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本该到此结束,沐元瑜也松了口气,准备着要告辞跟着一道走了,不料惊/变忽生,只见前方施表妹脚步蹒跚着扑过来,凄怆着喊了一声:“杨郎,救我!”

沐元瑜睁大了眼:“……”

公允地说,施表妹这一声不是作态,是发自内心的惨呼,因为她一直被关着,沐二夫人先前去见她刚问出来她有了身孕,随后没说两句就被打断,怒气冲冲地走了,施表妹并不确切知道沐二夫人打算怎么处置她,但丫头的私语给了她提示,没有她争取沐二夫人支持的余地了,不趁着杨晟上门跟他走,可能就没机会了。

这个“机会”不是指脱身的机会,沐二夫人再生气,不可能把她治死在奉国将军府里,这一点施表妹是有把握的,她所面临的最坏结果,无非是被落胎送回施家去。

施表妹不能承受这个。

当然杨晟可以再去找她,但对她来说,从奉国将军府里跟杨晟走,与从施家里走跟了杨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不能把沐二夫人拖入局中作为后盾,她拿什么去对抗沐芷芳?

这是施表妹此时要冒更加惹怒沐二夫人的风险喊出来的原因,只要杨晟是从奉国将军府里把她带走,沐二夫人就脱不了干系,至于其后的事,再慢慢想法回转就是。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反应过来,忙赶上去一边一个扯住了她。

施表妹也不勉力挣扎,只是眼泪涟涟地哭求:“杨郎,你快带我走吧,姑母……我肚子里的孩子……呜,不能……”

她有意说得含糊不清,但足够杨晟脑补了,当即变了色,重新大步过去,沐元瑜再要阻拦,不妨沐二夫人把她一扯,冷道:“你小孩子家,这样事掺和什么,不怕脏了你的眼。”

她怕沐元瑜再跟杨晟动起手来,拳脚无眼,横竖场面已经烂成这样了,不如由着这对狗男女作去,不信他们真能翻了天去。

这一句话功夫,施表妹已经倚到了杨晟怀里,两个婆子要拦,都叫他搡了开去,沐元瑜从沐二夫人背后伸头望了一眼——呃,是挺伤眼的。

但杨晟吃这一套,施表妹求着他把她带走,他不多考虑就应了,还挺有理地向沐二夫人道:“不想二伯母如此狠心,竟要伤害柔柔腹中的骨肉,既然这样,小侄也不得不无礼了,这就带了柔柔走。”

沐二夫人冷笑一声,转目向绿琦:“你现在去,拿着信物去找世子的护卫,让他们过来在二门外守好了,老爷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出这道门一步。”

针锋相对的意味十分明确。

绿琦应声而去。

杨晟脚步一动,想拦,沐元瑜出声警告:“二姐夫,你拦下她,我就亲自去。”

杨晟只得停住。为个外室而向世子小舅子动手,他还没有色令智昏到这个地步。

倒是沐二夫人并不领情,反把她往身后又推了一把,没好气道:“你安生些,不需你强出头。”

沐元瑜:“……”

她已经在尽力补救了,但仍旧森森地感受到了被迁怒的恶意。

沐二夫人与沐二老爷及沐大沐二不同,她嫁进来晚,当时已经过了争爵那段岁月,沐二夫人知道有这回事,但没切身体验过,对滇宁王府的敌意便不那么重。沐元瑜以前来找沐元茂,沐二夫人只是开头有些谨慎的冷淡,后来就是个正常亲戚家长辈的样子了,对她比别人都和气些。

但这会儿被杨晟一搅合,说不得以前那些水磨工夫全都白费了,一想沐元瑜就有点心痛。

顶着上一辈间夺爵的恩怨来攻略这一府人,她容易嘛。

有个脑袋里塞满女色废料的姐夫真的太讨厌了,回去必须狠狠告他一状。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施表妹眼见如此,焦急地嘤嘤嘤起来:“杨郎,我自知卑贱之人,一条性命并不足惜,可我们的孩子——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救一救我,快带我走吧……”

现在不走,再等下去沐二老爷回来,就更没机会了。施表妹急得也是豁出去了,一边哭一边拿了杨晟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向他求恳,试图勾起他的父爱。

她要真是个大肚子还罢了,偏偏月份很浅,腹部平坦一如常人,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有孕,这画面就——

沐二夫人一时面上简直火辣,禁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瞄了眼身侧的沐大奶奶,正看到沐大奶奶低了下头去,嘴角似乎有个细微的抽动。

兄长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小贱人!

