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忘音偏过头看着他,表情依旧是淡淡地,甚至眼睛里还是那样冷冷地,“你喝醉的时候,跟他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没醉。”他跟颜沉沙一样?他倒是不知道。阮尽欢懒得问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颜沉沙是想醉,却不能醉。

寨子里依旧是那样的,有人坐在屋前抽烟,有人聚在一起赌一把,也有人忙着跟狐朋狗友插科打诨……财神寨,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日光里,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地自然祥和,可阮尽欢觉得这一切都很是虚幻。

他跟薛忘音都往后山去,在该分别的地方道一声“回头见”,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

天气很热,不知不觉那夏天就似乎已经到了。

阮尽欢这人,禁不得冷,受不得热,一到夏天就喜欢泡在后山的溪断湖里不愿意出来。

他再次翻看了一遍自己的东西,脑子里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那些人的对话,雁流水说,他是手染二十万鲜血的普通人。

甩了甩头,丢下一切思绪,懒得去想雁流水,也懒得去想他跟于羡之间讳莫如深的恩怨,更懒得去想莫名其妙的颜沉沙,阮尽欢潇潇洒洒地准备去溪断湖里搓个澡。

这阴风十岭名字虽是不好听,但难得的是风景甚美,小扇关,明月峡,吞日潭,莲花峰,飞来石,溪断湖,摘星台……景致倒是极多,若是能开发成风景区……嘿嘿……

不知不觉,阮尽欢又钻进了钱眼子。

溪断湖,乃是山上的活水流下汇聚而成,此湖不大,然而溪水到此却似乎再也不能流出去,全蓄在了小湖中,然而不论是雨季还是干季,此处湖水却都蓄八分满,常人不懂其中妙处,阮尽欢却猜得到,这地下有暗河,指不定还有溶洞。

溪断湖周围皆是树木,很是阴暗,湖面也不大,所有此处少有人来,山贼们夏天时候洗澡都去前山的寒潭或者大湖,不会来这个看上去很小的湖,不过这里却是阮尽欢很爱来的地方。

脱了衣衫放在树下,阮尽欢赤条条地涉水到湖中,脚下的鹅卵石柔滑圆润,天然便是按摩的好器具,没有浴室的时代,有个小水潭也够满足了。

阮尽欢把自己埋进水里,搓澡搓得正高兴呢,也没注意旁边有什么,等到那一声口哨声响起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湖边的树上坐着一个人。

“你是树獭吗?”阮尽欢抽着嘴角阴阳怪气地说着。

于羡的目光很是放肆地上上下下将阮尽欢打量了个完整,背靠着大树的树干,跟出游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意态闲散风流,“树獭是什么?”

“一种很爱爬树的东西。”坐在溪断湖里面,阮尽欢的身子全浸在水下,不过湖水太过清澈透亮,倒是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

阮扒皮这是有些恼羞成怒吗?于羡那狭长的凤眼眯着,却道:“大家都是男人,看两眼又不怎么。”

“我俩有一腿啊。”有的人,就是天生脸皮厚。阮尽欢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却是对于羡这人又忌惮了几分。

“我倒没有发现,大先生你是很会享受的人。”于羡注意着阮尽欢的表情,手上却漫不经心地扯碎了一片树叶。

大先生……

阮尽欢恨毒了这个称呼,他竟然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朝廷的走狗吗?”

“走狗?”于羡莫名地微笑,“能够让我当走狗的人,目前的朝廷还没有。其实你那天写给我的那些东西,没几分是真的吧?”

那一夜,他在梨花树下拦住了阮尽欢,给了他一张纸,要他解答上面的疑问,然而……根据后来传回的消息看,制造出来的东西其实根本不能用,他原以为阮尽欢是个聪明人,不会跟他玩这种花招,但是他失算了,阮尽欢竟然宁愿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也不愿写出正解,□,还真是很伤脑筋的问题。

“你给我的解药,难道是真的吗?”于羡知道阮尽欢的身份,阮尽欢自然不相信于羡,在他看来,两个人不过是相互欺骗利用而已,在雁流水眼中他已经错过一次,他不想再错。就算死了又怎样?有的东西,就是值得有的人冒着死亡的危险去追寻的。也许换一个时间,在很久以前,你问阮尽欢什么最重要,他会很肯定地告诉你,是命。可是现在你若是问他,他可能答不上来,但答案绝对不会是性命。

这一次轮到于羡冷笑了,他一跃,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树下,“所以你根本没有吃我给的那半颗解药。可是我若是告诉你,那半颗解药是真的呢?”

