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沐元瑜为此很是苦恼了一阵子。

苦恼着苦恼着——她转成了淡定,总是在她穿来前已经定下的事,又改不了,她再愁也没用,成天这么战战兢兢的,别还没被朝廷发现,她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许嬷嬷夸她那么长一串都是溢美之词,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身上要真有什么比别人强的长处,那就一条:心宽。

这等头上悬刀的日子,她硬是过得有滋有味,在白捡来的慈母滇宁王妃的庇护下,学这个学那个,在要命的世子位上坐得还挺稳当。

一晃就过去了七年,她彻底融入了这个新人生。

现在,因定好了明日要去探望沐元茂,用过晚膳后,滇宁王妃便催着她回去休息了。

十岁以前,沐元瑜都同滇宁王妃住在一处,两年前她大了,方分到了自己的小院里去住。

虽分出去,但小院离荣正堂极近,从荣正堂最后一进增建的小花园出来,穿过一条竹径,就到了她的恒星院。

这名字是沐元瑜自己起的,寓意不论时光如何逆转,头顶上的同一片星空永恒闪烁,亘古不变。

光的传播需要时间,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都有可能,说不定她在现代时看见的某道星光,就是从这时传去的呢。

如此一想,偶尔喝多了水,午夜憋醒起来时,一瞬间油然而生的那种异乡异客的刻骨孤独感似乎就被压下去了。

——她心再宽,人生经此剧变,毕竟还是会有控制不住怅然的时候嘛。

恒星院里伺候的下人不多,以沐元瑜的身份地位来说,那就是少到离奇:一个姓张的嬷嬷坐镇揽总,屋里四个大丫头贴身服侍,屋外四个二等丫头做些杂事传唤,除此外,没了。

要说用是足够用了,加起来九个大人专管一个孩子的饮食起居,怎么也能照顾得妥妥帖帖,但滇宁王府这样仅次于皇家的一等门户,自然不是以“够用”来衡量日常用度的,讲究的是排场脸面。

论起这个,沐元瑜还不如她几位出嫁的庶姐在家时。

这很有些违背常理。

但滇宁王和滇宁王妃要如此,那再违常理,也不要紧。他们就是这座王府的理。

没人敢去问他们要解释,孟柳两位夫人要卖好,在滇宁王面前劝过一次,皆叫滇宁王甩了脸色,明言“恒星院事勿要他人插口”,那以后,人人都知道识趣了。

也许是怕人多了势力杂,外人容易把手伸进去吧。

奉国将军府那一府雄壮的男丁们都虎视眈眈着呢。

没有沐元瑜前,沐二老爷可没少在外面嘲笑滇宁王无后。

恒星院里的人少就少些,以沐元瑜的金贵,本也用不着在使唤下人上彰显威风,他身边的人少而精也挺好。

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势,他不想解释的事,那就不用解释,底下人自会自发自动地揣测出他如此做的理由来,并努力合理化。

沐元瑜性别上的秘密由此一直被保持得很好,王府里知道她真实性别的除了滇宁王和滇宁王妃外,就只有一些极亲近的贴身心腹,这些人不但本人的身家性命全在滇宁王夫妻的一念之间,连全族都捏在他们的手心里。

比如恒星院里贴身服侍沐元瑜的四个大丫头,本是深山里的生苗女儿,初被滇宁王妃找来时,不通汉话,不识汉字,与山下没有过一丝来往,宛如四张白纸,全由滇宁王妃教导。而她们的父母族人,则仍在深山里,守着她们那一族的规矩,封闭尤甚桃花源的武陵人,对外界非但不向往,还很为排斥。这四家唯一的变化,只是因献出了一个女儿,于是在本族的地位得到了一些提升而已。