素日看着她安静贤淑,不想全是假的,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心软把这种货色领进家门。

沐二夫人恶心又憋屈,又更觉颜面无光,不由叱骂施表妹道:“你也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怎地如此不知廉耻,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你——你怎好意思!”

施表妹先没吭声,但沐大奶奶在侧,沐二夫人很疑心她在看笑话,沐大奶奶起先是打着帮忙侍奉婆母的名义跑出来的,当时沐二夫人被杨晟到来的消息惊呆了,没顾得上她,这时候再要撵她走也晚了,该看的笑话差不多叫她看了个全,当着继子媳妇的面,沐二夫人心情十分焦躁,禁不住又逮着施表妹连着骂了几句。

此时沐元瑜的护卫们已经在二门外集结,影影绰绰看得见些人影,施表妹走又走不掉,被堵在里面还得劈头盖脸地挨骂,终于撑不住了,回了句嘴:“姑母一味只是骂我,我知道我错了,但姑母不想一想,这错事难道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不成?怎地只管说我不是。”

沐二夫人火气正旺,听她竟敢分辩,怒道:“你还有脸说,你要再蘸,家里又不是不许,好好找个人家,堂堂正正进门去有哪里不好,偏要走这下流道,你以为能耐,却不知那边二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你就算有命挣进那门去,恐怕没命出来!”

她是气极了没留神,沐元瑜神智还算冷静,听出不对来了:施表妹的话乍听像是这□□事非她一人能犯,杨晟也有责任,但带入当下情形,她正有求于杨晟要离开沐府,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把杨晟拉出来一同背锅,说他的不是?

这里面,似乎有些什么别的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有阵子没开文,我把榜单计算时间给忘了。。还以为是中午十二点,所以算着以为明天照常十点半更就行,结果忽然一下想起来不对,改成零点了,我得在这之前够三万字,所以明天的这章提前一点发了哈(*  ̄3)(ε ̄ *)

☆、第 11 章

沐元瑜心下有了点疑惑,但所知太少,便暂且仍旧做壁上观。

施表妹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让沐二夫人训得灰头土脸也没再度回嘴,只是又去跟杨晟哀求,然而杨晟又有什么办法?拦他的要是一群丫头婆子他还能闯一闯,但并不是,他来的又匆忙,没带多少人,真混战的话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看美人儿梨花带雨,到底心疼,只得拿些话去哄,又给承诺,保证会对她负责。

施表妹听来听去,只听出来了一点:她的诉求没戏。

当此危难时,施表妹面上哭得似乎都已经站不稳了,没主意没依靠恐慌无比的可怜样子,实则心底已经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

如同杨晟先前不敢伤到沐元瑜一样,沐元瑜的人也未必敢真伤了杨晟,两家怎么吵怎么闹都没事,真见了血就不一样了——如她,要不是连累到了沐元茂受伤,以她已怀有杨晟骨肉的优势,又何至于被逼到这个没有转圜的余地?

杨晟如果真不计后果地带着她往外闯,有很大几率是能闯出去的,但虽然如此,杨晟仍然不愿意为她冒这一点风险。

施表妹并不太失望,她不是春闺少女,作为已经嫁过并且死过一回丈夫的人,她能攀上杨晟已是意外之喜,难道还指望被当做掌中珠宝?

