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他不说沐元瑜也知道了。

☆、第 8 章

沐元瑜接近沐元茂的初始目的虽然不纯,有点要寻个挡箭牌的意思,但其后跟他交朋友的心是真诚的,听完了忍不住道:“三堂哥,你下回遇事可别这么莽撞,觉得哪里不对,还是先告诉长辈一声为好,这回幸亏跟你的人救得及时,若慢一慢,真伤到了什么要紧处,你自己受苦不说,二伯父和二伯母也伤心哪。”

沐元茂听得有点蔫,他着急分享这么一段本为在堂弟面前展示自己的本事来着,结果反被训了,颇为没趣,道:“瑜弟,你怎么和我娘似的,叨叨这些,我又没真怎么着。”

沐元瑜抬手戳他额头:“嫌我啰嗦,你这会儿难道不痛?”

她小心地控制了手劲,但沐元茂昨天才挨的打,伤口还新鲜着,仍旧被戳得“嘶”了一声。

沐元瑜吓一跳,忙要凑近了看:“我劲使大了?”

“没,我没事。”

被这么关心,沐元茂那点不开心又飞了,他嘴上逞强一直说着“没事”,其实作为富贵乡里温养出来的小少爷,他长到如今没吃过这么大亏,自己回想起好几个人拿着棍棒等物冲他招呼下来的场面也觉得后怕,苦着脸承认道:“唉,我没想那么多,就看他们那么敞着门闹,看热闹的人顷刻间挤了里三层外三层,太丢人了,我才上去拦了拦,哪知道连我也打了。”

沐元瑜道:“这是我二姐姐的不是,没管好底下的人,不过,她也是一时气急了。”

“我知道,你二姐凶是凶,但这事不怪她生气,”沐元茂很讲道理地道,“是我表姐不对,她惹事在前。”

沐元瑜跟沐芷芳不熟,沐元茂跟施表妹更不熟,都犯不着为此投注太多心劲,更不会为此产生间隙,对着脸说了两句,沐元瑜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到沐元茂的伤口上去了,道:“三堂哥,听说你伤了头脸,母妃特地给我找了一瓶雪肌膏,对去疤生肤有奇效,才跟着别的东西一起交给二伯母了,你记得找出来用。”

“什么雪肌膏,这名字也太娘了。”沐元茂先脱口道,但随即见沐元瑜眯了眼瞪他,他又觉得小堂弟这副叮嘱人的小大人口气怪好玩的,笑嘻嘻转而应了,“好啦,回头我问娘要。”

沐元瑜知道沐元茂只是长相骗人,内里实则是个糙汉型,不放心地再补一句:“我同你说真的,你别不当回事,你以后是要走科举的人,颜面若有损伤,就算伤处小,终究不美。”

“哎,那是我爹自己做美梦呢,你也跟着当真哪?”沐元茂有点别扭地抓了抓脸,“我爹没学问不知道,你懂的嘛,我这点水平,也就比我两个哥哥强点,真要到外面去跟正经读书人比,那哪里比得上。”

说来心酸,沐元茂在他们义学里是个吊车尾,他在堂弟面前要面子,开始都藏着从来不提,还是有一次沐元瑜来寻他玩,他功课忘了收了,让沐元瑜看见了一叠的“中下”、“下”的先生批语才露了馅。

“你起步晚嘛。”沐元瑜安慰他。

这要从沐元茂的两个哥哥说起,国朝渐趋稳定,虎将猛将不那么吃香了,开始流行的是儒将,为将来的长远发展计,沐大沐二虽走的是武道,沐二老爷还是给费心请了先生——不是什么好先生,就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没法儿,边疆条件有限,有学问有功名的人也有,但这样的人在这片地方想谋个官位什么的根本不难,谁还做个没多大油水的启蒙先生呢,那时候又还没有义学。

沐大沐二跟书本那真是好像上辈子结了仇一样,相看是两相厌,沐二老爷培养“儒将”的梦碎了两回,到沐元茂时心灰意冷,想着与其费那些无用功,不如让沐元茂从小就习武,文是不指望了,武好歹赢在起跑线上吧。当然奉国将军府这样的人家,也不可能把子孙养成文盲,正好,沐二夫人是教谕之女,识字,讲个《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不成问题,茶余饭后教教沐元茂应该够了,沐大沐二空在书房里呆坐了几年,背起这些来还零零落落的呢。

