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珞姻上仙不是没有出身,而是太过低调。

明明与贵不可攀的冥界君主一家有着亲厚的血脉联系,却从不让旁人知晓这一点,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低调。

这种低调着实折服了不少在场神仙的心,他们深深检讨了自己走到哪里都要耀武扬威自报家门的浅薄行为。

端坐于客位的景瑶天女,就在此时唇角一弯,静默无声地笑了。

她的目光像是淬了阴寒的毒意,一道道锋利如刀子般,直勾勾地扎在珞姻身上。

有冥君冥后陪伴入殿又如何。

还不是看在修明神君的面子上,谁不知道修明神君在昆仑之巅修习武学法力时,与夙恒冥君乃是至交?

呵,别人不知道那个贱人的出身和背景,难道她还不知道吗?

不要脸的凡界女子勾.引位高权重的天界云君,不知廉耻地与荣泽云君一夜春风,成功怀上了了这个孽种。那凡界女子想必妄图以这个孽种为筹码,攀附天界王族,逃脱轮回之苦。

可是如今三千年过去,那凡人女子怕是连尸骨都碎的渣也不剩,而荣泽云君更是从未承认这个女儿。

这才是了了的出身和背景,也是珞姻上仙的出身和背景。

即便珞姻在十八层炼狱待了三百年,千锤百炼渡了劫数,飞升成为天界的掌宫主神,也改不了她卑贱如草芥的低下出身。

更何况,她还犯过焚毁无上天书的大罪。

一个卑微凡人的贱.种,一个犯过重罪的囚犯,她有什么资格嫁给天界神尊,她有什么脸面接受天帝天后的祝福?

景瑶天女端起手中的白璧龙纹酒杯,将杯中甘醇清冽的荔枝酒喝了一半,笑得越发成竹在胸。

景瑶天女并没有收到婚典的请帖,但这并不代表她进不来。

她去了她哥哥木肴上神的房间,花了诸多脑筋费了不少功夫,终是找到了属于木肴上神的婚礼请帖。

景瑶千方百计地混进这场婚礼,就是为了看珞姻上仙,从云端跌入谷底的笑话。

然而坐在景瑶身旁的荣泽云后,却是皱紧了精细勾画的柳眉,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目前的局面,已经不在她能掌控的范围内。

只因思尔神女看珞姻上仙的目光,太过温煦柔和,简直就像是.....

一个母亲看她的孩子。

荣泽云后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景瑶的话,她实在不相信珞姻上仙就是当年堕入十八层炼狱的了了。

了了那个小贱.种,不过是个半人半仙的废物,怎么可能在十八层炼狱里扛上一天。

荣泽云后更愿意相信的,是珞姻上仙确实能掌控炼狱鬼火,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出身和背景。

至于女儿景瑶的话,不过是受了刺激的胡言乱语,和捕风捉影的妄自揣测。

但是荣泽云后还是不动声色地安排了几名位阶不低的神仙,这些忠心耿耿的神仙将会不择手段地打扰婚礼的进行。

他们会当场上奏天帝,并且让所有仙家知道,珞姻上仙玩得一手好鬼火,是个在十八层炼狱里待了三百年曾经焚毁过无上天书的孽种。

他们会说,珞姻上仙就是三百年前荣泽云海的了了。

在荣泽云后看来,这并非揭露,而是天衣无缝的栽赃嫁祸。

然而现在,荣泽云后却是开始怀疑,珞姻上仙是不是和冥君一家有着难以割断的血缘关系,她甚至觉得思尔神女和珞姻上仙长得有些像。

然而美女都是相似的,丑女却各有各的丑。

所以荣泽云后又不是很确定,自己看的到底准不准。

璀璨的鎏金步摇轻晃,荣泽云后仿佛不经意地抚了抚发髻,敛下鸦色长睫,她侧过脸对着景瑶说道:“今日的计划先作罢,莫要让那些人出言冲撞。”

既然不知道珞姻上仙和冥界君主到底有什么关系,那栽赃她是三百年前的了了就是一条险路,目前看来万万走不得。

荣泽云后的所思所想很有道理,但是景瑶天女却是一意孤行。

景瑶直觉母亲并不相信她,母亲不相信珞姻上仙就是了了那个贱人。

可是珞姻和了了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是如出一辙。

景瑶天女在不知不觉中攥紧了双手,她的眼睛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凌泽上神,然而凌泽上神却是目色沉静,自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

今日在座的诸位神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犯了嘀咕。

凌泽上神不是最宠景瑶天女的吗,不是走到哪都要坐在景瑶天女身边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小夫妻俩腻歪了三百年终于吵架了吗.....