杨晟这样的男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最离不得的是女人,最不上心的也是女人。

这没什么,他要不是这样的人,她也没有机会跟他在一起。

现在她看出来了,给她悄悄递话的丫头没有说错,沐二夫人确实已对她深恶痛绝,她在现下再去求沐二夫人没有一点用处,而杨晟也靠不住,似乎她只能耗在这里,等待一个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不。

她不甘心。

一定还有办法。

施表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她自动屏蔽了那些人溢于言表的鄙夷表情,以一种冷静到可怕的空茫状态去寻找还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事物。

——找到了。

施表妹从杨晟怀里出来,踉跄着扑向沐大奶奶,泪流满面地道:“大嫂子,求你替我向姑母说句话罢,求她发发慈悲,饶我一条生路,我永远记着大嫂子和姑母的恩德!”

沐大奶奶:“……”

她表情有瞬间的扭曲,伸着手要扶不扶,“这是怎么说,你有身子的人,别伤着了。”

施表妹没等她的搀扶,很有自觉地自己站稳了,哭道:“怪我一念之差,如今都不知道有没有缘分留下这个孩子。大嫂子,我在府上叨扰这么久,蒙嫂子不弃,一直很照顾我,我有今日,也多赖嫂子不嫌弃,如今只求嫂子最后再疼我一回。”

沐大奶奶眼中闪过尖锐的厉芒——她小看了这没皮没脸的小贱人!

什么“我有今日”,得了她的好处,竟还敢反过来要挟她!

“二娘,你一时糊涂,做出这样了不得的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能帮你的,”沐大奶奶语带机锋地道,“都早已帮过了。”

——蠢货,你以为谁让人去通知的杨晟?杨晟现在若没有来,你肚子里的孽种都差不多该下来了!

施表妹却不放弃,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大嫂子,求你最后再帮我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敢来烦扰,绝不会给嫂子添更多的心事。”

沐大奶奶几乎要冷笑出声:“二娘这话说的我都不懂了,我犯得着添什么心事?你是急得发晕了罢。”

心事?她确实是有的,但她的心事是怎么来的,不正拜这不要脸的小贱人所赐,她的丈夫常年在卫所里,一月回来不过几天,居然都能叫这小贱人差点勾搭上——这春秋大梦还是少做,老实滚去沐芷芳那个母老虎手底下受活罪罢!

她二人的哑谜打得沐二夫人终于听出来不对了,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轮转,想问句什么,未及出口,忽觉衣襟紧了紧,却是叫沐元瑜轻轻扯了一下。

沐二夫人低头,沐元瑜冲她眨眨眼。

现在问,反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听这两人不自觉地继续往下对嘴,才更方便琢磨出更多信息。

就在这个小动作间,施表妹擦了下泪,她哭到现在了,不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实在也都累得流不出泪来了,这一下擦过,她一双眼眸便只是红通通的,把沐大奶奶望着,轻轻地道:“大嫂子真要对我如此绝情吗?”

沐大奶奶大怒,谁都不会对曾经向自己丈夫暗送秋波的女人有好感,她现在这么当面对施表妹说话已是十分忍耐了,不想她毫不识趣知耻,竟一句句倒着逼到她头上来,她凭什么?!

不错,她是干了点不好让沐二夫人知道的事,但难道施贱人就好意思往外说吗?这一副有恃无恐捏着她把柄的狂妄模样,简直让她想吐。

就算让沐二夫人知道又怎么样,她根本从没怎么在乎过这个大不过她十岁的年轻婆母,这顶糟烂污的盖子揭开,她完全承受得起后果,可这小贱人的梦就该全碎了!

想一想那个画面,沐大奶奶居然兴奋起来,对啊,并不只有嫁祸江东这一条路,让这小贱人怀着孽胎梦碎当场岂不是更加好看,更加解恨!

至于她心底顺带着的另一层算计,虽则因此有点半途而废,但事情进化到这一步,差不多也够了。

于是沐大奶奶呼吸微微急促,居然笑了,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二娘,你绕来绕去,饶了这么大个弯子,把太太都听糊涂了,这儿又没外人,何不有话直说呢?你这么不依不饶地拉扯着我,无非是因为是我让人引你识得的杨家妹夫吧?用不着你遮掩了,我自己跟太太认罪,罚我什么,我都领着。”

沐二夫人同沐元瑜:“……”

沐元瑜还好一些,不是她自家事,她的惊讶仍属于旁观者,沐二夫人就直接是头脑一嗡了:“你——二娘怎么得罪了你,你这样害她?!”