结果世事难料,沐元茂那小细胳膊细腿,练了几年在校场上一个时辰的马步都坚持不下来,动不动一跌啃得满嘴泥,他在一点闲暇时间里跟沐二夫人学的书倒是能顺溜背下来,比他两个哥哥都强。

沐二老爷方醒悟过来,可能给儿子选错了路,连忙调整方向,只是沐元茂跟沐二夫人学的那点学问终究少了点,不算正经启蒙,进了义学,跟别的一开始就择定文道的官宦子弟们比起来,就显得不够用了。

“三堂哥,你别着急,你还小呢,以后日子长着,你好好用功,总能追上来的。”

沐元瑜是认真鼓励人,不料沐元茂哈一声笑了,脚从被子侧面伸出来踢着她玩:“瑜弟,你逗死了,你比我还小两个月呢,装什么大人。”

他脚在被窝里捂得热乎乎的,沐元瑜顺手抓住,挠他脚心作为他不识好人心的报复,沐元茂怕痒,没挨两下就笑得发抖,连连求饶:“瑜弟我错啦——哈哈,你快放手,别挠了,哈哈——”

沐元瑜怕他挣扎起来牵连到伤处,才松手放了他一马。

两个玩闹一阵,沐元茂想起来反过去问她打听:“你家那边预备怎么办?昨晚我表姐好像回来了,我喝了药晕乎乎的,恍惚听见我娘骂她,叫把她先关起来。真是的,我以前看她挺温柔的,没想到这么讨厌,她想攀高枝也向外攀啊,怎么偏冲着亲戚下手。”

“也许是没门路?”沐元瑜回道,不过按理说沐芷芳和奉国将军府形同陌路,施表妹一个外八路的亲戚在内部也不会有什么见到杨晟的机会,里面到底有什么账,她暂时也不清楚了。

“我早上来前,我二姐姐正去给父王请安,父王大概会训她一顿,让给你赔礼道歉,至于更多别的,要看二伯父怎么要求了。”

“还要什么别的呀。”沐元茂很大方,“我又没大碍,照我的想法,这事能别把我娘扯进去就行了,二堂姐愿意和表姐怎么闹,她们女人家自己闹去。”

这是理想的处理状态,但两人都知道,施表妹住在奉国将军府期间勾上了杨晟,沐二老爷又和滇宁王有解不开的怨结,背景太复杂,很容易造成扯一根线头扯成滚雪球的乱象。

此事的走向到底将向何方,不是他们两个小辈能控制住的。

沐元瑜想了想:“看你表姐的行动,恐怕不能让二伯母置身事外,不然她就不会回来了。”

施表妹家就在邻县,隔得不远,她勾搭杨晟害得亲戚失和不说,还连累沐元茂受了伤,沐二夫人不看别的,为着儿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这一点施表妹不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在沐芷芳已经退走、没人约束她的情况下不回家,也不顺势跟着杨晟走把事坐定,而是回到了奉国将军府面对沐二夫人的怒火,她打的主意,不问可知。

单从这一点看,施表妹实在不是个笨人。

杨晟虽是高枝,但沐芷芳也是贵女,沐芷芳管不住杨晟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安分,要控制住自己内宅不出现个荒唐的二房却不难。施表妹要是回了自己家,沐芷芳绝不可能再容她踏进杨家一步,而施表妹要是现在趁着沐芷芳无法兼顾直接跟着杨晟走,那她也不可能获得任何名分,等沐芷芳腾出手来,照旧要往死里收拾她。

当然,就算施表妹能明公正道地作为二房抬进杨家,也不代表沐芷芳就收拾不了她了,只是对比之下,一个二房比一个普通贱妾的安全系数总是要高一些。

而施表妹想达成这个心愿,靠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靠杨晟都不够,她必须引入外援,也就是奉国将军府。

这个道理不难懂,沐元瑜一点出来,沐元茂发了下愣,很快想明白了,怒道:“表姐简直恩将仇报,我家容她住了两年,供她吃供她住,我娘还一直想法子替她打听人家,她倒好,到这会儿了还想坑我娘!不行,我现在就去把她撵走,她这么有本事,自己施展去,别想拉扯我娘!”