这样的四个丫头自然是很可靠的,旁人便想收买,都很难找着下手的门道。

至于张嬷嬷,是滇宁王妃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人,与滇宁王妃同族,来历比丫头们更为牢靠,亲眼看着沐元瑜出生,沐元瑜还养在荣正堂里时便是由她和许嬷嬷二人照顾,及到分了小院,她受了滇宁王妃的托付,跟了出来。

沐元瑜的秘密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其后牵连着一府的生死荣辱,从她出生至今,所有知情人都在尽全力护持着。

哪怕是如今待她日益冷淡的滇宁王。

☆、第 6 章

沐元瑜安心地在她的小院里睡了香甜的一觉,早上起来,出门一看,小雪已经停了。

过了一夜,青石板道上只余了一些湿意,不用扫也看不出下过雪的痕迹,倒是走过竹径时,道旁的苍翠竹叶上还能见着些微凝结的雪花。

风一吹,扑簌簌往下飘落一阵。

沐元瑜就近先给滇宁王妃请了安,再去清婉院见滇宁王。

半路上“偶遇”了沐芷芳。

沐芷芳昨夜在生母孟夫人处歇的,此刻重换了身莲青色貂鼠皮袄,她遇了烦心事,没有睡好,脸上扑的粉遮得住黯沉的肤色,遮不住浮肿的眼皮,从岔路上跨出来,勉强撑出惊喜的笑容:“小弟,这么巧,你也去向父王请安?我们一道走罢。”

沐元瑜见她手笼在皮袄里,冻得有点窝着肩膀的模样就知道她在这等了有一会了,也不揭穿,只笑着打了招呼:“二姐姐早。”

就顺了她的意同她一道走。

她知道沐芷芳想什么,无非是想借她的脸面挡一挡滇宁王的恼怒而已。可惜了,她昨晚懒得惯滇宁王的脾气,溜得太快,以滇宁王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小心眼儿,今天肯定也不会愿意见她了。

果然,在清婉院阶下站了不过片刻,结香就满面为难地出来回话说,请沐元瑜回去,不用她请安。

滇宁王这回大概恼得很,连个“已经歇下”的托词都不给了,结香不敢擅自给添上话,但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听上去活脱脱的撵人,结香一点也不想得罪沐元瑜,难得地传话都有点磕巴了。

沐元瑜不管那许多,不见她,她走就是。

沐芷芳傻了眼,忙一把扯住她:“小弟,你这就走了?”

沐元瑜无辜道:“父王大约是有事要忙,我不打扰他了。二姐姐,你不着急,在这里等一会罢,我还有事呢。”

她就要挣脱开沐芷芳的手,沐芷芳着急起来,忙加把劲再拉住她,定定神,低头道:“小弟,你是不是惹父王生气了?乖,别闹孩子脾气,你便一时淘气做了什么错事,进去给父王赔个礼,父王一向宠你,岂有不原谅你的,怎么能甩手就走呢。”

走了她的事可怎么说啊?想到要独自面对滇宁王,她腿都有点发软。

唉,还是带把的弟弟有脸面,明显滇宁王在里面不高兴了,还能不当回事,看这惯的。

沐元瑜道:“我没惹父王生气啊,不信你问结香姐姐。”

以孟夫人和柳夫人的对头关系,结香都不用犹豫,直接站到了沐元瑜那边,赔笑道:“世子一向懂事乖巧。”

沐芷芳没了话说,只是尤不甘心,不肯放手,沐元瑜道:“二姐姐,我是真的有事,我和母妃说好了今天要去看三堂哥,你再拉着我,时辰耽搁下去,我可能就去不成了。”

沐芷芳焦虑的眼神一亮,忙道:“你要去看望三堂弟?”

沐元瑜点点头:“我想,不管二姐姐这事预备怎么办,三堂哥受了伤,我们家总该出人去看一下,这也是我们家的礼数,去的越早,越显得我们的诚心,二姐姐说是不是?”