沐大奶奶冷笑:“太太心里还是娘家人好,一说就是我害她,何不问问您这位好侄女,她是干了什么,让我这样对她!”

施表妹的脸白得几乎没有人色,出口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大嫂子,你别生气,是我情急冒撞了,你别恼,我给你赔罪。”

晚了。

沐大奶奶已经自曝其短,怎么可能还及时收手放过她?跟着就道:“你不肯说,这也正常,我都不好意思替你说——”

她忽然转目望向了杨晟,以一种近乎怜悯的态度笑道,“杨家妹夫,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捡到她鸳鸯绣帕的的男人吗?不,我的丈夫才是——或者,也不一定,这是我知道的,二娘一手好绣工,可惜记性不大好,到底‘不小心’在外面丢了多少个,就只有问二娘自己了。”

沐大奶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一点也不激动,因为她的情绪在这个揭盖子的过程中已经发泄了出去,她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偶一睡着,没过多久又从噩梦里惊醒,这些她担的惊受的怕,对丈夫的怨与对施表妹的恨,在今日终于能做出个了结,她整个人神清气爽。

沐二夫人就很不好了,眼前发晕地问:“有这种事?你何不早告诉我?!”

沐大奶奶与她相对而立,讥诮笑道:“我怎么告诉太太呢?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太太乐见其成的事?”

想一想,娘家大归的侄女,和已成年无法掌控的原配所出嫡长继子,是不是看上去很般配?若能凑到一起,既解决了侄女的下半生,又在继子身边有了个自己人,沐二夫人哪怕不主动成就,但施表妹自己出力做成了,她难道还可能反对吗?

沐二夫人想辩解,然而陡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她还能说什么?就算说清楚了又有什么意思?这个长媳从头到尾声色不露,如果不是施表妹被逼急了先拉扯上她,也许直到施表妹到杨家去被沐芷芳虐死了,她都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段冤孽。

在场的下人们起初以看热闹为主,没想到峰回路转出这么一段,都懵了,但最懵的是杨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种在情场纵横多年的浪子别的也许泛泛,对情/事还是极有心得的,都不用沐大奶奶再提出什么细节证据,光看施表妹的反应就看出来她确实有鬼,一时脸都有点绿了,并且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绿。

他不在乎施表妹嫁过人,但不表示他能不在乎施表妹有广撒网乱捕鱼的嫌疑行径;如果他是打算玩个露水情缘也还罢了,但他是把施表妹当个正经的小妇人打算纳进来当二房的,那么对她的操守总还是有那么点要求——至少,前头不能勾搭过沐大吧?

还做得不隐蔽,让人家主母逮出来了,这要是再纳了她,沐大是他隔了房的大舅子,两边来往再少官场上总有碰面的时候,这往后得怎么见呐?

想到自己先前还去维护施表妹,为此不惜得罪长辈,这二愣子似的行径全落入了在场诸人的眼中,杨晟动了动嘴,骂了句脏话,抬步就走。

这脸丢大了。

下人里还有人下意识迈步想拦,望见沐二夫人铁青着脸并不发令方反应过来:本就是要撵杨晟走的,现在他自己呆不住了正好,至于施表妹,她自家不检点与杨晟勾搭成奸,又不是杨晟对她用强,难道还指望着问杨晟要什么赔偿不成?

别人都不动,施表妹是不能不动的,但她要还像先前一般在杨晟怀里还好,偏偏到沐大奶奶那边去了,杨晟大步流星,毫不留恋,她再去追又哪里追得到,堪堪碰着杨晟的衣角就被他头也不回地用力一挥,险些摔倒,再看时,杨晟早出了二门飞一般去了。

这份干脆让沐大奶奶大笑出声:“哈,男人——以为对你多情深义重呢,原来不过如此!”