掀被子就要下床。

沐元瑜忙把他按住,哭笑不得道:“你急什么,你都知道要撵人,二伯母不知道?哪里就用你去了。”

“我生气!”沐元茂气得捶了下被子,“早知她这么坏,我才不替她拦着,叫她让二堂姐痛打一顿才好。”

沐元瑜道:“你安心养伤罢,不值当为这个烦神。你表姐要进不了杨家门还好,真让她心想事成了,才是她的苦日子到了。”

施表妹小家碧玉出身,没深入接触过沐芷芳这个层级的贵女,不确切晓得她们的脾气,大概还以为像一般富贵人家那般斯文,围绕着男主人展开十八般心计,却不知沐芷芳腰杆子太硬,根本不会屈尊跟她玩这套。

她的态度始终平和,终于把沐元茂安抚了下来。他也是受了伤,撑不住太激烈的情绪,觉得脑袋里面有点尖锐的疼痛,发作了一下就不得不往后倒回了迎枕上。

还待不满地再抱怨两句施表妹,没来得及说,棉帘忽然被一把拨开,绿琦急急走进来,满面焦色道:“世子爷,外面来报,杨公子忽然闯了来,我们老爷和大爷二爷都不在,家里没个爷们,太太辖制不住他,气得不行,只能请您出去帮个忙了。”

沐元瑜和沐元茂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杨公子是谁:杨晟养外室才惹出了祸来,老婆气回了娘家,他要赔罪哄人,也该先去找着沐芷芳才是,跑来奉国将军府做什么?

且听绿琦口气,杨晟似乎还来意不善。

沐元茂捂着头又要跳起来:“怎么没有爷们,我不就是,小爷这就去会会他,还有脸来我家,小爷羞不死他!”

沐元瑜一把把他按回去,他们这个年龄段,男女在力气上的差异上尚未体现出来,沐元瑜又习着武课,她真使了劲,一手就把沐元茂按了个结实,不容置疑地道:“三堂哥,你好好躺着,我去和他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对二伯母不敬。”

绿琦也忙着劝:“三爷,您受着伤呢,这要去了,太太又要多操一重心。”

沐元茂挣扎不开,脑袋里还疼着,本有些力不从心,让人接连劝说,只得不甘心地罢了,道:“那好吧,但有什么事,不许瞒着我,得及时来告诉我啊。”

沐元瑜答应一声,匆匆跟着绿琦出去。

☆、第 9 章

杨晟上门,沐二夫人正生气,本是不要见他的,但他竟硬闯了进来。

也是凑巧,沐大沐二这个辰光都在卫所里当值,沐二老爷赶去滇宁王府找麻烦了,还把府里大半青壮下人都带了去,以至于杨晟硬闯时,门上竟分不出人来拦他,让他一路闯到了垂花门里。

总算他还知道理,进二门时把带的随从都留在外面了,自己一个人进了后院,饶是如此,也把沐二夫人气得险些晕了过去。

“这、这无法无天的蛮子!”

杨晟即是当地俗称的所谓“土司家的少爷”—— 本朝疆域,分两京十三省,云南行省作为国朝最西南边陲者,内有百夷种族,外有暹罗安南等近十个部落小国,地理人文复杂如乱麻,又远离中枢,上千年下来,造就出了土司这一特殊的割据势力。

现今的云南大大小小约有百余个土司,杨家在当地传承数百年,杨晟之父杨宣抚使在这些土司里能排到前三,手里钱权人一样不缺,身上那个四品官职,与其说是朝廷封他的,不如说是笼络他的。

顺带一提,实力最大的第一号土司是滇宁王妃的父亲。

杨晟本来不住云南府里,杨家本家在陇川那边,但因他是长子,早晚要接杨土司的班,宣抚使是朝廷特命的土官职,同杨晟连襟展维栋之父所任的都指挥使不一样,只要土司势力能维系住,宣抚使这个职位可以一并世袭下去,将来也可以传给杨晟。