沐芷芳昨晚就想把沐元瑜拉扯进来,被滇宁王妃严厉制止了,她不敢硬来,回去闷闷了一夜,此时听说沐元瑜肯主动去,忙附和着道:“当然是了,小弟,你果然懂事知礼。”

沐元瑜道:“那我去啦。二姐姐,等会父王要问起,劳你顺便跟父王禀一声。”

沐芷芳这回不敢再拉着他了,但想起要独自面对滇宁王仍旧肝颤,手纠结着要放不放,沐元瑜用了点力挣出来,乘机走了。

**

忽悠过了沐芷芳,沐元瑜回去用了早饭,带上滇宁王妃给准备的一些礼物,就坐了大车,慢悠悠往隔了大半个城的奉国将军府去。

说起来,沐元瑜和沐元茂这对堂兄“弟”间的友谊是由沐元瑜先开启的。

过程费了不少劲,两人见面机会太少,而长辈间还结了仇,沐元瑜小时候养得好,脸上肉比现在还多,胖乎乎又雪白/粉嫩,脾气还好,总笑眯眯的,沐元茂就本心而言并不讨厌她,但他得顾虑他爹沐二老爷的感受,便不敢轻易接过沐元瑜递过来的友谊橄榄枝,总是沐元瑜凑近他,绕着他转。

俗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又是这么一张稚气和善的脸,绕一年,绕二年,沐元茂是个没掺水份的小孩子,终于撑不住了。

开始是偷偷摸摸地,沐元瑜找他说个话儿,他小声答了;跟他分享个果子,他犹豫片刻,望望小堂弟殷勤的小脸,忍不住偷偷塞到了衣袖里。

搭上了线,后面就好办了。慢慢就从暗地里过到了明路上——这是沐元茂自以为的,其实从头到尾都没逃过他亲爹沐二老爷的眼睛。

在沐二老爷心里,滇宁王阴险毒辣臭不要脸,十分不是个东西。

这王八蛋弟弟生出来的小东西也不会是个好货。

沐二老爷表面上没多说,其实是冷眼旁观,想看看沐元瑜一个劲地倒贴沐元茂到底打什么坏主意。

看一年,看二年,看不出个头绪。

两个小东西凑到一起,无非说说话,聊聊天,拉着手在王府里瞎转悠两圈,这两年大了,能出门了,沐元瑜试探着主动登门找沐元茂出去玩,沐二老爷没拦,暗地里却多派了人跟后面看着。

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

论宝贝程度,沐元瑜可比沐元茂重多了,肩挑滇宁王府未来的独苗,出来到哪去都是前呼后拥,沐元瑜开始上武课以后,滇宁王妃还特意从娘家要了一队私兵来,这队私兵也是百夷族人,连滇宁王的面子都不大买,就只听命于沐元瑜。

手里有这么些人,沐元瑜要想干点什么很容易,但她老实得不成话,来找了沐元茂出去,两个人就在府城里逛,这条街逛到那条街,买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分手各回各家,沐元茂开开心心地出去,心满意足地回来。

从沐元瑜接近沐元茂开始,到两人关系真正亲近,这么好几年暗暗观察下来,沐二老爷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以一个成年人的立场把事想复杂了,其实真细想很明白:滇宁王就算想动坏心眼儿,也不会派沐元瑜出场,他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就算有个什么万一也能承受,滇宁王就这一个,可丝毫消耗不起。

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以后,沐二老爷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沐元瑜跟她几个姐姐画风不太一样,王府四女都更随滇宁王行事,对他这个有宿怨的二伯很冷淡,对比之下,沐元瑜的态度虽也算不上热络,但起码的恭敬是有的,还不怕奉国将军府上下的排斥一直来寻沐元茂玩。

说到底,永茂身上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呢?