吵架了也好,吵架了才是生活嘛。

大部分神仙都表示床头打架床尾和,凌泽和景瑶目前这种局面,没什么好在意的。

然而景瑶本人,却是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要不是因为珞姻这个贱.人,她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现在就要让珞姻狠狠摔下来。

景瑶天女将手中的白璧酒杯倒过来,半空中绕了一个圈,目光凌厉地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几位神仙。

荣泽云后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她闭上眼睛叹息道:“阿瑶,你这样急躁,日后如何能成事。”

珞姻上仙一路走向地毯尽头的暖玉石台,那里神姿高彻红衣卓然的修明神君,正在等她。

思尔神女将珞姻交到修明手上以后,微挑眉梢笑得意蕴悠长,对着修明这般轻声叮嘱道:“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了了。”

修明神君牵过珞姻上仙的手,他看她的目光深湛,仿佛弱水三千他只看得见她一人,又仿佛世界之大她只能被他一人看着。

他当着万千神仙与众多领主的面,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起誓般郑重道:“我会永远对你好。”

坐在最上位的天帝陛下,双目眨都不眨地定定看着孙子和孙媳妇,听了孙子这般朴实又高调的表白话以后,又觉得自己的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真是嘴甜又会疼媳妇的好小子。

天帝陛下双目闪闪发亮,又一次不可自拔地陷入“孙子真是优秀”的浓浓欣慰中。

天帝陛下感觉自己像是在幸福的泡泡中漫步,然而他还没徜徉多久,就有一帮不知死活的神仙将天帝周围的泡泡戳破了。

几位官阶不低的神仙忽然冲出座位,在华棠神域的众位仙侍没来得及将他们拖出去的时候,这些神仙就已经大声开口喊叫道:“陛下,我等有冤!”

天帝陛下面上虽然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变化,但他的心里,却是恶心得像是突然吃到了苍蝇。

尼玛平时不报冤,专挑孙子和孙媳妇的婚礼上大吵大闹....

他们是不是以为老子很和蔼,所以老子的亲孙子结婚都敢来砸场子?

天帝似乎忘记了这么一个事实,在整个三十六重天,根本没有几位神仙知道修明神君乃是天帝陛下的亲孙子。

荣泽云后若是知道这一点,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在修明神君的婚礼上生事。

在天帝陛下颇为不悦的时候,站在翡翠玉台边的至轩冥君转过脸,淡淡瞥过那些胡乱叫唤的天界神仙,心里也有几分不悦。

这是什么情况,他亲自送侄女走完这条长长的红毯,怎么还有人敢造次。

至轩冥君早年混迹于各种丧心病狂的魔窟,许是因为见多了棘手的麻烦,久而久之养成了喜欢快刀斩乱麻的粗暴性格。

除了喜欢快刀斩乱麻,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所有复杂问题以外,至轩冥君的性格里,还有非常突出的一点。

那就是护短。

在所有至尊龙族的眼中,他们的宝贝从头到脚都是属于他们的,身为纯血紫龙的至轩冥君也不例外。

至轩冥君认为思尔神女就是他的,所以他觉得思尔神女的侄女,也妥妥的是他的侄女。

有人要搞砸侄女的婚礼,这是至轩冥君的第一反应。

在大殿里动手似乎有些不吉利,那就先用云风挪出去,再用雾气凝成的刀剑砍杀,最后埋在僻静的角落里好了。

这就是至轩冥君的全部心理活动,而且他已经准备动手了。

就在此时,思尔神女拉了拉至轩冥君的袖摆,示意他静观其变。

修明神君在那些闹事的神仙出来的一瞬,就瞥了一眼荣泽云后和景瑶天女,简直让荣泽云后当即冒出冷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那种眼神,就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修明神君完全可以当场将这些神仙扫荡出去,无论用威压还是强风,都不过是瞬间的事。

但他没有下手,浅笑温润又嘲讽。

翡翠玉台之下,那些“蒙冤”的神仙跪在地上啜泣出声,为首的一位忽然站起身来,指着修明神君身边的珞姻上仙高声呵斥道.....