既做了朝廷的官,少不得要跟朝廷的各方官府衙门打打交道,杨晟成亲后,就搬到了官衙最多的府城来,为以后接班做一做准备。

几年下来,跟衙门的关系怎么样还未见成效,杨少爷风流的足迹是快遍布了整个云南府。

沐元瑜赶到时,只见离着二门不远处,两拨人相对而立,泾渭分明。

一拨以沐二夫人为首,身侧拥着五六个丫头婆子,另有一装束明显不同的少妇近侍在旁,单论外貌年纪,与沐二夫人仿若一对姐妹花,但沐元瑜知道,这实则是一对婆媳,那少妇乃是沐大的妻子,沐大奶奶。

另一边则只有杨晟一人,他体魄刚健,面貌也算得英俊,只从外表上看不大像个花花胚子,正跟沐二夫人对着嘴。

“……您有气冲着我来,这事本是我不对,我都担着,但柔柔现在怀着我的孩子,身子弱得很,您不能——小弟,你怎么在这儿?”

杨晟口沫横飞到一半,望见了沐元瑜,惊讶地停了。

沐元瑜也很惊讶——施表妹居然有孕,这可是个新消息,同时也是个新麻烦。

她有些头痛地走上前去,道:“我来看望三堂哥。二姐夫也是来赔礼的?话说过了我们一道走罢,三堂哥卧床不起,二伯母这里还忙着,我们就不要多打搅了。”

无媒无聘把施表妹弄大了肚子,还就这么大咧咧地上门来,是生怕沐二夫人的火烧得不够旺啊。

沐元瑜是沐芷芳的娘家人,饶是杨晟脸皮再厚,这种境况下让撞见了他也不禁要红一红脸,犹豫片刻,过来一把把沐元瑜揽着,往边上拖了拖,弯了腰凑她耳边上道:“小弟,你不知道,我本是要去找你二姐的,结果出门前接到这边府里消息说,二夫人生气得很,已经传了家法,可能要打死柔柔,我吓一跳,这才过来了。”

他生得高大,沐元瑜如被一头熊圈笼着,忍不住把他推开了点,才道:“不会的,二伯母不是那样人。”

杨晟不信:“怎么不会,她们汉人的规矩重,我可是知道,坏了闺誉,抓去沉塘活活淹死的都有。”

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饶是云南这样的各族杂居规矩松散之地,也难免有一两个腐儒,视女子贞操为全族男子的脸面,干出过所谓“清理门户”的惨事,沐元瑜听说过,这时候不好细细分说,只能叹了口气:“就算如此,施娘子并不是沐家人,她自有父母,二伯母便传家法,只好罚一罚自家下人罢了,哪里好打她。”

他两人话多了点,沐二夫人在那边虽只听见了只言片语,也拼凑出来了,气得喘了口气,转头对身边的丫头道:“去给我查,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往外漏的胡话!”

沐元瑜忙拉了一把杨晟:“二姐夫,我们快走吧,不管为着什么,你这样闯到人家里来都不应该。”

她对这个风流姐夫很是好感欠奉,但现在别人府里,不便闹腾,只能先好言把他劝出去,回头自有滇宁王收拾他。

杨晟看着似乎听了劝,被她拉着走了两步,忽又调转回来:“那让我看一眼柔柔,她真没事我就走。”

沐二夫人一时大怒,杨晟的要求看似轻飘,但他和施表妹两个人,说不好听点,现在就是个奸夫淫/妇的身份,真要让他见着,奉国将军府整个颜面无存。

“杨晟,你别欺人太甚,你的妄想绝不可能。你既不肯走,那就只管在这里站着,等我们老爷回来,自然有话和你说!”