别说他身上这个奉国将军传不下去了,子孙们都得自谋生业,就算能传,且能传给沐元茂,一个闲散爵位比之滇宁王的王爵也差得太远太远了,作为现在的滇宁王世子,未来的滇宁王,沐元瑜毫无必要在白身的隔房堂哥身上花心思。

这侄儿贴永茂,应该就只是单纯地想找同龄玩伴罢。

也是可怜,偌大的滇宁王府,就她一个“男”孩子,能找着的跟班虽多,但跟能平等说话的兄弟朋友又怎么一样,她孤独成那样,好容易见着永茂,可不就喜欢上了。

这样一想,沐二老爷终于放开了胸怀,彻底不管小辈间的交往了,且他心底深处还有另一重绝不愿意示人的隐秘心思——永茂将来不知如何,家里虽有些资源,总要先尽着两个大儿子来,到他时还能剩下多少很不好说,他能跟沐元瑜打小玩起,结下少年时的情谊,等到将来,将来——

就算只对自己,沐二老爷也绝不肯承认他有试图从王八蛋弟弟那一支捞什么好处的想法,只能说,就算没有好处,至少也不算是件坏事罢!

这种种情由加起来,等到沐元瑜这日过来的时候,就算沐元茂才被沐芷芳误伤了,沐二老爷也没把怒气迁怒到她身上,沐元瑜行了礼,说了来意,他只淡淡地道:“永茂在你二伯母屋里,你来了就去瞧瞧罢。”

沐元瑜大大松了口气,她下车时就做好了被沐二老爷狂喷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忙道:“是。”

退出门,带着抱着礼物的小厮在下人的引领下往后院去。

这里沐二老爷看她走了,面色倏地放下来,喝道:“让准备的人准备好了没?!”

奉国将军府的管家进来躬身:“回老爷话,都在门前候着了,就等老爷出去一声令下。”

沐二老爷咬着牙关,冷笑着道:“走,惹了祸就躲回娘家去,我的儿子难道叫白打了不成,且跟我去好好问问我那个好弟弟!”

整了衣衫,挟怒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有几个特别聪明会猜剧情的小天使我有点鸭梨。。但同时也爽,哈哈,埋的点都被Get到啦。

展开慢点,表急哈,在稳步推进中,剧情都是有用哒,

也不用悬心,这本在主角视角上不会有特别憋屈的情节。(*  ̄3)(ε ̄ *)

☆、第 7 章

沐元瑜不知道沐二老爷转脸就去找她便宜爹麻烦了,她到了后院以后,先还要拜见沐二夫人。

沐元茂跟她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大了以后,因为自身的特殊秘密虽从荣正堂里独立出来,但仍旧住在后院里,她金贵,旁人只以为滇宁王妃不放心她,要就近看顾她,也没多议论什么;沐元茂则是搬到了前院,只是因为这回受了伤,才重新回了沐二夫人处。

既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沐元瑜就不能不先去拜见了。

这位沐二夫人是续弦,比沐二老爷小了有十来岁,同年过半百两鬓已经斑白的沐二老爷相比,她看去要年轻许多,而且相貌极美,身上有一种正当时的成熟/妇人风韵,只是现下遭了事,脸色显得晦暗了些。

沐元瑜到时,她正守在儿子旁边,听到通传,方出来到了堂间坐下。

依沐二夫人本心,她的娘家亲戚干了丑事连累了儿子,她自然知道自家并不占理,但为娘的心放在这里,让她看见滇宁王府那边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拉了脸。

沐元瑜行了礼,问候沐元茂的伤势,她张嘴就道:“你问元茂,元茂躺着呢,拜你那个二姐所赐,伤得着实不轻,大夫说了,到底怎么样,暂时还不敢下定论,开了药先吃两天再说。元茂疼得厉害,这一夜都没怎么睡——”

“娘,又不是瑜弟打的我,你说他做什么,我闷得很,难得他来,快让他进来陪我说说话。”

沐二夫人才说了两句,底下更多的抱怨难听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里间就传来了少年的嘶哑嗓音,把她打断了。

“……”

沐元瑜憋了笑,乘此空隙双手上抬,奉上礼单。

沐二夫人叫儿子拆了台,一张憔悴的美人面僵着,不好说什么,只得收了礼单。但没有看,只随手往桌上一搁。

里间沐元茂紧着又催:“瑜弟?”