沐元瑜都禁不住无语。她这个二姐夫看着人高马大,实则在责任心上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一时热情上来了二房都能许出去,一时逆了心意甩手就走了,连多余的追究都懒得追究,更不考虑善后,只能说,千万别随便挑战浪子,这种人动情容易,绝情同样容易。

不过施表妹这智商也是掉得有点厉害,再无路可走去找着沐大奶奶做什么,两个人手里捏的把柄轻重根本不对等,还极容易激怒沐大奶奶。果然,没胁迫住沐大奶奶,只把自己后路断完了。

陷入绝望的施表妹转脸,隔着一段距离望向正笑得满脸畅快的沐大奶奶,目中五分恨三分毒两分泪,忽然也笑了:“——大嫂子,你心太急了,为何不等我说完话呢?你将我推给杨郎,只是嫌我和大表哥多说了两句话吗?元茂表弟和滇宁王府的小世子爷处得好,难道不是更戳你的眼吗?”

吃瓜群众沐元瑜:哈?

作者有话要说:yuzaiyuyu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4 22:00:13

husthustle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27 12:57:04

ba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3-30 07: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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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泥萌~~(*  ̄3)(ε ̄ *)

☆、第 12 章

惊讶还有自己戏份的沐元瑜第一下恍然大悟的是,原来施表妹先前话里藏话用以要挟沐大奶奶的并不是所谓的牵线,这样一来就合理多了,否则施表妹未免显得太自寻死路。

她第二下想到的是,沐大奶奶显然是会错意了,这也不奇怪,两个人本来就各怀鬼胎,为着各自不可说的目的有过一个短暂的所谓“同盟”,但这种脆弱的关系不能给两人带来任何默契,在此时阴错阳差地撕破脸,偶然的同时也有其必然。

然后她才去想,她和沐元茂交好怎么能碍着沐大奶奶了?

凭心而论,她和沐大奶奶是很不熟的,不熟到了她现在去回想自己是不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说错了话得罪到沐大奶奶都想不出来,不是她粗心,而是双方交集真的太少,她很确定她是真的从没有能惹到沐大奶奶的地方。

沐大奶奶此刻的表情,大致可以等同于先前施表妹被揭穿和沐大间那点不可说的故事时,错愕,震惊,恐惧,只是额外还多了恍悟与懊悔。

“……”她到底老练些,露馅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很快管理好了表情,并且就着那残余的震惊给出了反击,“你胡说什么?这我可真是一点都听不懂了,我知道你现下恨我,不过这样乱咬人对你——”

施表妹此刻的心情堪称恨毒了她,再没耐心布置长线,当即就打断道:“大嫂子说我胡说,那不如把春芽叫来听一听她的说法?那是大嫂子苦心安排下的人,我与杨郎相识都多赖她周全,想必她的话大嫂子总是乐意听的?”

沐元瑜不认识这个春芽是谁,不过听其话音,并不难猜,施表妹借住在府里,沐二夫人总需要给她配一两个这边的丫头好传话服侍,其间不知如何,被沐大奶奶钻了空子,安插了自己人进去。

这施表妹实在也是个人物,期间察觉出来又反过去策反了春芽,从她嘴里掏出来沐大奶奶的短处,若不是刚才没把握好分寸,一下把沐大奶奶刺激过了直接砸场,说不准她还真有本事在这极端逆境里翻盘。

沐大奶奶大约是没有料到这一点,眼神闪了闪,旋即道:“说我引你认识杨晟我认,你现在这些没影子的话却同我没有分毫关系,我都不知你从哪里妄想出的,喊了春芽来又怎样?她一个敢引主子与外男成奸的奴婢说的言语难道还能信真不成?”