沐二夫人说罢,在下人及沐大奶奶的簇拥下转身昂首而去,她以为杨晟能闯到二门里来已经是没规矩的极致了,现在有沐元瑜在侧,他总要顾虑着,不会再干出更过分的事来。

不想,她到底是低估了杨晟“蛮”的地步。

“哎,二伯母留步,话还没说清呢,你到底把柔柔怎么了——”

杨晟竟追了上去,沐二夫人虽是长辈,实则比他没大多少岁,他这么没脑子地纠缠上去,着实不大好看,下人们大惊失色,纷纷返身来拦阻。

沐元瑜不及细想,也忙抢上去拦住,板脸喝道:“二姐夫,你怎可对长辈无礼。”

可惜杨晟是个混不吝的土司少爷性子,小妻弟才及他胸膛高,圆脸蛋嫩生生,板成一块饼对他来说也毫无威慑力,沐元瑜拦着他,他双手一扳一合,倒也不敢伤着她,只是就势圈住她,要往旁边一放,不防沐元瑜往下一沉,一脚踹他膝盖,趁他吃痛弯腿之际,迅捷往里一别,杨晟站立不稳,不自觉松了手。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当事人没怎么样,沐二夫人唬得心里猛地一跳,当即变了颜色。

居、居然还动上手了!

简直无法无天!

她失声喊:“还不快把他们拉开来!”

下人们忙要蜂拥上去,但没等他们插手,沐元瑜已经退后,与杨晟分了开来。

她虽一招逼退杨晟,但自知是占了他不防备的便宜,真论武力她不是对手。当下不犹疑地从腰带上扯下一枚碧幽幽的玉佩来,隔空抛给一旁的绿琦:“劳姐姐跑个腿,去外面把我的护卫招来,二姐夫的人若阻拦,叫他们不必客气。”

奉国将军府现在是没多少人可用了,可她带的有人,只要她出门,母妃给她的那一队私兵就一定跟着,杨晟与她情形不同,虽也会带人,但不如她的精锐,多对多她稳赢。

绿琦紧张地接住了答应一声就要走。

沐二夫人头大如牛——还要上升到群殴!

她不得不更提高了一点声音喝止:“站住!”

绿琦不明其意,略犯傻地停住了脚步:不让护卫来拦着,难道就放任杨大少爷在内院里胡来?

沐二夫人立在原地,神色几番变幻。

她当然想立刻把杨晟撵得越远越好,可沐元瑜掺和在里面,混战起来后果难料,万一伤着了她,她是经了朝廷正式敕封的世子,滇宁王府那边一定会炸裂开来。

云南地界至今还流转着一桩秘闻,沐元瑜出生那年,因为正逢滇宁王遇刺垂危,府里有些混乱,似乎有人乘机在滇宁王妃的生产上动了手脚,致使沐元瑜生来体弱,险些不能成活。滇宁王为此暴怒,在病榻上大开杀戒,足足有好几天,王府侯门每夜都有抬出去的尸体,府里的老人至今提起那年的事件还心有余悸。

十来年过去,滇宁王膝下仍旧只此一子,随着滇宁王年纪的上涨,沐元瑜的重要性同样在涨高,如果她受了伤,那和沐元茂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单看滇宁王当年只剩一口气还把府里杀得血流成河,就知道他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沐二夫人是续弦,嫁过来时前头就有两个已成年的继子,这些年下来,府里没有明面上的大矛盾,但双方关系在这摆着,她总有不顺心之处,无法像原配那样腰杆笔直,无所顾忌。

有些风险,她冒不起。

沐元瑜没想到沐二夫人有那么多顾虑,她只是觉得杨晟凑合算她那边的人,现在干出了蠢事,她必须给收拾,所以尽力挺直了胸膛,显得自己靠得住些,然后安慰道:“二伯母,您别担心,我不会让人冒犯到您的。”

沐二夫人心情复杂——从沐元瑜本人来说,她实在不是个招人讨厌的小少年,可她这些亲戚真是,神烦!