沐二夫人被催得没好气,冲沐元瑜一挥手:“好了好了,个个都不省心,你要看他,就进去罢!”

话里到底难免有些怨气。

沐元瑜很理解,别管为了什么,儿子挨了打做娘的没有不心疼的,她来这个待遇已经比她想得好不少了,行了礼轻手轻脚地往旁边的次间去。

沐二夫人并没在外等着,看着沐元瑜进去,就抬脚出去了,她还有事要做。

昨天儿子血糊糊地叫抱着回来,她魂都吓飞了,赶着请大夫审下人问究竟,又整整守了儿子一夜,还没来得及找始作俑者的施表妹问罪。

直到这会儿,她终于腾出手来,嘱咐了屋子里留着的下人们好好守着,有事立刻去报她,然后方满面严霜地离去。

里间,厚厚的棉帘一掀开,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沐元茂受了伤失血怕冷,里间地下比平时多放了一个火盆,熏笼也从角落移到了床侧,沐元茂半躺着,怀里还抱了一个渔樵耕读的八角铜手炉。

他背后垫了个大迎枕,因为头叫敲破了,不好束发,乌黑的长发散着,额上绑了一圈雪白布条,脸色不大好看,泛着虚弱的青白色,眼下还有两圈阴影,看样子昨夜确实没怎么睡,嘴唇干燥发白。

这是他此刻的状态,至于本身的相貌,就一句话:他跟沐元瑜站在一起,看上去更像女扮男装的那个一定不是沐元瑜。

沐二老爷经过了几年的慎重观察,最终得出了沐元瑜别无所图的结论,其实还是走了眼——沐元瑜穿过来,打头一眼见到这个堂哥就如获至宝。

与她这个少了零件的西贝货不同,沐元茂是个全乎的小少年,沐家三兄弟里,长子次子都是原配所出,长得像沐二老爷一样英武雄壮,独有沐元茂却像娘,他奇妙地承袭了沐二夫人的美貌,天生的骨相柔和,五官精致。

小时候是如此,大了几岁也没怎么变,他散着头发那么倚靠着,简直有几分楚楚可怜。

只是他长得女相,性格并不娘,一开口嘿嘿一笑就从秀美转成了少年的跳脱:“瑜弟,过来坐。”

他制止了丫头要搬绣墩的举动,径自拍拍床侧。

沐元瑜也不跟他见外,快步过去坐下,先打量他头脸,绑着布条看不出什么,再往下看,沐元茂主动把被子掀了:“身上没事,就腿上青了两块,你别听我娘咋咋呼呼的。”

他挤挤眼:“我们家也理亏着,我娘有意嚷得严重些,其实大夫说了,我就是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

沐元瑜忙把被子给他盖回去:“行了,没事就好,别敞着,小心着凉。”

她要盖被,人就凑过去了些,沐元茂丢了手炉,顺势包住她的脸一顿揉搓:“瑜弟,一阵不见,我怎么觉着你瘦了,不如以前那么肉嘟嘟的了?”

又捏她下巴晃着端详,惊呼:“真的,你都有下巴了。”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沐元瑜忍了没挣扎,只是翻了个白眼,“三堂哥,我要没下巴才稀罕呢。”

沐元茂哈哈哈笑,总算松了手,转而嘱咐她:“瑜弟,你可不能瘦,我发现你一瘦下来有点娘们兮兮的,这可不好。”

沐元瑜又想翻白眼了,扭头吩咐站在一侧的丫头:“绿琦姐姐,劳你拿面镜子来给你们小爷照照。”

就沐元茂这个长相,好意思笑她娘,她跟他站一处,那点秀气根本显不出来,可爷们了好吗?