这可真是横是她的理,竖也是她的理:明明春芽是她的人,听她的指使才做了回不该做的红娘,但现在她发现春芽不可靠了,立刻翻脸把春芽打入不可信任的那拨里,要剥夺春芽的话语权,用的理由却正是春芽曾为她做事。

沐元瑜简直目不暇接——她在滇宁王府里被滇宁王妃保护得密不透风,便是滇宁王,因怕被人察觉她的真实性别也不敢让人十分接近她,不管是柳夫人孟夫人还是底下那些没名头的侍妾,她们的人连近身都不能,当然更没法给她使什么绊子,她穿来七年都没感受过所谓的宅斗,今番这紧锣密鼓的短兵交锋才让她大开了眼界。

咳,虽然照理说杨晟都走了,沐元瑜很该也跟着走,不要再旁窥人家的府内私事,但她实在舍不得动脚,正好沐二夫人也让惊呆了,没想起她来,她就假装只鹌鹑般戳在原地不动,尽量减轻存在感。

可惜这好景不长,施表妹跟着就驳:“能不能信真,总要听过了才知道。大嫂子怕见春芽,那就我先说了与众人听,回头再与春芽对证就是。因沐家两房旧日里有矛盾,连带着大表兄和二表兄都不许与那边有来往,这原本没有什么,但许多年过去,轮到元茂表弟了却——”

“住口!”

这一声却不是沐大奶奶喊的,而是沐二夫人发出来的,她的脸色变得比先前与杨晟对峙时还要难看,瞪着施表妹的目光堪称凶恶,“我是待你太宽松了,惯得你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诌!人呢,都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押回去!”

下人们被这一出一出的整得确实傻了,最末施表妹这段刚开了头的爆料,有的老人能意会听懂,年轻些在府里伺候时间不长的就迷糊了,听到沐二夫人吩咐,嘴里胡乱答应着,去抓施表妹的动作未免因此缓慢了些。

还有人到处张望,试图从看上去“懂了”的老人那里得到些分享提示,这一望,就望到了垂花门外——

沐二老爷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位置其实不算隐蔽,但施表妹和沐大奶奶互斗的这场戏来得意外又精彩,以至于竟然没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赶回来的。

乱七八糟各怀心思的下人们瞬间噤了声。

然后——

沐元瑜就被毫不客气地赶走了。

*-*

领着护卫踏上返家路程的沐元瑜难得地心情不怎么美好。

她独自坐在车里,抱着个圆圆手炉叹了口气。

以后再想来找沐元茂难了。

施表妹话虽未完,但听在她这等知情人耳里,其实也抖搂得差不多了。

她本人确实是没有得罪到沐大奶奶,但她跟沐元茂的友谊却让沐大奶奶起了嫉心。

继婆婆生的小儿子能从小就跟下一任滇宁王玩在一处,培养情谊,上头两个兄长却因为历史遗留因素而非但跟现任滇宁王叔叔交恶,跟下一任的她也难有瓜葛,此消彼长,沐大奶奶心里为此不是滋味。

她这个心也许起的早了些,但不能说是无的放矢。

就是沐元瑜自己,虽然她和沐元茂目前的往来里还没有含上什么利益因素,但她需坦然承认,假使到她做主那一日,有什么资源可以分润奉国将军府那边,她一定会先赠与沐元茂。

人心如此,不必讳言。

站在沐大奶奶的立场来说,如果是沐大堂兄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招致如此结果也罢了,但他没有,只是从父命而已;而如果沐二老爷一视同仁,管着沐元茂也不许亲近滇宁王府一脉也还说得过去,但他也许是人老了,火气不那么旺了,也许确实有那么点不好说的心思,总之,他放任了小儿子。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什么呢?吃亏受罪的时候我们来,摘果子的时候你上了,于是沐大奶奶胸腔这口不平气,逮着机会就顺道发泄了一下。

她动的手脚不难理解,把施表妹作为一截导火索置入沐芷芳和杨晟之间,让两房随着时间推移本已慢慢冷却下来的仇怨重新沸腾起来,令沐元茂被动地面临当年沐大堂兄曾面临过的局面,最终达到隔绝这个幼弟与沐元瑜关系的目的。

这一串设计脉络清晰,即便如今被施表妹嚷开了,也不表示沐大奶奶的主意就流了产——沐二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以往对两个小辈的交往采取的是视而不见甩手不理的态度,这可以解释,毕竟他那么大把年纪人了,上辈间再怎么样,难道犯得着和沐元瑜一个奶娃娃计较不成?夺爵那会儿,沐元瑜连个影子都还没呢,计较到他头上未免有点显得他太没风度了。