阮尽欢放在水下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于羡的目光很冷,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真的?于羡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这样做吧?阮尽欢是决计不会相信的,所以他也只是吃惊了一下就恢复平静,双眼里很明白地写着“我不相信”。

于羡也懒得再解释了,直接坐在了地上,就那样看着阮尽欢,像是在仔细打量,又像是已经出神。

这人今天大概是真的吃错药了。阮尽欢下了一个结论。

不过……于羡不说话的确很好,可是……你妹的你能不能不要盯着哥这边出神?哥还在搓澡呢!他浑身都开始僵硬起来。

阮尽欢的皮肤很白,因为他不爱晒太阳,身形很瘦削,不爱锻炼,又挑食,修腰长腿,那平时看上去颜色很不健康的头发浸了水贴在颊边脖颈胸前背后,润湿而凌乱。最漂亮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不见得有多勾人,只是里面的神采总是让人无法移开目光。阮尽欢笑着的时候会眯着眼,像只偷腥成功的老鼠,愤怒的时候会瞪大眼,黑黑的眼仁都像是要烧起来,可是阮尽欢最吸引人的时候,是他最安静的时候,不说话,脸上也不必有太明显的表情,只需要淡淡地,便觉得他整个人都脱去了尘俗——只可惜,这样的时候是极少的……

于羡不知自己脑子里为什么冒出了这些奇怪的念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阮尽欢对他的一脸怒容。

“于五当家,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搓澡?”阮尽欢的脸皮从来很厚,饶是被人盯着他也只觉得恼怒而非难堪,他笑得像朵开了的花,成功地让于羡打了个寒战。

可是于羡毕竟不是普通人,他一个寒战之后反应过来,反而摸着自己的下颌,故意让自己的目光带上一点戏谑的挑逗,“阮四当家身材很好,不知道在雁大当家的床上,又是何等风姿啊……”

冰冷的湖水虽然环绕着阮尽欢,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更冷,于羡的玩笑,未免开得太过了吧?他不理会于羡,从湖中站起来,根本懒得避讳于羡越来越放肆的目光,连身子也不擦就套上了衣衫,“于五当家若是好奇,不如哪天来看看。”

清风掠过耳边,阮尽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于羡扣住了双手,他沾着水的睫毛上滴落了一滴水珠,抬眼很诧异地看着于羡。

于羡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看着阮尽欢那微微张开的嘴唇,竟然直接吻了下去,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却又很快地离开。

阮尽欢在那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于羡这个疯子!嘴唇被眼前这人的嘴唇堵住,不老实的舌头还在四处游弋,他一狠心,直接踩了于羡一脚,伸手用力一推就将他推进了一边的溪断湖。

“砰”,水花溅起,于羡整个人都浸入湖水中,再露出头来时已俨然一只落汤鸡。

阮尽欢披着衣衫,还没来得及系紧,雪白的身体在衣下有半遮半掩的风流姿态,他笑得很恶劣,“于五当家,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于羡浑身已经湿透,暗自苦笑了一声,脸上却还是那满不在乎地邪肆表情,“看样子是我胡乱吃飞醋了,难怪尽欢你要生气,你这么生涩的反应,似乎不太可能跟雁大当家有那么一腿……”

说罢,他竟不知为何笑出声来。

阮尽欢暗他是疯子,狠狠揩了揩自己的嘴唇,底下却已经起了杀心,于羡这个人,太危险……当初雁流水到底为什么容忍于羡进入山寨?说到底还是他自讨苦吃。

他收拾了东西,很快地离开,一点也不想理会背后于羡那莫名火热的目光。

于羡则从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点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暗嘲自己看走眼,其实阮尽欢根本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衣衫,一时无言。

“千里,为我取套干净的衣衫吧。”

作者有话要说:很狗血啊……哈哈抱歉,玩儿不起两更了……全文只有接近五十章,我要28号完结,所以……咱还是日更吧……~~~~(>_<)~~~~

☆、第二十九章 围剿令

“你是于羡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答非所问,再不回答我就让薛忘音砍了你的头。”

“阮爹你这么狠心啊,我可是给你磕过头的。”

“你不知道我有个绰号叫做阮扒皮吗?我狠下心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这我倒是听说过的。”

“别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你以为自己很安全吗?”

“你不会真的杀我的。”

“你怎么敢肯定?”

“你连厨房大师傅杀鸡的场面都会避开。”

“不敢看杀鸡不一定不敢杀人,知道明月峡吗?”

“……”

“不说话了?”