这让沐二夫人连带着很难对她摆出什么好脸色来,冷冷道:“心领了。可是你们这些外人,跑到我们府里大打出手又像什么样子?老爷回来我如何交待。”

她偏一偏头,吩咐人:“去,把二娘带来,既要见,就让你见一眼,看完了赶紧走,别在这里恶心人了。”

等杨晟一走,她要立刻把施表妹灌药打胎,丢回娘家,此后再有啰嗦事由他们自己闹去。

这是她原就想好的处置方法,要不是杨晟来闹这一出,现在施表妹已经被塞上马车了。

一旁的沐大奶奶眼神闪了闪,往一个丫头盯了一眼,那丫头便抢在别人前头蹲身应声:“是。”

两个粗壮的婆子跟了她一起,转身而去。

☆、第 10 章

沐元瑜先跟杨晟说的话没有错,这场乱子的祸源施表妹现在被关在一间冷飕飕的空厢房里,除了冻得发抖外,别的并没有什么受罪处。

沐二夫人是个讲规矩的人,再恨得咬牙,不好越过施表妹的父母对这个侄女施以责打,要灌药,一时又还没来得及。

只看相貌,这位仿佛祸水一般的施表妹其实比不上沐芷芳,孟夫人当年是滇地出名的美人,滇宁王年轻时亦是风姿俊雅——沐元瑜身上那种江南山水一般的秀异就来自于父系血脉,而滇宁王妃的长相大气艳丽,属于早早就会展露风情的那一款,沐元瑜幸而不像她,否则扮起男装来难度要翻倍。

说回到沐芷芳身上,她有这一对父母,相貌自然差不了,在贵女圈里都是数得着的。沐元瑜几年前见到杨晟收的某一个丫头时,还曾暗自奇怪过,因为那丫头无论气质相貌都差沐芷芳远矣,后来杨晟桃色新闻闹得多了,她方见怪不怪——男人要出轨,实在和妻子的美丑没有必然联系,只和他本人的品性有关。

所谓男人的劣根性这个事,在杨晟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他不要求比沐芷芳美,比她新鲜就行了。

正新鲜着的小寡妇施表妹听到门响,哆嗦着一抬头:“你、你们要干什么?”

丫头面无表情地踏进去:“二娘子别多虑,杨公子来了,要见你一面。”

施表妹在家中行二,她是嫁过的,但又死了丈夫大归回家了,家下人不好称呼,就含糊地叫个“二娘子”。

听说情郎来,施表妹眼中迸出光芒,一时又惊又喜:“他怎么会来?姑母准我去见他?”

跟随的两个婆子鄙夷的目光直射向她身上。

瞧这不要脸的劲儿!

怪不得能干出勾搭亲戚的事!

论理,她管杨晟还能攀声“表姐夫”呢,就这样没顾忌没廉耻地在外头睡上了,连肚子都让人揣了货回来!

丫头也没什么好脸色,居高临下地道:“二娘子想知道,还是自己出去问吧,婢子只管来传个话。”

施表妹和软地“噢”了一声,晓得自己现下不招人待见,也不多问了,听话地站起身来。

这屋里没点火盆,也没被褥,就是个空屋子,她虽穿得厚实,仍被冻得厉害,没法了只能蜷缩起来,缩了一夜,衣裳未免有些发皱,她起身后一边发抖,一边忙着整理,努力把衣裳下摆拉得平整些。

两个婆子实在看不得她这样儿,撇着嘴角互对眼色。

丫头似乎也不耐烦,走近到跟前催道:“二娘子,快着些,太太在外面等着呢——”声音忽然往下压低,飞快又含糊地说了一句,“太太很生气,你祸在眼前,好自为之。”

施表妹忙碌着的手陡然一僵。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探究而会意地抬头望了那丫头一眼,示意自己听见了。

她最后再抚了抚鬓边,柔顺地道:“我好了,我们出去吧。”

两个婆子早已等不及了,守着她终于动身,忙忙跟上去。

一行人很快到了闹事地点,隔着一段距离,杨晟见到施表妹弱柳扶风般行来,一喜,便要迎上去:“柔柔。”

沐二夫人不客气地棒打鸳鸯,果断截住道:“好了,你见也见到了,该走了罢!”

杨晟回过神来,他说话是算话的,也就停下了脚步,向沐二夫人拱了拱手:“二伯母,得罪啦,小侄改日再上门赔礼。”

沐二夫人厌恶地扭过头去:“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