人果然是鲁世开,他正疯了一样挥舞朴刀劈砍,听到许仙声音才将他从疯癫状态唤醒。抬眼一看,鲁世开果然见到许仙在木柱顶上朝他招手,几个毒化人正抱着木柱在晃,眼看就要从地里拔出来了。

鲁世开拍马挥刀,朝着许仙奔来。只见他手起刀落,几个毒化人人头落地。木柱带着许仙一起倒下,重重摔在地上,摔得许仙眼冒金星。没等他缓过神来,一只大手抓住他衣襟,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他身不由己的顺着那股力量蹿上马背。

“抱紧了。”

许仙听到鲁世开说话,迷迷糊糊抱紧鲁世开的腰,鲁世开用力夹马腹,黄骠马一步不停的奔跑着。许仙闭着眼死死抱着鲁世开的腰,听到两边毒化人“哞哞”的吼叫声,看来周围已被毒化人包围了。

“嗷!嗷!杀呀!”鲁世开的吼叫有些沙哑了,但他还在像只野兽拼命吼叫着,朴刀上下翻飞,时不时有粘稠液体喷到许仙脸上。他不敢整眼看,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只希望早点离开这危险地带。

※※※

白素贞和法海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尚未分出胜负,白素贞剑上的白气短了两三寸,法海双臂和禅杖上的金光也黯淡了许多。

“还要再打吗?你应该明白,这样打下去你我都不会有好结果,两败俱伤就随你心意了?”白素贞问法海。

“孽畜,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法海用力一蹬地面,将地面踩出一寸多深的浅坑。然后用力运气,他身上的金光颜色又变得深了一层,一柄九环锡杖舞得金色风车也似,锡杖上的九个金环随着“哗啷哗啷”响个不停。

法海一躬腰,整个人如同突火枪的铅弹般朝着白素贞直直射过来。白素贞见法海不肯停手,默叹一声,也只好一提气,剑上白气又长出四五寸。

两人来来回回打了二十个回合,法海的锡杖飞快旋转着“乒乒乓乓”打在白素贞的剑上,白素贞来回抵挡攻击,只听剑上发出了轻微的“啪”声,心知不好,知道是剑气被法海不要命的罡气攻击砸出了崩口。

白素贞本不想和法海以死相拼,一直不肯痛下杀手。现在见法海和她同归于尽,觉得再这样打下去是不行,何况她心里还挂念了许仙,想要早些结束战斗。趁法海全力进攻防御薄弱的工夫,她张嘴吐出一股白气,醉心攻击的法海没想到白素贞会反击,暗叫声不好,想抽身躲避却已经晚了,左手被白气凝结成的冰块牢牢冻住。紧跟着,白素贞一剑刺来,将法海左臂刺了个对穿,鲜血顺着剑伤喷射出来,将法海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白素“嗖”地跳到一边,收了剑气对法海说:“你现在受伤了,快去治伤吧。你我本无仇隙,何必苦苦相逼?我还要救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毕,白娘子腾起一道白光向着天上飞去。

负伤的法海大口喘着粗气,他和妖怪打斗还从未输过,现在又要被这蛇妖放他一马,他不甘心让白娘子就这样走掉。

看白娘子飞到了空中,他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个紫金钵盂,用力朝着天上扔去。钵盂离手后飞速旋转着向天上疾飞,片刻便超越白娘子,飞到她头顶。紫金钵盂在空中旋转、不断变大,从中间射出道金光,将白娘子罩在里面。白娘子觉得全身都变得无力了,身体不由自主地缩小、下落,一直摔到地上。

“轰”的一声闷响,紫金钵盂跟着落下来,将白娘子死死扣在下面,扬起的漫天尘土好半天才止息。

如释重负的法海“咚”的一下坐在地上,他紧闭双目,双手掐出法印给自己疗伤。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法海感觉左边手臂不那么疼了。他睁开眼,伸了伸左手,只见血确实止住,活动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这才站起来,走近扣在地上的紫金钵盂弯腰准备去拿。

恰在此时,附近河面上有人唱《莲花落》:

一生好放官例债,不消半年连本三。巢窝里放债现过手,他管接客俺使钱。线上放债没赊帐,他管杀人俺管担。积的黄金拄北斗,临了没个大黄边。

法海听了唱一怔,现在城里到处是毒化人,一般百姓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唱歌?

只见河上一叶扁舟,顺着流水缓缓从上游飘下来。船里靠着个穿着邋里邋遢的疯僧,腰插破蒲扇,肩膀上扛着杆大扫把,手里还把着条蒸狗腿在啃。法海一皱眉,不想理他,又要伸手去拿紫金钵盂。

“小和尚。”

法海听到那唱《莲花落》的疯僧朝着他这边叫,忍不住又停下,朝着他那边看去。

只见疯僧手拿狗腿朝着他招手,喊道:“叫的就是你,小和尚。”

见疯僧不过四十岁上下,不比自己大几岁,竟然叫自己“小和尚”,法海心中很是不快。但想着他是个疯僧,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就想不搭理他。

谁知疯僧非要招惹他:“小和尚,那钵盂下是什么啊?可是偷偷化来肉包子吃?见我来了,怕我告诉你师父,赶紧扣在下面对吧?”