“乖儿子,明天你爹我再来跟你谈心。”

阮尽欢最后拍了拍卢千里那张铁青的小脸,心情甚好地吹着口哨走出了他的房间。

今天从溪断湖回来之后,正准备去找薛忘音的阮尽欢瞥见了鬼鬼祟祟进入于羡房间的卢千里,见他竟然对于羡房间的摆设一清二楚,拿了几件衣服就准备走,一时想起被自己推进溪断湖中的于羡,几乎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于羡竟然能够使唤这个看上去心气儿很高的卢千里!

回想卢千里古怪的来历,还有那夺魂狠辣的七步烟,一种被阴谋缠绕的感觉在阮尽欢心中越来越强烈。

晚上的时候,他独自出来,敲开了卢千里的门,逼问这个小子,就是想要打草惊蛇,有时候逼迫一下才能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

阮尽欢不是没有计谋,只是他不想去算计,可是他要真算计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从卢千里那里出来,又站在了寨子的夜晚之中,脑子里忽然就浮现起之前薛忘音说的那些话,每一个晚上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他今晚不想让这些故事再发生下去了。

雁流水的房间亮着灯,这一次他依然在门口站了很久,可是并没有再等着雁流水喊他他才进去,他只是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敲门,就那样轻轻地推开了门。

雁流水应该还坐在屏风后面,灯光是安静沉稳的,就像是雁流水整个人一样。

他回身合上门,然后转过屏风,看到雁流水盘腿坐在榻上,藏锋就静静地笔直地躺在他双膝上,没有剑鞘的藏锋,寒光毕现,杀气四溢。

“你来干什么?”不冷不热的问话,雁流水甚至连眼也不抬就知道是他。

整个寨子里,敢不敲门就进来的人屈指可数。

薛忘音不爱朝这边走;颜沉沙一向很有礼貌,进来必定敲门;至于于羡,是决计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过来的,于羡也许更喜欢从房顶或者床里送刀剑进来,而不是自己进来。算来算去,也只有阮尽欢了,其实从他走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是他,脑子里没有冒出过别人的身影。

那一夜,阮尽欢为他吸毒……

阮尽欢听他口气冷淡,知道雁流水不愿意见他,苦笑了一声,却还是说话了,“你还不走?”

“……”走?他要怎么走?雁流水一时也有些怅惘,眼神闪了一下,结着茧皮的手指指腹轻轻地摩擦着藏锋剑冰冷的剑身,“后天山阳县县丞会带兵来剿匪。”

……

本来阮尽欢是想问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可是一转念,薛忘音说过的那些又涌入了脑海,他说每三天都会有信鸽来的,只是——雁流水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不通知寨子里的兄弟?

三年之前,雁流水听说过阮尽欢的名字,但没有见过这个人,一切都只限于别人夸张的只言片语,根本谈不上了解,可是现在的雁流水想起当初对阮尽欢的猜想,却觉得有些荒谬可笑,谁想得到,别人以为是神明一样的大先生竟然是这般模样……可是……就算阮尽欢是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他也是大先生,世人的言语永远只是世人的言语,对事实根本不起任何改变作用。阮尽欢大约从来都是他眼前的这个样子。他现在对阮尽欢,应该算得上了解,所以他知道阮尽欢内心的疑问。“天亮了才会说。”

天亮……真正的天亮又会等到什么时候?

“那你什么时候才走?”阮尽欢坐下来,房间里铺着地毯,质量虽然不是太好,但阮尽欢从来不是在意那些小事的人。他就坐在雁流水视线的正前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一晚,就在这间屋子里,雁流水用他那把饮血无数的剑指着他的喉咙。

“后天之后。”

拿了一块白布缓缓地擦拭宝剑,雁流水像是一名剑客,动作小心谨慎,这一种行为看上去就像是隔日就要与人一决死生一般。

阮尽欢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发声都有些困难,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僵直了,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才终于克服了内心巨大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今夜便走吧……”

“理由。”雁流水惜字如金。他的视线正好微微俯视着阮尽欢,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从颜沉沙,再到于羡,卢千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收下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可是我从来不怀疑你的判断力。”阮尽欢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最终还是决定把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些话都说出来,一口气说个干干净净,他还有很多的猜测没有得到证实,他还有很多的疑惑不能得到解答,他还有很多的愧疚……来不及表达……“颜沉沙放下不说,他的事情大约不会太严重,可是我看不懂,你为什么会收留于羡——我背他回来只是无心,你为何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这么坦白的阮尽欢着实让人惊讶,也着实狠辣。在寨子里这几年,他也从未看到过……雁流水停下擦剑的动作,看了他一眼,“我从未想过,你也会有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一天。”

杀了,以绝后患。

这种话,其实一向是阮尽欢最厌恶的,那么他到底为什么现在毫不顾忌地说出来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明白过阮尽欢,还是他隐藏得太深,抑或是他只是气愤之下的胡话?