绿琦没去拿镜子也没搭腔,只是赔笑站着。

沐元茂长成这个模样,平时少不了要被一些来往的淘小子们笑话,他因此对人说他的长相极为反感,能踩这片逆鳞的只有沐元瑜,她一个丫头可不敢跟着开这个玩笑。

沐元茂也不是平白无故忍着沐元瑜,他心里觉得他跟这个小堂弟实在同病相怜,都倒霉生成一副娘们相,所以别人取笑他要跳,沐元瑜说就没事,他对沐元瑜的提醒也是发自真心来着。

眼见小堂弟不能体会他的苦心,他还摇头晃脑起来:“瑜弟,君子不重则不威,你别觉得我哄你,这可是圣贤书上说的。”又要来掐她的脸,“你看你瘦了,娘们了不说,手感都不好了——”

沐元瑜这回没惯他,迅捷地向后闪过了。

沐元茂遗憾地咂了下舌,倒也没穷追,转转眼珠,冲屋里挥一圈手:“你们都出去,让我们兄弟自在说话。”

自己家里总出不了事,绿琦说一声:“奴婢就在外间候着,三爷和世子有事吩咐一声就得。”

便依令领着另外三个丫头一起掀帘出去了。

闲杂人等一退走,沐元茂就迫不及待地道:“瑜弟,我跟你说,我这回可机智了——”

他就主动细说起自己受伤的缘由来,原来施表妹借住在沐家,她是个嫁过的寡妇,行动上比闺阁姑娘要自由许多,能不时出门上个香看个绣线散个心什么的,近来说是运气好,在一家绣铺里结识了一个通判家的小娘子,两个人很投缘,小娘子不便常出门,就邀了施表妹上门去做客,施表妹因此出门更频了些。表面上看施表妹的行踪很正常,一般上午去下午就回了,那位小娘子也确有其人,沐二夫人便没有多理论。

谁知既是谎言,便总有穿帮的一天。

沐二老爷家长子次子都循祖上风采,尚武,轮到沐元茂却不同,不但长得精细,所擅长的方向也不一样,竟好像有几分读书的本事,他两个哥哥看见书本就打瞌睡,沐元茂竟能在那安稳坐着,清醒着默完五张大字。

这在沐二老爷看来就是读书种子了,怕耽误了小儿子,特地送礼请托把沐元茂送进了本地知府资助开设的一家义学里。义学掌事的先生是个举人,边疆教育资源有限,能以举人给小儿启蒙就是很了不得的手笔了,所以里面闹哄哄很是挤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孩子,那通判家有个儿子正巧也在其中。

沐元茂跟那通判之子不熟,但前一阵子听他跟先生请假,说长姐远嫁,他要在家中帮忙,隔日不能来听课了。

沐元茂听过就算,本没在意,结果回了家过了几日,施表妹来跟沐二夫人说,通判家小娘子约她出门挑绣线,她明日要出个门。

“——瑜弟,我跟你说,真是绝了,她们女人间的事我从不管,府城里好几个通判,我之前都不确定表姐认识的那个小娘子是不是跟我那同窗是一家的,但我当时就是莫名其妙地心里一咯噔,简直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祥预感——”

沐元茂绘声绘色地跟沐元瑜形容着,“我就装没事,问那小娘子姓甚,我娘顺口给我说了,我一听,就是我那同窗家。隔天我就去打听他有几个姐姐,结果就一个。你说这事是不是奇了,人家姐姐都远嫁了,我表姐愣说人家还约她挑绣线,这其中必定有鬼啊!”

“但我又不确定里面到底有什么事,我就想,我先跟着表姐去看一看,弄明白她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撒谎,她在我家住着,要有什么不好,我娘的脸面也跟着难看不是。”

于是下一回也就是前天晚上施表妹又拿着小娘子当借口要出门来提前报备的时候,沐元茂听到耳里,就旷了课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