法海忍无可忍,大声说:“你这疯和尚乱说什么?我这是刚降完妖怪,紫金钵盂下面扣着的是妖怪。”

“哎?妖怪?有趣有趣!”疯僧突然站起来,从船上一跃三四丈跳到岸边,举着狗腿说:“和尚我活那么大还没见过活妖怪,要不我拿这条狗腿和你换怎么样?”

“不换!”法海有些不耐烦了,懒得搭理他。

“你这小和尚,真是贪心。狗腿不比妖怪好?没听说过天上龙肉,地上狗肉吗?你偷偷吃了,我也不找你师父告密……”

“贫僧胎里素。”法海头也不回地说。

“胎里素?别瞎说了,你们金山寺除了当年的唐玄奘,大大小小几百个贼秃,有哪个没偷过嘴?”

法海听疯僧这样说,心中大惊。他并未自露身份,也不认识这疯僧,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金山寺的和尚?想到这里,他跳出几丈远,紧紧握住九环锡杖,问:“疯僧,你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个一般和尚,想拿狗腿换你的妖怪。”疯僧嬉皮笑脸地把狗腿贴到怀里,在脏兮兮、油汪汪的胸口蹭了蹭。

法海看着感到一阵恶心,说:“我不换,你走吧。”

疯僧好像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表情看起来非常失望。他想了想,举起手里的扫把说:“那我加上这把玉皇大帝扫地的扫把,连你那个唐僧要饭的紫金钵盂一起换了如何?”

法海更加吃惊,心中暗想:“这紫金钵盂是当年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化缘用的,乃是当初大唐天子所赠,后来法师得证金身后,将这钵盂送给我金山寺做镇山之宝。我师父将钵盂赐给我,让我下山降妖除怪用,疯僧来历不明,却能一语点破紫金钵盂的出处,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疯僧摇头晃脑嘴里念叨说:“这小和尚,好好一个要饭的钵盂,却拿来捉什么妖怪,真是大材小用。”边说着,边弯腰去掀那紫金钵盂。

“疯和尚,不要碰我宝物,这钵盂法力无边,若是大德高僧去拿轻如鸿毛,如果是邪魅之徒想拿起,便如重于泰山……咦!”

法海话音未落,只见疯僧呲着黄牙朝他一笑,弯腰轻轻一掀,那紫金钵盂已如一片树叶般被轻轻翻开。只见被扣在钵盂下的白素贞缩小得如同虫子大小,似睡非睡地趴在地上。钵盂一掀开,白素贞身体就跟着逐渐变大,转眼就变回原先大小,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嗔目结舌的法海说不出话来了,他过了半晌才问出句话:“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见疯僧嘻嘻一笑,将狗腿插进怀里,左手把头顶破僧帽一摘。只见他头上头发足有半寸长,脑后却是金光璀璨,刹那间形成一圈佛光,隐隐现出一个三道横标的卦象。

法海出身金山寺降妖僧团,知道这是天选尊者、真身罗汉的“天印”标记。

“师父!”法海立即跪下,纳头便拜,说:“小和尚肉眼凡胎,这双瞎眼真该挖出来!”

“无妨无妨,”济颠戴上僧帽,伸手搀扶法海说:“你以后要好好做和尚,不要再和有妇之夫纠缠了。”

法海虽说知道济颠爱开玩笑,脸上还是一红。

“走了走了,你们这对冤家和我同去,找人家丈夫认个错,事情便过去啦。”济颠说着又用热忱的眼神看了眼白素贞,白素贞的脸瞬时也变得红彤彤的。

第十一章 小青陋巷救妖孩 提辖赤膊闹当街

有灵性的黄骠马不停狂奔,它明白,只要自己稍微放慢速度,就可能被毒化人抓住咬碎。骑在马上的许仙死死抱着鲁世开的腰,身体贴在他炕席般宽大的后背上,双眼紧闭,风的“呼呼”声、毒化人吼叫的“哞哞”声、鲁世开挥舞大刀的“咔咔”声从耳旁略过,交织成血与恐怖的合奏。

不知跑了多久,慢慢的,黄骠马奔跑的速度慢了,毒化人的叫声也逐渐远去,代之鲁世开粗重的喘气声和黄骠马打响鼻声。他慢慢睁开眼,青石板的街道,白墙黑瓦的屋顶,略带潮气的空气,街面上甚至还有些许围观他们的路人。一切如旧,仿佛并没有发生毒化人这回事,街区还是那样宁静。

“这里安全了。”鲁世开喘匀气,这才对许仙说:“刚刚我们过了鹊仙桥,那里还有镇抚军校尉带兵守着,看起来暂时还是安全的。我说,你打算去哪里?临安府衙被毒化人包饺子了,我是不能回去,也没地方去,看你想去哪里我陪你。要不我们逃去城外?”