无解,便不求解吧。

“我也从未想过,你有一天会不这样做。”阮尽欢又在苦笑了,他的脸庞一半露在暖黄的灯光下,平添了几分温文之气,“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不能杀。”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根本不带任何感情,可是阮尽欢却听出了雁流水心中的挣扎无奈,甚至是一点点莫名的……欣赏……

不能杀?为何不能杀?

他还是想问,无数的疑问缠着他,几乎要把他逼死。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也许这才是一切的答案,阮尽欢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可是他怕自己猜对了。

于羡其实从来不爱隐藏自己的身份,他总是若有若无地暗示阮尽欢,可是阮尽欢总是麻痹自己,他不想听到那些话,可是很多的细节又不断将他往猜测的深渊拉。从雁流水这样,也许能够知道他不敢证实的那一切。

雁流水拿起了身边的剑鞘,不看阮尽欢,面上竟然带着一丝微笑,“他是名动天下的人;是一个君子,也是一个小人,不是英雄,却是枭雄,他曾经是我的对手,后天之后,还会是我的对手。他是敌人,却也是朋友。”

“你对他的评价还真是很高。”阮尽欢不用雁流水再直白地说什么,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差错,只是如果是这样,那当初明月峡一役放走夏恒昭真是他最大的错误了。然而世事如棋谁可预料?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只是说出你心中的想法。”出人意料地,雁流水直直看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心底去。

收紧的双手缓缓摊开,阮尽欢脑子里烟火似的划过很多画面,有血泪,有星火,有繁花,然而一切都在灰飞烟灭之中,最终只留下他眼前的这个人,这个雁流水,他不是雁流水,但他突然之间又希望这个人只是雁流水。“我对那个小白脸娘娘腔的评价有这么高么?我自己怎么没发觉?”

雁流水也不反驳,他站起来,将剑放回去,背身负手,像很久之前那样站着。

小白脸,娘娘腔——这样的形容安在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身上,还真是有些不合适。

“如果真如你所说,卢千里就是一颗棋子,很危险地棋子。我总觉得你错了。”以前的时候,阮尽欢是怕雁流水的,可是自从知道他一定会走之后,以往的那些复杂的感情全部被丢开,有时候话说开了,反而一切都好了。

“错没错,人在局中,你我皆非观棋人,又如何知道?对与错,有时候不是那么分明,对我个人是错,对天下……却可能相反。”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雁流水,语气甚至都是很轻松的,可是说到“天下”这个词的时候却不知为何顿了顿。

也许这个场面显得好笑,在山贼窝子里,两个山贼头目一站一坐在房间里,将话题扯到了天下。

阮尽欢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雁流水这个人,跟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遇到的所有人,也都跟雁流水不一样。

“你何必让自己背上那么多的包袱?寨子里的这些人,何必理会……”惜命的阮尽欢淡淡地想,他惜的是自己的命。

雁流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没有太大的惊讶,他知道阮尽欢固然喜欢寨子里的人,可是该放弃的时候却不会手软,只是他也知道,阮尽欢不是真正的冷血,他是一个很容易后悔的人。“我有处理方法的,后患……自然是要少留。”

此刻的阮尽欢还不知道雁流水这句话的意思,等到天亮了天又黑,他知道了,才会真的懂,雁流水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是我好像给你留了许多后患。”阮尽欢有些心虚地一摸鼻子。

“说吧。”阮尽欢惹事的本事雁流水这两年早就体会过了,也许会是一些很严重的事情,但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中了他下的三月阳春之毒,用半真半假的火药配方换了半颗不知真假的解药。”真真假假之间,阮尽欢没被自己绕糊涂还真是奇迹了,他其实相信那半颗解药是真的,毕竟溪断湖边于羡的话并不像是扯谎,可是于羡也说自己不喜欢说谎——就在那一夜他从雁流水的屋子里出来,在梨树下的时候——然而他多半还是说了谎的。世界上最好的谎言就是半真半假,他曾经教过小扣子他们的东西,现在不知是不是一报还一报又倒了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了。”雁流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江北青岚那条你我都知道的玉矿下面,藏着我之前留下的东西,兴许对你有用。你是不合格的,就像薛忘音不是合格的江洋大盗一样。我的那些伎俩,你不是看不上,你只是对我恨意未消吧?用不用,全在你。”阮尽欢笑一笑,坐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格外痛苦,他恢复了在平素嘻嘻笑笑的作风,疼的时候就龇牙咧嘴,摇摇晃晃地就准备走,“雁流水——我还是只愿意喊你这个名字——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雁流水也不知那一刻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是什么,阮尽欢的语气,似乎从未如此温和过。有些东西很快地从心底流淌过去,抓也抓不住。他怔了许久,待到想起回答的时候,阮尽欢已经走出了门,帮他重新合上。

走的时候,不远了吧?