“我们也要嫁人!”

众位旁观的仙家领主都呆愣了一瞬,就连景瑶天女都傻了。

方才那位呵斥出声的神仙自己也傻了,救命!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明明要说的是“我们都被珞姻上仙所蒙蔽,她出身十八层炼狱”这样霸气横秋的话,为什么会变成“我们也要嫁人”这种怀春少女独守空闺的怨气话!

另一位神仙见状也开了口,站起来指着珞姻上仙怒吼道:“我们买不到大红色的花头绳!”

他惊恐地托起自己的下巴,说出的话竟然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众位旁观的仙家领主实在忍不住,拍着桌子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华棠神域的众位仙侍赶来,将这些好像已经疯掉的神仙一只一只拖走,他们临走前还嘶吼着表达自己想嫁人的愿望,以及买不到花头绳的崩溃和心酸。

全然没料到这么个结局的景瑶天女,花容失色双颊发白,在座位上惊得目瞪口呆。

慕挽冥后站在夙恒冥君的身边,水润的美目清可见底,娇软勾人的声音轻轻道:“我的勾魂术是不是厉害了很多?”

狐狸精的声音软绵如蜜糖,含着显而易见的撒娇:“你不表扬挽挽吗?”

九尾狐狸精天生擅长勾魂之术,方才那几位神仙在开口之前,都看了几眼珞姻上仙和慕挽冥后,但在他们扫眼过来时,就已经中了狐狸精的勾魂乱语。

夙恒冥君牵过慕挽的手,顺遂狐狸精的心意,清衡低沉的声音夸赞道:“挽挽做的很好。”

他揉握着慕挽柔滑细嫩的手,因为觉得她着实特别可爱,又加了一句道:“挽挽很厉害。”

慕挽明明骄傲又开心,还微扬精致的下巴,很谦虚地回答:“挽挽没有很厉害,是他们的意志力不强,才会容易上手。”

闹剧似乎一笑而过。

天帝陛下端起长卷,亲自念诵起永世好合的长乐祝词,悬浮在半空中的神仙姻缘簿凭空展开,珞姻和修明的名字相缠相依,还差一点就要刻录在簿本上。

景瑶天女亲自站了出来。

荣泽云后没来得及拉住她。

景瑶的姿态优雅大方,行步绰约娉婷,她离席不远便背对着主台,不顾一切般高声嚷叫道:“珞姻上仙出身十八层炼狱,是三百年前荣泽云海的了了!”

荣泽云君嘴里一口酒呛到了嗓子,侧过脸不住咳嗽。

凌泽上神正欲举杯,闻言手中杯盏砰然跌落。

他的面色变得极不正常,深蓝色瞳眸中似是翻出了汹涌的惊涛骇浪。

了了.....

凌泽上神后知后觉地想到珞姻上仙的眼睛,想到她走路的姿态,想到她弯腰抚弄花朵时,手指挑在那花瓣处一笃一笃.....

这些,都和了了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向翡翠玉台上面对面站着的神仙眷侣,心房像是正在被顿错的老刀研磨,了了,了了,这两个字如今就是一把敌得过千军万马的飞剑,一遍遍凌迟他的胸口。

而荣泽云后看到修明神君浑不在意的模样,心底已是发凉。

修明神君像是本就希望景瑶天女自己来说这话,然后让她亲自.....

承担后果。

姻缘簿上的名字没受到丝毫影响,依旧准时地刻了上去,天帝的贺词没有念完,没有人敢有丝毫动作。

待到天帝念完长乐贺词,那神仙姻缘簿回归原处,珞姻上仙和修明神君,自此结成永世夫妻。

而后,整个大殿内只有庆贺古曲的悠扬乐声。

殿外日影西斜,得偿所愿的修明神君心中很有些圆满,他看向景瑶天女,仿佛并不是很着急奔赴*一刻,漫不经心地问道:“然后,你还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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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云开月明

神君殿下刚一问完,景瑶天女就迫不及待般应声答道:“我还想说,珞姻上仙就是三百年前,焚毁天界无上天书的罪人。”

景瑶在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后悔了。

纵使她再恨珞姻,纵使她再想让珞姻摔得惨烈,也不应该挑在这个时候,让那些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她这样做,等同于当众冒犯天界神尊,无异于不知好歹自寻死路。