“鹊仙桥……”许仙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不由得想起了秦少游“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的名句,想起生死未卜的白娘子和小青,不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陡然间,他想起家里从白素贞血液里提炼出来的血精,那是目前阻止毒化疫情继续扩大的唯一机会,不能放任其丢弃在保安堂里。

“保安堂,我们回保安堂。”

“哎?”鲁世开怔了一下,说:“我知道你舍不得那点家业,可保安堂也不安全,我看还是去城外的好。”

“快去保安堂!”许仙的口气突然变得坚定而不容辩驳,声音也变得很大,把鲁世开吓一跳,他从没见许仙有过这样的气场。

“凶什么凶,咱去就是了。”鲁世开挠挠头,拨转马头,黄骠马的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两人一马,朝着保安堂方向走去。

※※※

小青奉白娘子命令前往检疫站寻找许仙,等她到了检疫站,发现这里早就一片狼藉,成了毒化人的食堂。

她收住风头,降下地上仔细寻觅。几个不知死活的毒化人要找她麻烦,被她三两下打发了。找了一圈,小青并未找到许仙留下的痕迹,也找不到尸体,看来大约是和逃难的难民一起跑了。

“该死的秃驴。”小青想到法海,要不是那死和尚耽误,也许还能遇到许仙。

见找不到许仙,小青又腾到空中,在天上漫无目标的转来转去。从空中能看到的临安城局势,比在地面所看到的要清晰许多。部分城区陷入混乱,毒化人到处袭击人类,满足口腹之欲,并增加他们的同伴。所幸的是,很多街区并未陷落,部分建制尚存的官兵守住了河网上的桥梁和街道隘口,这给了还在沦陷区的市民,逃向安全地区的可能。

成千上万人拥挤前行,哭喊声直冲九霄,官兵和衙役努力想维持秩序,并没有人肯理睬。人们都在努力想挤到人群最前面,男男女女背着包袱,拉着儿女、老人,有的赶着车,大多数则是步行。黑压压的庞大的人流从天上看像条巨蛇,蜿蜒穿过许多街道,缓缓前行。多数人只是没头苍蝇一般在跟着别人在走,究竟该去哪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哪里没有毒化人就去哪里。

“那么多人,这可叫我怎么找?”

小青看着屯街塞巷缓缓蠕动的人流,觉得头有点晕。忽然,她看到奇怪的景象,许多孩子被用绳索像栓葫芦那样栓成串,被几个男人拉着躲在狭窄的小巷子里。小巷子外是拥挤的人流,难民们争先恐后的拥挤逃命,这些人却不慌不忙的似乎不像是难民。谁注意不到小巷子里几个人在做什么,身在高处的小青却看得清楚。

“人贩子?”小青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忍不住降低高度,想看个究竟。

又有个男人背着儿童,逆着人流挤出来跑进巷子,小青依稀辨认出他的面貌,似乎是前日三才会来保安堂捣乱时,作伪证被她浇过一身屎尿的孙二。

孙二夹跑得满头大汗,背上背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男孩头上竖着冲天辫,额头点着红点,看衣着家里该是个小康之家。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嘴里还“哇哇”直叫,两只脚连蹬带踹,想要摆脱孙二。孙二可不管这些,死死抱住男孩双腿,满脸喜气洋洋的朝着小巷子里跑。

“来了来了,又捡到一个!”孙二进了小巷子就大声喊。

从巷子口到最深处是个硬角拐弯,几个男人和二十几个被捆绑的孩子都在拐弯最深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巷子顶头的墙下,看似小头目的黑衣汉子正坐在人家门口的石鼓上,两脚半悬空,手拿根哨棒。除他外,还有三个汉子,也各自踢着棍棒朴刀,将孩子们围在中间。

坐在石鼓上的汉子正是在公堂上和许仙对质的杨安全,他见孙二背着孩子,笑呵呵的说:“孙二哥好运气,这个妖孩儿又能换五两银子。”

“可不是!”孙二腾出手,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说:“今天来回跑这几趟差点跑断腿,拐来七个妖孩儿,这就三十五两银子了,足够咱去赌坊快活半个月。虽说平日里瞧机会也拐卖过儿童,哪有这次痛快?多亏毒化人闹起来,衙役官兵都没影,要不咱也发不了这注横财。”

杨安全点头说:“现在城里快待不住了,再抓上几个凑整数,咱们就带着这些妖孩儿出城去。”

“你们哪里都去不得!”

一声女人的喊声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迎面站了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衣女子,正叉腰怒目看他们。孙二立即认出青衣女子正是小青,他吃过小青法术的亏,心里一哆嗦,手也松了,背上背着的孩子摔到地上。

有个不知深浅鲁莽汉子见小青细胳膊细腿,估计没二两力气,粗手笨脚提着哨棍走过来要来捉她肩膀。小青并不躲闪,抓住来人的手用力一扭,那汉子足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被她这一扭,居然“哎呀”一声扔掉哨棒,跪倒在地。小青又一使劲,只听“嘎巴”脆响,手腕骨头居然被撅折了。

杨安全等人大吃一惊,孙二见了,连忙逃到杨安全身后,躲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