为何是告诉他,而不是跟他一起走?

雁流水坐回榻上,轻轻笑了一声,原来阮尽欢果然是最怕麻烦的。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再过两章老衲就会被打死或者被口水淹死……

☆、第三十章 冷血

第二天早上,雁流水在饭堂宣布了山阳县丞将率精兵来攻打财神寨的消息,整个寨子里的山贼都愣了。

只有雁流水他们当家的这一桌上,雁流水依旧稳坐如山,于羡平静似水,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颜沉沙像是还沉在宿醉留下的痛苦中,看上去有些憔悴,心不在焉。薛忘音是江洋大盗,大场面早就经历过许多,这一点又算得上什么?他已经是下过几次大狱的人了,再下一次去思考思考人生的意义似乎也挺有意思。至于阮尽欢自己,昨夜已经从雁流水的口中知道了消息,自然不惧。

下面的山贼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怕,有人说打,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寨子里虽然多的是山贼,可是很多都并非恶人,只是为生计所迫,现在山阳县丞可是朝廷的人,带兵来剿匪岂有一击即收之理?怕是会不死不休,财神寨已经是危在旦夕,直如累卵。

吃过饭回自己院子的时候,不出意料地,薛忘音叫住了他一起走,颜沉沙却不知去了何处消失了踪迹。

“你有话要说?”阮尽欢很了解薛忘音,一见他向他走过来就知道他准备干什么。

薛忘音不介意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如果是阮尽欢的话,这些本就无所谓,除了阮尽欢,世上可能也没人能这么了解他了。“昨夜你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昨夜才知道这个消息的。”阮尽欢不答反问。

“昨夜我是看到你从雁流水的房间出来的。”唇角微微弯起来,手指却拢在袖中,一把柳叶似的小刀在他指间无声而飞快地转动着。

昨夜他亲眼所见?阮尽欢一扬眉,双手扣在脑后,身子往后仰,迈着八字步走得格外滑稽,引人发笑,可是薛忘音看着却不笑了。

“你很闲?”

“很快就不闲了。”丢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薛忘音第一次用那种阮尽欢很难猜透的表情对着他很久。

阮尽欢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注视着他,“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脸上终于开了花?”

“是开了花。”薛忘音一下又笑出来,阮尽欢这家伙一装起来还真是惟妙惟肖,几乎看不出他是个心思很细密的家伙,阮扒皮的外表很具有迷惑性,加上这厮总是假扮纯洁,让人以为他真的跟他的外表一样无害,可是只看阮尽欢的外表的话,也许你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阮尽欢其实不是善于伪装的人,他只是习惯性地伪装而已。

有时候觉得傻兮兮的阮尽欢是真的阮尽欢,有时候希望没心没肺的阮尽欢是真的阮尽欢,可是当阮尽欢变得善变多诡诈的时候他又觉得那可能才是真正的阮尽欢。其实人性是复杂的,看透一个人毕竟是很难的。

不过薛忘音还是相信,阮尽欢其实很讨厌算计,机心这种东西,不适合他。

他曾说,他可以是阮尽欢的眼,却不是阮尽欢的心眼。

所以有的事情,能够瞒着阮尽欢的就瞒着好了。该知道的时候,再让他知道好了。

“你有事瞒着我。”阮尽欢很淡定地再次揭穿薛忘音,可是他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

薛忘音也知道他没有生气,尽管他有事瞒着阮尽欢却一点也不心虚,反而很坦然地承认:“的确是有事瞒着你。”

阮尽欢一下朝他扑过去,薛忘音站立不稳,一下子向后退了几步,一时不稳竟然跌倒,于是阮尽欢乘机压倒他,双手火速地捏住薛忘音那张帅气的脸蛋,“哼,别以为我真的不生你气,早说过了,每次有事瞒着我就要接受惩罚,我才不会问你到底是什么事,反正你瞒着我的事最后还是被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