景瑶转身抬头看向端坐最上位的天后。

天后的仪态娴雅端庄,眉眼慈善温煦,精致的妆容与得体的笑容皆是无懈可击。

一旦牵扯出当年的事,很有可能涉及天后,而触怒天后,将会波及整个荣泽云海。

景瑶这才感觉,她当真是气血上涌一时昏了脑袋,一心想尽快让那贱人出丑,却忘了给自己铺好后路。

冷汗渗出后背,手脚阵阵发凉,景瑶提着裙摆伏跪在地,竟是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口气,言辞恭顺而恳切道:“殿下英明,我因花宴一事伤重未愈,近来总是胡言乱语。”

在座众仙闻言微有唏嘘,今个神君殿下大婚的日子,怎么一个个神智都如此不清楚。

极少有神仙把景瑶的话当真,三百年前荣泽云海的那个姑娘,身就一半凡人血脉不谈,又被抽骨断魂打下十八层炼狱,现在估计被鬼火烧的连灰都不剩了,怎么可能是活蹦乱跳的天界第一美人珞姻上仙?

想来定是景瑶天女在般若花宴上,身心受创尚未康复,又看到修明神君和珞姻上仙这对璧人鹣鲽情深,想到自己和凌泽上神还在两相僵持,一时气不过,才说了这样的混话。

不过也有一些神仙,觉得景瑶所言有几分可能,但若是这样,就是让一个罪人嫁给了神君,听起来当真是可笑又荒唐。

景瑶的额头紧贴着乾坤大殿的冰凉地板,她的手却比那地板还要凉,因紧张而拔高的声音道:“景瑶自知冒犯,愿去天刑宫,自领二十法杖。”

天刑宫乃是三十六重天处理重罪的刑罚宫殿,普通神仙若是在天刑宫受上二十法杖,定会被打的皮开肉绽全身剧痛,不卧床三年以上,怕是养不好这个伤。

因而景瑶的话音一落,某位上了年纪的老仙尊心生慈悲,竟然抚着花白的长胡子,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既然是千年难遇的喜庆日子,这般惩戒重罚,倒是免了也罢。”

几位仙官应声称是以后,老仙尊举起酒杯笑道:“那位小姑娘说了昏话,且允许我这个老匹夫,代她喝酒赔罪。”

这位老仙尊平日交好的几位仙友,也跟着起身敬酒。

若是天帝陛下或神君殿下再不吭声,景瑶闯下的祸端也就这般圆过去了。

却不料出声的,却是高坐主位的天后。

天后极轻地叹息,一手搭在那檀木玉椅的蟠龙扶手上,神情端肃,语声漠然:“话虽这样说,但天界神君的婚典上,哪里能有这般无事生非的厥词。”

她敛下双目,面上不复方才的温敦笑意,“景瑶天女,天刑宫五十法杖,明日就去领吧。”

本想圆场的老仙尊和几位仙家,见状默不作声地识趣坐下,不好再为景瑶说上一句话。

景瑶只知道将头埋的更低,她的心仿佛在这一瞬,沉入深渊之底。

没有人帮她,没有人救她。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丈夫,她能依靠的这些亲人,甚至还比不得一位素不相识的仙尊。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不起她.....

珞姻上仙侧过眼看向景瑶,忽然觉得很是好笑。

景瑶这般孤立无援的样子,简直像极了三百年前的自己,可是天刑宫五十法杖打下来,也动不了她的仙骨一分。

五十法杖所造成的伤再重,也不过伤及景瑶那一身的细皮嫩肉。

以荣泽云君荣泽云后对景瑶的看重,仙丹妙药断不会少了她,旁的仙家养上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治好,景瑶天女大概一两个月就能无恙。

天后表面看来是在重重惩戒景瑶,实则给了她一个再稳妥不过的台阶,间接承认她方才乃是胡言乱语。

婚典即将结束,若是让神君殿下来盘问,谁知道会给景瑶什么样的苦果,会不会比天刑宫五十法杖还要惨烈得多。

就在天后的侍从要将景瑶带下去时,众位宾客却听见修明神君语声淡漠道:“天后的惩戒未免重了些。”

众仙微有惊诧,神君殿下这是在帮景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